汉代为什么祭蚩尤？

吴依松

汉代为什么祭蚩尤？

吴依松

刘邦起义被立为沛公后，“祭蚩尤于沛庭”，举起了红旗，表明了灭秦的决心。统一全国后，“立蚩尤之祠于长安”，汉宣帝时，祠“蚩尤于寿良”。汉朝之所以祭祀两千年前的蚩尤，是因为蚩尤是“明于天道”，，“威震天下”的英雄人物。

祭蚩尤 帜皆赤 明于天道 天之福

蚩尤是反抗黄帝征伐的“九黎之君”，是“威震天下，诛杀无道、不慈仁”的正直君王，是与黄帝争夺天下而不屈战死的失败者，是个身负恶言的古人。到秦末，蚩尤早已死了两千多年。可是，蚩尤却被人民所崇拜，刘邦起义之始就“祭蚩尤于沛庭”，统一天下后，又为他在京城长安建立了祠堂，汉宣帝又在今山东省阳谷县为蚩尤立了祠堂对他进行祭祀。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一、祭蚩怒血冲天的反抗形象

秦王朝极端的压迫，残酷的杀戮，终于逼得老实巴交的农民造反了。被征去做戍卒的陈胜与他的九百名同伴在赶赴边境途中“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①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50页，347页，350页。因此揭竿而起，首先举起了反抗秦王朝的大旗。

刘邦与陈胜有类似的遭遇：“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以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②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50页，347页，350页。刘邦放走了全部到骊山服役的农民，他亭长也不当了，决定亡命而去，有十几个人跟随了他。沛县起义时，刘邦反抗秦朝的队伍“已数十百人”，大家推举他为首领：

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③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50页，347页，350页。

刘邦被立为沛公后，正式成为反秦的义军领袖。这时，举什么旗帜，走什么路线，关乎其今后之成败。“祠黄帝，祭蚩尤”表明刘邦要效法黄帝和蚩尤。黄帝是五帝之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刘邦祭祀黄帝，表明了他一开始就有统一天下的志向。刘邦要做黄帝那样的帝王，他自己是有所表述的，《封禅书》载：“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

“祭蚩尤”，表明他要象蚩尤那样反抗秦朝到底。蚩尤是九黎族的首领，是“诛杀无道、不慈仁”的东方诸侯。从后来的大量历史事实看，刘邦确实一直在像他推崇的蚩尤那样“诛杀无道”，从诛灭暴秦到击败“暴虐”的项羽，都是“诛杀无道、不慈仁”；而刘邦所奉行的则是“爱人”，从他“解纵所送徒”到他不忍斩杀谋反的韩信，都表现了他的“仁慈”。

应当注意“祠黄帝、祭蚩尤”是互文，就是祠黄帝、祭黄帝；祠蚩尤、祭蚩尤的意思。蚩尤和黄帝是并列的。这让我们看到在秦末年，蚩尤是一个和黄帝一样被人崇拜的正面人物。至少蚩尤是深受被压迫的基层民众所崇尚的反抗暴政的人物。不然，刘邦和他的沛县父老是不会“祭蚩尤于沛庭”的。

刘邦举起的是红旗。所谓“衅旗鼓”，就是用血把旗帜染红，用血刷漆鼓面（使鼓耐用，不易坏）。刘邦“帜皆赤”，都是红旗。汉军用红旗，理由是刘邦是赤帝之子，他曾斩杀白帝之子（高祖斩蛇）。所谓“白帝子”，暗喻秦帝，因为“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昊之神，祠白帝。”①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58页，1348-1349页。刘邦举红旗有灭秦之意。

红旗亦是蚩尤旗。蚩尤是被黄帝战败斩杀的，他被杀时，一腔怒血冲天，像是一面红色的旗帜。据说，他的冢墓上还会有赤气冲天，像一面红旗。蚩尤的一腔怒血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太深了。《皇览》说：蚩尤冢“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气出，如匹绛帛，民命为蚩尤旗。”“绛帛”就是红布。

因此人们把一种像是彗星的星星称之为“蚩尤旗”。《史记·天官书》说：“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司马迁说：“元光、元狩，蚩尤之旗再见，长则半天。”②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58页，1348-1349页。

红色的蚩尤旗与一腔怒血冲天的蚩尤形象联系在一起，表明了刘邦带领起义军与暴秦血战到底的决心，鼓舞了起义军的战斗意志。

刘邦的汉军使用的都是红旗，可以说是红旗插遍九州。《淮阴侯列传》载，韩信在井陉之战时，“ 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旗鼓，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处奇兵二千骑，共侯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汉军的这两千面红旗吓傻了赵军，为韩信背水一战的最后胜利画下了一个耀眼的句号。这是汉军遍插红旗而取胜的著名战例。

