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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养心殿

2017-01-19王子林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

紫禁城 2016年12期
关键词:养心殿仁和中正

王子林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

发现养心殿

王子林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

诸帝对养心殿情有独钟

养心殿建于明代,《世宗实录》记:「(嘉靖十六年六月)丙子,新作养心殿成。」养心,出自《孟子·尽心下》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养心殿南是无梁殿,是嘉靖帝炼丹之所,很有可能养心殿就是专门作为他炼丹后休息的地方。《神宗实录》记:「万历二十四年三月乙亥,是日戌刻火发坤宁宫延及乾清宫,一时俱烬。上时居养心殿,密迩二宫,立火光中,吁祷甚切,幸不至蔓延。」乾清宫发生火灾之前,万历帝就已经住在了养心殿。万历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原来他躲在这里了。

清代第一位入居养心殿的是顺治帝,《东华录》记:「顺治十八年正月丁巳七日夜子刻,章皇帝宾天,先五日壬子,不豫,丙辰,遂大渐,召学士麻勒吉、王熙至养心殿,定上御名,立为皇太子,令草遗诏。」《王熙自撰年谱》亦记:「元旦,因不行庆贺礼,召入养心殿赐座、赐茶而退。」顺治病危是住在养心殿的,最后死于养心殿。

顺治帝死也要死在养心殿,说明他不爱住乾清宫。乾清宫在明代嘉靖时发生过壬寅宫变,是「非善地」。虽然乾清宫明末毁于战久,顺治元年七月得到重建,二年五月建成,但他对这座宫殿是没有感情的,毕竟这是亡国之君曾住过的宫殿。他的儿子康熙也与他有同样的感受,不愿意住在乾清宫,《清史稿·列传第六》记:「是日,太后先临王第,上劝太后还宫,自苍震门入居

景仁宫,不理政事。群臣劝上还乾清宫,上曰:『居便殿不自朕始,乃太祖、太宗旧典也。』」《清史稿·圣祖本纪三》记:「秋七月乙巳朔,上临裕亲王丧,

哭之恸,自苍震门入居景仁宫。王大臣请还乾清宫,上曰:『居便殿乃祗遵成宪也。』」看来康熙是被强行劝进乾清宫居住的,他很苦恼,因为生他的潜邸景仁宫怕是永远回不去住了。虽然不能满足入居景仁宫的愿望,但养心殿总可以常去临幸,尽情地享受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吧!他把养心殿东暖阁和东西配殿改成了制作御用器物的作坊,东暖阁里是画匠、雕刻匠、油漆匠等工作的地方,里面立有很多大柜,排列着很多书籍。同时养心殿也成为康熙接见外国传教士和向他们学习的地方,据《张诚日记》称:「白晋神甫和我应召进宫到养心殿,进呈一座烛台的模型,随后皇上就与安多神甫去作几何题。」康熙兴趣爱好广泛,西洋的数学、天文、物理他都尝试学习。

为何诸帝们对养心殿情有独钟?很有可能是因为乾清坤宁二宫两侧只有养心殿不属于后妃居住的宫殿,而且养心殿是一所封闭的庭院,有前后带工字廊的二殿、东西配殿和后殿东西耳房及围房,房间多,可开辟使用的空间多,功能齐全。

雍正入居养心殿

康熙驾崩后,胤禛即位,是为雍正,他准备住哪儿呢?

他先以养心殿为倚庐守孝二十七天后,于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己酉谕内务府总管等诸王臣云:「朕持服二十七日后,应居乾清宫。朕思乾清宫乃皇考六十一余年所御,朕即居住,心实不忍。朕意欲居于月华门外养心殿,着将殿内略为葺理,务令素朴。朕居养心殿内,守孝二十七月,以尽朕心。」

难道这就是他入居养心殿的真正原因吗?

