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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三百年祭》相关问题新探讨

2017-01-25王建国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李自成郭沫若国民党

王建国

(解放军理工大学 政治理论与军队政工教研中心, 江苏 南京 211101)

一篇史学论文成为学术界长期研究对象,《甲申三百年祭》是绝无仅有的。《甲申三百年祭》究竟是如何问世的?它的主旨究竟是什么?它究竟为什么会成为共产党的整风文件?反复研究相关史料,笔者发现仍有深入探讨这些问题的必要。

一、《甲申三百年祭》并未承载“开炮”使命

一般认为,“重庆文化界纪念甲申三百年,是中共中央在思想文化战线上反击蒋介石《中国之命运》及其宣传攻势的一项重要政治活动;郭沫若写成《甲申三百年祭》,在这一反击活动中肩负着‘开炮’的特殊使命”[1-1]。论者进而认为:“《新华日报》……约请郭沫若撰写这篇文章……”[2]“《新华日报》编辑于怀(乔冠华)受南方局的指示,在郭老家中商议写文章纪念甲申三百周年……”[3]依据只有一个——乔冠华致柳亚子信:“今年适值明亡三百年,我们打算纪念一下,沫若先生们都打算写文章。昨天在郭先生家和一些朋友闲谈,大家都一致认为你是南明史泰斗,纪念明亡,非你开炮不可。”[1-2]不难看出,学术界对这则史料进行了过度解读。其一,从乔冠华担任《群众》主编以及纪念文章大多发表在《群众》上来看,信件中的“我们”应该是《群众》杂志社而不是中共中央。其二,信件只是说郭沫若打算写文章,并没有说约请郭沫若写作。其三,肩负“开炮”使命的是柳亚子而不是郭沫若。其四,确定“开炮”人选的是“在郭先生家闲谈”的人,并不是南方局或中共中央。再说,郭沫若多次谈及《甲申三百年祭》,如果“纪念甲申三百年”确系中共中央刻意安排,自身又“肩负着‘开炮’的特殊使命”,郭沫若为何只字不提?另外郭沫若夫人于立群曾介绍:《甲申三百年祭》“脱稿于三月十日”,“经过几天修改,郭老把它送交当时在重庆的董必武同志审阅。没有想到,交稿后的第三天,《新华日报》就全文连载了”[1-3]。如果是乔冠华约稿,郭沫若为什么将《甲申三百年祭》交给董必武?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们不妨进行相应的考察。

在《甲申三百年祭》发表前,国共双方的确曾围绕《中国之命运》激烈交锋。1943年3月,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公开出版。大肆宣扬:“没有中国国民党,那就是没有了中国”[4-1];“中国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中国国民党”[4-2]。自封国民党为“中国惟一的革命政党”[4-3],攻击共产党是“新式封建与变相军阀”。叫嚣:“武力割据和封建军阀的反革命势力存留一日,国家政治就一日不能上轨道。”[4-4]面对国民党咄咄逼人的攻势,共产党只能奋起反击。经毛泽东亲笔修改的《评〈中国之命运〉》手稿严正指出:“一言蔽之,反对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实际上主张买办的封建的法西斯主义……”[5]《解放日报》疾呼:“中国思想界现在的中心任务,就是从思想上彻底打垮和消灭法西斯主义。”[6]7月19日,毛泽东致信秦邦宪、陆定一:“陈伯达文章看过改过……请在今日或明日发表,以约5000字登在社论地位,其余接登第四版,一天登完。以两天或三天广播之,并请广播两次。另印一小册子,亦请在日内印出,印15000份。”[7-1]7月30日,毛泽东又特别指示:“陈伯达、范文澜《评〈中国之命运〉》等文,多印广发,借此作一次广大深入的有计划的阶级教育,彻底揭破国民党的欺骗影响,不要把此事的重要性看低了。”[8-1]南方局因处于国共斗争风口浪尖的重庆,中共中央自然格外关注。7月21日,毛泽东致电董必武:“新华尤其群众可用其他迂回办法揭露中国法西斯的罪恶(思想、制度、特点和行为)。”[9]8月11日,毛泽东再次要求:“新华、群众多登反法西斯主义文章,以开展思想斗争。”[10-1]

