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现代护理探源及几点思考*
2017-01-20曹英娟卜丽娟吕晓燕SonyaGrympma
吕 军 ,曹英娟** ,卜丽娟 ,吕晓燕 ,Sonya Grympma
(1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山东 济南 250012, qlcaoyingjuan@163.com;2山东大学护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2,3 Trinity Western University School of Nursing, Langley Canada)
在中国,关于护理的史学资料数量较少,护理发展史主要由西方人记录。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护理是由传教士护士开创的;其次,尚存的关于中国1949年之前的护理史的记载主要由英文书写,并且在西方传教士离开中国时带到了国外。这就导致中国护理史有很大一部分处于空缺状态。在这一背景下,本文通过回顾自19世纪末期西方传教士护士引入现代护理到1949年之间山东省护理的早期发展,弥补中国护理史包括山东早期护理大都由西方护理历史学者用外文、在西方思想视域下记录、撰写的现状。
1 中文“护士”一词的由来
在中国现代医学史上,伯驾(Peter Parker)被认为是首位来华的传教士医师,他接受美国公理会的派遣来到中国藉医传教。伯驾于1835年在广州建立了中国第一家医院,之后,在华传教士便意识到开办免费诊所和医院非常有利于他们传播基督教,于是,全国范围内医院和诊所的数量不断增加。截至1894年,在山东省境内,仅美国北长老会就至少开办了5家诊所和4所医院,主要集中于传教士比较集中的芝罘(现烟台)、潍县(现潍坊)和济南。
西方医学的引入改变了国人看待疾病、治疗疾病的方式,集科学、卫生、效率等特点为一体的西医医院为人们提供全天候的照护。于是,对受过专业培训的护士的需求日渐增加,在华传教士们多次向其国内组织呼吁派遣护士到中国来辅助他们的医疗工作。据记载,美国传教士护士伊丽莎白·麦基奇尼(Elizabeth McKechnie)是首位来华的传教士护士,她于1884年抵达中国,并在1886年开设了护理学校。这样,伴随着以医院为基础的小规模护士培训学校的建立,南丁格尔式现代护理正式引入中国。“中国看护组织联合会”,即中华护理学会的前身,于1909年正式成立,标志着我国护理事业从此走上了专业的、有组织的发展道路。1914年,在上海举办的第二次年会上,“中国看护组织联合会”更名为“中华护士会”,正式采用了“护士” “护生”等中文名词。当时是由毕业于伦敦葛氏医院(Guy’s Hospital)的中国护士钟茂芳在广泛征求学者建议后,提出用中文“护士”一词代表 “nurse”,“护生”一词代表“student nurse”[1]。“护” 意味着关怀、保护和照料,“士” 代表知识分子或学者。自此,中国护士正式有了自己的中文名称。
2 现代护理在山东的兴起与发展
西方教会时代的山东护理史可以分为四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引进,1884—1914)以传教护士的到来为特征,她们的目的是协助传教医生工作。第二个时期(专业化,1914—1927)包括中华护士会的成立和护理作为新兴专业的发展。此期传教士护士引领的重点是以临床实践为基础来规划培养中国本土护士。第三个时期(全国化,1927—1937)着重由传教士护士过渡为由其培养的中国本土护理人员从事领导、管理和教育工作。第四个时期(破裂时期,1937—1949)开始于日本的侵占,这段时期以混乱、战时创伤和护士、病人流离失所为特征。本文追溯山东省的早期护理发展,重点回顾前两个阶段。
2.1 阶段一:现代护理的引入 (1884—1914)
2.1.1 在鲁传教士护士代表——苏紫兰。
学者们普遍认为是西方传教士护士把现代护理带入中国,然而她们为什么以及如何来到中国的?加拿大护理历史学者Grypma[2]认为有5个因素为新教传教士护士来华奠定了重要的基础,这些因素包括中国鸦片战争的失败、交通运输的进步以及西方妇女选举权运动、专业护理教育的建立和传教士学生的福音传道运动。
苏紫兰(Harriet Robina Sutherland)女士是来到中国的第一个加拿大传教护士,于1888年在接受派遣去河南的途中来到山东。在跟随加拿大第一批传教士包括两名医生在内的一行7人在鲁等待教会进一步指示期间,她被安排照看美国传教士医师郭显德(Hunter Corbett)临终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之后郭显德夫人病逝。1889年2月,即苏紫兰来华7个月后,脱离了其所属的加拿大长老会并与郭显德订婚,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同年加入了美国基督教北长老会在山东教会,协助郭显德传教、开办诊所等医疗救助方面的工作[3-4]。