我们先来看看明代的「御门听政」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朱元璋仿古制建造三大殿,不仅是为了表明承袭大统,也是为了表明勤政,三大殿即是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明初规定大朝、朔望常朝在奉天殿举行,平日早朝在华盖殿举行。同时规定皇帝必须住在乾清宫,并把它当成祖制。其原因与明代的早朝制度相关。明代初期,皇帝创业伊始,励精图治,勤于政事,规定一天有三朝即早朝、午朝和晚朝,朱元璋就说自己是「晚朝毕而入,清晨星存而出」,可以说是披星戴月,宵衣旰食。如果皇帝的居处很乱、很多,势必影响他上朝的时间和始终如一。朱棣迁都北京后居住于紫禁城,就在三大殿办公。但不到百日,三大殿遭火灾烧毁,于是将奉天门作为临时常朝和听政的地方。正统时三大殿重建完工,但皇帝仍愿在此听政,常朝就定在奉天门举行了,称为「御门听政」。明人孙承泽《春明梦余录》记:「常朝旧制,每日御门决事。」皇帝一大早离开寝宫乾清宫,到奉天门来听政,玉阶下是文武百官,早朝开始后,各部主要负责的官员要站出队列向皇帝陈述政务并请求指示。皇帝可能要作出答复,或者交由官员们商议。因此,政务是公开的,各部衙门都知道今天的朝廷政务以及皇帝的决定、官员的想法。这种公开的政务与政寝分开是密切相关的。

清代幼帝顺治帝入主紫禁城后,由于三大殿被毁,没有采用前朝的上朝制度,而是由摄政王多尔衮于武英殿听政。顺治七年十一月多尔衮出猎古北口外,行猎时坠马跌伤后去世。顺治顺利地掌握了权力,他居住的乾清宫也就成为处理政务的地方了,开创了政寝合一的先例。

康熙八岁登基,顺治遗诏指派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臣辅政。但鳌拜专权,在康熙亲政之际,竟擅杀同为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月,康熙帝召集少年侍卫在宫中作扑击之戏,突然下令逮捕鳌拜,结束了鳌拜专权。掌权后,乾清宫就成了他处理政务的地方。各衙门递进的本章,康熙帝是在乾清宫批阅的。但有时太多,批不过来,就先转送内阁,等积累到一定数量时,统一于乾清门处理,即「御门听政」。但康熙时的「御门听政」与明代的「御门听政」完全不同了,明代「御门听政」离寝宫乾清宫很远,政寝是分开的;康熙的「御门听政」却近在咫尺,而且乾清门的听政只是乾清宫听政的一种补充形式。

康熙帝几乎跟他的父皇一样,幼年登基,手中无权,重新夺回权力后,更加看重权力,欲集权,就必须勤政,结果是把处理政务之地与寝宫结合在了一起,这样就可以随时利用时间批阅奏章,甚至可以熬夜。

雍正帝在争夺皇位的斗争中胜出,更需要独揽朝纲,政务处理变得更加秘密,客观上要求寝宫要隐蔽化。养心殿独特的工字廊结构,具有政寝合一的天然优势,使它成为唯一的选择。雍正比康熙更任性,说不住乾清宫要入住养心殿,大臣们没有任何反对之声。前殿与后殿直接连为一体,十分有利于办公与就寝。唯一缺点是前后殿离得太近,在冬天后殿几乎见不到阳光。所以到了雍正九年,他下谕旨要求将养心殿与永寿宫打通,住在永寿宫里,将永寿宫的妃嫔迁住翊坤宫,档案记载:「雍正九年二月初二日,内务府总管海望奉上谕:养心殿后永寿宫照朕所住宫殿款式收拾,朕住永寿宫,后翊坤宫亦收拾,给妃嫔住,俱画样呈览,钦此。四月二十七日,内务府总管海望画得永寿宫通连养心殿样一张,据洪文澜、管志宁看得,不宜通连奏折一件呈览,奉旨:既不可通连,即不必动。」

无论是顺治帝住养心殿,还是康熙帝住养心殿,二者都没有把养心殿当成正寝,继续维持着乾清宫是皇帝正寝的传统。但是,从雍正帝开始,正式下谕旨宣布要入住养心殿不住乾清宫。所以,把养心殿当成皇帝的正寝、集处理政务和晏息之所为一体,是从雍正帝开始的。

