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杂感(外一篇)
2017-01-12张守仁
张守仁
博物馆是征集、收藏、陈列、研究、展览珍贵文物的机构。世界上最早的博物馆是建于埃及港城的亚历山大博物院,后在战争中被罗马统帅凯撒摧毁。在古代,文物收藏在宫廷、王室、庄园、城堡、贵族宅邸之中,只供少数权贵观赏。一直到18世纪下半期,在英、法等国才开始出现了向公共开放的博物馆。1905年,中国建立了第一座现代博物馆——南通博物院。近百年来,各国博物馆事业获得大发展。到20世纪末,全世界博物馆总数已达五万余个。至2014年底,中国各种博物馆已建有4015座之多。中外众多博物馆以实物展示了人类文化史的悠久与辉煌。
我有个习惯,每到一地,总是先去当地博物馆参观,以便用很短时间了解该城物化的历史以及古文物、艺术品收藏的详情。在国内博物馆观赏商周精美青铜器时,我常看到鼎尊内壁中大多刻有“子子孙孙永保之”“子子孙孙万年永宝用”的铭文。故通观国外几个大博物馆,我看到那里展览着成厅成厅从中国掠夺去的珍贵文物,不免感到心痛、耻辱和悲哀。比如伦敦大不列颠博物馆,就有从中国抢夺去的数以几万计的珍宝。印象最深的有新石器时代的石器、玉器,有仰韶文化时期的彩陶,有商周时期的青铜器,还有一帧旷世绝品——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那幅杰作是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北京时被英军从清宫中抢去的。细看那幅名画,宫女身姿优美,笔墨简淡,线条如春蚕吐丝,连绵不断。我一边欣赏,一边感到刻骨的伤痛。
1988年秋,我参加以唐达成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苏联,顺访列宁格勒(今称圣彼得堡),参观了冬宫里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那里有多个展厅陈列着中国敦煌经卷、和田和康东地区的佛教绘画、新疆千佛洞壁画、中国古代针灸铜人,还有陶器、漆器、纺织品、名画、仕女图以及数以千计的中国年画。俄国沙皇不仅侵吞我北疆大片领土,还通过考古、偷运等多种途径掠走了大量文物精品。我心怀痛楚,不忍卒看。
1998年夏,我到纽约参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内藏有埃及、巴比伦、亚述、远东、近东、希腊、罗马等地艺术品330万件。那里陈列有中国商周青铜器、唐三彩、唐明清瓷器。其中一套二百五十多件金边白瓷餐具最为名贵。
我参观国内外博物馆时有个发现:中国博物馆里的展品,如中国国家博物馆里陈列的“司母戊鼎”“四羊铜尊”,故宫博物院里的陆机《平复帖》、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上海博物馆里的“生肖群俑”“乾道元宝”等,全都是本土文物和珍藏;但国外名博物馆里的展品,除部分是本国珍宝之外,大量陈列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藏品、精品、艺术品:如大英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古埃及罗塞塔碑石(所刻立古字说明希腊文化源于埃及),如法国卢浮宫的镇宫之宝、出土于希腊米洛斯岛的维纳斯雕像和出自意大利达·芬奇之手的《蒙娜丽莎》,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里中国五代画家董源的名作《溪岸图》……国外六大博物馆藏品丰富,奇珍异宝,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所以如此,因他们是列强,凭借军事实力强抢强夺获得。也由于他们富有,如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从西欧、美国富商们从全世界用巨款收购了许多珍品。
20世纪末,我到加拿大安大略湖畔多伦多市看望我女儿和外孙。有一天去唐人街理发,向北走了一程,巧遇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博物馆。顺便进去参观,结果使我大吃一惊。那里一楼中央大厅里展出的全是中国文物,有殷墟中发掘出的甲骨文,有来自山西兴化寺的壁画、大幅佛像,有三彩罗汉、帝王服饰,还有大钟、牌坊、石人、石弓、拱门,甚至还有沉重的石墓。看得我目瞪口呆,走出大门,瘫坐在石阶上,沉重得迈不动步子。
据中国文物学会统计,因战争掠夺和盗墓交易流失到国外的文物有近一千万件之多。它们极难追回。祖先在青铜器铭文中反复叮嘱子孙要“永保”、“永宝”文物,如今大量流失海外,我们无颜面对祖宗。
