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与《孙子兵法》——兼评诸葛亮的军事才能

李兴斌

诸葛亮与《孙子兵法》
——兼评诸葛亮的军事才能

李兴斌

诸葛亮是中国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位妇孺皆知的智慧人物，甚至被称为“智圣”。关于这一点，《三国演义》显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对诸葛亮的智慧谋略进行了许多夸张甚至虚构描写，以至于达到了鲁迅先生所说的“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①《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135页.的程度。鲁迅先生所说固然不错，但考诸历史，诸葛亮也的确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大军事家。其所以会如此，主要是因为如下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诸葛亮曾熟读并深研《孙子兵法》，且深得其要义与精髓

现存史料表明：诸葛亮青年时代即熟读深研《孙子兵法》，并且深得全书要义与精髓。这里所说的史料，指的主要是诸葛亮自己的言论著述和裴注《三国志》。

诸葛亮自己的著述，被收入清人张澍所编《诸葛忠武侯文集》，即今天我们所见到的《诸葛亮集》。但是，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诸葛亮集》中所收之《便宜十六策》《将苑》究竟是否系诸葛亮所著，讫无定论，很难用来作为研究诸葛亮的基本资料。张澍称“《隋书·经籍志》，武侯《十六策》一卷”，但检阅《隋书·经籍志》，并无记载。所以，晁公武在其《读书志》中云：“陈寿录孔明书，不载此策，疑依托者。”张澍还说，《将苑》也为《隋书·经籍志》著录，但实际上也没有。不仅如此，《三国志》本传载陈寿所上“诸葛氏集目录”中，亦无《将苑》和《便宜十六策》。并且，就连《诸葛亮集》所载从清人姚振宗《三国艺文志》中辑出的《诸葛亮著作考》，也未见上述二书。所以，清人姚际恒在《古今伪书考》中干脆称其“伪也”，《四库提要》则指其“大都窃取孙子书，而附以迂陋之言，至不足道，盖妄人所伪作”②《诸葛亮集》，中华书局1960年版，1974年印刷，第25～30页。。

实事求是地说，不论是从行文特点和语言风格看，还是从思想体系看，《便宜十六策》和《将苑》基本上可以断定皆非诸葛亮所著。现在完全可以认定的诸葛亮所撰文字，如《隆中对》《前出师表》以及《诫子书》等，均警策凝练，清新隽永，极富创造性，而这恰恰是《便宜十六策》和《将苑》所没有的。

有学者认为，“《将苑》中的某些段落、语句的原文或原意来源于《孙子》, 或与《孙子》原意接近”，唐宋以来一些学者认为“是抄袭《孙子》, 抑或后人抄《孙子》并附以粗俗语言，伪托的诸葛亮著作”，对此“可以理解为诸葛氏早年熟读熟记了《孙子》,并将其转化为自己军事思想中的一部分”①徐淑彬：《诸葛亮与〈孙子兵法〉初探》,《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1期。。然而，这种说法并无史料依据，可信程度不高，所以只能看作是一种猜想。

不过，仅凭《诸葛亮集》和裴注《三国志》中那些为大家所认可的属于诸葛亮自己的言论和著述，已足以证明，诸葛亮不仅曾熟读并深入研究过《孙子兵法》以及其他先秦兵学经典，而且可说是深得《孙子兵法》之要义与精髓：

1、《隆中对》虽然没有直接言及《孙子兵法》，但却可以看出，诸葛亮对《孙子兵法》中的有关论述与重要思想是非常熟悉的，如道胜思想、庙算思想、伐谋思想、伐交思想、军事经济思想，等等。实际上，《隆中对》本身就是一篇历史上少有的庙算策论文章。南宋时期的朱熹，曾将诸葛亮的《隆中对》与韩信初见汉高祖时的策论、邓禹初见光武帝的策论以及王朴为周世宗所拟《平边策》并提②《朱子语类》第八册，中华书局1994年3月版，1999年6月印刷，第3221页。，认为都是以数言而定天下大计、影响一代的庙算画策。

2、据本传记载，赤壁之战前，诸葛亮奉命赴江东说服孙权联合刘备协力抗曹，曾为孙权分析说：“……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必蹶上将军”一语，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原文曰“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由此可见，诸葛亮对《孙子兵法》十三篇的内容，是非常熟悉的。