在中国共产党的有力反击下,国民党的反共活动有所收敛。9月13日,在国民党五届十一中全会上,蒋介石公开表示:“中共问题是一个纯粹的政治问题,因此应该以政治方法来解决。”[7-2]为促成国民党的转变,共产党严格遵循“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9月18—27日,国民参政会三届二次会议在重庆召开。会前,国民党方面作出不会出现反共言论的承诺。可是,何应钦依然在会上攻击共产党、八路军。董必武据理反驳,却遭到国民党代表的围攻。董必武极为克制,选择以个人退场表示抗议。10月5日,毛泽东亲自为《解放日报》撰写社论,明确表示:“在蒋先生和国民党愿意的条件下,我们愿意随时恢复两党的谈判。”[11-1]同日,毛泽东指示:“《解放日报》从十月六日起,暂时停止登载揭露国民党的言论,以示缓和……新华总社及各地分社相应停发一切揭露国民党的稿件……”[10-2]1944年1月18日,中共中央指示各中央局、中央分局:“为保持国共间之平静,争取抗战最后胜利起见,请你们通饬有关各部队,对于国民党军队,我军谨守防地,不得发生由我启衅之任何事件。仅在彼方进攻时,我应执行自卫原则。如发生大的事件,须先行报告,待命处理。”[8-2]2月4日,毛泽东又特地致电董必武:“观察今年大势,国共有协调的必要和可能,而协调之机,当在今年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但今年上半年我们应做些工作。除延安报纸力避刺激国民党,并通令各根据地采取谨慎步骤,力避由我启衅外,拟先派伯渠于春夏之交赴渝一行,恩来则准备于下半年赴渝。”[7-3]在这种背景下,中共中央不会在重庆部署反击《中国之命运》的“政治活动”,南方局也不可能专门找人写文章向国民党“开炮”。

事实证明,南方局确实刻意“力避刺激国民党”。《新华日报》只是将《甲申三百年祭》发表在“副刊”上,而且还配发两篇短文作为“导读”。第一份“导读”的核心内容是:“在反抗封建专制主义与反抗外族侵略的斗争中,当时的农民大众是表现了极英勇高贵的品质的……农民起义的力量虽在实际上帮助了偏安的南明政府对抗外族与汉奸,却得不到南明政府的信任。”慨叹:“甲申三百周年祭的意义本不是在于抒发思古之幽情而已的啊!”[1-4]显然是在要求国民党与共产党真诚合作。第二份“导读”的核心内容是:“明朝的宗室仍在南方建立了流亡政府(所谓南明),也还拥有相当的实力,而李自成的力量还保陕西,实际的形势也促成他们反抗外寇的决心……明政权之终于不能振兴,仍是由于它既曾不惜勾引外寇来扑灭人民的武力,就再也不能真正地和广大人民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去反抗外族了。”[1-5]这同样是希望国民党“真正地和广大人民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去反抗外族”。两篇“导读”的语气温和而诚恳,丝毫没有什么“开炮”的痕迹。

由此看来,写作《甲申三百年祭》是郭沫若个人的选择。那么,郭沫若为什么写作《甲申三百年祭》?1944年3月下旬,有人提醒郭沫若:“人家骂你‘为匪张目’……”话还未完,郭沫若便凛然地答道:“我郭沫若就是要为‘匪’张目啊!”[12]郭沫若的说法是可信的。周恩来曾感慨:“在剧中(《棠棣之花》)特别强调‘士为知己者死’,正是郭沫若对党的感情之深的表现!”[13-1]他盛赞:“郭先生是富于战斗性的,不仅在北伐抗战两个伟大时代,郭先生是站在战斗的前线……便在二十五年的文化生活中,郭先生也常常以斗士的姿态出现的。正因为这样,他才能成为今日革命文化的班头。”[14]在《甲申三百年祭》中,郭沫若力挺共产党。在引述有关陕北大旱史料后,郭沫若这样写道:“这的确是很有价值的文献,很扼要地说明了明末的所谓‘流寇’的起源,同隶延安府籍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先后起来了的……”[15-1]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延安府”是一个极为敏感的符号,代表着以延安为中心的中国共产党。刻意强调“延安府”,为“延安府”的“流寇”翻案,实际上就是歌颂共产党领导的农民革命。郭沫若曾说:“我研究三百年前的甲申年闯王进京后骄傲自满腐败堕落,断送了农民起义的胜利,惨痛失败的历史教训,把它写成论文《甲申三百年祭》。”[16]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写作《甲申三百年祭》是为了配合共产党的革命斗争。

