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活在没有你的世界
2017-01-12默默安然
文/默默安然
图/小薇彩
如何活在没有你的世界
文/默默安然
图/小薇彩
在那之后,她一直都不太清醒,生活上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像卡带了一样,再也缓冲不过去。她宁愿说服自己,她喜欢的人是个坏人,对她不是真心的。如果是那样,至少她喜欢的人还活着。
还活着,比什么都好。比喜欢她,都好。
1
从信箱里取出那封信的清早,对于苏素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冬天六点钟的北京城还黑着,可一层不知是雾还是霾的混沌就已经在那儿了。但即便如此,也已经热闹了起来。太多人疲于奔命,苏素倒是悠闲,停下单车,买碗豆汁,没有座位,就端着碗坐在路边喝。
这千篇一律的生活啊……她呵着白气,才腾出手从包的外层掏出刚刚取到的信。
苏素的家还挺让人羡慕的,她住着一处古宅。虽是破破烂烂,但那地段,那大四合院,真要出手,是比新房还贵的。那宅子是她祖爷爷留下来的,她祖爷爷之前也算个名人,有点官职,还是个小书法家。他们家世代住在那个宅子里,眼下北京的老四合院也不多了,但所幸他们家还没动。一是因为他家还有后人,二是他家的位置比较深,实在也不适宜做什么景点。
只可惜,现在这么大一处宅子,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家人都不够长寿,爷爷奶奶去得都早,妈妈生下她后就难产去世了,爸爸在她十岁那年也走了。
一个人长大也没什么,家里的钱倒也能保她不愁吃喝。但房子那么大,从起床就只有自己,也经历了不少需要家长却没有的时候,性子难免薄凉。苏素不太懂怎么和人亲近,虽不树敌,却也没什么好友。
说孤独吗,也谈不上。可连孤独都觉不出来了,可能才是真的孤独吧。
正因为她对生活会出现转变丝毫不抱期望,所以手上这封信才更令她感到惊奇。
她家的信箱就钉在院门外的墙上,寄信是家里的传统,她习惯了每天清晨开一下信箱。这封信静静躺在里面,没有邮票,信封上只写了一串地址,清清楚楚是她家的门牌,却没有寄信地址。
既然能写清楚她的地址,就证明是写给她的吧,只不过并不是寄的,而是直接丢进信箱里的。
苏素是个急性子,还没看内容,先翻到最后一页看署名。署名叫,秦觉。
她猜对方是个男生。
2
这个叫秦觉的男生很奇怪,也看不出来信到底是写给谁的,只是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讲自己的从前以后,生活里遇到了什么。就这样,都能写两三页。苏素对别人的生活其实是不感兴趣的,却因为好奇,全都看了进去,渐渐竟真的像是有了个朋友在对自己说话一样。
在接了五封信之后,苏素终于鼓起勇气回了信。她把回信用透明胶带贴在信箱外面,她家平时经过的人就少,除了正主,肯定是没人会留意的。
过了三天,她放学回家,发现回信没有了。
苏素慢慢掌握了规律。秦觉不是周二就是周日会来,时间只能估摸在一个大致时段。于是周二和周日的下午,她就待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眼见着都到了周日下午五点,苏素觉得他不会来了,就在她心灰着要回屋时,她又听到了一点窸窣的响声。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门。这一次,她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生,正在抠邮箱上的透明胶。
苏素高兴地抬起手,刚要打招呼,男生居然转身就跑了。苏素对着空气愣了两秒,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她有那么吓人吗!敢跑人家家门口偷信,不敢见人啊!
苏素反手插上门,不紧不慢去追。这片胡同她闭着眼都迷不了路,但生人乱跑不迷路也得绕路,她看着刚那男生跑的方向,先一步跑到出口去堵。她刚站到那儿,就看见男生跑了过来。
“嗨,又见面了。”
男生显然是懵了,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最后还是慢吞吞,走到了她面前。
“对、对不起……”
“你跑什么啊!”
