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得与失
2017-01-17孙大东
孙大东
摘 要: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业已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当然也存在一些不足。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得主要体现在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新的评价标准和新的研究语境三个方面;失主要表现在其存在事实性错误、理论深度挖掘不够、研究视野不够开阔三个方面。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应以批判性眼光审视范式理论和相关研究成果,以使研究更加科学、合理。
关键词:中国档案学;范式理论;范式;科学共同体
Abstract:The research on the paradigm of Chinese archival science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but there are some shortcomings.The achievement of research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new perspective, new criteria and new research context; the existing problems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existence of factual errors, lack of theoretical depth of excavation and tunnel vision. The research of the paradigm of Archival Science in China should be based on the critical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paradigm and related research results in order to make the research more scientific and reasonable.
Keywords:Chinese archival science; Paradigm theory; Paradigm; Scientific community
得益于档案学者们的孜孜追求和学术探索,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已成为档案学理论重要的组成部分。尤为重要的是形成了相当数量的研究成果,使笔者可以站在前辈们的肩上远眺,更有了可以评说得失的基础。
1 文献资料统计分析
笔者在中国知网数据库中,分别以“范式”“范型”“库恩”“科学革命”“常规科学”“不可通约性”“科学(家)共同体”“共同体”等为篇名,并含“档案”为检索词进行精确检索,检索时间为2016年8月2日。共获得相关文献103篇,经过仔细分析鉴别,剔除其中一稿多发和内容重复的6篇,得到97篇有效文献。
从表1可以看出,我国最早研究档案学范式论的文章发表于1991年。经过十几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在2004年又出现相关研究成果,并一发不可收拾,从2005年开始受到档案学者们的关注并延续至今。
从论文数量来看,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的研究虽处于较为稳定的态势,但是一直属于小众研究,而且相对集中,四位主要作者共计发表论文24篇(第一作者或独立作者),占总数的24.74%。
其中丁华东和陈祖芬不仅研究成果数量多,关注时间长,而且研究内容较为深入、系统,主要表现就是各自博士学位论文的完成及在此基础上出版的专著,即《档案学理论范式研究》和《档案学范式的历史演进及未来发展》。这也是迄今为止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仅有的两本专著。
其余91位作者(包括第二、第三作者及译者)共计发表论文73篇,平均每位作者0.8篇,研究缺乏系统性和深入度,蜻蜓点水式的文章较多。
从以上文献计量统计结果可以窥见,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四位主要作者研究较为深入和系统,观点也较为集中,而其余作者的研究缺乏系统性。但是经过仔细分析和概括,其中还是有其内在联系性的。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主要内容包括档案学范式论的价值、档案学范式及其转换、档案学的范式演进、档案学(学术)共同体等四个方面。