3、据《蜀书·马良传》附《马谡传》注引《襄阳记》载，诸葛亮依法杀马谡之后，蒋琬曾对诸葛亮说：“昔楚杀得臣，然后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天下者，用法明也。……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③《诸葛亮集·文集》卷二《轮斩马谡》记“孙武”为“孙吴”。由此不难看出，诸葛亮是深得孙子有关“五事”与“七计”之思想精髓的。

4、据本传注引《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在答姜维“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时说：“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其中“君命有所不受”一语，出自《孙子兵法·九变篇》。

其实，诸葛亮不仅对孙武与《孙子兵法》极为熟悉，而且还曾深入研究过《管子》《六韬》和《孙膑兵法》等著名先秦兵家典籍。

1、《蜀书·先主传》注引《诸葛亮集》载先主遗照敕后主曰：“……闻丞相为（你）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2、《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兵法》言：“……孙膑有言：‘以君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此兵说，非马说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呜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④《诸葛亮集·文集》卷二，第39页。这段话，前面说的是孙膑赛马的故事，后面所说“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一语出自《管子·制分》，全句为：“故凡用兵者，攻坚则韧，乘瑕则神。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

3、又据本传记载：“亮性长于巧思，……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后来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二《江水一》又记云：“江水又东径诸葛亮图垒南。石碛平旷，望兼川陆，有亮所造八阵图，东跨故垒，皆累细石为之。自垒西去，聚石八行，行间相去二丈，因曰：八阵既成，自今行师，庶不覆败。皆图兵势行藏之权，自后深识者所不能了。”①见王国维校《水经注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60～1061页。有关八阵的记载，最早见于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失传的竹简《孙膑兵法》。此书《八阵》云：“……阵则知八阵之经，见胜而战，弗见而诤(静)。”又云：“用八阵战者，因地之利，用八阵之宜。”本传称诸葛亮“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而《水经注》则记诸葛亮自云“八阵既成，自今行师，庶不覆败”，可知诸葛亮不仅了解孙膑的八阵之法，而且能够自如地运用它，甚至对其有所改进和发展。

综上所述，诸葛亮之所以能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军事家，显然是与他曾经对《孙子兵法》及其他先秦兵家典籍，如《管子》《六韬》《孙膑兵法》以及文献没有提及的《三略》《吴子》等进行过广泛而深入地研究有着直接的关系，否则是不可想象的。

二、诸葛亮全面继承和发展了《孙子兵法》的思想与理论

（一）诸葛亮对《孙子兵法》的继承

在著述方面，虽然《三国志》和《诸葛亮集》载有诸葛亮关于兵法的一些论述，如《三国志》本传之《隆中对》，《诸葛亮集》卷二所载之《南征教》《军令》《兵要》《兵法》《八阵图法》等，但那只是一些言论片段，而非成体系的专门的军事著述。至于《诸葛亮集》卷三之《便宜十六策》与卷四之《将苑》，则又如上述，在著作者身份问题上，并不被学界所认可。所以，诸葛亮应主要是一位军事实践家。但是，透过他的这些关于军事的言论，结合其平生的军事实践，可知他对《孙子兵法》是有着全面继承的。

1、《孙子兵法》重道，并主张慎战，在这方面多有论述，诸葛亮则遵循了《孙子兵法》的这些思想。刘备病逝后，魏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等，纷纷写信给诸葛亮，陈说天命人事，企图劝诸葛亮举国称藩。诸葛亮并不回复，但作《正议》“以绝之”。行文中，他强调“起”应“由德”，“讨”需“据道”，并表示自己将“据正道而临有罪”，使天下走向统一。②《诸葛亮集·文集》卷一《正议》，第14页。为完成统一大业，诸葛亮在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才上疏北伐。此前，他在政治上“修道保法”，安定内部，举贤任能，“尽时人之器用”；在经济上“务农殖谷，闭关息民”，兴修水利，平抑物价，加强物流，发展商贸；在外交上派得力僚属邓芝联络孙权，恢复与吴国的同盟；在军事上则亲自南征，以稳定后方……直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方才“治戎讲武，以俟大举”。上疏时，他于宫中府中之事思虑缜密，对后主刘禅“丁宁周至”。北伐期间，他拒绝魏延的“奇计”，而不肯行险徼幸。他的谨慎，甚至成为后世论者贬抑他的口实，殊不知蜀国在经历了“关羽毁败”和“秭归蹉跌”两次重大挫败之后，已元气大伤，实力严重受损，再加孙权并非可靠盟友，换上谁也绝对不应冒险。所以，诸葛亮之谨慎，正说明其深得《孙子兵法》之精义，同时也是他政治上、军事上成熟、老练的表现。

