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兵

套用《蓝调兄弟》的对白，我有满缸汽油，时值午夜……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请容我自辩，亚斯码头赛道（Yas Marina）是重度黑暗恐惧症的经典范例，每当我靠近墙壁时收油，火光都会在墙上投下一抹橙红，不是骗你的。阿斯顿Vulcan的名称来自司掌火焰以至火山、锻铁炉等等橙红色炽热恶毒事物的火神，而且显然急于证明自己绝非火神膝下最赢弱的小崽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黑猫在我刹车准备进入一号弯时突然窜过赛道。此兆是凶是吉？我自问对黑猫一向没有既定立场，但事发一刻还是下意识打断了刹车节奏，继而错过了一号弯的弯心。正当我以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实却证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方为至理，皆因一号弯后便是紧接而来的二号弯，攻势难免牵一发而动全身乱作一团，同一时间我却试图抽调一根拇指按下对讲机通话键，向维修道上的赛车工程师报告赛道上发生了不寻常目击事件，心里满以为对方肯定从没听过这等奇闻。

以上情节除了揭示在下精神敏锐度跟舒马赫不在同一层次，以及证明亚斯码头赛道原来有一只捕鼠动物当值，还说明了车手纵以一百多的时速扑向二挡左转盲弯中途轻率打断刹车左闪回避，Vulcan犹能处变不惊淡定拆招，既没有小题大做，也没有叫人操心。若非回神不及，收复失地攻下二号弯弯心又有何难？

卒然临之而不惊，正是Vulcan的特质。话说我在14号弯刹车太深，把自己逼进死地。按理中置发动机汽车在这种情况下必当场滴溜溜打转，这辆阿斯顿却只是车头稍微挪移一两度示警，让我力保颜面不失载着倒抽一口凉气的同事大英雄一样掠过这条赛道最关键的码头弯角。

这一切发生时，牵引力控制系统大约处于第一至第七级的中间位置，动力调节旋钮则拨至第二级，最大火力只有503kW。

不过动力数值很容易导人以偏概全，实际上只是把汽车的性能表现浓缩成一组方便网民消化和反复引述的无用数字，根本无法交代功率带来的切身感受，切身感受却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以数字这样子概括一切，就算吃了豹子胆把火力调至第三级，611kW也不外乎证明Vulcan力气比不上迈凯伦P1 GTR或法拉利FXXK。你若相信数值越大越好，自然会断定P1 GTR和FXXK技高一筹，所以大可就此打住，无需继续阅读本文。好，更好，最好，事情其实并非这般简单。

Vulcan的故事始于阿斯顿先进工程部总工程师Fraser Dunn与先进业务及赛事总监David King某次谈及应该如何处理One-77开发计划剩下的原型车。不出所料，两人兴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制作一辆速度更凌厉的快车，一件相当于One-77 R的作品。

问题是这个计划不单撩动了Fraser和David的兴致，还引得其他部门垂涎欲滴，几乎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设计部当然不甘人后，甚至争取到大幅修改外形的许可，包括用碳纤维代替铝合金重塑车身。有见及此，其他部门也纷纷要求一视同仁，各自提出大刀阔斧的改造方案。

沿用现成7.3L V12的最初方案也就这样无疾而终。阿斯顿·马丁赛车部（AstonMartin Racing）指出他们在Vantage GT3上有一款威力非常强大的6.0L V12，大幅改造之下（包括把容积扩大1 L），当能达成是次计划的其中一个关键指标——功率超过595kW。

另有指标要求完成品能够上下颠倒行走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条件适合的话，Vulcan在305km/h之下的确可以黏着天花板。须知Vulcan重达1350kg，居然能够把自己牢牢压向天花板，车身表面以至车底扰流功夫之霸道可见一斑。不过别看那根尾翼大得足以让波音飞机在上面滑行，单独而言其实并非功效最宏大的空气动力学装置，车底扩散器反而最厉害。只要看看车头分流板的尺寸，就可以想象到这个车底会吸进大量空气。此外，由于发动机藏在前方，扩散器自然可以早一点由窄变宽，让车头破开的气流更快形成低压区，进一步把前方空气吸进车底。

