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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蜀王建拓展成都子城的时间与影响

2017-01-26吴羽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中国中古史集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石室王建洞门

吴羽(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一、引言

成都为西南一大都会,在中古城市发展史上有其独特的价值与意义。王文才先生筚路蓝缕,对成都坊市进行了全面研究,严耕望先生总论了唐五代成都的繁盛与重要[1]参见王文才:《成都城坊考(上)》,《四川师院学报》1981年第1期;王文才:《成都城坊考(下)》,《四川师院学报》1982年第1期,收入氏著:《成都城坊考》,巴蜀书社1986年版。严耕望:《唐五代时期之成都》,收入《严耕望史学论文选集》,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75—231页。,是后来研究的基础。关于前蜀初期的成都城市建设,《茅亭客话》卷2《崔尊师》有一条非常重要的记载:

王先主自天复甲子岁封蜀王,伯盛之后展拓子城西南,收玉局化,起五凤楼门,五门雉堞巍峩,饰以金碧,穷极瑰丽,辉焕通衢,署曰得贤楼,为当代之盛,玉局化尊像并迁就龙兴观,以其基址立殿宇,广库藏。时杜天师诣崔曰:今主上迁移仙化,其有证应乎?崔叹息良久言曰:皇嗣作难尔。甲戌岁,果伪皇太子元膺叛,寻伏诛。后杜天师谓崔曰:有道之士先识未能。崔曰:动局子乱,必然之事,何有道先识者哉!杜天师曰:此化毕竟若何?崔曰:局必须复,非王氏不可也。先主殂,少主嗣位,明年再起仙化,以为王氏复局之验也。[1](宋)黄休复:《茅亭客话》,收入《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16页。

据此,王建曾经扩建子城。王文才先生认为,“至于五门,即得贤门……乃玉局化五凤楼门,非城门之名”。

问题在于,收玉局化是不是废除了玉局化,玉局化是不是在新子城之内?这直接牵涉到王建是否真的扩建子城,拓展子城到什么位置。王先生云“(王)建收玉局为官有,起崇楼五门于观外,非谓收观入子城之内”,这就意味着王先生认为玉局观并未被废,仅是被收归官有而已,且不在新子城之内,实际上间接否定了王建曾经展拓子城。王先生又认为“收玉局移石像,当在天汉前一年通正元年(916)”[2]王文才:《成都城坊考》,第35页。。樊一先生揭示出杜光庭《广成集》卷13《皇帝于龙兴观醮玉局化词》可以和《茅亭客话》相互印证,对玉局化的兴废有进一步考证,与王先生不同,樊先生“因玉局化有碍新南门之建,故迁之以使新建南门得就‘正阳’(正南)之位”,指出“唐五代、宋之玉局化或玉局观的具体位置虽已不可详考,然在‘子城西南’近皇宫处则属无疑”[3]相关论证参见樊一:《永庆院考》,《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2期。,这就意味着樊先生认为王建确曾拓展子城,并因之迁移了玉局化,暗示玉局化原址被包含在了新子城之内。这是对王建扩建成都子城研究的推进,然而樊先生对王文才先生所说“收玉局移石像”在通正元年不持异议,未进一步考证王建拓展子城的年代。

笔者想做的工作是,首先进一步证明樊先生的观点,即王建确实曾经拓展子城,并且因之迁徙了玉局化,而且玉局化原址确实在新子城之内。其次,进一步确定拓展子城的年代。最后讨论展拓子城对成都道教信仰中心和礼仪空间的影响。要说明这一问题,关键的线索就是玉局化被废和玉局化里老君像被迁徙始末。

下面,我们将首先考察玉局化的位置及其与老君像位置的关系。

二、玉局化与玉局洞的位置及其迁徙时间的不同

晚唐时期的玉局化离当时的子城很近。当时玉局化的具体位置,以曾居于此的杜光庭的记载最为直接,杜光庭撰成于唐昭宗天复元年(901)八月四日的《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说玉局化在“成都府南一里”[1]《道藏》第11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0页。,《蜀梼杌》卷上记载前蜀武成元年(908)十月改成都诸门之名时云:“成都府移在子城外,遂稳便处置立”[2](宋)张唐英:《蜀梼杌》,收入《全宋笔记》第1编第8册,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36页。,说明武成元年之前“成都府”在子城之内。因此,玉局化在晚唐时期确实距离子城很近,最多不超过一里。故而《茅亭客话》云王建展拓子城时“收玉局化”入新子城是可能的。