在《解放日报》社论中,毛泽东分析了“国民党可能采取的三个方向”:“第一个,投降和内战的方向……第二个,以空言骗人,把时间拖下去,而暗中念念不忘法西斯独裁和积极准备内战的方向……第三个方向,根本放弃法西斯独裁和内战的错误道路,实行民主和合作的正确道路……”毛泽东呼吁:“一切爱国的抗日党派、抗日人民应该团结起来,不许国民党当局走第一个方向,不让它继续走第二个方向,要求它走第三个方向。”[11-2]郭沫若曾这样吐露心声:“中国如果近代化了,民主化了,中国人对于世界文化必然能有一番新的贡献的。我们大家也在向着这个目标努力。”[1-6]毛泽东敦促国民党洗心革面,进行彻底改革。郭沫若自然会发自内心地赞同。况且,郭沫若“在几十年的革命斗争中,在重要历史关头,都站在党的立场上”[17]。在《甲申三百年祭》中,郭沫若用相当大的篇幅批判国民党,强烈要求国民党进行改革,实际上就是“不许国民党走第一个方向,不让它继续走第二个方向,要求它走第三个方向”。由此看来,写作《甲申三百年祭》应该是郭沫若呼应毛泽东这一号召的重要举措。

《甲申三百年祭》的写作与郭沫若史剧创作也有比较密切的关系。郭沫若写道:“我以偶然的机会得以读到清初禁书《剿闯小史》的古抄本。明末农民革命的史实以莫大的力量引起我的注意。恰逢这一年又是甲申年,是明朝灭亡的三百周年纪念,我的史剧创作欲又有些蠢动了。我想把李岩与红娘子搬上舞台。”[18]这一时期,郭沫若以极大的政治热情从事史剧创作,相继完成的《棠棣之花》《屈原》《高渐离》《孔雀胆》《南冠草》《虎符》都产生了巨大影响。1944年1月9日,毛泽东特地致电郭沫若:“收到《虎符》,全篇读过,深为感动。你做了许多十分有益的革命的文化工作,我向你表示庆贺。”[7-4]很可能是因为受到毛泽东的肯定与激励,郭沫若决定“把李岩与红娘子搬上舞台”。后来,郭沫若不无遗憾地说道:“我是很喜欢把历史人物作为题材而从事创作的,或者写成剧本,或者写成小说……有的创作流产了,而只剩下了些研究文字……《万常宝》、《甲申三百年祭》都是。”[15-2]“我对于张献忠、李自成下了一番功夫,所以写了《甲申三百年祭》的考证文章。我曾经想把这段史实写成一件艺术品,可是把这样繁杂的事件,包括在一个剧本里是不大容易的事……”[13-2]只要仔细品味,我们就不难发现《甲申三百年祭》的确具有明显的“史剧”风格。由此看来,《甲申三百年祭》还是关于李岩和红娘子史剧的“前期成果”。

总之,《甲申三百年祭》并没有承载“开炮”的使命。郭沫若写作《甲申三百年祭》是为了力挺共产党,是为了向共产党提供李自成起义的教训,是为了配合共产党迫使国民党选择“第三个方向”的斗争,同时也是为了“把李岩与红娘子搬上舞台”。

二、《甲申三百年祭》的主旨是多维的

“历史学家收集事实,熟知这些事实,然后按照历史学家本人所喜欢的方式进行加工,撰写历史。”[19]郭沫若在写作《甲申三百年祭》时,将自己的理想、愿望全部倾注在这篇史论中。关于《甲申三百年祭》的主旨,学术界争论不休,莫衷一是①代表性论文主要有:张应超的《郭沫若与〈甲申三百年祭〉》(《唐都学刊》1990年第3期)、张剑平和马广荣的《〈甲申三百年祭〉史事及其影响》(《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田居俭的《重温〈甲申三百年祭〉——为“甲申”三百五十年而作》(《求是》1994年第6期)、张思恩的《〈甲申三百年祭〉与中国革命》(《人文杂志》1996年第3期)、唐正芒的《关于〈甲申三百年祭〉写作的主题思想考》(《中共党史研究》1999年第4期)、尹丽萍的《关于〈甲申三百年祭〉主题思想的商榷》(《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齐雪的《从反骄傲到反腐败——〈甲申三百年祭〉的印行史》(《郭沫若学刊》2016年第1期)、李斌的《〈甲申三百年祭〉与郭沫若的隐微心曲》(《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等。。笔者认为,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分歧,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该文主旨的多维性。

(一)敦促国民党改革

崇祯向来为后人所同情。郭沫若一反众说,将他彻底否定。但只要仔细品读就会发现:《甲申三百年祭》看似在否定崇祯,实际上是在批判国民党当局。“要限于明室来说吧,事实上它久已失掉民心,不等到甲申年,早就是仅存形式的了……”[15-3]这显然是在批评国民党“久已失掉民心”。“他仿佛是很想有为,然而他的办法始终是沿走着错误的路径”,这实际上是在讽刺国民党“始终是沿走着错误的路径”。“十七年不能算是短促的岁月,但只看见他今天在削籍大臣,明天在大辟疆吏,弄得大家都手足无措……”[15-4],这里刻意强调了“十七年不能算是短促的岁月”,而此时蒋介石执政恰好十七年,实际上是在批判蒋介石十七年间将中国搞得乌烟瘴气。至于“申说爱民,但都是口惠而实不至……”[15-5],实际上是批评国民党宣传的“耕者有其田”和“减租减息”一类的空头支票。而“崇祯帝,公平地评判起来,实在是一位十分‘汲汲’的‘要誉’专家……爱闹减膳、撤乐的玩艺……”[15-6],则是嘲讽蒋介石通过“只喝白开水”来沽名钓誉……

