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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对《史记》写人艺术的继承

2017-01-25

中共济南市委党校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红楼梦

张 萍

《红楼梦》对《史记》写人艺术的继承

张 萍

《史记》和《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写人艺术成就出色的两部代表作品。《史记》刻画了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形象,《红楼梦》塑造了形形色色的艺术典型。司马迁以其独到的眼光选择了历史发展过程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为其立传,使这些历史人物形象名垂千古;曹雪芹用艺术家的眼光塑造了《红楼梦》中的经典艺术形象,这些艺术形象在文学创作中也是熠熠闪光。综观《史记》和《红楼梦》两部作品,尽管一为史传文学,一为小说,但《史记》的写人艺术对《红楼梦》里的人物塑造具有一定影响。

《红楼梦》;《史记》;写人艺术

《史记》和《红楼梦》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写人艺术出色的两部代表作。《史记》虽然是史学论著,但司马迁以生花妙笔使得历史人物栩栩如生,为后世文学创作提供了可借鉴的艺术经验。《红楼梦》代表了中国古典小说创作的巅峰,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红楼梦》的艺术成就不仅仅接受了历代文学创作的精华,也传承了《史记》中写人的艺术特色。

一、《红楼梦》对《史记》“不虚美,不隐恶”写人艺术的接受

《史记》是一部史书,所记载的人物与事件有其历史真实性,司马迁以史学家的严谨态度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实进行实录,所写人物是立体化的完整形象。

(一)人物形象的立体化、完整性

《史记》里人物刻画多且有流动性和复杂性,人物更加真实。班固在《汉书.司马迁传》中说:“自刘向、杨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1]较之以往的史学家,司马迁以更加客观和严肃的态度来看待历史人物,对他们做了客观真实的剖析与描写。他忠于历史事实,不“为圣者讳、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不掩盖历史真相,比如在《高祖本纪》中,司马迁写了刘邦从平民到成为帝王的过程,在本传中主要表现刘邦有心机、善用人才、顺应民心,最终建立帝业的历史功绩。但在《项羽本纪》中写刘邦败亡途中,为了自己活命而多次把子女推下车。《张丞相列传》中写他好色无赖,拥戚姬而骑周昌颈……司马迁并没有因为刘邦是帝王尊长而避讳,而是以互现法展现了人物全貌,使其更加符合历史真实。

《红楼梦》在写人艺术方面继承了《史记》传统,人物性格具有丰富性和复杂性,是立体化的圆形人物形象。正如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所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的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写法都打破了。”[2]

《红楼梦》对正面人物不溢美不隐恶,对反面人物也能不丑化不掩饰其善美的一面,尽量写出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立体化。《红楼梦》里众多女性形象貌美、有才情。作者在塑造这些人物时同样毫不掩饰其缺陷,如宝钗之丰、黛玉之弱、香菱之呆、湘云之咬舌......使《红楼梦》中的人物具有“缺陷美”,而这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化。

(二)人物形象的真实性

司马迁选择所撰人物的历史素材时,抓住主要特征,注重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和真实性,用“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的互现手法立体化地真实再现历史人物形象。清人熊士鹏说:“余每读其列传,观其传一人,写一事,自公卿大夫,以及儒侠医卜俊幸之类,其美恶、谓正、喜怒、笑哭、爱恶之情,跃跃楮墨间,如画工因物付物,而无不曲肖。”[3]反映了《史记》人物形象立体化和完整性的特点。

《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虽然是作家虚构,但很具真实性。林黛玉是曹雪芹热情讴歌的一个女性形象。作者在赋予她非凡美貌的同时,也赋予了她出众的才华,但也毫不掩饰林黛玉的缺点,她“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的孱弱身体,她孤僻敏感、爱使小性的个性。也正因为此,读者眼里的林黛玉才是一个真实可信的人物,才会感动更多人。 王熙凤在《红楼梦》众女性中,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精明能干又八面玲珑。作者不遗余力地展示她的才干,同时也不加掩饰地揭露她的阴险狠毒和贪婪的一面,使人物既可敬可爱又可憎可恨,形象逼真而不矫揉造作。这直接继承了司马迁《史记》的写人艺术。

二、《红楼梦》对《史记》个性化写人艺术的接受

以写人为主的史书《史记》,在列传人物选择方面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史记》所传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到社会各阶层人物,都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和典型代表性,全面立体化地反映了社会现实。《史记》撰写人物的方法在曹雪芹所撰《红楼梦》中也有所继承,《红楼梦》主要写贾府中诸女性的悲剧,每个人物都有其典型意义和代表性。