王建扩建子城时确实将玉局化原址包含在了新子城之内。诚如樊一先生前文已经揭示的,《广成集》卷13《皇帝于龙兴观醮玉局化词》可以和前揭《茅亭客话》的记载互证,说明王建扩建子城时确曾迁毁玉局化,但是樊先生所引《皇帝于龙兴观醮玉局化词》不完整,该醮词还有非常重要的相关信息,为便于进一步讨论相关问题,现不避繁冗,引其文于下:

该词说玉局化“密迩城闉”,是指离旧子城城墙很近,说“石室洞门,老君真像,陈暮烛朝香之礼,惟务恪虔;接龙墀凤阕之严”,是指离蜀的皇宫很近,可以早晚祭祀,“龙墀、凤阕”毫无疑问在新子城之内,而毗邻“龙墀、凤阕”的老君像自然也在新子城内,老君像本来就在玉局化的石室,玉局化原址当然也就应该在新子城之内。

这段史料也有前人未注意的费解之处,该醮词题目为《皇帝于龙兴观醮玉局化词》,而且醮词中明确讲“霜坛羽殿,遂从迁革之宜”,说明杜光庭写作这篇醮词时候玉局化已经被迁毁,不然不需要在龙兴观醮玉局化。然而又说,“石室洞门,老君真像”却仍然“接龙墀凤阕之严”,说明石室洞门和老君像未被挪动。杜光庭亲历其事,不可能写错。问题出在哪里呢?这就有必要对所谓的“石室洞门,老君真像”进行解释。

要解释“石室洞门,老君真像”,就必须追溯到玉局化得名的神话传说。《云笈七签》卷122引《道教灵验记》“成都玉局化洞门石室验”条云:

成都玉局化洞门石室,昔老君降现之时,玉座局脚,从地而涌,老君升座传道。既去之后,座隐地中,陷而成穴,遂为深洞,与青城第五洞天相连。天师以为玉局上应鬼宿,不宜开穴通气,将不利分野,乃刻石以闭之,因为石室,髙六七尺,广一步,中镂玄元之像焉。节度使长史章仇兼琼,开元中遍修观宇,崇显灵迹,欲开洞门,使人究其深浅。发石室之际,晴景雷震,大风拔木,因不敢犯。[1](宋)张君房编,李永晟点校:《云笈七签》,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2688—2689页。

玉局化得名是因为老君在此降现传道,老君去后,玉座局脚隐地中,“陷而成穴,遂为深洞”,传说张天师怕不利分野,于是“刻石以闭之”,这就是玉局化得名的神话。我们当然不相信这个神话是真的,但是这段史料的可贵之处在于说明,晚唐时期玉局化里确实有一个很深的洞穴,这个洞穴传说与青城第五洞天相连,洞口被封闭之后,上建石室,石室“高六尺,广一步”,这就是所谓的“洞门石室”,石室里面有老君像。这个洞穴在中晚唐时期已经具有了神圣性,人们认为一旦开启,便会有神异事见发生,乃至不利分野。

我们知道,玉局化面积很大,有很多宗教建筑和神像,其中最经常举行法式的地方并非玉局洞,而是玉局化中的北帝院[2]相关考证请参吴羽:《杜光庭寓蜀时期的玉局化北帝院与星斗信仰》,见潘崇贤、梁发主编:《道教与星斗信仰》(上),齐鲁书社2014年版,第220—243页。。因此迁毁玉局化,其实是指迁徙玉局化的大部分殿堂,其中的洞穴根本无法迁徙,加上时人认为该洞穴一旦开启便对蜀地不利。所以便保留了洞穴上面这个有老君像的高七尺、广一步的“洞门石室”。也只有如此理解,才能解释为什么玉局化迁毁之后老君像和石室洞门仍然距离皇宫很近。

这就意味着,王建展拓子城迁毁玉局化的时间在前,而迁徙玉局洞门石室及其中的老君像在后。那么王建拓展子城究竟在什么时间呢?这是我们下面将要探讨的问题。

三、拓展子城的年代

由于目前没有找到直接记载王建拓展子城年份的史料,所以只能采取确定上下限、步步逼近的方法来考证,其中最关键的线索仍然是玉局化的迁毁时间。而如上所述,老君像迁到龙兴观是在玉局化迁毁之后,那么我们只要考证出老君像迁徙的时间,就可以确定迁毁玉局化的时间下限。