郭沫若认为,尽管“承万历、天启之后做了皇帝,内部已腐败不堪,东北的边患又已经养成,而在这上面更加以年年岁岁差不多遍地都是旱灾、蝗灾”[15-5],但崇祯仍然可以通过改革度过危机:“饥荒诚然是严重,但也并不是没有方法救济。饥荒之极,流而为盗,可知在一方面有不甘饿死、铤而走险的人,而在另一方面也有不能饿死、足有诲盗的物资积蓄者。假使政治是休(修)明的,那么挹彼注此,损有余以补不足,尽可以用人力来和天灾抗衡……”[15-7]郭沫若甚至这样设想:如果大胆改革,“灾民得救,兵食有着,‘寇乱’绝不会蔓延。结合明朝全力以对付外患,清朝入主的惨剧也决不会出现了”[15-6]。在对《罪己诏》做出“文章的确是很好的”评价后,郭沫若痛斥崇祯:“对于当时政治的腐败认识得既如此明了,为什么不加以彻底的改革呢?”毫无疑问,这才是《甲申三百年祭》有关崇祯论述的重中之重。接着,郭沫若发出如下感慨:“要说是没有人想出办法来吧,其实就在这下《罪己诏》的前一年(崇祯九年),早就有一位武生提出了一项相当合理的办法,然而却遭了大学士们的反对,便寝而不行了……”[15-8]由此看来,郭沫若之所以否定崇祯,正是因为崇祯缺乏改革的勇气。

郭沫若严厉斥责:“天天都说在励精图治,而征比勒索仍然加在小民身上,竟有那样糊涂的县令,那样糊涂的巡按,袒庇豪家,把一位认真在‘公忠体国’的好人和无数残喘仅存的饥民都逼成了‘匪贼’……”[15-9]接着,他进一步分析了崇祯拒绝改革的后果:“当时的朝廷是在用兵剿寇。而当时的民间却是在望寇‘剿兵’。在这剿的比赛上,起初寇是剿不过兵的,然而有一点占了绝对的优势,便是寇比兵多,事实上也就是民比兵多。在十年的经过当中,杀了不少的寇,但却增加了无数的寇。寇在比剿中也渐渐受到了训练,无论是在战略上或政略上。官家在征比搜括(刮),寇家在散财发粟,战斗力也渐渐优劣易位了……”[15-10]很显然,郭沫若就是在警告执政者:拒绝改革,最终只能葬身于革命风暴。

史学的主要功能是“资治”,而针对现实进行写作更是“纪念史学”的基本特征。郭沫若指桑骂槐地“祭”崇祯,实际上是在向执政当局喊话:“为什么不加以彻底的改革呢?”这可以在他致费正清的信中找到佐证:“我们中国应该改革的事情尤其是多到无以复加,政治的民主化与产业的现代化必须同时进行,这实在是很艰巨的工作……我们多少还是在做着清道夫的工作。”[1-6]由此可见,郭沫若并不是站在国民党的对立面“开炮”。他之所以批判国民党,出发点还是为了敦促国民党当局汲取崇祯教训,进行彻底改革。

(二)告诫革命者“不忘初心”

郭沫若热情赞颂李自成:“看他的很能收揽民心,礼贤下士,而又能敢作敢为的那一贯作风,和刘邦、朱元璋辈起于草泽的英雄们比较起来,很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气概。”[15-11]在重庆的主流话语中,刘邦、朱元璋等是让人称颂的英雄,而李自成则是典型的“流寇”。郭沫若将李自成与刘邦、朱元璋相提并论可谓石破天惊。郭沫若赞赏李自成的军事才能:“自成善骑射,既百发百中,他自己在十多年的实地经验中也获得了相当优秀的战术。”赞赏李自成的治军严格:“他的军法也很严……真可以说是极端的纪律之师……”赞赏李自成的个人品德:“他不好色,不饮酒,不贪财利,而且十分朴素……这作风也实在非同小可。他之所以能够得到民心,得到不少的人才归附,可见也绝不是偶然的了。”[15-12]

