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红军战士与李先念的草鞋情
2017-01-17
抗战时期的李先念
“一根草鞋绳,系着鱼水情;一头连着军,一头连着民,绷不断的绳,割不断的情。”在中国红军城——广元旺苍,广为传唱着《李先念的草鞋情》这首歌。而这首歌的主人公,就是为李先念打草鞋的老红军余官章,他1933年使用的木制草鞋床,作为革命历史文物,如今陈列在“木门军事会议陈列馆”,成为革命传统教育的红色教材。
余官章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当年,他给李先念打过草鞋,他和妻子何琼莲一同参加了红军,随红四方面军强渡嘉陵江,被打散掉了队滞留家乡。而妻子何琼莲却怀着他的孩子走完了长征路。1960年,妻子病逝,从未与女儿见面的余官章再也不知女儿的下落。1986年秋,李先念主席委托原南江县县长郑友铭到旺苍看望余官章,送去了领袖对一位普通老百姓的深情怀念。1993年,李先念夫人林佳楣曾给余官章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
本文讲述的,就是这段震撼心灵,感人至深的传奇故事。
他给李先念打了两双布筋草鞋
九龙乡坐落在云缠雾锁的山顶上,1909年,余官章就出生在这个旺苍最为偏远的地方。
9岁的时候,余官章给化龙垭一王姓地主放马。由于住的地方很潮湿,10岁那年,他的右腿生了个毒疮,因无钱医治,从此落下残疾,并以打草鞋谋生。
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转战川北,在旺苍县木门寺召开了著名的“木门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王树声、李先念等100余人,徐向前、陈昌浩主持了会议。这次会议总结了反三路围攻的作战经验,决定停止内部肃反,加强全党团结,并将红十一师扩编为第三十军,余天云任军长,李先念任政委。
红三十军浩浩荡荡开进了余官章的家乡,建立了九龙区苏维埃红色政权,并厉兵秣马,准备在木门至黄猫垭一带和敌曾南夫部决一死战。各级苏维埃组织群众运粮草、筑工事,为红军编草鞋,支援红军打胜仗。
一天,李先念来到鸽子庙,见10多人正在编草鞋。其中一个小伙子手脚麻利,编得又快又好,就亲切地问他:“老乡,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一天能打几双草鞋?”小伙子回答说:“我叫余官章,今年22岁,一天能打四五双草鞋。”
见眼前这位长官模样的红军和蔼可亲,余官章麻起胆子问道:“你叫啥名字?当什么的?”李先念答道:“我叫李先念,当兵的。”随行的警卫员告诉余官章:“这是我们的军政委李先念同志。”余官章马上站起来,叫了一声:“首长!”李先念见他腿是瘸的,就关切地问他腿是怎么回事。余官章说:“小时候腿上长了个毒疮,流脓灌浆的,直到右腿缩了筋,走路就短一截。”
以后的几个月里,李先念常来看望比他小4岁的“老余”,并安排他当了苏维埃政府的保管员,还教他唱红军歌谣:“红军一到四川来,建立三县苏维埃,工农兵联合起来,四川穷人要自信……”
余官章见李政委平易近人,对他又格外关心,心里总是欠巴巴的。他精心为李政委编了两双草鞋。李先念连声夸奖余官章:“你的手真巧!”
由于敌人的疯狂进攻,红军和苏维埃政府转移到了地势险要的九龙寨上。余官章清楚记得几次同李先念一起背鹅卵石上山的情景,“头大的鹅卵石,李政委一次能背四块,我只能背两块。”余官章说。1933年6月,匪首余海清率领50多名匪徒围攻红军和苏维埃政府。面对敌人疯狂地攻击,红军战士和苏维埃干部居高临下,抱着石头砸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狡猾的匪徒便顶着蒙上湿被子的方桌、提着斧子往上攻,子弹打在上面噗噗乱飞,就是打不着桌子下面的敌人。敌人用斧子砍开了第一道寨门,用同样的手段,敌人攻开第二道寨门,守门的红军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余官章所在分队紧紧地守住第三道寨门,与闻讯率部队赶来的李先念打死匪军40余人,最后在苍坡河击毙了匪首余海清。
剿灭余海清匪部后,余官章才知道,穿着自己打的草鞋指挥战斗的“老李”竟是个“大官”,余官章又为李先念精心做了两双布筋草鞋。余官章说:“那是地主家缴来的衣服撕成布条,和草绳搓一块儿,结实,半年也走不烂。”的何琼莲被父亲卖到余家当了“抱女子”(童养媳)。1932年,两人拜堂结为夫妻,红军来了之后,又一起在苏维埃政府工作。余官章任保管员,何琼莲当了妇女主任。“她人长得漂亮,搞宣传比我厉害!”