2 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得
2.1 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库恩的范式理论一经产生就引起了巨大反响,甚至引发了科学战。虽然他的理论主要是依据自然科学尤其是物理学的历史形成的,但是却在社会科学领域广为传播和利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国档案学的部分学者也加入其中,从范式理论的视角审视档案学,形成了许多新观点、新领域,为中国的档案学理论注入了新鲜血液,其中较为典型的就是诸多档案学范式概念的提出及转换过程的梳理。尤其要指出的是丁华东的工作。从整体来看,丁华东实际上是在范式理论的视域下,构建了自己系统完整的档案学理论体系。他提出的档案学范式转换过程,不仅是一条明晰的档案学术发展的线路,更在一定程度上指明了档案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可以看做是档案学历史发展和未来发展的完整图景,从而为后来者进一步探索档案学发展的内在规律提供了一种视角和宝贵线索。
2.2 提供了新的评价标准。学术评价标准的确定和选择是学术评价首要和关键的环节,直接影响到学术评价结论的科学与否。科学与非科学乃至科学发展程度的区分和评价标准已有许多先贤提出过自己的观点,比如与库恩同时代的、同被誉为西方后现代主义主要科学哲学家之一的波普尔就将证伪原则作为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标准,以此为基础建构了自己的科学发展模式:P1→TT→EE→P2(问题1→试探性理论→排除错误→新的问题2),以及著名的“世界1、2、3”理论。[1]而库恩则提出以有无范式作为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标准,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自己的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与波普尔相比,库恩的标准韧性更大,更符合档案学的具体情况。因为在波普尔证伪主义的准绳下,诸如形而上学、数学、逻辑学等重言式命题,都无法用经验证伪,因此是非科学的。而在库恩的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中,前科学时期、常规科学时期、科学革命时期、新的常规科学时期都可以作为科学发展成熟度的标志,相比于波普尔无明显标志词的科学发展模式而言更适合档案学。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主要有胡鸿杰和陈祖芬两位学者。胡鸿杰只是将之作为中国档案学评价机制研究的一部分,得出的结论也较为粗略。相比而言,陈祖芬的专题研究就显得更加深入、系统。从结论上看,她的研究不仅对档案学的发展程度给予了恰当的定位和评价,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她的研究启示我们,范式理论可以作为一种理论评价标准,科学深入地审视档案学发展的历史和未来。
2.3 提供了新的研究语境。范式理论在各种学科尤其是社会学科中的广泛应用,使得“范式”一词成为科学研究中的时髦用语,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各学科的交叉融合提供了一个共同的语境。笔者以“范式”为篇名作为检索词,在中国知网数据中进行精确检索,竟得到17469 篇文献,涉及到40个学科(检索时间为2016年10月5日)。从目前来看,中国档案学范式理论的研究主要借鉴的是社会学、哲学、管理学、科学哲学等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但是,笔者认为,依托如此广阔的一个语境平台,档案学与更多其他学科的交叉、融合必然会随着档案学范式理论研究的深入而得以实现。
3 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失
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虽然硕果累累,但是毕竟属于小众研究范畴,而且发展历史不是很长,严格从持续关注开始的2004年算起,只有不到10年时间,历史积淀还不是很深厚,还存在很多不足甚至是错误之处。
3.1 存在事实性错误。对库恩范式理论的概括和介绍是档案学范式论研究的起点。经过仔细分析这部分内容发现,我国部分档案学者对“范式”一词的出处问题认识存在误差,而且犯此类错误的文献不在少数,包括两本专著和多达8篇论文。
关于“范式”一词的出处问题,我国学者李醒民做过专门研究。在他的《库恩在科学哲学中首次使用了“范式”(paradigm)术语吗?》一文中,谈到范式的词源问题时说道:“不用说,英语中的“范式”(paradigm)一词源远流长。”而在“范式”一词的使用上,“在库恩之前,就有人在科学哲学(和科学社会学)的意义上使用paradigm术语或与之相近的术语。”“马赫至少在1905年(很可能在1895年或1896年)、迪昂至少在1906年(或者在1893年)就在科学哲学的意义上使用paradigm的同义词或近义词,而威纳在1954年、默顿在1941年或1945年就在科学哲学或科学社会学的意义上直接使用paradigm术语了。”[2]此外,早在1956年6月,库恩出席在犹他州大学召开的主体为“科学才能的鉴定”的研讨会议上所作的题为“必要的张力——科学研究中的传统与创新”的讲演中,“初次公开提出了‘范式以及‘常规科学的概念”。[3]