2、庙算思想是《孙子兵法》重要思想之一，所以孙子非常强调并重视“庙算”的意义。他在《计篇》中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而诸葛亮的《隆中对》，其实就是一篇历史上少见的极为经典的“庙算”对策文章。三顾茅庐之前，刘备之所以东奔西走屡战屡败而一无所成，原因即在于他一直没有一个经过“庙算”之后作出的好的战略规划，而诸葛亮的《隆中对》，则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直接指导了刘备的建国大业。在《隆中对》中，诸葛亮运用孙子的思想，高屋建瓴，廓开大计，使刘备茅塞顿开，不觉称“善”。而其后刘备事业的发展，天下大势的走向，也基本上符合诸葛亮在《隆中对》中的分析。所以，当代已故著名史学家田余庆先生认为，历史大致是“顺着《隆中对》的方向步步发展”的，“证明《隆中对》大体上符合客观条件，具有无形的力量①田余庆：《〈隆中对〉再认识》，载《历史研究》1989年第5期，又载《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华书局1993年11月版，第155页。。”

3、《孙子兵法》强调赏罚严明，将“法”作为“五事”之一，将“严”作为为将“五德”之一，将“法令孰行”和“赏罚孰明”作为“七计”的内容，并且主张“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令素行以教其民”，而吴宫演阵斩美的故事，即充分体现了他的这些思想。实事求是地说，在上述方面，诸葛亮与之相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他不徇私情而痛斩马谡，即是如此。可以说，在治军问题上，诸葛亮对《孙子兵法》不仅有所继承，而且也是有所发展的。建兴六年（228年）春，他初攻祁山，因“戎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竟致使魏“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而应之，“关中响震”；建兴九年（231年），他与司马懿对峙于渭南，“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同年八月，他不幸殁于疆场，敌竟不敢追。②以上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及注引《汉晋春秋》。诸葛亮曾说：“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以败；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以胜。”③《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兵要》，第43页。治军而能达到此种境界，在古代可谓登峰造极。

4、《孙子兵法》是一部关于用兵艺术的宝典，军事谋略思想是它的精髓，诸葛亮在用兵过程中同样注重谋略，可谓指挥有方而善于应变。在他的军事生涯中，除了初次北伐因误用马谡而致败，其后在具体指挥上再无失误（详见后述）。

（二）诸葛亮对《孙子兵法》的发展

除治军思想外，诸葛亮对于《孙子兵法》以及包括《孙子兵法》在内的先秦兵家思想的发展，还重点表现在如下方面：

1、重视心战，目光远大。《三国志·蜀书·马良传》附《马谡传》注引《襄阳记》载，诸葛亮征南中，马谡为之送行，他向马谡问计，马谡说：“……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诸葛亮不仅采纳了马谡的建议，而且还将这一策略作为教令下发部队。④《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兵要》，第33页。此役，诸葛亮一路上的确做到了兵战与心战相结合。他恩威并施，屡擒屡纵，从而赢得了南方少数民族的人心，使南中地区此后得以长期安定；并且，他还审时度势，跳出“占地思维”的窠臼，不留一兵一卒，班师回朝。诸葛亮此举，表明他不仅极具战略智慧，而且极有政略眼光。在将近两千年之前，这一思想被提出并成功实践，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应当说明的是，这一思想虽经马谡提出，但推论起来他们应该本来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并且是经诸葛亮亲自运用到战争实践中去的。所以，将这一思想视为诸葛亮对《孙子兵法》的继承、丰富和发展，应该是成立的。