“我……”他的声音很软,“我紧张。”
苏素的火气变成了无可奈何又变成哭笑不得。
“你叫秦觉?”
有人骑车经过,苏素只好往边上让让,觉得在这里说话不太好,她伸手一戳:“走吧,跟我回去坦白交代一下。”
她走在前面,总怕秦觉跑了,一秒一回头,脖子都要抽筋了。秦觉终于主动走到她身旁,乖乖地说:“好了,我不跑。”
苏素揉着脖子,满意地笑了。关上大门的一刻,苏素心里一阵恍惚。多久了,她这个门多久没有认识人进来过了。仿佛一个平衡突然被打破了,天平两端剧烈摇晃,搅得她心慌起来。
3
和秦觉的遇见,大约在两三年前,具体的苏素也记不清了。其实她根本也不记得秦觉的脸了,但提起来之后,那件事她还是想起来了。
也是个冬天,似乎是刚刚过完年,苏素正要出门,就看见一个男孩在门前晃来晃去,一副迷路的样子。当时她并没有出声,只是看了几眼,就在她要骑上车子离开时,男孩叫住了她。回忆起来,样貌并不清晰了,但声音似乎是差不多的。听了就让人放松警惕的柔软声音:“那个,我绕了好几个来回了,走不出去,你能帮我指下路吗?”
男孩那时候的样子很像游客,手里还拿着地图。苏素一边笑他“这里又没有什么可看的,干什么往小胡同里钻啊”,一边拍了拍后座,说:“上来吧,我带你出去。”
“可以吗?”男孩站着没动。
“可以啊。”
“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真的……”
男孩问了好几遍,苏素最后实在没办法,气急败坏打断了他:“算了,那我走了。”
她作势就要骑上,后面突然一重,她回过头,男孩已经坐在她后座上了,一脸壮士扼腕的悲壮。她把男孩载到大路上,放下就走了。男孩在后面和她说谢谢,她也没搭理。这点小事,也用不着谢来谢去。
不过话说回来,过了这么久了,苏素还能记起来,是因为自打记事起,她就载过这么一个男生。
当时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有些时候是会这样的吧,很多人出现在生命里都是意外,都是关口,是自己选择了。
“那你怎么想到给我寄信呢?”
“我一年多以前来北京工作,这边压力太大了,”秦觉的头垂得很低,“我每天都想着,要不然回家吧,可又不甘心……我就总是想起你,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所以我……”
秦觉的话音还没落,苏素的脸色就已经冷了。她的心从父亲死后,就一直波澜不惊,现在感觉到凉了,多半是因为刚刚觉出暖来。她原以为,多出个朋友,原以为是段奇缘,原以为……会是她生命里难得的转机。原来不过是和她身边的一些人一样,以为她是什么善良可欺的富人。
苏素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放在茶几上,对秦觉说:“有难处就拿去用吧,不过之后不用写信了。”
她下了逐客令。一个人久了,她见多了这样的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不算熟的同学,全都找她开过口。吃了几次亏,她面子也拉得下来了。她不在意那点钱,她就是心寒。
但她还是愿意给,给了就算了结了,也算还了秦觉绕了这么大弯子,陪她聊了这么久的天的情。
只是,秦觉没有碰那些钱,只是向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出了大门。呆坐了半晌,苏素追出去,也已经找不到人了。她坐在门槛上,把脸埋在掌心里,重重呼了好几口气。
4
原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苏素刚一出门就看到秦觉坐在门口台阶上。
“你、你这一大早的,怎么在这儿?”因为太过震惊,苏素一时也忘了十几个小时前的尴尬。
“我睡不着。”秦觉站起来,语气也一改十几个小时前的怯生生,变得郑重起来,“觉得有些话必须说。”
有几秒钟的失神,苏素随即点了点头,推着车子下台阶,对秦觉说:“行,那我们边走边说。”
这一次,他们没有骑上车子。苏素推着自行车,秦觉走在她的右边,他俩这样并排走着,边上也就没什么余量了。偶有其他人骑着自行车从对面来,苏素就得往秦觉那边靠。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所以上班总是不招人喜欢。昨天我说的话可能让你误会了,我想联系你并不是想要你帮忙,”秦觉说话时一直盯着地,“我就是……就是,觉得走之前没和你打声招呼,挺不甘心。”
身体的反应速度有时候比大脑更快,苏素先一步停了下来,才意识到不好,她这样岂不丢脸,就好像多在意那句话似的。眼睛也不知往哪儿放,最终一迈腿跨了上去,对秦觉说:“上来吧,我也很赶时间呐,一会儿告诉我,把你放在哪里比较好。”
这次秦觉没有犹豫,但没有坐上去,而是走到车前,为难地说:“要么这次,换我来吧,在大街上,很丢人的。”
苏素扑哧笑了。
在爸爸之后,也再没有男人骑车载过她了。苏素想,怎么秦觉又在她生命里占了个第一。
“你决定要离开北京了吗?”