但同时,郭沫若也为李自成的蜕变痛心不已,“在过短的时期之内获得了过大的成功,这却使自成以下如牛金星、刘宗敏之流,似乎都沉沦进了过分的陶醉里去了。进了北京以后,自成便进了皇宫。丞相牛金星所忙的是筹备登基大典……纷纷然,昏昏然,大家都象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的一样。近在肘腋的关外大敌,他们似乎全不在意”[15-13]。学术界通常聚焦李自成的“骄傲”与“轻敌”,而没有关注李自成自身的变化。其实,后者才是郭沫若关注的重点。“李自成本不是刚愎自用的人”[15-14],这实际是指李自成进京后已经变得“刚愎自用”。郭沫若虽未明说,但一看引文便可明了:“(李岩)每劝闯贼申禁将士,宽恤民力,以收民心。闯贼毫不介意。”“制将军李岩上疏谏贼四事……自成见疏,不甚喜,既批疏后‘知道了’,并不行。”[15-15]谈及李岩之死,郭沫若难抑心中愤懑:“大凡一位开国的雄略之主,在统治一固定了之后,便要屠戮功臣,这差不多是自汉以来每次改朝换代的公例。自成的大顺朝即使成功了(假使没有外患,他必然是成功了的),他的代表农民利益的运动迟早也会变质,而他必然也会做到汉高祖、明太祖的藏弓烹狗的‘德政’,可以说是断无例外。然而对于李岩们的诛戮却也未免太早了。假使李岩真的有背叛的举动,或拟投南明,或拟投清廷,那杀之也无可惜,但就是谗害他的牛金星也不过说他不愿久居人下而已,实在是杀得没有道理。”[15-16]不难看出,郭沫若对李自成有同情,有抱怨,也有谴责。正因为如此,《解放日报》这样评价:“郭先生虽然推翻了流俗关于李自成等的无知胡说,但是对于他的批评也是极严格的。”[1-7]

李自成是明末农民革命的象征,郭沫若批评时明显留有余地。“他很能纳人善言,而且平常所采取的还是民主式的合议制……李自成的失败,自成自己实在不能负专责,而牛金星和刘宗敏倒要负差不多全部的责任。”[15-14]实际上,这种评价难以自圆其说。既然“很能纳人善言”,为什么一再拒绝李岩的宝贵建议?可见,此时“民主式的合议制”已徒具形式。再说,牛金星、刘宗敏的所作所为,实际上都是李自成纵容的结果。遮蔽在表象背后的历史真相,是大顺政权正在由农民政权迅速地向封建政权转变。虽然衣着依旧朴素,但李自成骨子里却迅速由农民领袖向封建帝王转变。牛金星也只不过说:“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乡,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十八子之谶得非岩乎?”[15-17]李自成便下令将李岩处死。毫无疑问,李岩被杀的真正原因是牛金星的话触动了李自成那敏感而脆弱的“帝王思想”[15-18]神经。如果说李自成因骄傲丢掉了北京的话,那么杀李岩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了。杀李岩,只能解释为“帝王思想”在作怪。也许正因为如此,郭沫若才会酸楚地说:“他的代表农民利益的运动迟早也会变质。”

郭沫若怀着复杂的情感“祭”李自成,为李自成没有能够采纳李岩的建议而惋惜,为李自成自身的变化而痛心。《甲申三百年祭》中那一连串的“假使”,实际上就是“假使李自成不忘初心该有多好”。不难看出,郭沫若真诚期待李自成那样的革命者牢记宗旨,不忘初心。

(三)大力倡导“人民本位”

郭沫若对李岩极为推崇:“李岩无疑早就是同情于‘流寇’的人,我们单从《劝赈歌》里面便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倾向。”[15-19]他赞赏李岩文武双全:“他虽然是举人,而所任的却是武职。他被任为‘制将军’。史家说他‘有文武才’,倒似乎确是事实。他究竟立过些什么军功,打过些什么得意的硬战,史籍上没有记载。但他对于宣传工作做得特别高妙,把军事与人民打成了一片,却是有笔共书的。自十三年以后至自成入北京,三四年间虽然也有过几次大战,如围开封、破潼关几役,但大抵都是‘所至披靡’。可知李岩的收揽民意,瓦解官兵的宣传,千真万确地是收了很大的效果。”[15-20]他甚至这样评价李岩:“有了他的入伙,明末的农民革命运动才走上了正轨。”[15-9]郭沫若还特地指出:“在过分的胜利陶醉当中,但也有一二位清醒的人,而李岩便是这其中的一个。”[15-13]总之,在《甲申三百年祭》中,李岩是唯一没有过错的人。