杜光庭《广成集》卷1《谢恩賜玉局化老君表》云:

臣某言:伏奉恩敕,宣赐旧玉局洞门石像老君归龙兴观御容院阁下西间奉安供养,其盖石舍一区,移拆就观起立,并赐钱设斋,道众将幡花引归观表赞等者。……

伏惟陛下,法道披元……以玄元像貌密迩宸居,虽香灯无旷于常仪,而供养合归于法宇。爰申明命,丰备斋羞。……云迈风行,遽入龙兴之阁。[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14页。

那么,宣赐是在什么时间?《广成集》卷2《奏于龙兴观醮玉局劄子》云:

右臣先蒙今年十月二十二日,宣赐旧玉局洞门官舍一所,并石像老君一座,移在当观其舍。今于殿后讲堂基上,起立功毕,便用安置石像老君,焚修供养。

伏以名山大川,二十四化,春秋常祀,著在旧仪。其玉局化所修常醮,伏请起天汉元年二月八日,委本府县祗就龙兴观玉局石像老君前修设,冀免旷阙,以叶恭敬。又北邙化在嶲州,积年已来,醮祝皆阙。况居率土之内,宜申咸秩之文。前件二化,今亦欲就龙兴观一处,与玉局同用。延祝景贶,永福圣朝。谨举如前,伏听敕旨。[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19页。

诚如王文才先生所言,此表作于通正元年,我们想进一步指出的是,据《资治通鉴》卷269记载,梁贞明二年(916)十二月戊申(二十七日),即前蜀通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改明年元为天汉[2]《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808页。,则本《劄子》的时间必然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至三十日之间,这说明王建在通正元年十月二十二日下旨迁徙洞门石室及其中的老君像,至迟至三十日已经迁到了龙兴观,且“起立功毕”。那么玉局化的迁徙必然在通正元年十月二十二日之前。

有材料表明,玉局化的迁徙不可能迟至通正元年。前揭《茅亭客话》云王建拓展子城收玉局化在王元膺被诛之前,而王元膺永平三年(913)被杀[3]《资治通鉴》,第8775页。,故而王建收玉局化不晚于913年,更不可能迟至通正元年。

为进一步确定王建拓展子城、迁毁玉局化的时间,有必要考察杜光庭《广成集》卷13《皇帝于龙兴观醮玉局化词》中的另一段话:

伏惟玄元降祐,大道开恩,赦已往之尤违,锡将来之祯祚,使宝图延永,社稷安宁,风雨均调,龙神辑睦,灾期荡涤,罪咎销平。其有直符太一之运行,将移地分;火曜土星之临照,欲及身宫,愿回力以护持,致微躬之昭泰,烽爟不飞于四境,沴瘥无挠于兆人。永誓丹襟,上奉玄贶。不任。[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188页。

直符太一是十神太一中的一位,我们曾考察过直符太一的运行规律与运行算法,并据以指出此醮词作于武成二年(909)末[2]吴羽:《唐宋道教与世俗礼仪互动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1页。,也就是说,武成二年末玉局化已经被废,迁徙尚未彻底完成,因为如前揭史料杜光庭在本醮词中说“既践暴以为忧,凭醮祈而忏谢”,故而王建扩展子城的时间下限可进一步确定在武成二年末。

借助杜光庭的另一篇醮词,我们可以进一步确定王建扩建子城的时间的上限。《广成集》卷4《户部张相公修迁拔明真斋词》有云:

臣闻太上开图,元皇演教。三箓定金明之典,功被人天;九幽悬玉匮之科,惠周存殁。窃寻经旨,遵按玄文。仰祈迁拔之恩,辄备忏陈之恳。

今月二十五日,是臣先妣、唐楚国夫人、蜀追封宋国太夫人刘氏忌辰。今月三十日,是臣先考、唐丞相太子太师致仕、蜀追赠太尉忌辰。谨赍油烛香花供养之具,于成都府玉局化北帝院,奉修灵宝明真道场一昼一夜。道士一十四人,三时行道,三时转经。对乾象以披心,驰香龙而上奏。[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46页。