“嗯。和我一起租房的人搬走了,我一个人租房子太贵了。你可能觉得我矫情,但我真的不愿意住地下室,见不到阳光要发霉的。”
苏素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个想法冷不丁跳了出来,惊得她自己一身鸡皮疙瘩。她怎么会想起这种不靠谱的事儿呢,明明之前还以为秦觉是个不能信任的人。
一个人其实是无法判断另一个人是否百分百可信的,重点就在于自己愿不愿意信。
“我有个主意,”过红绿灯,趁着秦觉停下来,苏素把身子往前探,“要只是房子问题,倒不难。我家空了好几个屋,因为就我自己,也不敢租给陌生人。房租就不收你的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帮忙交点水电费。等你什么时候找到合适房子,随时都能搬。”
“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真的可以吗?”
“可以……”
这对话真的似曾相识啊,苏素好气又好笑,抬手在他背上狠拍了一把。秦觉没再问,居然一路就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苏素接过车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念书,我没和你说过吧。”
“我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秦觉回身朝对面指了指,“中午的时候我常常来你们学校待会儿。我见过你。”
“既然你早就见过我了,干嘛不直接叫我,绕这么大圈子。”
秦觉挑了挑嘴角,没有回答,转身就要离开。苏素突然想起重要的事,再次跑过去,拦住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拽过他的手,把手机号写在了他手心里。
“哪天搬家,提前通知我哦。”苏素重新骑上车子,伸出手挥了挥,“还有,昨天对不起啦。”说完她头也不回骑进了学校,留下秦觉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上的数字,突然绽开了一个小孩子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大大的笑容。
5
过了差不多一周,秦觉搬到了苏素家。他所有的个人物品,就一只登山包。所以一个人很轻巧就过来了,完全没用苏素帮忙。
其实在他来之前那一周苏素还有点忐忑,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要个不知根底的男生住进来。但眼见着秦觉真的来了,她倒也不在乎了。反正家里是真的很空,有几个屋她一年也不进去一趟,有点生气,总归是好的。
一开始很不习惯,总是迷迷糊糊以为只有自己,抬头撞见房子里有个人,吓得一哆嗦。早上一起出门也一样,好几次秦觉落在后面,苏素却已经要锁门了。
但习惯了之后,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啊,就像时光倒转了,冷冰冰的院子又热闹了起来。两个人都有时间的时候也会一起去采购东西,算起年龄来,秦觉比她还小几个月,但虽然性格很软,在某些方面却出奇的大男子主义。
比如东西能不让苏素提就不让她提,他们在超市买的米面杂物,几大包,秦觉都一个人提,苏素几次想插手,都被他坚定地挥开了。
“拿你没辙,”苏素心里暖融融的,“打个车回去吧。”
手往口袋一伸,只有刚刚找零的几块零钱。她顿时有点紧张,沉住气,又摸了摸另一边的口袋,还是没有。
“怎么了?”秦觉鲜少见她变脸色。
“钱包找不到了。”倒不是钱的事儿,钱包的透明夹层里有张她爸妈年轻时的照片,她没运气和妈妈合影,家里的照片也十分少,就这一张还没有底片,丢了实在是心疼,“你最后一次见我掏钱包是什么时候?”