对于“李岩在牛金星加入了以后似乎已不被十分重视”[15-20],郭沫若很是痛心。更令他悲愤不已的是:“假使初进北京时,自成听了李岩的话,使士卒不要懈怠而败了军纪,对于吴三桂等及早采取了牢笼政策,清人断不至于那样快的便入了关。又假使李岩收复河南之议得到实现,以李岩的深得人心,必能独当一面,把农民解放的战斗转化为种族之间的战争。假使形成了那样的局势,清兵在第二年决不敢轻易冒险去攻潼关,而在潼关失守之后也决不敢那样劳师穷追,使自成陷于绝地。假使免掉了这些错误,那种族方面岂不也就免掉了二百六十年间为清朝所宰制的命运了吗?”[15-16]《甲申三百年祭》用近三分之二的篇幅描述李岩,以“李岩的悲剧是永远值得回味的”[15-21]来结束全文,足以说明《甲申三百年祭》真正要“祭”的就是李岩。

为什么如此推崇李岩?郭沫若写道:“一些历史人物,我倒作过一些零星的研究。主要是凭自己的好恶……我的好恶的标准是什么呢?一句话归宗:人民本位。我就在这人民本位的标准下边从事研究,也从事创作。”[15-2]郭沫若特地强调:“关于李岩,我们对于他的重要性实在还叙述得不够。可惜关于他的资料是毁灭了,我们可以坚决地相信,他一定是一位怀抱着人民思想的人,须知他是主张‘均田’的。惟其这样,所以他能够与李自成合伙,他的参加农民革命是有他自己的在思想上的必然性,并不是单纯的‘官激民变’。”[15-18]郭沫若动情地说:“我本来想把李岩写成剧本的,但没有成功。已经有好些朋友把《甲申三百年祭》写成剧本了,可以省得我费事。不过我还有一种希望,我们应该把注意力的焦点,多放在李岩的悲剧上。这个人我们不要看他只是一位公子哥儿的读书人,而是应该把他看成人民思想的体验者、实践者。虽然关于他的资料已经遭了湮灭,在思想史上也应该有他的卓越的地位的。”[15-22]

由此可见,郭沫若将李岩作为核心人物进行写作,就是因为李岩有“人民思想”。《甲申三百年祭》与其说祭明朝,不如说祭明末农民起义;与其说祭明末农民起义,不如说祭李岩;与其说祭李岩,不如说祭“人民思想”、祭“人民思想”未能付诸实践的遗恨。郭沫若批判崇祯、责备李自成、歌颂李岩,根本原因就是他要倡导“人民本位”,歌颂“人民思想”。郭沫若之所以认为李岩完美无缺,就是因为李岩是“人民思想的体验者、实践者”。

三、《甲申三百年祭》何以成为“党的文献”

郭沫若批判国民党,要求国民党改革,国民党难以接受;为共产党“张目”,更为国民党所无法容忍。《甲申三百年祭》一发表,国民党就大加挞伐。《中央日报》歪曲《甲申三百年祭》:“出于一种反常心理,鼓吹败战主义和亡国思想。”[20-1]《商务日报》扬言:“有人写出《甲申三百年祭》的文章……国家就应当用制裁的手段,加以制裁。”[20-2]在《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评议》中,叶青攻击郭沫若:“所描写的李自成、李岩、宋献策三人之有思想,有办法,能战斗,能刻苦,酷似今日由江西动身逃了二万五千里而跑到陕北的一批‘农民运动领袖’那样。”[20-3]且污蔑共产党:“妄想利用昔日之甲申来诋毁政府,动摇人心,煽动民变,以为‘同隶延安府的李自成张献忠’造机会,陷中国于异族入主之苦境……”[20-4]他们还对郭沫若进行人身攻击。陶希圣写道:“我们称郭沫若为‘郭沫诺夫’。因为他外形虽是中国人,内心却是苏俄人。他的‘甲申’论文,充分证明了他的那颗心是附属苏俄的。”[21]不难看出,这班御用文人为围剿《甲申三百年祭》无所不用其极。

4月18日,《解放日报》开始转载《甲申三百年祭》。此时,距离《甲申三百年祭》发表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笔者认为,正是因为重庆的高调围剿,才引发了延安对《甲申三百年祭》的高度关注。基于《谢觉哉日记》4月19日的内容——“前见中央社反对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的社论,今天方读到郭文”[22]可以获得如下信息:其一,谢觉哉看到了“中央社反对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的社论”,才得知《新华日报》刊发了《甲申三百年祭》。其二,谢觉哉很想读一读《甲申三百年祭》,可是一直未能如愿。查阅相关资料,笔者发现:《新华日报》发行范围是国民党统治区,总部设在重庆,在广州、桂林、南宁设立分馆,在郑州、潼关等地设代销处[23]。延安并不属于《新华日报》的发行范围,因而在延安很难看到《新华日报》,更不用说“副刊”。这就难怪在《解放日报》转载前像谢觉哉这样身份的人也无法读到《甲申三百年祭》。与谢觉哉类似,毛泽东也应该是在《中央日报》上得知《甲申三百年祭》发表消息的,而《中央日报》的批判则引发了毛泽东对《甲申三百年祭》的高度关注。毛泽东在阅读《甲申三百年祭》后,立即批示《解放日报》全文转载。《解放日报》转载的日期是4月18日,由此看来,毛泽东很可能是在4月17日首次读到《甲申三百年祭》。