红军大部队开始转移的时候,余官章和怀孕的妻子一起参了军,当了李先念的兵。
“子弹跟筛豆子的声音一样,密密麻麻的。”1935年3月,红四方面军长征第一战———
余官章和他的小店
1933年11月,25岁的李先念穿上余官章为他打的草鞋,在反六路围攻战役中,指挥部队在黄猫垭地区一举围歼国民党军1.4万余人,广昭战役歼敌800余人,缴枪600余支,粉碎了国民党军的围剿,并踏上了举世闻名的长征路。
他和妻子一同当了李先念的兵
余官章7岁那年,自幼丧母强渡嘉陵江,在惨烈的红军战斗史上算不上激烈,但对于拄着一根树枝行军的余官章,已经是莫大的考验。
“你就躲在这儿,别出来!”何琼莲让丈夫藏到江边一人高的草丛里,只说了一句“你回家吧,我跟他们走,革命胜利了就回来。”便随大部队走了。
嘉陵江边掉队后,回到家中的余官章被“还乡团”抓了起来。
凶神恶煞的“还乡团”,要余官章带他们去找藏有红军布匹、棉花的山洞。余官章正在迟疑,国民党的马刀猛地砍在他右手上,大拇指从虎口处随即断开,仅剩下一层皮连着手掌。
敌人把他绑在关帝庙石柱上,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谁是苏维埃干部?谁参加了红军?余官章沉默不语。气急败坏的敌人又朝他左手小臂上开了两枪。
后来,无可奈何的敌人放了余官章。他爬上了九龙乡附近的阴灵山,被一位老道士收留了48天。
没有人知道阴灵山老道士究竟教了余官章些啥,但归来的余官章一夜之间成了传说中的“高人”。当地关于他的传说有很多,有的说余官章夜行百里,一个晚上能到巴中一趟;有的则说余官章会穿墙术,“文革”期间被当作牛鬼蛇神关进“学习班”,他大摇大摆地穿墙而过走了出来……
“月亮缺了还要圆,寒冬过去是春天,鲜花谢了还要开,红军走了还要来。”回到家中的余官章,等了无数个月圆月缺花谢花开,一直等着革命胜利,等妻子回来。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长征死了那么多人,她和娃儿肯定早就死喽!”1949年12月,广元解放的时候,妻子还是杳无音信。余官章在乡亲们的撮合下,同本乡的一个农村姑娘结为了夫妻。巧的是,这位姑娘与他的前妻同名,叫李琼莲。
万万没有想到,过了几年,前妻从吉林寄回了一封信,余官章高兴得几个晚上没睡着觉。前妻还寄来300元钱,余官章把这笔巨款存了起来,只取出100元买了几百个馍馍,送给乡亲们。“这是何琼莲寄来的钱,她在部队当了大官!”余官章逢人就讲,逢人就送。
1959年,前妻何琼莲回旺苍了。乡里让余官章赶到何的娘家、几十里外的正直坝去见面。余官章借了合作社主任的一身中山装穿上。
分别了26年的夫妻见了面,前妻告诉他:孩子是“七月初四在草地上生的,是个女儿”。因为生孩子,何琼莲脚指头冻掉两个,一只耳朵冻坏半截。交谈中余官章得知,前妻已组成了新的家庭,何琼莲给他扯了十几丈布,还让他把大儿子过继给她。
“她肩上有两道杠,威风呢。如果走在路上碰见,肯定认不出来了。”余官章说的是前妻军装上的军衔,他至今也不知道她究竟当了个什么官。她说:“夫妻好像藕节一样,藕断丝还连。”
一年后,何琼莲病逝,她给余官章留下了一个惊人消息:“女儿活了下来,长大后在四川工作,然后去了郑州。”
“我已经95岁了,我女儿现在已经71岁了。但我从来没见过她的面,我好想在有生之年见见她呀!”2004年11月24日,余官章打进《华西都市报》“心愿之旅”热线,表达了这一心愿……
随后,《华西都市报》以《“长征之女”你在哪儿?》为题,报道了余官章寻找亲生女儿的消息,或许是夫妻留下的信息太少,或许是那个年代太过久远,女儿的下落至今仍然是个谜。
“唉,不知道女儿还在不在,我好想见见她呀……都是我这条瘸腿啊,当年跟妻子一起走就好了……”余官章叹息着,突然又摇摇头说,“不过跟她走的话,路上肯定被打死了,哪儿还有今天!”