综上不难得出以下结论:(1)“范式”一词不是库恩最早提出的;(2)在科学哲学的意义上最早使用“范式”的不是库恩;(3)库恩的“范式”一词最早不是出现于《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因此笔者认为,对此较为科学的描述应该是:范式是库恩科学观的核心概念,在其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赋予了它新颖、丰富的含义。
3.2 理论深度挖掘不够。
3.2.1 对具体的概念挖掘不够,集中体现在“范式”和“科学共同体”上。从“范式”的使用来看,首先,中国档案界的学者们存在使用泛化的现象。库恩的“范式”概念是争议较大的地方,主要原因在于其多义性和暖昧性,而正由于此使得许多档案学者在使用“范式”一词时不加任何区别,甚至只是在文章题目中出现,而文意却完全跟档案学范式论无关,如果将题目中的“范式”一词换成“理论、模式、方式、方法”等词眼似乎更准确,这类文献称其为“伪有效文献”也不为过。据笔者在仔细研读文章内容基础上进行的统计,这类论文共计有26篇之多,占总论文数的26.80%。正如倪代川所说:“在有些论文中,如果将‘范式二字去掉后,似乎也能独立成文,这就会给读者一个直观感觉,好像这些研究停留在概念直接套用的基础上,很难给人以狭义上跨学科研究的印象。”[4]
其次,从对待库恩“范式”一词的发展上来看,中国的档案学者们缺乏全面的把握。不可否认,《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赋予了“范式”一词旺盛的生命力,这一点连库恩本人也没有想到。也正是该书的广泛传播,使得该书中包括“范式”“科学共同体”“不可通约性”等概念饱受争议。“为了澄清‘范式这个概念,为了回答对‘不可通约性的批评,库恩做了长期不懈的努力。……据说,库恩在晚年就着手写一部取代《科学革命的结构》的书,在他逝世前,他已完成大部分手稿。”[5]从“专业基体” (disciplinary matrix)到“分类学”(taxonomy)、“词典”(lexicon)等替代术语的使用,“范式”一词的含义其实在库恩那里是愈加明晰的,“正是在典型实例的意义上,我最初才选用了“范式”这个词。但不幸,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一书的大多数读者都没有看出这个词的主要作用以及我是怎样在接近于现在的‘专业基体意义上使用‘范式一词的。我知道现在已不大可能恢复这个词原来的用法了,只有完全从哲学上理解它才合适。”[6]而从中国的档案学范式论研究文献中,只能看到学者们对《科学革命的结构》的拘泥甚至在此基础上的个人发挥,而看不到对库恩的范式概念乃至科学发展观进行全面的理解和把握。这就造成一些较为严谨的学者不敢放手使用“范式”一词而代之以“范型”,结果是为了规避一个极端,而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在“科学共同体”的使用上也存在类似的问题。首先,中国的档案学者们对科学共同体的地位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笔者在档案知网的检索过程中,以“科学(家)共同体”为篇名并含“档案”为检索词,结果竟然为 0,即便在丁华东和陈祖芬的专著里面对此也着墨不多;而与科学共同紧密相关的研究档案学术共同体的论文也只有6篇。在库恩的科学发展观中,“科学共同体”甚至比“范式”更具战略价值,“范式只有在科学共同体这一社会基础的支撑下,才能发挥其推动科学史的力量。”[7]“如果我现在重写我那本书,那么我要从论述共同体的科学结构开始。”[8]而在库恩眼中,科学共同体在本质上才是社会学的内容[9]。因此,在档案学范式论研究中,应更加重视对科学共同体的研究,希望借助库恩的范式理论建设和发展档案社会学的学者们尤为如此。
其次,对“科学共同体”的认识和理解不够全面,甚至有误差。(1)库恩的“科学共同体”是有层次的。“从这一方面说,共同体显然可以分许多级。全体自然科学家可成为一个共同体。低一级是各个主要科学专业群体这样重要的共同体,如物理学家、化学家、天文学家、动物学家等的共同体。这些重要的共同体的成员,除边缘上的外,都很容易确定。只要根据它的最高学位成员的研究课题、专业学会的会员情况和所读期刊,一般就够了。用同样的方法还可以抽出一些重要的子群体:有机化学家或者其中的蛋白质化学家、固态物理学家和高能物理学家、射电天文学家等等。再分下去才会出现实际困难。”[10]就档案学范式论研究而言,撇开高一级的全体科学家共同体不谈,至少在档案学领域之内,按库恩的观点还是可以抽出一些重要的子群体的。(2)库恩的“科学共同体”是由严格的准入条件的。