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痕
2017-01-15冷婷婷苗明
冷婷婷 苗明
我曾在城市教书,现在在一所偏僻的农村学校任教。刚来时就听说学校留守儿童多,“不好管”。果不其然,“问题学生”一堆堆,棘手事情一件件。我不禁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城乡差别真的很大!
一个寒冷的雪天,面对学生的惨不忍睹的分数,我从教的热情即将降到冰点。我转念想上一堂特殊的“心理课”,想要制造“感情恐慌”,试图以此拨动他们麻木的心弦,让他们明白农村留守儿童和城市儿童的巨大区别,让他们明白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如果家庭教育缺失,唯有好好接受学校教育方可脱胎换骨。
“我们全班共37人,我能说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家庭状况,我先声明,我并没有提前调查任何东西。”
班上顿时鸦雀无声,学生们的乌溜溜的眼睛齊刷刷地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选几个典型。
“方志敏,你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你应该是父母带大的,而且他们很重视你的学习。”
她扬起笑脸,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嗯!”
“城市的绝大部分孩子都是这样,父母素质相对高一些,生存环境、教育环境都好一些,他们的学习习惯像方志敏一样,培养得很好。”我故意这样去比较。
学生们愣愣地看着我,也许他们小小的心灵还感受不到城乡巨大的差距。
“苏海洋,你爸爸可能经常不在家,但是你的妈妈过于溺爱你,你就是典型的“小皇帝”!”
“对呀!你怎么知道?”还满脸无辜!
“宋家,你父母应该长期不在家,你应该是你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没有文化,应该很少约束你,家庭条件可能暂时不太乐观,家里几乎不会买零食或者给你零用钱。”
“嗯,他们管不住我!”宋家怪声怪调,满脸“骄傲”。我简直无语了,我应该再直白一些!
“杨俊超,你爸爸应该对你非常严格,甚至有些粗暴苛刻。你可能有些害怕你的爸爸。”
正襟危坐的杨俊超腼腆地点了点头。
……
“老师,你猜猜我。”是向来很有主见的张艾扬。
我看着她的坚强的小脸,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可我必须讲下去,于是选择很含蓄的方式:“你妈妈可能常年不在家,你应该和你父亲一起长大……”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亮晶晶的泪花:“老师,你猜对了。我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和我爸爸一起生活。但是你怎么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她,我猜对了,但我没想到这是真的,心理很难过:“家里长期没有妈妈,你就会扮演两种角色,一种是孩子,另一种就是妈妈,你要照顾爸爸,所以你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坚毅。”
“老师,你猜猜我。”一向聪明活泼的胡文慧偏着小脑袋看着我。
“你的家庭很和睦,你父母非常爱你,而且你的家里人有一定的文化。”
“老师,我的爷爷是个书记。我很爱他。”胡文慧微笑着跟我说。小家伙,笑起来确实很漂亮,单纯明朗。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在学生的惊呼中,这一堂课结束了,我有些得意。孩子们刷一下涌上讲台,将我团团围住。
“老师,其实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胡文慧云淡风轻地跟我说道。
可是,我的心却被重重一击,不是因为我猜错了,而是因为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年纪这么小,在谈论关乎生死的如此沉重的话题居然可以这样平静,平静地像是在描述了别人的过去。
“冷老师,我爸爸妈妈离婚了……”鲍首艳跟我说道。
我的心又是一紧。
“我爸爸交了个女朋友,我妈妈谈了个男朋友。他们都又结婚生了孩子了。”
我惊骇极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可怜的“多余”的孩子,你的成长该是多么无助!
“孩子,你还太小,大人的世界你不懂。他们虽然都各自组建了家庭,但是他们都在心里永远爱着你。”我试图用这种苍白的逻辑去安慰她。
“我知道,我不怪他们。我爱他们,我还多了弟弟妹妹。我爸爸妈妈有时候还接我到他们家呢!”孩子的心思多么单纯!
“老师,我爸爸妈妈在杭州打工。我去年暑假还去了杭州。”胡少羽说道。
趁着这个间隙,我要赶紧结束这催泪的话题,转移到胡少羽身上,故作轻松道:“哦,你爸爸妈妈在杭州工作呀!那边风景优美,繁华文明。你今年暑假肯定还要飞奔过去吧?”
“不想去了!”胡少羽的回答让我倍感意外,“我哪儿都没去,他们没有时间陪我,天天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出去,说怕我不见了。我觉得很无聊。”
回答又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你不想他们吗?”
“只是偶尔想,一般都不想。习惯了。”
“老师,我的爸爸妈妈也在外面打工。”……
我的心溢满忧伤,城市的孩子大多生活在温暖的港湾,家里有爸爸,有妈妈,多么完整!可是我们这儿的孩子呢?父母要么在外面打工,要么离婚重组了家庭,我甚至觉得他们是城市化进程的牺牲品。城市的孩子,他们的学习习惯是好一些,可我是不是偏离教育的方向,我为什么要拿他们的分数做参照呢?我为什么不去多多关注孩子们的成长呢?
“老师,我们好多都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但是我们不怪他们,他们为了挣钱养我们。我们都知道的。”懂事的鲍首艳说道。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一直回避“留守儿童”这四个字眼,可是当从孩子们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来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外界给他们的特殊的称号!我知道留守的凄苦,可当这份残忍拨开了,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时,我却发现自己感情如此脆弱。
“老师,我们都喜欢你。你就当我们这些留守儿童的妈妈吧,好吗?”
我试图让忧伤的嘴角夸张地笑一笑,可咧了半天,勉强挤出一点点弧度,“好呀!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妈妈了!”
“噢!冷老师是我们的妈妈喽!我们的妈妈可以天天在眼前喽!”
我常认为,城乡差距大,而经历过留守的孩子,感情势必脆弱。可是我们班的宋家说“我喜欢下雪天,大雪会把一切都覆盖住,白茫茫一片,就像我的表现,我想他们,但我用桀骜不驯的坚强来掩盖我内心的忧伤。”
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深刻的人生体验!我为课程伊始的动机而感到羞愧,我为自己的浅薄和苛刻感到悲哀。我常悲叹命运的不完美,社会也常同情孩子们的留守,也许生命本身一直在用不完美去诠释完美,也许留守的孩子们一直在用坚强回应社会的同情!因为经历留守的孩子们,对于生活有着另一种超脱和豁达。我呢?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常用别人的长对比他们的短。殊不知,他们承受着城市的孩子们所不能承受的生活之重,他们早早地感受了亲情需要团聚,他们早早地学会了生活需要自理。他们怀着一颗坚强勇敢、感恩豁达的心对待时代和社会给他们的选择,不让忧伤笼罩自己的鲜活的生命。他们敢于直面亲情的缺失,积极乐观地把希望留在未来。去掉有色眼镜,众生平等,这是茨河中学的留守孩子们给我上的一堂人生哲理课;教育不仅仅是传授学生科学文化知识,更是要关注学生的身心健康,关注学生的全面发展,这就是我的沉甸甸的收获!
亲情缺失,我自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