李先念托南江县长郑友铭看望他
1958年,余官章进入合作商店工作,1979年从供销社退休,后享受流落红军待遇。
退休后的余官章在九龙场开了个卖盐巴、针线的小铺子。因为懂一点医道,周围的农民都喜欢找他看病。他也到外面去给人看病,余官章看病从来不要钱,病人愿给就给,愿给多少就给多少。
上世纪80年代初,余官章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走乡串村,筹资修路修桥。那些日子里,他每天早出晚归,几乎走遍了九龙乡和附近乡镇的人家,这家集5元,那家集10元,就连他每个月的老红军生活补助,也大部分都铺成了山路上的青石。
1981年夏天,旺苍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苍坡河桥被冲毁。余官章请人开山打石头,终于在河上搭好了几十个桥磴,恢复了两岸行人交通。
1989年,看到村与村之间的人行路无人维修,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余官章用筹集到的钱修好了三条石梯路,总长700多米,有2000多级石梯。
1992年,靠近旺苍的南江县一个乡石桥断裂,行人只能涉水过河。余官章再次捐资铺好石桥。
晚年余官章
从1981年到2003年的20多年间,余官章修了10条石梯山路、两座石桥。
“我给李先念打过草鞋,不知道他老人家咋样了!”余官章常常念叨这位当年见过的唯一一位红军将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感应。1985年,旺苍县人民政府决定建立“木门军事会议陈列馆”,留下那一段珍贵的历史。旺苍县委、县政府致函李先念,恳请他能为陈列馆题词。这位共和国主席欣然命笔,写下了“继承和发扬红军光荣传统,把革命老根据地建设好。”殷切的希望寄托了李先念对老区人民的浓浓深情。
1988年,余官章将当年为李先念打草鞋的那张草鞋床,捐给了“木门军事会议陈列馆”,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凡是到这里参观的人,都听过讲解员讲的李先念与瘸子老乡余官章的“草鞋情”。
戎马倥偬几十年,李先念始终没有忘记九龙场,没有忘记给他打草鞋的余官章。
1986年,李先念在北京接见原南江县县长郑友铭时,深情地回忆道:“川北有个九龙场,那是个战略要地,我在那里打过仗。有个瘸子老乡给我打过两双布筋草鞋,我穿上它踏上了长征路。”1986年秋,郑友铭县长受李先念委托,专程到旺苍县九龙乡看望了75岁的余官章老人,送去了共和国主席对一位普通老百姓的深情怀念。
余官章一直珍藏着这封书信。他说:“看到这封书信,就像看到当年的李先念政委。”
1992年6月21日,李先念病逝于北京,享年83岁。临终前,他只有一个请求:“把我的骨灰撒到我曾经战斗过的大别山、大巴山、祁连山。”
1992年7月4日8时20分,一架小型运输机离开成都机场,飞向大巴山,将李先念的骨灰撒在巴中、通江、南江、旺苍黄猫垭一带,伴随骨灰飘向青山绿水的是金黄色的菊花。
1993年,纪念红军入川60周年时,李先念的夫人林佳楣专程到川陕革命老根据地,寻访丈夫当年的战斗足迹。在旺苍县“木门军事会议陈列馆”,林佳楣看到了那张杂木制作的草鞋床。工作人员告诉她,那是60年前九龙场老百姓为红军编草鞋的工具,余官章就是用这张草鞋床为李先念编了两双布筋草鞋。林佳楣说,7年前李先念同志在接见南江县长时,还提到过这位老乡。当林佳楣了解到82岁的余官章依然健在时,立即提出要去九龙场看望老人家。后因山高路远未能成行,林佳楣便托人带去茶叶、冰糖等食品和一张便条,以及“给我寄张相片”的口信。
余官章闻讯赶到木门的时候,已经是林佳楣离开旺苍县的第二天了。老人便到场上的照相馆拍下了平生第一张照片。
可能是常常取出来看的缘故,那张便条已经有些破碎了。“尊敬的老人家,感谢您在战争年代为革命做出的贡献。我们代表李先念同志向您表示诚挚的问候,愿您健康长寿!”这些字句,识字不多的余官章早就背下来了。
2006年,97岁的余官章生命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还念叨着和李先念一起背石头打土匪的战斗岁月,念叨着他至死也没有见到的亲生女儿,念叨着他和共和国主席结下的“草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