与倪维思(John L. Nevius)和狄考文(Calvin W. Mateer)一样,郭显德也是著名的传教士先驱。在结束6个月的艰苦航行后,郭显德与他的第一任妻子、同乡狄考文夫妇于1863年冬抵达上海,次年1月份来到山东[5]。郭显德初到山东协助登州长老会工作,之后创办了多所学校,并开办诊所、医院,在中国生活、传教、工作直到1920年1月在烟台病逝,长达56年之久。狄考文被誉为“中国近代科学教育之父”。他创办的登州文会馆,是我国第一所近现代高等院校,后来成为山东联合大学即齐鲁大学的前身[6]。齐鲁大学文理科兼开,影响力之大,一度被誉为是“亚洲最好的大学”。来自美北长老会的传教士、医学博士聂会东(James Boyd Neal)在中国博医会报(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中写到:“在中国,医学传教像是广阔而又具体的探索,对我们而言,它就是一块有无限可能的处女地……”[7]。聂会东后来曾任齐鲁医院院长、齐鲁大学校长。
同其他传教士先驱一样,苏紫兰也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中国。作为在山东的第一批传教护士,她协助建立诊所、医院,在鲁从事27年之久的医疗工作后,她在1915年终于建成一所护士培训学校。她在中国的工作,可以用她在当地开设的一家诊所的口碑来形容,“穷尽一生来提供最好的服务”。[8]
2.1.2 传教士护士遭遇社会抵抗。
同苏紫兰一样,早期来华的传教士护士亲历了中国现代护理早期发展的曲折历程。在现代护理引入中国之前,照护只能由相同性别并且等级低于病人的亲属、佣人来照料。女性在照顾她们的病中的家庭成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后来发展为女性作为这一新兴职业的主要劳动力,在当时来讲,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中国传统女性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堂而皇之地从事自己家庭之外的某项工作使妇女违背了儒家准则,而且女护士不仅护理女性病人,还要照护陌生男性病人,这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相悖的。另外,护理病患的工作被视为是极其卑微的一件差事,对有教养的女孩来说是有失身份的。有时,传教护士与其他外国人一道被认为是站在中国民众的对立面,被称为“洋鬼子”。以上因素都不利于激励中国妇女加入到护理队伍中来。当时,“nurse”一词在中文中一直没有官方语言,最相近的词是“看护”“三姑六婆”。正如齐鲁医院院长巴慕德(Harold Balme)记录到,“学生没有动力从事这种看起来低人一等的工作”。
尽管就医生而言,十分渴望有训练有素的护士协助工作,传教士护士也甘愿献身中国护理,但社会对护理存在的抵抗,遇到的人力、物力匮乏等困难,在当时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巴慕德曾经说过:“引入现代护理过程中,护理先驱者一定发现这绝非易事……医院的照护环境、习惯恶劣,病人理所当然的对陌生照护者产生的怀疑,护理工作设备极其简陋,都导致这些爱心人士注定要有一段异常艰难的道路要走。”[9]
2.2 阶段二:护理专业化(1914—1927)
护理的发展得益于几个因素:传教医生的支持、传教士对护理工作的宣传、行医的地理位置,以及当地成立的基督教会,后来的护理学生有很多就来自于当地教会。
传教医生们对强调清洁、安静、秩序井然的南丁格尔式现代护理既熟悉又推崇。在他们看来,中国医院在引进现代护理之前的管理体系是非常糟糕的。随着更多诊所、医院的建立,在鲁的传教医生如巴慕德、聂会东等都在给教会组织的信中多次提到,“急需派遣更多的护士来中国”“以便使医院工作真正有效率可言”。1911年中国博医会(中华医学会前身)期刊记载到,“护理,毋庸置疑的已经成为医学传教工作中最薄弱的部分……为了改进现状,需要医学、教育专家和各方面的共同努力”。1915年,齐鲁医院附属护士培训学校正式设立。
据记载,首先提出在山东建立护士培训学校的是劳根小姐(Margaret Logan)[10]。1908年毕业于英国格拉斯哥皇家医院护士学校,工作1年后,接受英国浸礼会派遣于1910年到达山东,在青州开办的广德医院工作。她意识到这里提供护理的工作人员都缺乏相关卫生或营养学知识。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她与英人武成献(James RussellWatson)在1915年开始筹办护士教育。教会宣传得力,当年就有40余位高中毕业生和年轻基督徒响应拟招生12名学生的护士学校招生公告。培训学校的学制为四年,教材除融入中华护士会的必须课程外还结合当地医院所需及驻鲁传教医生的建议。1917年,一位在山东的传教医生O.F. Hills汇编了一本出版物,名称为“具有规范教学课程的护士培训学校的入学标准”有明确记载[11]。为了减轻劳根小姐的繁重工作, 1916年,英国浸礼会又派遣1915年毕业于巴斯总医院的波拉德小姐(Ethel Pollard),中华医学基金会(1914年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发起成立)也派出 1912年毕业于卫理公会医院护士学校的巴莎·狄克莱克小姐(Bertha Dinkelacker)和 1911年毕业于同一所学校的爱菲·狄克莱克小姐(Effie Dinkelacker)来到济南协助劳根小姐。