2、重视兵器、军械的改进与创新。陈寿在《诸葛亮传》中记载：“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工械技巧，物究其极”。此外，《诸葛亮集》中也记载了一些诸葛亮改进武器、军械的教令和具体方法，如《作斧教》《作匕首教》《作刚铠教》和《作木牛流马法》等。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诸葛亮重视改进武器、军械的思想；并且，他的这一思想和有关做法，也的确在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损益连弩”，即是如此。众所周知，弩由弓发展而来，发射的箭矢射程远、命中率高、穿透力强，所以杀伤力也大。连弩则是一种可以连续发射箭矢的弩。经诸葛亮改进的连弩“谓之元戎”，可以“一弩十矢俱发”①《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魏氏春秋》。，所以其杀伤力更大，杀伤效果更好。此外，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简编》第二编第三章《蜀国（蜀汉）》一节中论及，诸葛亮曾命蜀国工匠蒲元在斜谷造刀三千口，其所造之刀，极为锋利，可以很容易地劈开装满铁珠的竹筒，故被誉为神刀。由此可见，在诸葛亮的鼓励下，当时蜀国的炼钢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再如创制“木牛流马”，亦是如此。“木牛流马”是武侯为解决北伐粮运问题而研制的。《诸葛亮集·文集》卷二《作木牛流马法》记载了有关“木牛流马”的具体制造方法和运力。据说“木牛”“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一日）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载一岁粮，……而人不大劳”②《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兵要》，第43～44页。。有传说认为，今北方农村中所用之独轮车，即是由“木牛流马”发展而来。

3、重视阵法的传承与革新。如前所述，《孙子兵法》中并无关于阵法的论述，但诸葛亮继承并发展了我国历史上的阵法思想。他改革已有阵法，作八阵图，并用来练兵，称：“八阵既成，自今行师，庶不覆败。”③《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八阵图法》，第44页。明人王鸣鹤、茅元仪分别在《登坛必究》和《武备志》中称：“八阵之阵，汉丞相诸葛亮经略中原之所作也。”④分别见解放军出版社、辽沈出版社1992年10月版影印本《中国兵书集成》第24册第4335页、第29册2160页。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诸葛亮在整个北伐过程中，除初次北伐因误用马谡而致败，其后虽或因粮草不继而退军，或因后方有人掣肘而罢兵，他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总能做到进退自如，坚重难撼，并且总是有所斩获。所以，“自今行师，庶不覆败”，绝非诸葛亮设计出八阵图之后一时冲动所说的大话。此外，据《诸葛亮集》引《北堂书钞》卷一一七的记载，诸葛亮还曾论及“连衡之阵”，云：“连衡之阵，似狭而厚，为利阵。”⑤《诸葛亮集·文集》卷二《军令》，第35页。由此看来，诸葛亮对我国古代各种阵法的研究是有着很深的造诣的。

三、诸葛亮军事才能平议

陈寿撰《三国志》，在本传中对诸葛亮褒扬有加，称“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气”“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孙权，求援吴会”，成功地促使孙权与刘备结盟，于赤壁大破曹军，并“乘胜克捷”，平定江南。后又佐刘备“西取益州”，先后任军师将军、丞相，“录尚书事”。

对诸葛亮的政治才能，陈寿不吝赞美之辞，说诸葛亮在刘备“殂没”之后，“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在传末，他进一步评论道：“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诫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但是，对于诸葛亮的军事才能，陈寿却有所贬抑，称其才能“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不过，在贬抑诸葛亮的军事才能时，陈寿也客观地指出，其“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①以上均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这一观点，基本上为后世多数论者所接受并有所引申和发挥，这其实是很值得商榷的。

我认为，诸葛亮的“将略”丝毫也不逊色于他的“理民之干”，“奇谋”也并不短于“治戎”。结合以上分析，考查诸葛亮的有关言论、著述与实践，我认为诸葛亮在“应变将略”方面至少有如下两个突出特点：

其一，有战略远见，长于伐交与心战。关于这一点，从诸葛亮在《隆中对》中的对时局的分析与见解、始终坚持联吴抗曹和以“攻心”之策长久安定南中的事实，即足可看出来。所以，晋人王叡曾评价说：“孔明创蜀，决沈（深）计二三册，遽成鼎峙，英雄之大略，将帅之弘规也。”②《诸葛亮集·附录》卷二《将略论》,第120页。这一点，对于为将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他的这一特点，则恰恰是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位军事家曹操所缺乏的。③关于这一点，读者可参看笔者《论曹操的军事才能》一文，载《济南大学学报》2000年第6期。

