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医经合力建构的“神农”
——以“尝百草”与《本草经》为例
2017-01-14晋中学院晋中030619
晋中学院(晋中,030619)
贾利涛
·杏苑纵横·
神话与医经合力建构的“神农”
——以“尝百草”与《本草经》为例
晋中学院(晋中,030619)
贾利涛
“神农尝百草”与《神农本草经》分别属于神话和医药领域,但因“神农”和“百草”两关键要素的交叉互通而联系密切。从“神农尝百草”神话的产生时代、主要内容、反映的内涵上看,这个神话产生于医家。神话“神农尝百草”和医经《神农本草经》在各自的流传播布过程中,互相佐助,合力建构了“神农”,丰富了神农形象。
神农 神农尝百草 神农本草经
古来托神农之名的典籍不可胜数。托神农之名者,终归要和神农的事迹有些关联。或农或商或工,或道或神仙或阴阳,一个基本的取向是,托神农之名即承认是神农思想的直接传承者。《神农本草经》的托神农之名,亦属此类。民间故事中认为神农尝遍百草,忠实做了记录,所以有《神农本草经》;然史籍中认为《神农本草经》完全是托名之作,神农著述《本草经》,无文字可稽,不足征信。托名之说,无可辩驳。然而《本草经》托神农之名,与神农的文化关联性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在托名之外,尚有可细究的问题。
“神农尝百草”神话出于医家
1.从产生时代来看,出现于医家勃兴的时代
神农和药物联系起来,最早的记载出于战国时代的《世本》“神农和药济人”。但这里的记载并没有说神农是否尝百草,只是孤零零地把神农和药物联系了起来。在《世本》的记载中,神农、黄帝、炎帝等上古人物和农业、商业、音乐、礼制、建筑等联系起来,某物归于某人的发明,不胜枚举,且都没有详细阐述,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同一个人发明了几样东西和同一样东西有不同发明者的情况比比皆是。因此,在《世本》的语境中,“神农和药济人”的主人公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并不会显得不合适。因此,神农和药物联系起来,可能只是一个发端,也可能已经有了尝百草之说,才和医药联系,也可能先与医药联系起来,然后再有尝百草之说。史料不足,无可深究。另外,《世本》八种辑本,唯茆氏一辑载“炎帝神农氏”条,颇有可疑之处。汉代才将炎帝神农合二为一,这个辑本似有后世窜入之嫌。
神农和药物联系起来的记录偏偏没有提到“尝百草”,而关于“尝百草”的记录也偏偏不去提到神农与药物的关系。最早记述神农尝百草的当属秦汉间陆贾的《新语》,明确说了神农尝百草,但是与后世传说迥异的是,这里“尝百草”全然是为了辨别五谷“教民食五谷”,没有关于医药的任何信息。因此,我们可以说,神农是农神的身份更为古远,而且是那个时期的基本共识。更多的关于神农的古老记载都是这样的:“神农之时,天雨粟;作陶冶、斤斧,破木为耒耜鉏耨,以耕草莽,然后五谷兴,以助果瓜之实。”[1]“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2]尝百草是为了农业需要,与发明耒耨的意义区别不大。至于“尝百草”如何与医药联系起来,还需要之后的说法。西汉初《淮南子》中最著名的“一日七十毒”的说法被当作神农舍己为人的典型事例,可是《淮南子》说神农尝百草仍是为了“教民播种五谷”,可以说延续了之前的说法,没有关于医药的事情。
东汉末《帝王世纪》出现了很多圣人“尝百草”的说法,岐伯尝百草、伏羲尝百草、炎帝尝百草、神农尝百草,而且与前代记述明显不同的是,这些圣人尝百草的结果都是“著本草”“《本草》出焉”。在这个时期,《神农本草经》已经成书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可以说这本药物学经典的出现,促使医家对先前神农有关医药的神话做一系统化了。由此,或许可以推知,先有《本草》书出,后才将神农尝百草与医药联系起来。而作这个联系的,正是来自医学家阵营的人,如皇甫谧。并在他们的一再申说下,固定下来为《针灸甲乙经序》所说的“神农始尝草木而知百药”。在此之后,神农尝百草为了辨别五谷的戏份越来越少,为了辨别药性的戏份越来越大,正式进入医药起源神话里去了。《本草图经序》说:“昔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以救万民之疾苦,后世师祖,由是本草之学兴焉。”[3]这种观点尝百草就没有农业发明什么事了,专意于医药探索。东汉之后的《搜神记》《述异记》等都是在此基础上的演绎。
将神农尝百草的神话丰富,并且与“医药方兴”的说法联系起来,汉代的医家功不可没。
2.从内容上来看,百草应当为植物