到1920年,48名中国本土护士加入中华护士会,登记注册了52个培训学校,共计150名中国护士成功通过考试并收到了中华护士会发放的毕业证书。到1921年,约有190名传教护士在国内工作[9]。至1923年,所有护士学校,不管是传教士、政府还是私立管理的,都被邀请加入中华护士会。为了取得注册,学校所依附的医院需要至少有25张病床并且能够为女学生提供产科学习经验。到1926年,中华护士会共注册有112所护士学校、2000余名学生。比起1911年在中国仅有约140名护士且大部分来自国外的境况相比,这是一个非凡的进步。另外,1920年中华护士会开始创办中英文版的《中国护士季刊》(QuarterlyJournalforChineseNurses)。1922年作为亚洲首个护理组织成功加入国际护士会。1925年中华护士会前会长盖仪贞女士(Nina Gage) 被任命为国际护士会会长。
传教士们认为将现代护理引入中国医院是最根本和最成功的传教活动之一[9,12]。1921年时任齐鲁大学校长的巴慕德充满激情的说:“中国的护理完全掌握在护理人自己手中,这些护理先驱们有来自英国和北美的传教护士,还有在国外、国内接受护理专业培训的中国人”。他认为对于培养中国未来的护士是 “一个特别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传教士们可以让他们崇高的理想激励整个医疗卫生行业”。巴慕德还认为西医引入中国是无法避免的,或早或晚都会到来,但护理是迥然不同的。没有来自西方的基督教传教士护士的奉献精神,中国女性绝不会走上从事护理的道路[9]。
很多来华的传教士护士对中国的感情超乎常人的想象,我们以道阿玛小姐(Alma D. Dodds)为例可以获知这一点。1910年10月她在美国长老会安排下来到山东“掌管医院事务”和“兼开护士培训班”,一直到1942年由于日军侵占,她才随其他传教士一道从中国撤离。回到芝加哥后,道阿玛小姐在芝加哥大学为中国留学生开设了学生中心,1949年,她在家乡建立了小礼堂以满足中国学生有自己教堂的需求,直到1959年,80岁高龄的她才由于身体原因停止工作。
2.3 阶段三:护理全国化 (1927—1937)
1925年到1927年以中国高涨的民族主义和相关的反帝主义、反基督教运动为特征,引发了大规模的传教士撤离。1927年到1937年间,中国护理的成长使其逐渐减轻了对外国传教士护士的依赖,教会培训的当地护士逐渐取代许多在教会医院和中华护士会任领导职位的外国护士。1930年在上海举办的中华护士会会议上,本地护士有2000余人到场,是西方护士的十倍。传教士代表团衰落的主要原因是三年前大批传教士的离去和本土护士的快速成长。到1936年,中华护士会成员总数超过6000,本土护理毕业生数量稳定增加,之后他们逐渐成长为自己本专业的领导人。在山东,到1937年,至少开办了6所护理学校,入学标准高,中学毕业是基本要求[11]。大多数学生毕业后被医院聘为护士,当地民众和教会给予很高评价,为学校、医院赢得了很大的赞誉[13]。
2.4 阶段四:分裂的护理 (1937—1949)
1937年日本入侵东北地区,国民政府敦促所有教育机构迁至中国未被日军占领的地区,大部分齐鲁医学院的工作人员和学生动身去华西,齐鲁医院依旧开放但是人手严重不足。Elizabeth (“Betty”) Thomson是一名出生在中国的加拿大护士,她在1939年3月返回中国,1941年教会要求传教妇女和儿童从日军占领地区撤离,Betty因为怀孕而选择留下来。1941年日军抵达齐鲁时,她正在为12名大三护理专业学生监考。中断考试的护生依然设法去完成学业,尽管环境混乱,他们依然继续着4天的操作和书面考试,她们的论文在评分后被送到中华护士会总部,正是在困难条件下,被授予了学位证书。
3 启示
1949年,是中国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年。这一年,新中国成立,同时,象征着文化侵略的西方传教士被逐渐驱逐出境。也是在这一年,中华护士会失去了国际护士会成员资格。在其65年前,也就是1884年,第一批传教士护士来到中国;1949年后的第64年,即在2013年中华护理学会重新加入国际护士理事会(ICN)。所以,1949年是中国现代护理学发展史上关键的一年。
由山东省护理的早期发展可以看出中国现代护理的早期历史主要是有关妇女传教士的历史。据记载,在1900—1949年间女性传教士占来华传教士的近三分之二,她们从事传教、外交、政治、引领科学发展等多重角色。然而,包括护士在内的传教士妇女,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学者们对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关注。所以,对于目前渴望探索、审视和批判中国护理的学者们来说是富有挑战性的,中国早期现代护理的历史以及两个多世纪以前国内外护士先驱者的磨难和贡献,都有待于进一步挖掘。
进入21世纪,中国护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2008年国务院颁布了第一部护理的法律法规《护士条例》,2010年护理被正式列为一级学科,2013年中华护理学会重返ICN,2016年11月颁布实施《中国护理事业发展规划纲要(2016-2020年)》。但与此同时,与早期护理在国际护理的地位不同的是,专家们提出中国护理在护理教育、科研、管理与领导力等方面还亟待提升。通过对回顾现代护理在山东省的萌芽、发展,我们体会到学习、发扬护理先驱们对病家的体恤同情之心,对护理事业的执着、敬畏之心,以及不畏困难、勇于开拓的精神,也许是我们当前发展中国护理的重要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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