其二，指挥有方，善于应变。据史籍记载，诸葛亮亲自率军征伐有三：一是自荆州入川，二是平定南中，三是五次北伐。这期间，除了首次北伐错用马谡而致败，其余则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当用奇谋则用奇谋，并无任何差错。从二次北伐起，诸葛亮一战则馘斩王双，再战则逼退郭淮、夺得二郡之地，三战则大败司马懿、“获甲首三千级”及玄铠角弩近万张并杀魏名将张郃，四战虽病逝退兵但仍能“走生仲达”。可以说，在整个北伐过程中，除街亭之失，诸葛亮虽最终未能获得成功，但他却让司马懿来不敢战，退不敢追，直至遭“畏蜀如虎”之讥，并且最后在“案行”蜀军“营垒处所”时甚至由衷地称赞其为“天下奇才”。

用兵而具备了上述两个方面的特点，从事军事指挥而拥有如此的才能，我们还能赞成陈寿的“奇谋为短”、“将略”不如“理民之干”和“应变将略，非其所长”的说法吗？显然是不可以的。至于陈寿所说的“治戎”，指的即是治军，这的确是诸葛亮在军事方面的另一个强项。“治戎”虽不属于“奇谋”范畴，但却是用兵的前提和基础，这一点同样是大军事家曹操所不具备的。

其实，陈寿对诸葛亮的军事才能作如此评价，自有其不可言说的苦衷。陈寿由蜀入晋，身为晋臣而为魏臣晋祖司马懿当初的敌手作传，不可能无丝毫忌惮，而后人或囿于陈寿的观点，或堕入以成败论英雄的泥沼，从而对诸葛亮的军事才能多有贬抑。

我认为，诸葛亮所以“连年动众”而“未能成功”，绝非因其“将略”欠优和“应变”能力不逮，从根本上说是由于客观方面的原因：

一是彼己双方的确“众寡不侔”，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当时，蜀汉辟居一隅，仅仅控有益州一州之地，并且之前连遭“关羽毁败”和“秭归蹉跌”①《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之《后出师表》。两次重大挫折，元气大伤。而魏则控有司、并、冀、幽、兖、青、徐、豫、扬、雍、凉、荆（部分）十二州之地，外加西域长史府，仅从地域面积说就是蜀汉的近十倍，更不要说其所拥有的人口与经济开发程度了。《孙子兵法·军形篇》有所谓“度、量、数、称、胜”之说，以此而论，蜀汉与曹魏之间的实力真可以说是“以铢称镒”。

二是北伐有后顾之忧。后主即位之后，诸葛亮及时与孙吴政权恢复了联盟关系，但诸葛亮深知这个盟友是靠不住的，蜀国已经连续吃过其两次大亏，他不可能不有所忌惮，倾全力专心北伐。有学者考证，诸葛亮北伐时，在江州（今重庆）和永安（今四川奉节）一线竟配备了多达7万以上的兵力②卢华语：《蜀国兵力与诸葛亮用兵考》，载《北京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1991年第2期。，可见其对孙权之不敢放心和对东线防务是多么重视。

三是己无得力助手而“所与对敌”也确系“人杰”。蜀汉人才寡弱众所周知，这就使得诸葛亮大厦虽危却须独木支撑。至于他的对手司马懿，老奸巨猾，诡计多端，且善忍难忍之事，确属“鹰视狼顾”极难对付的一类人物。他自知不是诸葛亮的对手，便始终缩头不战。诸葛亮既属以至弱攻至强，又有后顾之忧，所遇又确属“人杰”，当然也就难有更大作为了。