“是……结账的时候吧。”
“我回收银台看看。”
“我跟你……”
苏素摆了摆手:“你提这么多东西就不要跟我来回跑了。”
可她走了几步,发现秦觉还真的没跟她一起过来,却有些失落。人果真是不能惯的,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但身边有个人,就开始想依赖。
她能依赖吗?有那么一部分的她,深深相信秦觉是对她有好感的。但还有一部分的她,努力劝说着自己,这样不对劲,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可能。
她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在害怕。期待加害怕,两种情绪同时加诸在一个人身上,就是爱。
去收银台问了,谁也不记得。又去服务台登了个记,但苏素心里清楚,没希望了。她叹了口气,走出超市去找秦觉,居然找不到人了。她打电话,第一次没接,第二次秦觉接起来,不等她问,就主动说:“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苏素觉得奇怪,这不是秦觉一向的做事风格。突然这么不靠谱,大概真的有急事吧。
回去先打电话停掉了信用卡,还好身份证没跟着一起丢,苏素翻出身份证,就要出门去银行补卡,秦觉却回来了。“哟,挺快啊,你跟我去银……”苏素一回头,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啊!”
秦觉的脸上明显挂彩了,脸颊上一片青紫,眼角也肿了。左右才两个来小时的功夫,怎么就这么狼狈了。
“没事,”秦觉举了举手里的东西,“你看,东西都还在。”
苏素哭笑不得,重又推开门:“别管东西了,先进来吧,我看看家里有没有药。”
家里只有点简单跌打损伤的药,秦觉坐在沙发上,苏素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给他上药,嘴里还是埋怨:“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人打架呢。”
“没有打架。”秦觉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给。”
苏素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钱包又回来了。
“钱要不回来了,不过其他东西都还在。那照片,对你很重要吧。”
秦觉指了指那张照片,笑得像晴天的云。苏素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可她懂得自己心中期待的那一部分终于占了上风,没来得及把手上的棉签棒放下,就探过身去,环住了秦觉的肩。
等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感觉到秦觉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上。
6
当时看着苏素回去,秦觉就知道她找不回来。他立刻去了警卫室,让警卫帮忙调监控。如果在收银台时钱包还在,那也就是在出来这一条路上丢的。翻了半天,还真被他找到了,他看见一个男人和苏素擦肩而过,虽然看不清,但似乎是拿了东西塞在自己口袋里。
这种人一般都喜欢徘徊在同一块地方,都是惯偷了,秦觉也是赌一把,也许这人还在超市里。于是他就把东西存在服务台,在超市里里里外外的找人,最后还真的让他给碰到了。他莽莽撞撞冲过去就抓住了那个人,张嘴就说:“把刚才你偷的那个钱包还我。”
连小偷都愣了一下,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但下一秒小偷大力甩开他,撒腿就跑。秦觉赶紧就追,两个人从超市里面冲出去,小偷在门口被绊了一下,秦觉扑倒了他,但是被反手打了一拳。
等他再爬起来,已经追不上了,不过苏素的钱包被丢在了垃圾桶里,里面除了钱之外的东西都在。
在那个拥抱之后,他俩心照不宣,关系更近了一步,但苏素在心里打定主意,秦觉一天不跟她表白,她就耗着。人家不都说,腼腆啊害怕啊担忧啊都不是借口,男生不主动表白就一个理由,爱得不够。
反正他们时间长着呢。她等得了。
可心里有了主心骨,日子仿佛都变得温柔起来。她习惯了屋里有动静。她有家了。不是冷冰冰的房子,是家。
正因为心里安定了,半夜听到响动才自然而然以为是秦觉。苏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床头的表,凌晨三点。这么晚了,秦觉干什么呢……醒都醒了,苏素想出去看看。她和秦觉住的屋子离着挺远的,在客厅两侧,需要绕出来,在客厅才能碰面。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呢……”苏素揉着眼睛,拖沓着脚步走到客厅,一抬眼却惊呆了,客厅里的不是秦觉,而是个陌生男人。
“你、你是……”