“神农尝百草”,百草应当为植物,一开始就是农作物的种子,具体有没有药物的甄别,这很难说清楚。但是一个基本事实是,前期的尝百草,尝出来的是谷、粟,后来就出现越来越多的药物。与尝百草相关的,早期是土壤、水文状况(相土地宜燥湿肥硗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后期则是药物的属性(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而这个分水岭就是汉代,促成这一分野的是秦汉方士中的医家。因为,能够在神农尝百草传说的流传中掺入大量药名,并且和药物性质相符的,医家最为便利。
3.从内涵上来看,反映对医药的重视
“神农尝百草”本来是一个很简略的农业神话,后被当作医药起源神话,反映出的很重要的信息是对医药重视程度的提高,而且是无上的提高,乃至提高到不死仙药的高度。这是符合汉代方士中医家的需求,这既符合他们提高自身地位的需要,又传播着他们宣扬的神仙说。因此,可以说,方士中的医家按照自己的思想改造了神农的神话,后世添加的鞭草、神兽、升仙等情节,是神仙思想的延续,并非神农农业神话的延续。促成这个转折的,就是神仙说的代表——(医家)方士。
综上所述,“神农尝百草”的神话(仙话)出于医家。正如唐兰先生所言:“所谓神农、黄帝之言,都是战国时兴起的。儒家常讲复古,从三代一直推到尧舜,而这些反儒家的隐者为了压倒儒家,索性拿出神农、黄帝来,一则比尧舜还要古,二则讲到黄帝就不需要讲诗书了。”[4]
神话与医经相互佐助
“尝百草,医药兴”的事迹和《本草经》的首创之功都归于神农名下,不是偶然的。关于起源问题无法考证,但历史上二者相互佐助的情况是确实存在的。
1.医经客观上验证了神话,促进神话传播
陶弘景说:“旧说皆称《神农本草经》,余以为信然。”至少他相信《神农本草经》就是神农尝百草而来,冠以神农之名并无不可。从《神农本草经》记述的药物来看,似乎佐证着神农尝百草传说的几个细节。例如,对药物毒性的描述,暗合“一日七十毒”;对药物数量的记载,暗合“百草”之约数;又有仙药种种,暗合神农以此求不死长生等等。
有“神农尝百草”的神话,又有以神农冠名的医经,在神话传播中就可以自圆其说。以《神农本草经》作为一部真正医经来佐证神农真正尝过本草,让神话在传播中增加了可信度。而且,在《本草经》奠定的中药“本草系统”中,一再重复着神农尝百草的说法,以作为“本草”兴起之源。一方面医学界成为传播和改造“神农尝百草”神话的主力,一方面医学界的很多药物成果又变相地证明了神话中的某些新说法。很多还作为民俗保存下来。
所以,医经并非仅仅借了神农的名目,对神农神话的传播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2.神话阐释了医经的起源,增强了医经的信心
在最初《本草经》成书之时,因托古的传统,攀附神农之名。可能由于这个原因,医经才能够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顽强地生存下来。所以后世“本草”著作言必称神农,奉为祖师。按照道理来讲,中药医经后来不需要再攀附名人就可以自立了,为什么后世不绝。正因为“神农尝百草”巨大的影响力,特别在民间,神话传说是民间的信史。“本草”系统有神农的祖师在,可以毫不胆怯地宣称医药是继承上古神农氏的东西,可以极大提高地医经的认可度。更为重要的是,中国传统医学的医药成就巨大,一来是神农神话注重实践、严谨求实的传统影响,树立了后世医学家对待药物的典范;二来神话中神农以身试药的精神对民众具有增强信心的作用。这样,一个优秀的医药起源神话可以形成一个民族健康的医药传统。
总之, “神农”这个人物很早就出现在典籍里,而“神农尝百草”的神话则较为晚出。为了医学地位的提高,医家才杜撰了这样的神话。神农尝百草的神话与作为药学经典的《神农本草经》并没有像后世人们想象的那样走上了两条方向迥异的道路,药学经典里都会提到神农尝百草的神话,神农的神话成就里也添加了《本草经》的著述。二者在历史上的关系并非泾渭分明,在不断发展丰富过程中,神话与医经合力建构了“神农”,这种建构对双方都有裨益。医经变相验证神话,以其特有的公信力推动了神话的传播;同时“神农尝百草”的神话解释了中国传统医学的起源,借神农在民族心理中的深厚影响力提升了医经的信心。
[1] 刘恕.资治通鉴外纪[M]. 影印涵芬楼藏明刊本.上海:上海书店,1989.
[2] 王弼. 周易正义[M]. 北京:中华书局,2009:180.
[3] 苏颂.图经本草[M]. 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序1.
[4] 唐兰.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的研究——兼论其与汉初儒法斗争的关系[A]//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编.经法.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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