四是后主庸劣，无法给予诸葛亮应有的巨大支持，而诸葛亮的副手，另一位辅政大臣李严，在关键时候又时有掣肘行为，从而让诸葛亮始终如“带着镣铐跳舞”，难申大志。

需要指出的是，毛泽东同志对诸葛亮也是十分推崇的。凤凰网载文认为，“毛泽东最推崇的三国人物是诸葛亮和曹操，认为他们在军事战略上都是一流的”③佚名：《〈三国演义〉中毛泽东最推崇的人物除了曹操还有谁》，见2016年11月23日凤凰网“史学苑”转载人民网文章，原题为《〈三国演义〉中毛泽东最推崇的人物是谁？》。。有资料表明，早在湖南第一师范求学期间，毛泽东同志在《讲堂录》里就称赞诸葛亮是“办事之人”，此后多次提倡人们学习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并且曾表示：我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对诸葛亮的聪明才智，毛泽东同样赞赏有加。1962年2月，他在和南京炮兵工程技术学院院长孔从洲谈日益进步的科学技术时，就谈到了诸葛亮的兵器改革，说：由于射箭误差大，于是又有了弩机，经诸葛亮改进，一次可连发十支箭，准确性提高了。他还说：诸葛亮会处理民族关系，他的民族政策比较好，获得了少数民族的拥护。

当然，在毛泽东眼中，诸葛亮也并非完人。他曾经就错用马谡且临战不能靠前指挥一事，对诸葛亮作过批评。1948年，他对警卫员说：我一不是释迦牟尼，二不是诸葛亮。就算是诸葛亮，也有错用关羽和马谡的时候啊！1959年7月，毛泽东在读苏洵《权书·项籍》中有关评说诸葛亮“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一条时，写下了如下批语：“其始误于《隆中对》，千里之遥而二分兵力，其终则关羽、刘备、诸葛三分兵力，安得不败。”④高长武：《毛泽东两评〈隆中对〉》，载《党的文献》2006年第5期。这等于是说，蜀国败亡之祸，肇始于诸葛亮的《隆中对》。然而，蜀国之败亡，一败于关羽违反《隆中对》的初衷，不恤同盟、不顾后方之忧、盲目倾全力北伐，二败于刘备不听劝谏、携怒东征而自己又不懂军事，从而致使蜀国元气大损，不得不再次让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并且，刘备在世时，在由谁守荆州、怎样守荆州、关羽能否北攻襄樊和如何北攻襄樊以及刘备可否东征等问题上，诸葛亮实际上是没有决定权的。再说，在兵力使用问题上，总是要有分有合而“以分合为变”的。况且，由于关羽之失荆州，蜀国始终也未能两路出兵伐魏。所以，毛泽东同志批评诸葛亮《隆中对》“二分兵力”之误，似需再议。

要而言之，与曹操、孙权相比，诸葛亮在事业上起点低、起步晚、基础薄，其能够在刘备将领不过关、张、赵云，谋士不过简雍、麋竺、孙乾，尚寄人篱下之时，慨然出山，辅佐刘备成就一番大业，已属相当不易，没有过人的才能是不可想象的。在军事上，他缺少的是必要的良好平台，正如航空母舰需要大海、歼击机需要跑道一样，否则，再优秀的“将略”也是无法展其骥足的。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既然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天下大势如此不利于蜀汉，北伐又无必胜希望，诸葛亮为何还要“连年动众”“用兵不戢”而“屡耀其武”呢？我认为，对这个问题，需从以下三个方面认识：（1）诸葛亮是一位有着远大抱负和理想并且有着为实现抱负和理想终生奋斗直至奉献一切的伟大精神的人。（2）诸葛亮还是一位重然诺、守信用有伟大君子人格的人。诸葛亮与刘备之间不仅绝非一般的君臣关系，而且还是有着极深契合度的挚友关系，尽管其间刘备常因过于自用而多有对不住诸葛亮的地方，但却并未妨碍诸葛亮对他的感情。（3）古人有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诸葛亮初则受聘于刘备寄人篱下之时，后则受命于败军之际危难之间，终则受托于刘备将亡之时，他的抱负、理想、人格、情怀和阅历，都会让他至死不渝地去践行自己的诺言，同时也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诸葛亮在主持蜀国大政后的所作所为了。

总而言之，诸葛亮在军事上的造诣是很高的，完全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一位著名军事家，即使与和他同时代的曹操相比，也并不逊色。他不仅有着极为丰富的军事实践经验，而且还留下了一定的理论著述。在庙算筹策、战略谋划、临战应变、练兵治军、革新装备、后勤保障等诸多方面，他都有非常独到的地方。所以，其军事思想值得我们认真加以研究和继承。

（责任编辑：周淑萍）

Zhuge Liang and The Art of War——Concurrent Review of Zhuge Liang’s Military Talent

Li Xingbin

2016-12-22

李兴斌，山东孙子研究会副会长，齐鲁书社原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