“科学家共同体是具有自律性的专家集团,要参加这个团体的成员必须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特别是在对科学的业绩进行评价的时候,除了由共同体成员进行的‘同行评价以外,不承认其他任何权威。”[11]我国的档案学者们基本上将档案学术共同等同于档案学研究者甚至是有能力开展档案学研究的人的集合。如丁华东按职业背景将档案学术共同体的主体划分为实践群体、高校群体和业外群体。实践群体是在“档案行政与实际业务部门结合中,档案局、档案馆、档案室努力做研究工作的工作人员,其研究的结果是起草管理办法、制定制度,或撰写理论文章、出版专著等”。[12]高校群体包括档案学教师和学生,业外群体是体制外从事档案学术研究与创作、不定期地发表学术成果的一部分人员。显然是大大降低了科学共同体的准入门槛。而且其在分析档案学学术共同体概括时引述了陈兆祦在2000年做过的大致的统计数据,指出“档案学专兼职人员约在5000人以上。”[13]值得指出的是,陈兆祦在文中使用的是“专职研究人员和广大的兼职研究人员”[14],丁华东在此有偷换概念之嫌。此外,单就数量而言,5000人的规模让人很难相信它的意义所指跟库恩眼中的科学共同体是同一件事物。库恩在论述共同体成员身份确定的问题时举过噬菌体专家团体的例子:“它会产生典型的百人左右的共同体,有时人数更少,也更重要。”[15]
3.2.2 对库恩的科学发展模式缺乏全面的研究和实质性认识。从量的方面来看,仅以“范式”为篇名并含“档案”为检索词进行精确检索,能得到84篇有效文献,占总数的86.60%,而其中又有26篇伪文献,占30.95%。首先,正如笔者在前面指出的,“范式”一词虽是库恩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概念,但并非全部,甚至不占绝对的战略地位。对“范式”一词的集中关注个中原因除了追风、赶时髦外,恐怕与我国档案学者对库恩科学发展观的整体研究不够也有关系。
从质的方面来看,中国档案学范式论研究成果更多体现出的是照搬和移植,没有触及库恩科学发展观的实质。以丁华东和陈祖芬两位代表人物为例。从研究内容来看,两位作者走得是不同的道路。丁华东是以范式论为研究视域,梳理和概括档案学范式演进的历史,一定程度上也对档案学未来发展方向做了有益的探索。这种模式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对档案学发展现象的研究,抽象出的范式演进路径,虽可以清晰地展现出档案学发展的脉络,但是却看不出其内在发展规律,正如一位网友所说:“当我开始反思档案学的构成的时候,我试图用丁华东《档案学理论范式研究》中的档案学范式去解释一切档案学研究现象,但最终我发现,很多时候这种解释都不能非常令自己信服。”[16]陈祖芬则是直接借用库恩的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型来考查档案学的历史和现状,虽然有对未来的一些展望,但是依然看不出档案学发展的内在线索和动力机制。
3.3 研究视野不够开阔。从范式理论所属的范围层次来看,它属于后现代主义科学哲学思潮的一种,与科学证伪主义、科学实在论等都属于“后现代主义科学哲学”阵营。这些观点都是在批判现代逻辑实证主义的过程中形成的关于科学发展模式的理论,虽各有其科学性和合理性,但是又有内在的一致性,因此是可以通过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方式融合的。在档案学范式论研究过程中,如果以库恩的范式论为基础,科学吸收科学证伪主义和科学实在论的理论营养,就不仅可以丰富和完善档案学范式论的研究,提高其理论深度和科学性,还有助于克服思维和视野的局限,跳出“范式”的藩篱。
从库恩范式理论的发展来看,它是在批判与反批判的过程中逐渐完善的。“库恩提出的见解与模式,也不是唯一正确的理论:他既补充别人,同时又被别人补充。科学史、科学哲学由是丰富,我们对科学发展的认识也因此加深。”[17]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库恩的范式理论既可以更加深入地认识他的理论,也是开展跨学科研究应有的态度。当然在此过程中也要注意鉴别,因为存在许多由于误读库恩的基础上所形成的批判观点,甚至是为了维护自己或本派的观点所作的曲解,如相对主义,如暴民心理学等。对于这些责难,库恩本人及其拥护者也做过很多辩解,甚至为此对理论本身做过大量的修改和完善工作。因此在使用的时候,就要从总体上来考虑,是否确实是相对主义或暴民心理学。非此则不能正确地加以利用,甚至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另外,“范式也被指责是相对主义”,如此对批判者和被批判者不加以仔细全面分析而得出的结论,将其作为“对于‘范式理论就要持一种慎重而严谨的态度”[18]的一条理由,就不仅会束缚自己的手脚,也会束缚别人的手脚。
本文系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基于范式论视阈的档案学科与档案职业协同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6CTQ034)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