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问题
2017-01-27文丨阿西莫夫
文丨阿西莫夫
最后的问题
文丨阿西莫夫
白话文的自然跳脱,清新随性是今人得以直抒胸臆的关键。今声聚焦现当代美文与时文阅读,今人所思所想自然是振聋发聩,声声入耳。活在当下,既严肃又幸福。
他们带来了一瓶酒。这会儿他们想做的只是在一起,喝喝酒,放松放松。
“你想一想就会觉得很神奇。”阿代尔说。他宽阔的脸庞已有了疲倦的纹路。他慢慢地用玻璃棒搅动着酒,看着冰块笨拙地滑动,“从此我们所用的所有能量都是免费的。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能把地球熔化成一颗液态大铁球——还能毫不在乎地花掉的能量。够我们永远永远永远用下去的能量。”
卢泊夫将头歪向一边,这是当他想要反驳对方时的习惯动作。他现在确实想要反驳,部分原因是他在负责拿着冰和杯子。他说:“不是永远。”
“哦,去你的,差不多就是永远。直到太阳完蛋,老贝。”
“那就不是永远。”
“好吧。几十亿年,可能一百亿年,满意了吧?”
卢泊夫用手梳着他稀薄的头发,仿佛要确认还剩下了一些。他缓缓地抿着自己的酒说:“一百亿年也不是永远。”
“但对我们来说是够了,不是吗?”
“煤和铀对我们来说也够了。”
“好好好,但是现在我们能把宇宙飞船连接到太阳能电站,然后飞到冥王星,又飞回来一百万次而不用担心燃料。靠煤和铀你就做不到。不信去问问Multivac。”
“我不用问它,我知道。”
“那就不要小看Multivac为我们做的事。”阿代尔怒道,“它做得很好。”
“谁说它做得不好?我是说太阳不能永远燃烧下去,我只是这个意思。我们在一百亿年内可以高枕无忧,但是然后呢?”卢泊夫用略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对方,“不要说我们换另外一个太阳。”
片刻的沉默。阿代尔偶尔将酒杯放到唇边,而卢泊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在休息。
然后卢泊夫突然睁开眼,“你在想当我们的太阳没了就换另外一个太阳,是吧?”
“我没这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的逻辑不行,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像故事里说的那个人一样,碰上了雨就跑到树林里躲在一棵树下。他可不担心,是吧,因为他以为当这棵树淋得太湿的时候他只要跑到另一棵树下就行。”
“我明白了。”阿代尔说,“别嚷嚷。太阳完蛋了,其他的也都会完蛋。”
“完全正确,”卢泊夫嘟哝道,“一切都在起初那个宇宙大爆炸中有个开始,不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所有的恒星都熄灭了,一切也都会有个结束。有的星星熄灭得比别的早。像那些该死的巨星维持不了一亿年。我们的太阳能持续一百亿年,矮星再怎么样最多也只有两千亿年。一万亿年后一切都是一片漆黑。熵必须增加到最大值,就是这样。”
“我非常明白什么是熵。”阿代尔维护着他的自尊。
“你明白个屁。”
“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那你该知道某一天所有的东西都会耗光。”
“是是是。谁说它们不会呢?”
“你说的,你这个糊涂虫。你说我们有永远用不完的能量。你说的‘永远’。”
现在轮到阿代尔反驳了。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能让一切从头开始。”
“绝不可能。”
“为什么?总有那么一天的。”
“没有。”
“问问Multivac。”
“你去问Multivac。你敢吗?我赌五美元它说这不可能。”
阿代尔刚刚醉到愿意一试,又刚刚足够清醒到能拼写出问问题需要的符号和算式。这个问题用文字来表达就是:人类是否有一天能不需要净损耗能量而在恒星衰竭之后将其恢复到全盛时期?
或者更简明地这样说:怎样使宇宙的总熵大幅度地降低?
Multivac陷入了静止和沉默。缓慢闪烁的灯光熄灭了,深处传来的电路的滴答声停止了。
正当这两位被吓坏的技术员感到他们无法再屏住呼吸时,忽然间与Multivac相连的打字机开始运作起来。它打出几个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赌不成了。”卢泊夫悄声道。他们匆忙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两人头晕脑涨,口干舌燥,把这件事给忘了。
贾诺德、贾诺汀和贾诺蒂I、贾诺蒂II注视着屏幕中变幻的星空影像。飞船在超越时间的一瞬中穿越了超时空,均匀分布的星群立刻被一个明亮的圆盘取代。它弹珠大小,占据着屏幕的中心。
“那就是X-23。”贾诺德自信地说。他紧握着的瘦削的手背在身后,指节发白。
两个小贾诺蒂都是女孩。她们一生中第一次经历超时空飞行,清晰地感到那种片刻的恶心。她们悄声地嬉笑着,疯狂地绕着她们的母亲互相追逐,一边尖叫:“我们到X-23了——我们到X-23了——我们——”
“孩子们,别闹了!”贾诺汀严厉地说。“你确定吗,贾诺德?”