(一)抓住典型特征突出人物个性

《史记》中人物主要通过外貌、形态、语言、行为等来体现人物个性化特点。日本学者泷川龟太郎说:“同叙智者,子房有子房风姿,陈平有陈平风姿。同叙勇者,廉颇有廉颇面目,樊哙有樊哙面目。同叙刺客,豫让之与专诸,聂政之与荆轲,才一语出,乃觉口气各不同。”[4]这一点在《红楼梦》的创作中也有明显的体现。眷秋评道:“《石头记》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自名士闺媛,以至卜巫仆媪之流,数百余人,莫不有其特长,一人之事,断不能易为他人所作,此真千古小说中之大观也。”[5]

曹雪芹注重抓住人物的典型特征进行描绘,使每个人物自有不同于他人的特点。单从《红楼梦》回目来看,作者用一字定评的方式突显了人物的典型特征:“敏探春兴利除宿便,时宝钗小惠全大体”。“敏”字道出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的典型特征,小说在描写探春时紧紧围绕“敏”字展开;“时”字表现宝钗“识时务者为俊杰”,识大体、老成、得人心的典型特征。诸如此类的在《红楼梦》中还有很多,湘云之“憨”、香菱之“呆”、柳湘莲之“冷”、黄金莺之“巧”、紫鹃之“慧”、晴雯之“勇”、袭人之“贤”等等。

(二)通过个性化语言体现人物个性

《史记》中的人物性格与思想也通过个性化语言体现出来。《高祖本纪》中记录刘邦常徭咸阳时观秦始皇喟然叹息“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秦始皇游会稽时,项梁和项羽都去观看,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同样是见秦始皇的事情,这三个人物不同的话语表现却体现了不同的性格特征,刘邦的城府野心、项羽的鲁莽豪气、项梁的谨小慎微,都溢于言表,不会混淆。《史记》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特征在《红楼梦》中得以发展,使得这些艺术形象生动逼真,长久活在读者心目中。

小说《红楼梦》中人物的语言描写更加丰富多彩,人物的个性也通过语言风格表现得更为突出。宝钗和黛玉是《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两个角色,作者赋予她们美貌、才情,但是两个人迥然的性格经由个性化的语言体现。《红楼梦》第七回,当周瑞家的送花给黛玉时,黛玉只看了一看便问道:“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得知别人都有了时便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这样的话也只能出自于黛玉之口,别人断然是说不出的,黛玉的敏感多心通过一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史记》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特征在《红楼梦》中得以发展,使得这些艺术形象生动逼真。

(三)采用对比手法展现人物个性特征

《史记》在记人叙事时常用对比反衬手法突出人物个性或是反映事件发展的不同程度。这种叙事手法在《红楼梦》中得到了曹雪芹的继承与发展。《史记》将人物置于特定的环境中,通过渲染环境气氛,采用对比烘托的手法突出人物的形象或增加故事的生动性,这种方法在《红楼梦》中也有表现。

《史记》中作者使用对比手法凸显人物个性最为典型的就是刘邦和项羽。司马迁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中将两人的事迹紧密地排列在一起而且两两对照地突出了刘邦和项羽的性格特征,通过对比两个人物的个性特征鲜明地体现出来。王希廉在《红楼梦回评》中说道:“写黛玉戋戋小气,必带叙宝钗落落大方,写宝钗事事宽厚,必带叙黛玉处处猜忌。两相形容,贾母与王夫人等俱属意宝钗,不言自显。”

《红楼梦》在描写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时也在相互比较中展现人物的个性化与典型性。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第一次与众人见面时,作者让迎春、探春、惜春同时出场,寥寥几语便勾勒出三姐妹不同的性格。“温柔沉默”体现了迎春的性格特点,和后文的“二木头”、“懦小姐”相照应。探春的性格特征在第一次亮相时就通过她的外貌有所体现,“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看似男子气的外貌描述体现了探春超出闺阁的气质与才情,与后文探春理家的情节遥遥相应。惜春因为形容尚小,所以作者便“浑写一笔”(脂评本眉批)。这样写法既避免了一个一个写来的板滞,又让人对这三姐妹有不同的印象,形态的对比与不同也体现了迎春、探春和惜春性格的差异。

(四)通过细节描写突出人物个性特征

《史记》中记载了大量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除了让读者从宏观的历史框架下了解历史事实外,司马迁还善于运用细节“以小见大”地表现人物的基本特点,这也是他艺术才能的展现。清代学者章学诚说:“陈平佐汉,志见社肉,李斯亡秦,兆端厕鼠。推微知著,固相士之玄机;搜间传神,亦文家之妙用也。”[7]这句话概括了司马迁擅于细节描写的特点。