按,唐张姓丞相之子至蜀者唯有张濬之子张格,另外,《旧唐书》卷179《张濬传》,张濬于天复三年十二月晦(三十日)夜被杀,既与本斋词所云三十日相合,也说明斋词中“本月”指的是十二月。斋词题目中表明张格使用此醮词时的称谓是“户部张相公”,那么张格是什么时间任职户部的呢?《资治通鉴》卷266载梁开平二年(908,蜀武成元年)二月“蜀以户部侍郎张格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2]《资治通鉴》,第8689页。,说明张格为“户部侍郎”,即可被称为“户部张相公”的时间只可能在天复七年(907)九月王建称帝至武成元年二月升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这段时间,则杜光庭为张格所撰的斋词用于天复七年十二月三十日,此时杜光庭还在玉局化举行仪式,说明玉局化还没有被废的迹象,王建展拓子城是在天复七年十二月三十日之后。

《蜀梼杌》卷上载武成元年十月“改堂宇庭馆为宫殿”[3](宋)张唐英:《蜀梼杌》,第35页。,则王建下令拓展子城应该也是在此时。

总之,我们认为王建展拓子城是在武成元年至武成二年之间,在武成二年末尚未完工。

四、成都礼仪及宗教中心的变化

王建称帝之前,成都继承了晚唐以来的基本格局,其礼仪空间和宗教空间只是日益加入了王建的因素,例如《益州名画录》卷上载玉局化中有王建“为使相日真容”,显然是为了在这个宗教空间里加入王建的存在,但是仅此而已,并没有彻底改变晚唐以来的宗教与礼仪空间结构。逮至王建称帝,将原来的地方重镇改变为国都就成为迫切的需要。王文才先生《成都城坊考》早已注意到《蜀梼杌》卷上所载王建重新规划成都的史实,考订精详,这里不必赘述。我们想补充的是,王建在武成元年至武成二年之间拓展子城既是将成都改造成国都的一个重要步骤,也大大改变了成都的宗教空间和礼仪空间,由于史料欠缺和笔者学养不足,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地进行考述,这里想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道教宗教信仰重心的转移,二是国家礼仪空间的扩展。

玉局化在中晚唐曾经兵灾,一度破败不堪,但是在王建踞蜀之后殿堂众多、规模甚大,除王建经常令道士来这里为自己祈福之外,众多高官出于各种意图来这里举行道教仪式,前蜀重要的大臣张格、冯涓、周庠、卢蔚、白可球、楊鼎、周序、杨神湍、张道衡等均曾在这里祈福[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46、60、61、62、66、104—105、108—109、122—123、136—137页。。玉局化在被迁之前,是名副其实的道教信仰中心。玉局化被迁之后,原址已经变成了新的皇城的一部分,当然不再是道教信仰的中心,前揭《茅亭客话》记载玉局化的道门尊像都转移到了龙兴观,《益州名画录》卷上载连在玉局化的王建画像也转移到了龙兴观,《益州名画录》卷下云永平年间废除兴圣观,其中的道门尊像全部移到了龙兴观,说明龙兴观已经取代了玉局化的地位,成为新的道教信仰中心。

同时,利用玉局化建成的得贤门,成为展示一些王朝礼仪的重要空间。《广成集》卷1《贺黄云表》:

今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幸得贤楼看阅将士,皇太子自城南阅马帐头回入城,至酉时城上有黄云两片,状如华盖,逡巡变为紫色者。[1](唐)杜光庭撰,董恩林点校:《广成集》,第6页。

说明得贤门外已经成为王建举行军礼的重要礼仪空间。

得贤门也是前蜀皇帝受俘、举行大赦礼仪的重要空间。《资治通鉴》卷269载贞明元年(916,蜀永平五年)正月“蜀主御得贤门受蛮俘,大赦”[2]《资治通鉴》,第8786页。。

得贤门有时也是皇帝庆寿的重要礼仪空间。《蜀梼杌》卷上载咸康元年(925)七月丙午,是王衍应圣节,“列山棚于得贤门”。

尽管《茅亭客话》记载前蜀后主恢复了玉局化,但是并没有改变得贤门的礼仪空间属性。《蜀梼杌》卷下载长兴五年孟知祥称帝之后,“四月受玉宝玉册,追册长公主为皇后,册夫人李氏为贵妃,御得贤门大赦,改元明德”。仍然是重要的王朝礼仪空间。

总之,王建武成元年至武成二年间拓展子城是王建将地方城市改造成国都的一个重要步骤,对成都的礼仪空间和宗教空间有着重要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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