“有什么不确定的?”贾诺德瞟了一眼天花板上凸出的那块毫不起眼的金属。它从房间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两端埋入墙壁中。它和整个飞船一样长。
贾诺德对这条厚厚的金属棒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它叫作Microvac,你可以问它任何问题,而平时它控制着飞船飞向目的地,从不同的银河系能量分站向飞船输送能量,并完成进行超时空跳跃的计算。
贾诺德一家只需要住在飞船舒适的居住区等待。曾经有人告诉贾诺德:“Microvac”词尾的“ac”是古英语中“automatic computer(智能电脑)”的缩写。但他差不多连这都忘了。
贾诺汀看着显示屏,眼睛有些湿润,“没办法。想到离开了地球我感觉怪怪的。”
“天哪,为什么?”贾诺德问,“我们在那儿什么也没有。我们在X-23上会拥有一切。你并不孤单,你又不是那些拓荒者。这个行星上已经有超过一百万人了。 天哪,我们的曾孙们会得去找新的星球,因为那时X-23会太挤了。”他想了一会,说:“告诉你,人口增长这么快,幸亏电脑实现了星际旅行。”
“我知道,我知道。”贾诺汀难过地回答。
贾诺蒂I马上说道:“我们的Microvac是世界上最好的Microvac。”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诺德抚弄着她的头发说。
能拥有一台自己的Microvac的感觉非常好。贾诺德很高兴他属于他们这一代人。在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电脑都是占地一百平方英里的巨大机器。一个星球只有一台,被称作行星AC。一千年来它们的体积逐步地增加,然后忽然间缩小了,因为分子阀取代了晶体管,使得最大的行星AC都缩小到了只有一艘飞船的一半体 积。
每当想到这件事贾诺德总是感到飘飘然:他的Microvac比那台古老原始的首次驯服了太阳的Multivac要精密好几倍,而且和第一台解决了超时空传送问题从而实现了星际航行的地球行星AC(最大的行星AC)一样精密。
“这么多的恒星,这么多的行星。”贾诺汀想着心事,叹息道,“我想人们会永远不断地出发去找新的行星,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不是永远。”贾诺德笑了一笑说,“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停下来,但那是在几十亿年之后了。好几十亿年。即使是星星也会耗尽,你知道的。熵必须不断增大。”
“爸爸,熵是什么?”贾诺蒂II喊道。
“小宝贝,熵,就是一个代表着宇宙消耗掉了多少的词。什么东西都会消耗,知道吗,就像你那个会走路会说话的小机器人,记得吧?”
“你不能给它装一个新的电池吗,就像给我的机器人那样?”
“星星们就是电池,亲爱的。一旦它们用完了,就没有别的电池了。”
贾诺蒂I一下子大喊起来:“别让它们用完,爸爸。别让星星们用完吧。”
“看看你干了什么。”贾诺汀恼火地低声说道。
“我怎么知道这会吓到她们?”贾诺德低声反驳。
“问问Microvac。”贾诺蒂I哭叫道,“问它怎么把星星重新点亮。”
“问吧。”贾诺汀说,“这会让她们安静点的。”(贾诺蒂II也开始哭了。)
贾诺德耸耸肩。“好了,好了,亲爱的。我去问Microvac。别着急,它会告诉我们的。”
他向Microvac提出问题,并赶紧加上“把答案打印出来”。
贾诺德将薄薄的纤维纸带握在手心,高兴地说:“看吧,Microvac说到时候它会料理这一切,所以别担心啦。”
贾诺汀说:“那么现在孩子们,该睡觉了。我们马上就要到我们的新家了。”
在销毁纸带之前贾诺德又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数据不足,无法作答。
他耸了耸肩,看向视屏。X-23就在前方。
鉴赏:
艾萨克·阿西莫夫称得上是影响力最深远的科幻作家,《基地系列》《机器人系列》均为大众所熟知。他所提出的机器人三定律影响了整个科幻世界,定义了几十年来流行文化对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认识,至今仍出现在不同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今天我们读到的这篇《最后的问题》据说是阿西莫夫自己最得意的一篇作品,同时也是最广受赞誉的作品之一。
故事情节说起来十分简单,阿西莫夫在极大的时间尺度上,以章节的形式描述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把计算机的发展当作线索,用一个问题串起几个相去上千上亿年的时期。随着计算机越来越先进,最后的问题仍然困扰着一代又一代人,这个问题看似复杂,但更简单的说法就是,如何让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怕有足够多能量让我们使用百亿年,但仍不是永远,能量耗尽之后该怎么办?能否扭转这一局势?2061年的两位技术人员向当时最先进的计算机首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计算机的问答是“数据不足,无法作答”。之后每代计算机都是如此,它们的运算速度越来越快,体积越来越小,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未发生变化。直到最后一代计算机,最后一名人类留给它这个同样的问题,而问题也以返璞归真的形式得到了解答。若是读者不熟悉圣经或西方文化,可能读到全文的最后一句并不能受到同样大的触动,但最后计算机给出的答案完美地呼应了圣经的内容,给予了这座宇宙计算机及其内部所有思维一种神性。故事进行到此也形成了首尾相连的圆环,阿西莫夫避开了具体的解答方案,却更加优雅地问答了困扰人们的根本问题: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阿西莫夫的巧妙回答给人以醍醐灌顶之感,仿佛瞬间觉醒,突破了之前看不到的界限。
阿西莫夫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文章最出彩的地方,数千年后人类社会究竟会发生哪种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体现在科学技术上,更应体现在人文风俗、社会习惯之类的细节上。作者尽心描绘这些变化,并不急于解释,把未来社会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这种态度反而让读者更能接受他的设定,把注意力集中到文中的哲学思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