《红楼梦》在写人叙事时继承并发展了《史记》的细节描写艺术,在叙事写人过程中也非常注重细节描写,知微见著。如小说关于薛宝钗的喜素冷有几处细节描写,如第七回写宝钗所吃之冷香丸,后面又通过薛姨妈之口说出宝钗脾气古怪,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第四十回贾母带刘姥姥游大观园,来到蘅芜苑只见宝钗的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8]这些细节描写与日后宝钗“金钗雪里埋”、“可叹停机德”的命运有密切联系,具有一定的预示作用。

三、《红楼梦》对《史记》人物传记体式的继承与发展

《史记》开创了以写人为主的纪传体范本,就像一幅长长的历史画卷,让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徐徐而来,演绎了真实形象的历史进程。《红楼梦》接受了《史记》纪传体的结构特征,塑造了诸多丰富的艺术形象。

(一)《史记》单独立传与《红楼梦》总合一传

《史记》作为以写人为主的纪传体史书,主要通过一个个独立的人物传记构成历史发展的基本脉络。《红楼梦》作为小说,要展现完整的故事情节,人物传记不是独立的,而是通过故事的发展塑造许多人物,总合成传。《红楼梦》一部书实际上就是“金陵十二钗”为主的人物传记的合体。

《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共成一传,在这个大合传中依次上演一个个人物的单独传记。曹雪芹在描写这些人物时有主有次、有详有略,对典型人物作者总是专传突出,形成一个个人物传记,这又总合成一部《红楼梦》。书中的人物传记是前后勾连的整体形式。其中重要人物作者都会专传专书,如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实为黛玉之专传;第十一回到十五回为王熙凤专传,治死贾瑞写出了她的狠毒、协理宁国府说明她的能干、铁槛寺收金表现了她的贪婪;第十七回元妃省亲是元春之专传;“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为香菱专传,通过香菱学诗体现了她的才华……《红楼梦》所记人物众多,作者对主要人物在专章里突显其主要性格特征,使人物个性鲜明,也使全书结构主次分明。

(二)《红楼梦》对《史记》传记类型的继承

《史记》中的人物传记类型分为四类:单传、合传、类传、附传。所谓单传是指单个人的传记,比如《高祖本纪》;合传是两人或数人的传记,比如《屈原贾生列传》;类传是《史记》本着以类相从的原则将同一类人放在一起集中刻画,如《刺客列传》;附传是在某一传记中兼写他人之事,如《秦始皇本纪》中附秦二世之传。从人物传记的基本类型看,《红楼梦》继承了《史记》的传统,单传、合传、类传、附传在作品里都有所体现。

除了单人专传之外,《红楼梦》也有对《史记》中合传形式的继承。小说一开始便是甄士隐与贾雨村的合传,作者意在“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用甄贾二人隐括全书的主题,引出后文的故事,使“假作真时真亦假”。以甄士隐携出贾雨村,以贾雨村携出林黛玉,然后引出贾府众人,以甄英莲引出薛宝钗,引出四大家族的勾连关系。这二人在小说中有着重要作用。《红楼梦》第六十五到六十九回为“二尤”合传,着重描写了尤三姐和尤二姐的悲剧命运。

除了单传、合传之外,《红楼梦》中也有类传、附传的表现。如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就是贾府一代继承人的类传,第五十八回到六十一回是莺儿、春燕、芳官、五儿等众丫头的类传。由此可见,《红楼梦》虽为小说,但是在形式上自觉接受了《史记》人物传记的基本写法。

综上所述,《红楼梦》在写人艺术方面受到《史记》诸多影响。 综观《史记》和《红楼梦》两部作品,尽管一为史传文学,一为小说,但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又有许多共通的艺术表现手法。《史记》注重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这种以人物为中心的创作范本对《红楼梦》为代表的中国古典小说的创作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5.614.

[2]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52.

[3]【清】熊士鹏.鹤山小隐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82.

[4]【日】泷川龟太郎.史记会注考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1092.

[5]朱一玄.红楼梦研究资料汇编[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865.

[6]【清】章学诚.文史通义[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08.

[7]曹雪芹,高鹗.红楼梦[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545.

(责任编辑 丛文娟)

张萍,西安培华学院人文学院讲师(邮政编码 712025)

I207.411;K204.2

A

1672-6359(2017)02-0080-04

西安培华学院2016校级课题“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女性美及其现实意义研究”(PHKT1608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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