不过大型空气动力学装置并非唯一功臣。好像那道横亘前轮翼子板头上的气槽，便有助疏导轮拱内累积的气压。眼中只有赛车的工程师本来想把这些气槽放在前机器盖，好让轮拱气流从车身上方绕过。阿斯顿设计总监Marek Reichmann却绝不允许这样做，誓要把整个前机器盖留为己用，结果工程师只好在两翼布阵。这个折衷方案原来也有预期之外的妙用，排走轮拱气压时形成的低压气流居然可以把前机器盖上压力较高的气流拉往车身两旁，从而改善整体空气动力效果。

当然，开发过程并非每每做到两全其美，所有参与计划的部门也承认当中涉及一定程度的“创意角力”。但每一方若非满腔热诚据理力争，世界岂不墨守成规枯燥乏味？完成品岂不枯燥乏味墨守成规？

看着Vulcan，你敢说不想跟它共舞吗？好吧好吧，从正前方观看也许有点不对胃口，但从后方斜角以低角度观之，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巨大尾翼、附有侧置排气管的碳纤维火箭炮、棒棒糖后灯，以至彷佛从后包抄奋力挤向车手后脑勺的车尾，我问过Marek最喜欢哪一个观赏角度，答案原来就是这一个。

不过按例总得谈谈车头。这个车头瞩目有余，很难把它误当其他车，在镜头下却显得很古怪，甚至不太像汽车。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前灯不大起眼，其次是座舱外面好像一个泡泡。虽说照片未能清晰交代设计细节，也难于说明汇聚A柱底部的棱线何其简洁有力，但我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这个车头不敢恭维。

TG在夜深时分才抵达亚斯码头赛道。事情本该不是这样的，无奈海关疑神疑鬼扣押了我们的行李，所以摄影师Richard Pardon和录像师David Hale眼下根本没有拍摄器材可用，要待翌日下午三点才能领回所有装备。不过大伙儿实在迫不及待，何况亚斯码头赛道果然名不虚传，灯火通明得就像满身灯泡的圣诞树。话虽如此，摸进赛道维修站后面时似乎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切合气氛。进入车库，Vulcan背对着我们的轮廓顿时浮现于半透明卷门透出的淡光中，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我坐下来慢慢欣赏了一会才打开车库门，随着车身上的大门影子徐徐往后退，维修站直道终于映入眼帘，场面好不震撼。有幸在亚斯码头赛道驾驶夺魄勾魂的Vulcan，真可谓不枉此生，你说不是吗？

兴奋莫名（同时有点不安）的人可不止于在下。须知这是阿斯顿为Vulcan车主安排的第一场活动，较早之前还特别安排了一场发布会，首次让车主看看他们所选颜色和图案在实物上的效果。阿斯顿今年为Vulcan车主安排了三场活动，余下两场将于银石和斯帕赛道举行，其后两年还会再安排另外三场。除了出席这些官方活动，车主可以随意使用他们的Vulcan，既可放在家中，也可以出席赛道日（符合噪音管制要求），甚或参与正式比赛（阿斯顿已为Vulcan装上官方认可的翻滚保护架，略微改装就可以参加个别锦标赛，包括VLN锦标赛）。

这些Vulcan之中有多少会奔波劳碌？可以肯定没有一辆要像开发型号那样受尽折磨，在Nardo内圈赛道以“Darren Turner火力全开”姿态跑上逾千公里，其间还刷新场地圈速纪录（时间显然比迈凯轮P1街车快了九秒；我不是说过动力数值容易使人以偏概全吗）。

翌日早上，轮到车主出场。Vulcan的主人也许腰缠万贯，却不是赛车手，反而比较像名字后面带着许多个零的赛道日玩家。鉴于他们在赛道和汽车上的实际经验也参差不齐，阿斯顿得循序渐进帮助他们由浅入深。按照计划，每一位车主都会获派一名导师，在导师指导下首先驾驶V12 Vantage S熟习这片场地的赛道走线，然后移师至VantageGT4领略“光头胎”的妙处，再用One-77体验澎湃动力，最后才各自驾驶Vulcan，把之前的练习成果共冶一炉，达成此行的最终目标。

所以我早已做好按部就班的准备，直到发生了一件无法预料的事件（既然是赛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概不必赘言），导致进度大幅延误，意味着余下时间只够我用GT4练习。这辆GT4属亚斯码头赛道所有，长期受客人摧残下反应相当飘忽，高转速下升挡很容易误到空挡。幸好它唱功健在，抓地力深不见底，加上没有机械故障中途抛锚，总算让我弄明白这个擂台的梗概。