为何将旧「中正仁和」匾换成新「中正仁和」匾

雍正本着「将殿内略为葺理,务令素朴」的原则,对养心殿没有做大的改造,明间继续保持康熙时的「中正仁和」殿。档案记载:「雍正元年八月二十六日首领太监李统忠传旨:俟朕往圆明园去后,将养心殿旧『中正仁和』匾取下来,换上新『中正仁和』匾,钦此。」据现存原状,「中正仁和」匾上钤有「雍正御笔之宝」印,故而大家都认为这是雍正写的匾。但问题来了,刚刚八年时间,雍正写的「中正仁和」匾就旧了?这说不过去,只能说明原来这儿就有一块「中正仁和」匾,雍正只是把旧的不是他写的「中正仁和」撤下,换上了自己写的「中正仁和」匾,并钤了自己的印。原来的这块「中正仁和」匾是谁写的呢?《张诚日记》记养心殿:「大厅正中安置高约一尺的坛,覆以角毯,地毯上有几条大龙。皇上的御座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一把很大的木质涂金扶手椅,放置在坛上靠里面的地方。」大厅就是明间,设有地平和宝座,这里是康熙接见臣工的场所,于此他接见过外国使者、蒙古王公和南书房翰林,是一个礼仪空间。礼仪空间一定是要在上方悬挂匾的,所以原「中正仁和」匾应是康熙写的。有儿子把父亲的匾重写后钤上自己的印章这样的事吗?答案是有的,养心殿东暖阁在清末改造时,把乾隆题写的「随安室」改到了东间,光绪重新写了「随安室」匾,并钤上了「光绪御笔之宝」印。看来在这方面没有忌讳。

养心殿前殿明间雍正帝御笔“中正仁和”匾

养心殿东暖阁随安室光绪帝御笔“随安室”匾

雍正重新书写「中正仁和」匾,其意义何在?「中正」,取义《周易》中的履卦:「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是说上卦为乾卦,代表天,帝位上的九五是刚爻,居上卦之中,阳爻居阳位位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是说九五踏上皇帝的位置而无愧疚,是因为行为光明正大。《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意谓履帝位,有正中之德,表明雍正皇帝承袭大统,坚守儒家思想,以「仁和」为为政之本。

勤政亲贤不是雍正时的原状

雍正将养心殿西暖阁改造为为君难,档案记载:「雍正元年正月二十二日,怡亲王交御笔『为君难』匾字一张(长三尺九寸五分,宽一尺六寸六分),『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对一副(高五尺四寸五分,宽九寸五分)。奉旨:匾对俱做木格眼一块玉,不必镶边,钦此。于正月二十五日做得为君难匾一面,对一副,怡亲王呈进。」

「为君难」出自《论语》,定公(鲁君)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假如做君王的知道做君王的艰难,自然会谨慎认真地对待,不也近于一句话便可使国家兴盛吗?「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出自唐人张蕴古《大宝箴》所言:「圣人受命拯弱,享屯归罪于己,因心于民,大明无私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清雍正 寿山石「为君难」印及印文通高四·五厘米 纽高〇·二厘米印文长八·六厘米 宽五·二厘米故宫博物院藏印长方形,椭圆形印文。阳文,双螭纽

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内景

但为君难在乾隆改造西暖阁时被拆除了,乾隆元年九月初八日,养心殿西暖阁安仙楼时,将雍正时陈设书格十架,万字床二张,随床玻璃插屏一架,半出腿玻璃镜一架,宝座画片插屏一架、画二张,洋漆格四架俱拆出,送赴圆明园。不过乾隆还是给为君难留了一小间,即位于西暖阁前部分的中间。档案记载:「乾隆二年十二月初九日,首领郑爱贵、夏安交御笔『勤政亲贤』匾一面,对一副(「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绢字横披七张,绢字对四副,传旨:着将御笔匾对配做楠木边杉木壁子匾一面,挂对一副;横披七张,并对字四副,俱托纸,钦此。于本年十二月十二日将托裱得横披七张、对四副交首领夏安持去讫。于乾隆三年二月初九日将做得楠木边杉木壁子匾、挂对一副,柏唐阿、拴住持去挂讫。」雍正的「为君难」匾换成了雍正的「勤政亲贤」匾,并缩小为一小间。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勤政亲贤不是雍正时的原状,而是经乾隆改造后的格局。

为什么乾隆要把为君难改造成为勤政亲贤呢?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乾隆认为「为君难」强调了「艰难」,似乎给自己和被召见的大臣一种心理压力,按孟子所言,「亲贤」才是治理国家的当务之急,因此用了雍正的圣训「勤政亲贤」以配「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对联,更为妥当。

仙楼佛堂与装修极不协调

弘历即位后,对养心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特别是将东西暖阁分隔成了众多的小间,安装了仙楼,使养心殿的空间形式更加多样化,有利于进行多样的设计和陈设。