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却傻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正在这个时候秦觉竟然也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这副情景,第一反应是向她跑了过来。但穿越客厅,必然要从那个入室贼跟前经过,那人似乎没想到屋里有俩人,狗急跳墙,一下抽出了一把弹簧刀。
在那一瞬间,苏素的眼皮猛地跳了两下,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就冲了上去。
其实没有想象那么疼,但膝盖却一下就软了。苏素看到秦觉的哭脸,觉得好笑,她抬起手,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摸到。
可隐隐约约的,她还是听到了秦觉反复说着“对不起”。
这种时候了,说什么对不起啊,说我爱你才上道啊臭小子。苏素心里想。
“我想吃烤鸭。”
躺在病床上,苏素百无聊赖,唯一能做的就是折腾秦觉。她那一刀并不算深,也没捅到要害,就是血流得多了点,补补就好了。
住院这几天,秦觉对她言听计从,工作也不去了,二十四小时陪护。只要她开口,立刻执行,绝不犹豫。
“好,我去买。”秦觉说着就站起来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来,转过身问,“还需要什么吗?”
苏素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想不到,什么时候想到再说吧。”
秦觉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让苏素呆了呆,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之前没有的东西。“怎么了?”她尝试着挺了一下身子,伤口很疼,只好又躺回去。
“没事,我只是……”顿了顿,秦觉眼神再次垂下去,“对不起。”
自从她住院,秦觉说了无数句对不起了。可只有这一次,苏素的心很慌。
她一直注视着门口,等着秦觉回来,但很晚很晚,他都没有回来。苏素还是睡着了,等她醒来,枕边多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
除此再无其他。
对着纸条木木地呆了几分钟,苏素的眼泪才像水龙头一样往外淌,牙齿因为隐忍着呜咽咬得咯吱吱响,混合着牵动伤口的痛,努力诉说着不甘。
她不甘心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最后留下的仍旧是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就像当年她爸爸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对于被抛弃的人来说,对不起是最无济于事的。
7
接连一个月,苏素徘徊在北京的几个古玩市场,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看,也不说话。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魔怔了。
不过谁遇上这种事能不魔怔啊。家里招贼不说,还挨了一刀,出院之后,发现家里被洗劫一空。她家虽现金不多,可不少祖上传下来的古董,瓶罐字画全都拿走了。
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不对劲,她家院墙不矮,而且为了防贼,上面搭了架子,铺了层网子,都封死了。就算是有人能进来,怎么她独自住了这么久,秦觉来了,贼也来了。而且她家洗劫一空的同时,秦觉就不告而别了。
所以,秦觉认识她,从一开始就是个套吗?花上那么久的时间,就为了干一票大的?
苏素想不通,越想不通,心就拧得越疼。
她想着,那些古董总有不好脱手的,她在古玩市场转转,没准能遇见。她只有找到东西,才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偷盗的人,才有可能找到秦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琉璃厂的一个摊子上看见了只罐子,毕竟是看了二十年的东西,一眼就认得出。她当即抱住不撒手,摊主就过来拉她,她干脆坐在地上,哭着说:“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她这一哭,把路人都引来围观了,吵吵嚷嚷,最后惊动了巡逻的警车,摊主和苏素一起被带到了警局。
“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你的?”警察的神色颇为无奈。
“那里面,罐子里面,有个字。”
“很多罐子里面都有字,这算不上证据。”
“可……”
警察打断了她的话:“姑娘啊,你说你这都多少次了,都说了,我们已经在通缉了。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发现,要先联系我们,不要自己胡来,这样很麻烦的。”
“通缉了?我怎么不知道?”只是偷盗也会通缉吗,苏素不懂这个概念,不过她还是很高兴,“你们已经知道是谁了?那里面有没有一个叫秦觉的人?”
