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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

2017-01-18

中外文摘 2017年2期
关键词:张兆和师陀卞之琳

□ 李 舒

十年之后

□ 李 舒

纵然山河巨变,他们的命运亦和尘埃里的众生一样,一日一日地过下去

我总喜欢给朋友讲一个故事:两个朋友要远行,临行之前,相约十年后某日某时在东京的某地会见。留在东京的朋友已经结婚,他的妻子见他要认真践约,便竭力劝阻,但没有用!一大早,他便来到约定的地方,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突然一个送电报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他的名字,送上一封电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我生病了,不能来东京践约,请原谅。请写信来,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收报人的地址是:某年某月某时在东京某桥头徘徊的人。

后来呢?朋友总问。

我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巴金讲给卞之琳和师陀听的。1937年的初夏,师陀、卞之琳看了萧乾写的雁荡山游记,心生艳羡,打算也跟着攻略去玩一次。他们的好友巴金便送两位兄弟出游。他们来到杭州,分别的前一天,三人在天香楼吃饭,巴金便讲了这个故事。三个人当即决定,也效仿这个故事中的人,一起约定十年之后,还在天香楼见面,他们订好了菜单:鱼头豆腐、龙井虾仁、东坡肉、西湖鱼……于是分别。

后来呢?朋友又问。

十年之后,巴金并未去杭州,天香楼之约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卞之琳去了英国讲学,师陀在剧校教书。等到巴金想起这个约定,师陀已不在人世了。

这个故事初听是传奇的,回味一下,却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熟悉感。年少的时候,谁不曾有三五知己,也做下这样的誓约?但世事变迁,一转身,能说的便只有“身不由己”四个字了。巴金、卞之琳、师陀这三个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可谓大家,但我更喜欢这个故事中的他们,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他们,和你我一样——

他们也需要面对柴米油盐,有时说说闲话八卦家长里短;他们也会疯狂攒钱,只为了凑够首付买一套二手房;他们也会因为失恋而夜夜买醉,甚至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糊在衣袖上;他们也会因为有人上门借钱而踌躇不安,害怕借了不还……大师褪去大师的光环,便从故纸堆或百度百科里凸显出来,变得更加立体和动人。

比如建筑学家梁思成。在教科书里,对他的介绍是:“中国科学史事业的开拓者,著名的建筑学家和建筑学教育学家,毕生从事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和建筑教育事业。”可你知道吗?他在写给第二任妻子林洙的家信里,讨论的是如何做假领子那样的“假门襟”,因为衬衫和外衣之间有一块三角空白地带,“是防寒工事中的空白点”。建筑大师甚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画了草图,得意扬扬地给妻子看。

比如文学家沈从文,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书生,当年追求佳人的时候,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被嫌弃”的决心。张兆和对沈从文一开始并无好感,不仅给这位追求者取名为“癞蛤蟆十三号”,而且见到他便开溜。有一天,张兆和到书店,左手夹着两本洋书,右手拎着一盒鸡蛋糕,忽然一抬头,看到柜台后面的萧克木极像沈从文。张兆和吓得半死,即刻丢下鸡蛋糕,拔腿就跑!

还有我们最熟悉和陌生的胡适先生,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满四年即将毕业的时候,胡同学最想做的事情既不是回国报效祖国,也不是周游世界增长见识,他在某个晚上,鼓足勇气去了四年来一直想去而不敢去的地方——女子宿舍!

……

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在各自的领域留下了辉煌的遗产,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但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他们如寻常男女一般,有爱恨情仇,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纵然山河巨变,他们的命运亦和尘埃里的众生一样,一日一日地过下去。

(摘自中信出版社《山河小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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