乾隆对养心殿最大的改动就是于东西暖阁建仙楼,将暖阁隔成前后两部分,仙楼位于后部分。仙楼的建造,完全打破了雍正时西暖阁原有格局,被分隔成「长春书屋」和「从云」两个空间。仙楼装修极为雅致和精美,楼上装万字栏杆,隔扇为柏木群板绦环画彩漆,墙上糊楠木色绢或纸,匾为宫蝠流云边式或石榴式,墙上装饰了多幅通景油画,有唐岱、沈源、张为邦、丁观鹏画的集锦玻璃槛窗。但不知是何原因,乾隆突然心血来潮,下旨将仙楼长春书屋改造为佛堂,乾隆十二年正月十一日,传旨:西暖阁楼上槛窗、宝座、围屏俱各拆出,将先交出五方佛、八大菩萨配背光供在正面,将阐福寺现挂的挂像佛二十四轴取来挂在两边。正月二十日又下旨做紫檀木塔一座,高一丈二尺六寸,于九月十四日,安设于养心殿西暖阁内。

原本十分雅致的装修和陈设被部分拆除和打乱了,改供了佛像和唐卡,再次改造后的仙楼被分隔成佛堂、长春书屋和无倦斋三个空间,佛堂占据主要空间,仙楼上供奉唐卡,仙楼下正中供奉紫檀木宝塔。长春书屋和无倦斋为仙楼下东西两侧的两间小室,显得极为狭迫局促。

乾隆不住养心殿

《钦定日下旧闻考》记:「养心殿为皇上宵旰寝兴之所,凡办理庶政召对引见视乾清宫。」儿子愿意睡在父亲睡过的床上吗?按人之常情,是不愿意的。所以军机处章京赵翼《檐曝杂记》的一则记载,使笔者对乾隆在养心殿居住产生了怀疑,他称:「上每晨读,必以卯刻……自寝宫出,每过一门,必鸣爆竹一声。余辈在直舍,遥闻爆竹声自远渐近,则知圣驾已至乾清宫。计是时,尚须燃烛寸许,始天明也。」赵翼在军机处值房值班,他根据爆竹声远近,就能确定乾隆到哪儿了。如果乾隆住在养心殿,养心殿与乾清宫近在咫尺,在养心殿附近值班的赵翼绝不会听到爆竹声自远渐近的声效。只有乾隆住在重华宫,从重华宫到乾清宫,一路经过数座门,爆竹声才会产生渐渐逼近的效果。

清人绘 乾隆帝古装像轴(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及紫檀木塔

养心殿西暖阁仙楼佛堂及紫檀木塔

为什么乾隆会住在重华宫呢?

重华宫是乾隆的潜邸,乾隆《新正重华宫》诗曰「初咏关雎吉所迁」,自注曰:「雍正五年娶孝贤皇后,始自毓庆宫东所迁居于此西二所。」乾隆改造西二所比改造养心殿还早,乾隆元年二月初九日即下旨「重华宫俟秋后再行收拾」,五月十八日传旨说:「重华宫不必俟秋,令拆造,现令预备料,即择日开工修造。」乾隆《重华宫记》称自己:「少而居之,长而习之,四十余年之政皆由是而出之。」所以重华宫比养心殿重要,政令都出自于重华宫,俨然成为是继养心殿之后又一个政治中心。

另一方面,乾隆即位后以「长春」为统绪,自乾隆元年始至归政前,建长春书屋就一直没有停过,为此他写了不少《长春书屋》诗,乾隆三十九年《长春书屋》诗曰:「元既贯四德,春应含四季。义经曰统天,已示长春义。」称长春有「统天」之义,故而孝贤皇后住长春宫而不住坤宁宫。乾隆五十六年,在即将归政之时乾隆写下了最后一首《长春书屋》诗,诗曰:「先年赐号曰长春(雍正年间,纂当今法会书,因赐号曰长春居士,尔时王大臣共闻之,今无一人知此者矣),到处颜斋训仰谆(长春园、万寿山静宜园、避暑山庄、宁寿宫等处,皆以此颜斋,用昭圣训,垂示体仁临民之要)。宁只谈禅适清豫,临民要在体元仁。」所以「长春」一词含有「垂统」之意,知父莫过子,嘉庆帝说「长春赐福钦垂统」,自注称:「长春仙馆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偏,亦皇祖以赐皇考者,昔年皇考尝自署长春居士之称,盖指此也。予仰承恩命,赐居于正储之后。那居基福,统绪昭垂,敢不勉合揆同符之盛耶!」乾隆把他的第十五子永琰安排居住于长春仙馆,这与其父雍正赐给他「长春居士」号一样,都有昭垂统绪之意。所以从这方面看,乾隆虽然继续保持了养心殿的正统地位,但绝不会允许自己住在养心殿,无疑潜邸重华宫是他最合适的选择。