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4月12日的《学习和时局》中却有如下内容:“近日我们印了郭沫若论李自成的文章……”[11-3]那么,是不是4月12日之前延安就印刷了单行本?如果已经印刷了单行本,以谢觉哉的身份怎么可能找不到?联系《毛泽东选集》的“题解”——“《学习和时局》就是毛泽东一九四四年四月十二日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和五月二十日在中央党校第一部……所作的讲演”[11-4]可以推断,《学习和时局》有关《甲申三百年祭》的内容应该是毛泽东5月20日在中央党校第一部讲演时添加的。不管真相究竟如何,经过毛泽东的隆重推荐,《甲申三百年祭》在延安迅速走红。那么,毛泽东为什么如此重视《甲申三百年祭》?

其一,毛泽东一向重视多角度汲取李自成的教训。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授“中国农民问题”时,毛泽东曾这样向学员介绍:“当时陕省大饥,自成乘机而起,至山西、张家口、南口、土木堡等处,后至北京,卒为清兵所败……被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追至无路可走……李自成是代表农民利益的,不过,他们的举动多为暴动,以(此)其失败之主要原因也。”[24]通过对李自成“失败主要原因”的分析,毛泽东得出了单靠“暴动”无法取得革命胜利的结论。在批判“不愿意做艰苦工作建立根据地……只想用流动游击的方法”“扩大红军……要走‘招兵买马’‘招降纳叛’的路线”等错误时,毛泽东在《古田会议决议》中特地强调:“应当认识,历史上黄巢、李闯式的流寇主义,已为今日的环境所不许可。”[25]可见,此时毛泽东注重的是从用兵方略和建军方针的角度汲取李自成的教训。尤其能说明问题的是,毛泽东曾致信李建侯:“《永昌演义》……近日鄙人阅读一过,获益良多。并已抄存一部,以为将来之用。”[26-1]《永昌演义》长达44万字,即使一天抄录1万字,也需要44天。毛泽东写信的日期是1944年4月29日,由此推断,在《甲申三百年祭》发表之前,毛泽东就已经将《永昌演义》“阅读一过”,并已嘱咐秘书将这部小说“抄存一部”。可见毛泽东对李自成失败教训的重视。

其二,《甲申三百年祭》正是毛泽东所期待的论述“流寇”的著作。毛泽东认为,虽然犯有“流寇主义”的错误,但“李自成是代表农民利益的”。《中国之命运》声称:“三百年前的明室,在李闯张献忠等流寇与满族的旗兵,内外交侵之下,竟以覆灭。”[4-5]毫无疑问,毛泽东对文中的观点以及“流寇”这种侮辱性的称呼极为反感。尽管“抄存一部,以为将来之用”,毛泽东对《永昌演义》并不满意。在给李建侯信中,毛泽东这样写道:“此书赞美李自成个人品德,但贬抑其整个运动。实则吾国自秦以来二千余年推动社会向前进步者主要的是农民战争,大顺帝李自成将军所领导的伟大的农民战争,就是二千年来几十次这类战争中的极著名的一次……此书如按上述新历史观点加以改造,极有教育人民的作用……”[26-1]正是在这个时候,郭沫若为李自成彻底翻案。《甲申三百年祭》振聋发聩:“规模宏大而经历长久的农民革命,在这一年使明朝最专制的王权统治崩溃了……”[15-3]在此,郭沫若不但赞颂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是“农民革命”,而且指出崇祯是“明朝最专制的王权统治”。郭沫若进而指出:“所谓‘流寇’,是以旱灾为近因而发生的……‘流寇’都是铤而走险的饥民……”[15-6]“无论是饥荒或盗贼,事实上都是政治所促成的。”[15-8]这就强有力地证明了农民革命的合理性。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就热情赞颂农民革命,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毛泽东又严正指出:“中国的革命实质上是农民革命,现在的抗日,实质上是农民的抗日。”[27]毫无疑问,《甲申三百年祭》这一系列论述与毛泽东的观点高度契合。看到这样的论著,毛泽东自然大喜过望。