客观、公正地说,我在国外博物馆里看到他们对掠夺来的文物保护得很好。所有展品必需的室内温度、湿度、光照,他们严格根据科学要求设置,这使我稍感心安。
那天我在加拿大博物馆外想到“文革”之初年轻狂人“破四旧”、砸毁烧文物的暴行,又想到北京师范大学红卫兵头头谭厚兰率众奔赴曲阜砸烂孔庙匾额、碑石,焚烧孔子头像、典籍,又转往孔林扒掘古墓的罪恶,痛心疾首,困惑莫解,愤然慨叹:与其让珍贵文物遭此浩劫,倒不如让它们保存在异国博物馆,至少还能向世人展示中国亘古文化的灿烂、炎黄工匠技艺的高超……我不由想起巴金老人生前关于建立“文革”博物馆的倡议。那是正视历史的深思之见,可以旷古悲剧为鉴,吸取惨训,昭告后人,切莫重蹈覆辙。
总是难忘那天累坐在多伦多皇家博物馆前阶石上体验到的那种无奈、矛盾,如乱麻般理不清的悲欣交集之感。
钓鱼冠军海明威
2016年6月,我应女儿之邀,乘美联航飞机赴芝加哥,参加外孙中学毕业典礼。之后女儿带我作自驾游,自北而南,穿过佛罗里达平原,抵达美国东南部旅游中心迈阿密。又从迈阿密西南行,前往佛罗里达海峡中的基伟斯特海岛,参观美国硬汉作家海明威的故居。
故居位于小岛白头街907号。购票入内,是一幢二层小楼。开放的展室有主餐厅、主卧室、写作间、后花园。主餐厅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照片,展示海明威从6岁起就爱划船、钓鱼。他19岁就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去肯尼亚打过猎,到西班牙看过斗牛,在墨西哥湾捕过青枪鱼,登阿尔卑斯山滑过雪;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以战地记者身份搭乘盟军坦克冲进刚解放的巴黎,向全世界发出第一批报道。他写了许多小说,如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短篇《乞力马扎罗的雪》等。他的《老人与海》1954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并拍成电影,风靡全世界。在海明威写作间陈列着他写作用的老牌打字机、原稿箱、制作雪茄用的椅子以及众多纪念品。海明威总是在上午写作,下午出海捕鱼,晚上到当地酒吧喝酒交友。
海明威故居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到处挂着他捕猎到大鱼的巨幅照片。
海明威每天划着小船出海,喜欢在茫茫水域上悠然独处。他在水天一色中静静垂钓。即使有海鸟飞到他船头上暂息,他也一动不动。如果有鱼儿上钩,钓竿颤动,他便轻轻地把钓丝慢慢拉上来。钓丝像琴弦似的绷紧,水花四溅。鱼儿离水前挣扎腾跳。猛地一拉,一条几斤重的金枪鱼就啪的一声落进了船舱。海明威这时就得意扬扬地自言自语:“鱼儿,我对不起你。你是我的对手,也是我的朋友,是我大海上最亲密的伙伴。”
在海面上,他看见过五十多条巨头鲸浮出海面,像舰队似的掀动波浪,喷水而过,惊心动魄。有时箭鱼成群结队,袭击他的小船,几乎要把它拱翻、啄漏。当季风从东北方向吹来,马林鱼们从深水里浮上来,露出水面,随风游弋。它们那高高竖起的大镰刀似的尾巴,飞快地犁过波涛起伏的海面。
有一天,海明威的鱼钩钓住了一条数百公斤的大鱼。那个庞然大物,像个拖拉机似的竟拖着他的船游了8海里。海明威跪在船尾,腰间缠着钓绳,跟巨鱼作持久搏斗。那场人鱼之战,持续了近两个钟头。最后他慢慢收拢钓绳,每动一下就把它拖近几尺。眼看鱼要到手了,咔嚓一声,钓竿突然折断,那大家伙脱险后,逃得无影无踪。此时海明威精疲力竭,跌坐在舱板上大汗淋漓,说粗话咒骂,懊丧回岸,又被阵雨淋湿,结果得了肺炎,治了好久才逐渐康复。
长期垂钓,海明威积累了许多经验:看看海面波纹,就知道水下潜游着什么鱼类;瞧一眼天空云状,就能推测未来气候的状况。实践出智慧,他的钓鱼技术越来越精湛。
基伟斯特海岛离古巴一百多公里。上世纪四十年代,海明威移居哈瓦那。那时,古巴每年举行一次国际钓鱼锦标赛。海明威报名参加。他一出手就不平凡,不长时间就钓住了一条大鱼。他欲擒故纵,放下长长钓丝,让大鱼疯狂逃窜,消耗其体力。过了一段时间,他把手探进船舷旁水中,发现船速已慢,知道鱼的体能已快耗尽,便收缩钓丝,用尽平生之力,把它拖上船头。到岸上称一下,大鱼重达354公斤,竟创下了海上垂钓的世界纪录。参赛的各国钓鱼好手围拢过去,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哈瓦那、纽约的报纸、杂志登出了长篇报道和巨幅照片。海明威成了钓鱼英雄、钓鱼冠军。他的亲友、读者更是对他崇拜有加,贺信贺电像雪片似的飞向他哈瓦那的寓所……
责任编辑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