清 田黄石“长春书屋”印高八·三厘米 印面二·五×二·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田黄石,方形,顶起山形,汉文篆字

《国朝宫史》记:「皇帝每日视事:夙兴,御养心殿西暖阁,或乾清宫西暖阁及弘德殿,阅列朝实录、宝训一册。辰刻进膳。」这段记载并不能确定乾隆住在养心殿,只是说他早上起床后,每日视事的地方可到养心殿西暖阁或乾清宫西暖阁,或弘德殿,这三处离重华宫都很远,与赵翼听到的爆竹声自远渐近的声效都符合,如果是这样的话,乾隆住在重华宫,但办公地点却远在养心殿、乾清宫和弘德殿,也就是说乾隆就寝的地方与办公的地方是分开的,这好像又回到了明代即汉人传统政寝分开的时代了。

清 碧玉虎纽“宝亲王宝”“长春居士”印、木匣及印文通高一·五厘米 纽高〇·九厘米故宫博物院藏连珠印,阴文。“宝亲王宝”在上,印面圆形;“长春居士”在下,印面方形

清人绘 万国来朝图轴绢本设色纵三二二厘米 横二一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此幅即以前朝「三大殿」为背景的《万国来朝图》

另一个旁证是嘉庆帝选择入住养心殿。他说自己入住养心殿的原因是因为「不敢别有构筑」,他称:「我皇祖世宗宪皇帝雍正年间始缮葺养心殿为寝兴常临之所,一切政务如批章阅本、召对引见、宣谕筹几,一如乾清宫。我皇考缵应大统宝相,仍无改者六十余年。予小子仰承堂构,敬绍祖考贻谋,于亲政后亦移居于此,不敢别有构筑。」原来乾隆改建潜邸乾西五所为重华宫后,为防止后世子孙效法之,于乾隆二十五年正月三日,专门下了一道谕旨,称:「重华宫为兴祥之所,即归政之后,亦尚思年节重临,奉时行庆,世世子孙,惟当永远奉守,毋事更张。至东五所内,为年少皇子、皇孙公共所居。若照重华宫之例,另行兴建,不特宫墙四围别无隙地可以廓展,且亦非朕垂示后昆之意。」乾隆指出重华宫为自己的潜邸所改造,后世要永远奉守,毋事更张。至于东五所,是年少皇子、皇孙居住的地方,不要照重华宫之例进行改造,以致影响后世子孙的生活和学习。所以嘉庆帝「仰见我皇考垂裕贻谋,昭兹奕禩,世世所当敬守」,不敢改造自己的潜邸乾东二所,只能入住养心殿。

《万国来朝》大画陈设于明窗

东暖阁明窗始建于雍正时期,据「明窗开笔之典」记载,「每年元旦子刻,世宗至养心殿明窗西,是时室内案头陈设金瓯一,内装屠苏酒;玉烛一,手引发光;朱漆雕云龙盘一,其中盛古铜吉祥炉八,古铜盘二。世宗握笔薰炉上,始濡墨挥写。先用朱笔,后用墨笔。笔端镌有万年青三字,笔管称为万年枝。先后用朱、墨各书写吉语数字,以祈一岁之政和事理。世宗以后,历朝皇帝均沿袭此典,遂成清代定制」。

乾隆在《养性殿明窗》诗中注曰:「养心殿东暖阁临窗坐处,颜曰明窗,固取窗纸通明,亦寓明目达聪之义。养性殿虽仿其制为之,然系他日归政后所居,仅取明窗本义。」据档案记载:「乾隆四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传旨:宁寿宫养性殿明窗照养心殿明窗《万国来朝》大画一样画一幅,其宫殿门座照宁寿宫款式,着姚文瀚、贾全、谢遂、袁英合画,先起稿子看,钦此。于二十五日起得宁寿宫养性殿《万国来朝》稿子一张交太监厄勒里呈览,奉旨:照稿子准画,其御容着陆灿画,钦此。」故宫现存有两幅《万国来朝图》,一幅以前朝「三大殿」为背景,一幅以宁寿宫为背景,档案记养性殿明窗挂的是以宁寿宫为背景的《万国来朝图》,故可确定养心殿明窗里挂的是以三大殿为背景、各国使臣齐聚太和门前朝觐的《万国来朝图》。