其三,《甲申三百年祭》警醒毛泽东深刻反思党史上骄傲所导致的挫折。在《学习和时局》中,毛泽东指出:“我党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表现了大的骄傲,都是吃了亏的。”接着,逐次分析每次骄傲及其严重后果:“第一次是在一九二七年上半年。那时北伐军到了武汉,一些同志骄傲起来,自以为了不得,忘记了国民党将要袭击我们。结果犯了陈独秀路线的错误,使这次革命归于失败。”“第二次是在一九三〇年。红军利用蒋冯阎大战的条件,打了一些胜仗,又有一些同志骄傲起来,自以为了不得。结果犯了李立三路线的错误,也使革命力量遭到一些损失。”“第三次是在一九三一年。红军打破了第三次‘围剿’,接着全国人民在日本进攻面前发动了轰轰烈烈的抗日运动,又有一些同志骄傲起来,自以为了不得。结果犯了更严重的路线错误,使辛苦地聚集起来的革命力量损失了百分之九十左右。”“第四次是在一九三八年。抗战起来了,统一战线建立了,又有一些同志骄傲起来,自以为了不得,结果犯了和陈独秀路线有某些相似的错误。这一次,又使得受这些同志的错误思想影响最大的那些地方的革命工作,遭到了很大的损失。”最后,毛泽东严肃要求:“全党同志对于这几次骄傲,几次错误,都要引以为戒。”[11-5]反复推敲《学习和时局》,笔者认为这部分内容很可能也是在中央党校第一部讲演时添加的。可以肯定的是,看了《甲申三百年祭》后,毛泽东对共产党历史上骄傲所导致的挫折必定高度重视。

其四,《甲申三百年祭》适应共产党的现实需要。抗日战争胜利在望,很多人忘乎所以。毛泽东下决心消除这种情绪。5月20日,毛泽东即明确指出:翻印《甲申三百年祭》,“是叫同志们引为鉴戒,不要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11-3]。6月7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和总政治部联合下发关于学习《甲申三百年祭》的通知:“郭文指出李自成之败在于进入北京后,忽略敌人,不讲政策,脱离群众,妄杀干部,‘纷纷然,昏昏然,大家都像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的一样’,实为明末农民革命留给我们的一大教训……无论遇到何种有利形势与实际胜利……必须永远保持清醒与学习态度,万万不可冲昏头脑,忘乎所以,重蹈李自成……覆辙。”[1-8]同时警示全党:越是临近胜利,越要小心谨慎,越要掌握好政策,越要密切和群众的关系,越要高度重视盟友转化为敌人的可能性。通过《甲申三百年祭》的学习,全党上下精神面貌大为改观。为此,毛泽东特地致郭沫若信:“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们把它当作整风文件看待。小胜即骄傲,大胜更骄傲,一次又一次吃亏,如何避免此种毛病,实在值得注意。”他推心置腹地对郭沫若说:“我虽然兢兢业业,生怕出岔子,但说不定岔子从什么地方跑来;你看到了什么错误缺点,希望随时示知。你的史论、史剧大有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决不会白费的,希望继续努力……”[26-2]

十余年后,郭沫若回忆:“《甲申三百年祭》……受到国民党反动派以陶希圣为首的一批御用文人在重庆的‘围剿’;而在延安,却受到了毛泽东同志的欢迎重视,把《甲申三百年祭》列入当时正在全党进行的整风运动中必须学习的二十二个文件之一……《甲申三百年祭》本来是我学习历史写作的一篇史论文章,由于毛主席的点拨把史论化为革命武器,成为整风文件……”郭沫若特地强调:“要感谢毛主席!经过他的推荐建议,才把这篇文章所反映的历史教训与现实结合,成为整风文件,起了作用。”[16]郭沫若的说法完全符合实际情况。正是因为毛泽东的鼎力推荐,《甲申三百年祭》才会由历史学家的学术论文转化为常读常新的“党的文献”。

结语

《甲申三百年祭》看似剖析崇祯、李自成、李岩的悲剧,实际上是希望国民党进行彻底改革,希望共产党不忘初心,始终把“人民思想”放在首位,进而在中国确立“人民本位的标准”。研究《甲申三百年祭》,既要看到防骄、反腐的要求,又要看到对改革的呼唤,更要看到“人民本位”的诉求。共产党人不仅要注意汲取李自成骄傲的教训,更要注意李自成忘却初心的致命错误。研究《甲申三百年祭》,不仅要从革命者的角度汲取李自成的教训,而且要从执政者的角度汲取崇祯的教训。唯其如此,才能算得上真正读懂了《甲申三百年祭》。唯其如此,才能算得上汲取了《甲申三百年祭》所总结的教训。《甲申三百年祭》堪称二十世纪留给后人的“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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