光就驾驶风味而言，亚斯码头赛道其实未至于天下无双，大部分弯道皆以90度急弯构成。不过当中也有一两个讲究勇气的弯角，以3号弯为例，便是中途要越过路肩的高速弯，酒店前弯中有弯的右弯也不易应付。酒店、天桥上的人群、停泊于码头的船只，宏伟大看台，以至融入都市的比赛环境，这些背景风光才是亚斯码头赛道与众不同的原因，置身其中犹如大老倌粉墨登台，简直好像赛车世界的乌托邦，中东的摩纳哥，场上甚至有一条隧道，赛道外面又有大大小小的游艇，何况开放时间内不会实施噪音管制（一点限制也没有），直到午夜才打烊更是别处所无。

一想到在射灯下与Vulcan火力全开划破黑夜，我不禁童心大作胡思乱想飘飘欲仙。登上Vulcan一刻刚好就在日落的黄金时分，更可谓相得益彰。我首先用米其林Cup 2街道型轮胎上场，出发前先把三级动力调校盘调至最低一级，最大功率只有410kW，但已足够在回程直路突破240km/h。

你知道Vulcan最出乎我意料的一点是什么吗？答案是手工上乘。车门关合过程毫无破绽，前舱盖以气压伸缩臂撑起，踏板用起来准确无误富有质感，空调鼓风机力量充沛，加上那些真皮、拨动式开关……设计火候和执行能力都令人拍案叫绝。那个方向盘呀，简直威风凛凛。

有车如此，你根本不会理会它处于410kW还是503kW模式，唯一需要知道的是每当我把旋钮调高一级，Vulcan便会冲得更狠，在回程直路发挥的速度由240km/h一下子增至265km/h，再从265km/h直趋280km/h。一鼓作气冲到200m标距板时，我用尽左脚最大力道狠狠刹车。以目前大约2 5吨的车重，前轮套上305mm“光头胎”的Vulcan确实需要下重手刹车，何况我完全无法抗拒这套碳纤维Brembo的魔力，只是事后得付出代价，左边屁股整整酸痛了几天。

放胆大力刹车，深知自己不会锁死车轮，双腿反而是车上最弱一环，一边连消带打换挡，牢牢记着气动抓地力会随着收油消退，下盘的千斤坠会相对减弱，一边持续刹车直捣弯心让车头锁定轨迹。作用于身体的力量继而改变方向，胸口挤向安全带的压力随着横向抓劲发功从正前方绕到侧翼施袭，颈部肌肉最终不得不乖乖就范，任由顶着头盔的脑袋瓜往旁一甩堕进头枕臂弯。这番滋味，简直一试成瘾。

你必须放开怀抱随遇而安，就像乘坐游乐场的疯狂机动游戏自作自受。我也情不自禁大呼小叫，痛快之余心无旁骛，深深迷上那份狂野和把握时机大开油门的冲动。因为大开油门之际，正是V12大放异彩的时候。这是台自然吸气发动机呀，反应敏锐无以复加，声浪滔天气势磅礴，又吼又叫几近夺命狂呼，雷霆一浪胜似一浪排山倒海，爆炸声比V8更加密集，节奏更急激，更猛烈，更热切，每一声都把车速催至更高境界。排气管纵使收回火舌，也像直通冥界的洞穴，穴内深处仍然不时透出橙色的地狱火光。

你岂止无法听而不闻，就连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因为每次降挡都会撼动整辆车，侧置排气管同时张牙舞爪大吐火舌连珠炮响地动山摇，这一刻换挡指示灯连番闪动，下一刻齿轮已轻叱一声咬紧牙关。场面之震撼，杀声之震天，俨如一场机械大厮杀。在这种乱战中指挥大局，岂不叫人惊叹，所以请恕小弟每隔不久就得返回维修站休息。用Vulcan冲锋陷阵，好比一场轰轰烈烈的消耗战。只不过五圈，我已精疲力竭，头痛欲裂，唇干舌燥，汗流浃背，听鸣不已，冲锋期间根本听不到维修道旁发来无线电指示，因为耳机音量纵已调至最高，工作人员在V12雷霆中再怎样大声喊话也毫无胜算。轮到其他人上场时，你会听到他们的杀声响遍整个赛车场，每一次换挡，每一次加速莫不活现眼前。每当他们呼啸着冲过维修站前直路，震波都会毫不留情横扫大看台，中招者竟似切肤，片刻之后但觉刺鼻硝烟扑面来。