养心就是人心归于道心

根据《钦定日下旧闻考》记载,《养心殿铭》悬挂于养心殿明间东壁,铭曰:「人心惟危,在闲其邪;道心惟微,在培其芽。其闲其培,皆所为养。操存所亡,毋须臾放。有如时雨,沃此寸田。大公顺应,动直静专。动匪憧憧,静匪寂寂。矧其为君,更宜乾惕。一念之善,百禩蒙庥。一念之恶,万姓贻忧。养之之方,存诚主敬。克己复礼,内圣外王。孰本孰末,外由内施。任重道远,责萃君师。朶殿崇崇,顾名思义。作此铭辞,永训后世。」「人心惟危」出自《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说人心是危险的,而道却是精微的,所以要像种子一样精心培育,永远地诚实地坚持中正之道。养心、养性的方法,就在于「存诚主敬」、「克己复礼」,才能达到「内圣外王」的境地。「内圣外王」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个人修养的最高境界。所谓「养心殿」,不就在于养心立德,以便治国平天下吗?朱熹在《四书集注》中对如何养道心、去人心,作了精妙的解读,称:「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以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

养性殿西暖阁仙楼佛堂和紫檀木塔

乾隆对养心殿的复制与升华

乾隆过完六十大寿后,即下旨营建他的归政之宫宁寿宫,即太上皇宫,乾隆四十一年仿养心殿的养性殿完工,他写了一首《题养性殿》,诗曰:「养心期有为,养性保无欲。有为法动直,无欲守静淑。放弥与退藏,一起应一伏。伊余居养心,勤政恒自勖。久而弗肯懈,可以盟幽独。设诚六十年,八旬有五足。允宜归大政,余日享清福。是用构养性,一仿养心屋。引义为长言,如愿未敢卜。」乾隆说养性殿仿养心殿,养心殿意在养心期有为,即勤政不懈怠,在于动;养性意在养性保无欲,即孔子所言老之在戒得,守住静淑之心,在于静。所以养性殿是对养心殿的升华,因为克服人的私欲是儒家修身的最终目的即养其本性,《大学》曰「在止于至善」、「正心诚意」。正如嘉庆帝所言:「古先圣王得其所养,凝命立基,皆本于敬德之一心。尽心知性而知天,欲知天理,就要养其本性。」

养性,出自《孟子·尽心上》:「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加强自身的思想修养,充实自己的心灵,也就是涵养本性,这是敬奉上天的最好方法。八十四岁时,乾隆写下了最后一首养性殿诗《养性殿口号》,在「养心养性分动静」旁自注曰:「丙申岁,新葺宁寿宫,是殿告成,题句云养心期有为,养性保无欲。有为法动直,无欲守静淑。盖予居养心殿惟以勤政敕几为重,至六十一年归政后,始居养性殿,可以优游无为。故是殿一如养心殿之制,而动静攸殊。丙申初咏,已著明此意。」第二年乾隆就要颁诏天下归政,所以他写下了《养性殿口号》一诗,他没有忘记二十年前写下的《养性殿诗》,清晰地认得「养心期有为,养性保无欲。有为法动直,无欲守静淑」。现在把这句话作为「口号」,终身以自勉。他说居住养心殿是以勤政敕几为重,不敢有别的欲望,虽距归政只一年,但仍孜孜乾惕,不敢松懈。至六十一年归政后,始居养性殿,以守静淑。能做到无为,是因为自己时刻修身自省,信守一个诺言「保无欲图无事」。所以临归政前,乾隆敢写出《养性殿口号》一诗,口号即能向众人振臂高呼,把心里的话公开于世。「保无欲」是养性的最高境界,即去掉私欲,就像乌云遁去,太阳出来一样,让与天俱来的明德彰显出来即人的本性表现出来,也就是天性即善性成为人修身的最终归宿地。只有这样,「天下仁风于是乎兴焉」,才能推行仁政,施政于民,真正成为像大舜那样的至善大圣人,如孔子所言:「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成己矣。」认为「圣人德圣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为也」。所以乾隆心中的养性殿并不是说老了归政就可以享清福了,而是达到了无为而治的境界,即守住本心。

养心殿前殿东暖阁随安室旧照拍摄于一九〇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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