从刘邦起义开始“祭蚩尤于沛庭”到汉军的节节胜利，刘邦的红旗是鲜明的，路线是正确的。

二、蚩尤明于天道的兵主形象

蚩尤不仅是位反抗到底、不屈而死，感天动地的烈士，而且是位懂天道，且能利用天道于战争的人物。《管子·五行》说：

“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得大常而察于地利，得屠龙而辨于东方，得祝融而辨于南方，得大封而辨于西方，得后土而辨于北方。黄帝得六相而天地

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为当时。”

所谓“明于天道”就是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自然规律，能预知刮风下雨。《韩非子》说：“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鎋。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覆上。”这真是一幅黄帝巡游图。黄帝坐在大象驾辕的大车上，六蛟龙象六马（可能实际就是六马，有马蛟龙之说）并排拉车。蚩尤在前开道，指挥风伯打扫灰尘，雨师洒水。然后是虎狼在车前，鬼神在车后，腾蛇在地下，凤凰在天上护卫。

蚩尤明天道，能呼风唤雨，所以令其在前面驱使风伯进扫、雨师洒道。

蚩尤不仅能令风伯进扫，雨师洒道，他还能利用风雨杀敌制胜。《山海经》云：

“黄帝令应龙攻蚩尤。蚩尤请风伯、雨师以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以止雨。雨止，遂杀蚩尤。”

这大概是蚩尤懂些天气变化的常识，预测到有大雨，利用雨天与黄帝的军队作战，陷敌方于不利。

从《山海经》《管子》《韩非子》的记述来看，蚩尤“明天道”是确有其实，早在远古时代的蚩尤就懂天文，预知风雨，所以古书记其为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从蚩尤“明天道”这点来说，他也是位科学家，特别注意了对天气的观察并总结出来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的，不然怎能呼风唤雨，怎么称得上“明天道”呢？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蚩尤利用“天”服务于战争以与敌争胜。孙武把“道、天、地、将、法”作为判断战争胜负的五个基本条件，他说：“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注“阴阳”曰：“指昼夜，晴雨等时令、天气。”①吴九龙：《孙子校释》，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4页。蚩尤已经懂得利用天气于战争，令人称奇的是，蚩尤不是利用晴天打仗，而是利用雨天击敌。这使得黄帝不得不等到“雨止”才战胜了蚩尤。

大概蚩尤确实比较重视自然科学的观察和研究。《管子·地数》说：“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顿戟一怒，伏尸满野。此见革之本也。”这是说，蚩尤发现了葛卢山大雨发水后冲出的铜矿石，利用这些矿石炼出了铜，并以此制造了先进的兵器，利用这些先进的武器兼并了九个诸侯。利用雍狐之金造出先进武器后，兼并了十二个诸侯。可见在远古社会，先进武器在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与今天是相同的。

《管子·参患》篇说：“故一器成，往夫具，而天下无战心；二器成，惊夫具，而天下无守城；三器具，游夫具，而天下无聚众。”这论述了武器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联系到《地数》篇所论蚩尤炼金造兵器而兼并诸侯之事，两者之说都是可信的。

从这些记载看，蚩尤是个懂天文、晓地理、能利用其科学知识于战争的领袖人物，他不但顺乎天道，也得到了东方人民的支持，其被尊为兵主是自然的。蚩尤与黄帝的战争是惨烈的。司马迁说：“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十八日，长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灭六国，并中国，外攘四夷，死人乱如麻。因以张楚并起，三十年间兵相骀藉，不可胜数。自蚩尤以来，未尝若斯也。”②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48页。这是说自秦始皇灭六国到陈胜、吴广农民大起义的战争，“死人乱如麻”，这是自蚩尤以来所没有的。从蚩尤到秦始皇相隔约2000年，中间大的战争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仅《左传》记载的就有数十次，但是司马迁说这些战争都不如蚩尤时的战争惨烈，不如那时的战争死人多。以此我们可以想见四千年前的“涿鹿之战”等曾是何等的惨烈。

蚩尤虽然失败了，但他在人民的心中却是“明于天道”的兵主，所以到了秦末，蚩尤仍然受到欢迎。刘邦祭祀蚩尤，高举红旗，为他夺取天下取得了奇迹。夏、商、周、秦都是经过几代人，几十年的努力积善积德才取得天下，而高祖刘邦用了几年时间就建立了汉朝，历史学家司马迁说：“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①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48页。刘邦不仅建立了汉朝，而且传承了二百多年，虽然司马迁都有所不解，但刘邦确实是得天之道的，他的爱人爱才，他的“约法三章”，都是顺天道、得民心的。应该说刘邦从蚩尤那里学到了好的东西，他不仅“明于天道”，更明于人道。