后来我找到机会把车停在酒店正前方的弯角，结果有两大发现。首先是空挡疾点油门的话，转速马上骤升骤降，剧烈反应恰好说明这台发动机缺乏飞轮居中斡旋。另一发现是声浪足以撼动酒店房间的隔音玻璃把住客引到阳台，正在享用晚餐的客人也纷纷走出餐厅看热闹。

Vulcan声威震天，飞扬跋扈，高度致瘾，这一切都不出所料，容易亲近却是一大意外。

开Vulcan务须手法恰当。太迟降挡的话，传动系统的反冲力会导致车身副震；刹车热身不足会嘎吱作响嘲笑你好事多为：牵引力控制系统的火候并非那么老练；通过维修道时就算用尽办法控定油门，仍然难免一弹一冲袋鼠跳，总之就是桀骜不驯。可是一旦迈开阔步，这个家伙便如有神助，简直叹为观止。

跟迈凯伦在P1 GTR身上修成的正果一样，阿斯顿刚好命中硬功和软功之间的理想平衡点。等到摸熟习性可以多挥几鞭，我发觉要是贪心加油或太早出手，Vulcan在弯心会出现轻微转向不足；尝试开大一点油门抵消推头倾向，它又会反过来变成转向过度；刹车太久的话，车尾则会在你转向时往外瓢。就算时速达到三位数，最终还是会突破横向抓地力，导致车头推向弯外。

不过这些情况发生时，过程其实相当流畅，信息传达有条有理，不会突然发难杀你一个措手不及，反而十分淡定，循序渐进，总是给予车手充分提示，或者轻轻一推提醒你留意眼前形势。事实证明，Vulcan具有非常甜美的中性反应，只要轻微调节油门（尤其是高速推进时），便可以明显改变动态和轨迹。不过进一步弄清楚它的特性后，我觉得转向初段的反应可以再直接一点；刹车在最初按动踏板时可以再结实一点；变速比可以再紧凑一点，以便我在5、6挡运起更高转速，克服240km/h所产生的巨大下压力；减震器在终点直路刹车点之前的该死路肩可以再早一点摆平冲力；通过减速弯时车身倾侧幅度也可以再小一点。

这些要求当然可以一一办到，因为这是赛车，减震器、束角、主销后倾角、车轮外倾角、变速比、燃油供应量、轮胎等等项目一律可以按你要求更改。你要做的只是稍移玉步找工程师谈谈，或者跟技术人员详细分析自己的遥测数据。Vulcan可是彻头彻尾的赛道日利器，车主既已在它身上一掷千金，当然有权尽情玩乐自我放纵一番。不玩白不玩，何乐而不为呢？何况Vulcan本来就是为此而生，可以按照车手天资和经验更改设定，伴着主人一起成长。

随着午夜来临，亚斯码头赛道终于关上大门。你敢想象英国赛车场也有营业至午夜的一天吗？我自问在事业生涯中经历过好些美妙时刻，却可以毫无保留地承认与Vulcan共渡的每一个圈都是几生修到的福分，尤其是直捣亚斯总督酒店散发着紫色微光的大楼，继而连环降挡，确保在观众眼前攻破每一个弯心，气势如虹扫过每一片路肩，一边高奏V12战曲，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惊动了所有人而志得意满，彻底感受那股威力，那份唯恐天下不乱的淘气。何况我当时戴着黑超墨镜，更加自觉有点不可一世。

翌日，我看着其他人干着同一件事，场面果然震撼。伴随每一次换挡而来的轰鸣、火光、加速和抓劲，莫不令身在酒店房间阳台上的我看得两眼发光。好一辆惊世骇俗的快车。我必须承认事前对它持有怀疑态度。由于从未开过One-77，其他人对One-77的评价也不是太高，我最初一直担心Vulcan带有强烈街车癖，结果却发现它完全不像街车，同时却又不像赛车，车上居然有空调和好些赏心悦目的细节。好像那些后灯，便叫我手指停不了，只知反复按动快门。不要理会售价，大家只需知道Vulcan是一件令人怦然心动血脉沸腾有害听觉毒性奇高，让主人在仙界流连忘返的机器，功效神奇，俨如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