她的话一出口,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连怪事见多的警察,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苏素的心凉了,她知道,如果秦觉只是个陌生名字,是不会有这种变化的。
她茫然地转身,朝门口走,外面的阳光刺进来,竟让她有点发晕。只听身后警察招呼一个女同事:“你送她回家吧。”
“不用了……”苏素回过头,勉强笑了笑。
“走吧。我送你。”
可警察很坚持,最终把她送进家门。
可她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她总觉得,那不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了,似乎每个角落都在和她说着,她不应该再留下。可她又不愿意走。
她想着,万一,万一是她错怪秦觉了,万一有天秦觉想开了又回来了……只要万中有一,她就还得等。
三个月,古玩市场的人都认得她了。她不止一次随便蹲在哪里就掉泪,但第二天,她一定又会经过那里。她也不止一次被带到警局去,但每次警察都会好好把她送回家。
直到,警察主动找到她,跟她说,抓到了。
“我能问他句话吗?”据说只抓到一个人,自然不是秦觉。苏素却仍旧心跳得厉害,想要自己去问。
“卖到哪里,我们会让他说出来,然后去追的。你放心。”
“不是的,我想问……”
“姑娘,我知道你很悲痛,但你的人生还长,醒醒吧。”
她仍是茫然的表情,警察从系统里打开一页给她看,电脑屏幕上是秦觉的照片,还有很多个人信息,但最后却有冰冷的四个字——死亡人口。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苏素好好的说了再见,转身就往外跑。她无目的地沿路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迈不动一步,树冠落下斑驳的影子,一晃一晃,看久了像整个世界都在抖。苏素跪在影子里,终于发出一声悲鸣。
8
北京的几个古玩市场,在很长时间里,都有一个传说。一个年轻女孩从早到晚,来回来去,表面上看着和正常人无异,但总是突然间就发起疯来。
说是发疯,也只是抱着一样东西不松手,说是她家的,然后就开始哭。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她的故事,知道她住院期间家里被洗劫一空,不仅如此,她男朋友偏巧那时候回家,混乱中被杀害了。
在那之后,她一直都不太清醒,生活上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像卡带了一样,再也缓冲不过去。她宁愿说服自己,她喜欢的人是个坏人,对她不是真心的。如果是那样,至少她喜欢的人还活着。
还活着,比什么都好。比喜欢她,都好。
但终于,她不在古玩市场出现了。警察陆续追回了一些古董,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她,去她家里,老宅子变得更旧了。
谁也不知道那个叫苏素的姑娘去了哪里,沾满蛛网的信箱也再没有被打开过。里面一封署名为秦觉的信,或许注定要在时光里风化成灰了。
信上写着——如果不是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就不会受伤了。对不起,我太笨了,可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的。
家离北京十万八千里,家境微寒的少年,只因三年前,薄雾中见女孩子站在大宅门前画儿一样的那一眼而丢了魂,不顾所有人反对只身北漂,却因本性怯懦,什么都说不出口。但他终究鼓起了勇气,像第一次偷偷摸摸把信丢进邮箱一样,站在了大门前,把欠了很久的表白放了进去,却瞥见门敞开缝隙,里面人影走动。
他想保护她。他想保护她的家。他想最终能和她回到这里,一起打开那封信。
只可惜,他最终没来得及拨出一通求救电话。要是在医院的时候,能亲口对她讲出来该多好啊,好可惜啊,他最后一句和她说出的话是对不起。
活像一出残缺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