刘邦在做了皇帝后，没有忘记蚩尤在他夺取天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后四岁，天下已定，诏御史令丰治枌榆社，常以时，春以羊彘祠之。令祝立蚩尤之祠于长安。长安置祠祀官、女巫。”②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007-1008页。高祖在京城为蚩尤立祠，且置“祠祀官”负责祭祀蚩尤，这是国家级的祭祀，是最高级别的祭祀。

三、蚩尤威震天下的英雄形象

蚩尤是东夷人，在汉朝之前，只有齐国祭祀蚩尤。《史记·封禅书》说：“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淄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盖天好阴，祠之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贵阳，祭之必于泽中圆丘云。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③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48页。

在汉朝之前虽有祠蚩尤为兵主的记载，那也只是在齐国，在蚩尤的家乡。但到了西汉时期，蚩尤就被国家祭祀了。这其中的原因，与蚩尤具有威震天下的英雄形象有关，与蚩尤的英雄形象帮助刘邦夺取了天下有关。

《龙鱼河图》说：

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

这是黄帝根据蚩尤的事迹塑造了蚩尤不死、威震天下以帮他稳定天下的英雄形象。这一形象在民间长盛不衰，尤其是在山东。汉三年，“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广叛楚，与汉和，共击项羽。”④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48页。郦生是怎样说齐王田广叛楚归汉的呢？

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齐王曰：“天下何所归？”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下井陉，诛成安君；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⑤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48页。

这就是郦生的“伏轼下东藩”。在楚汉相争难见究竟之时，郦生做出了天下归汉的判断，是正确的。说刘邦的汉军“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也是事实。不过这是由刘邦正确的政治路线和韩信的正确的军事指挥得来的。郦生对齐王说汉军是“蚩尤之兵”，是能打动田广之心的，因为蚩尤在齐国人心中的威望是很高的。田广的家乡临济（今山东高青县）就有蚩尤的祠堂。《晋书·地理志下》：“青州。乐安国：临济有蚩尤祠。”

郦生这次说齐王叛楚归汉是一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重大胜利，可惜被蒯通和韩信破坏了。从此不难看出，直到汉初，蚩尤在人们心中仍然是一位威震天下的英雄人物，不然，郦生是不会说刘邦所领导的汉军是“蚩尤之兵”的。从历史事实看，刘邦打着蚩尤的红旗，他的旗号是举对了，蚩尤为汉朝的建立做出了贡献。刘邦当了皇帝以后也没有忘记蚩尤为他出了力，他在长安为蚩尤建祠堂，祭祀蚩尤。

蚩尤被孔子说成“庶人之贪者”，被《汉书·古今人物表》列为“可与为恶，不可与为善”的“下下愚”之人。但这样的评价无法湮灭蚩尤不屈反抗的正直人格，无法掩饰蚩尤“明乎天道”的兵主业绩，无法毁灭蚩尤威震天下的英雄形象。《汉书》说蚩尤“可与为恶，不可与为善”，难道汉高祖刘邦祭蚩尤、举红旗是与之“为恶”吗？这显然是不符合包括《汉书》所记载的历史事实的。

深入发掘“汉朝为什么祭祀蚩尤”这一历史疑问，可以让我们了解真实的历史，认识四千年前的蚩尤的真实面貌。我们应当尊重客观事实，尊重历史的真实，只有尊重历史，才能汲取历史的经验教训，才能以史为鉴，造福于后人。

（责任编辑：孟祥才）

Why Chi You Was Worshiped in the Han Dynasty?

Wu Yisong

After rebelling, Liu Bang was established as Duke Pei. Then Chi You was worshiped at the court of the Pei’s court. By raising a red flat, Liu Bang displayed his determination to overthrow the Qin Dynasty. After the country was united, Chi You’s temple was constructed in Chang’an. During the reign period of Emperor Hanxuan, Chi You’s temple was established in Shouliang. The Han Dynasty worshiped Chi You who was born 2000 years ago, since Chi You was a heroic figure daring to rebel and was very famous.

Worship Chi You; Red Flags; To the Heavenly Road; Heavenly Luck

K81

：A

：2095-9176（2017）01-0093-05

2016-09-21

吴依松（笔名），惠民县石庙镇人大原副主席，山东孙子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