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净性:何俊工笔画中的精神旨归
2017-01-21魏祥奇
魏祥奇
何俊工笔画的诗意气质中,略带一些空间失却的疏离感。画面中的人物形象,大多沉浸于自我的悠然情绪之中,凝止的时间令繁饰蒙上一层“物之哀”的调性。可以看到,何俊严肃的创作态度,赋予了这些人物形象坚实的结构体量,在某种层面上而言,这些造像带有一种不朽的纪念性价值。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何俊会使用带有壁画质感的染色方法,去“塑”出衣饰的厚重,并且往往将背景单纯化处理。当然,何俊工笔画创作仍然延续着传统以线勾勒形体为骨架,再施以色彩层层晕染的制作工序:笔线是为其绘画性的视觉审美核心。没有人能够否认,观看何俊工笔画最为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墨线组织的虚实浓淡、聚散疏密、粗细长短所形成的带有强烈形式意味的秩序感:结构美和韵律美是艺术家不遗余力追求的画面关系。我想,对于绘画而言,形式的命题仍拥有无可替代的观看意义。尽管在今天,当代艺术对政治伦理和权力建构关系的质疑精神,令传统工笔画在社会学意义上的思想贡献,受到美术批评界前所未有的关注:工笔画如何实现对自身价值的重新认知,从而令自身能够在理论逻辑上获得再生的意义,已然成为当代工笔画家无法回避的思考性课题。当然,这不是一个纯粹艺术史的命题,就如同二十世纪初表现主义绘画超越再现性绘画的情境相近,中国画艺术的未来绝不在于如实描绘眼睛所见,抑或延续笔墨、色彩的传统而止步不前,而是必须面对现代性哲学思想和社会学伦理的考量:艺术与当代生活的关系绝对不仅是母题的叙事,更是对当代精神观念史的积极回应。可以看到,何俊近乎一位古典型的人文学者,试图以尽精微的人物神态刻画与当代思想之间,构建一种二元悖论式的阅读关系。相对于强调批判性的当代艺术观念而言,何俊敏感而又固执地将精力倾注于表现画面的细节,从而令这些形象获得一种“人性”的自足:他们不再是主题创作的类型化对象,而是拥有丰富故事和情绪的生命个体。如果说现代性启蒙精神的目标即在于完善人作为个体存在的尊严,那么,何俊笔下的人物形象,也就具有一种跨越空间维度的别样意味。我当然不是讲何俊工笔画中的人物气质,代表着现代主义哲学观念中的理想形态,而是说艺术家自身的精神体识,赋予了我们对现代性理解的一种新可能:朴质和纯净在精神旨归上是否能够超越现代性的缺陷?这或者就是何俊因此离开城市生活、到乡土气息浓郁的贵州岜沙苗寨写生、寻觅那份契合自我内心理想审美的缘由。
毫无疑问,何俊在描绘岜沙汉子那种带有些许野性的生猛、略显粗犷而不甚凛冽的力量之美时,表现出心满意足的迷恋。或者因为何俊以笔线勾勒为本的造型准则,使得这些岜沙汉子形容讲究,几近于秀气。并且由于何俊渲染了静穆而安详的空间调性,令画面徒增了几分古典理想美的气质。何俊沉稳的色墨渲染、不求绚丽的朴质原则,代入了一种超维度的时间意象。这种观看体验的由来,仍在于何俊对“写实性”语言的恰当把控,简洁而精确笔线赋予了人物形象雅静之美:再次证明了绘画语言在艺术创作中,给予作品一种新体验的可辨识度,超乎母题和主题的界限。能够做到这一点,仍仰赖画家的文化品格、知识信仰和审美意识,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人文精神的体验。岜沙汉子在何俊的创作理路中,亦已成为其追寻生命和灵魂归宿的基点。在此,我毫不怀疑何俊热爱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人性的纯净,岜沙汉子的强健体魄,无疑使其深刻体验到超越世俗生活羁绊的勇气,这是我们解释其描绘《岜沙汉子》系列肖像画的必要准备。何俊不厌其烦地刻画盛装的岜沙男女,然而最令其向往的并不是这些服饰的华美,而是人的面庞:一种正在流逝的生命的痕迹。当然,何俊工笔画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并没有困惑乃至忧伤的情绪,尽管在调性上仍显露出一种“失焦”的游离感。我想,这也许就是何俊所追求和把握的微妙情绪,人的内心世界也正是在这种“空”的视觉场域中展开了,一种不确定的视觉经验将我们引入等待的状态。我总认为,这是一种人的相对自然的状态。如果从精神质地的层面上而言,何俊并不是在寻找一种永恒的存在结构,而是一种更接近自我内心自由意识的情感空间。黑格尔所建构的纯理性大厦在现代性思想中早已坍塌,舒散甚至破碎的存在状态,才能真正唤起一种人的自我价值认同,这是一个平静的生活状态,个体的生活就是有意义可言的,而非虚构的精神理想国。当然,并不是说何俊的另类现代性就没有知识的局限,这仍在于他是如何理解绘画的精神性问题。在我看来,一种超越的文化理论如何注入个人的绘画实践之中,过于依赖解读和阐释难免令人失望:创作者的思想世界必须丰富起来,这些新的认知才能寄居于不断生长的生命之树上。何俊个人平心净性的创作品质,铺开了一条明朗的行进道路,秉持个人道德和欲望的单纯之心,将成为越来越重要的思想构成部分。最后,我仍想强调的一点,绘画是一种人的智性的体验,是一种最值得珍视的思想体,我们必须保持一颗谨严之心对待之:任何虚妄都将摧毁我们对知识的信仰。何俊内心深处记忆中的深沉心性,以及亲近土地和生命的创作意识,正是对自我精神旨归的重现,也是其认识到自我、体验到自我的文化本源。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绘画史专业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