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怎样装扮无器官身体
——情感时尚与非人类的形成

2017-01-12斯蒂芬希利著阮艳雯顾力文刘晓刚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6年6期
关键词:塔利德勒服装

斯蒂芬·D.希利 著阮艳雯 顾力文 刘晓刚 译

文化理论前沿

怎样装扮无器官身体
——情感时尚与非人类的形成

斯蒂芬·D.希利 著*阮艳雯 顾力文 刘晓刚 译**

本文通过分析4位当代服装设计师在“情感时尚”领域的标志性作品,对时尚中非人类的极端案例进行探索,明确了在诱发“形成”的过程中,情感在时尚领域中的运用。同时,分析了由“情感时尚”在艺术和时尚观念相互转换时引出的一系列问题:时尚可以做什么、时尚如何改变身体等;并进一步讨论“情感时尚”所涉及的政治意义。最后,将“形成”的概念与“情感时尚”连接,进一步得出时尚不仅仅能帮助提升身体的外在吸引力、创造并维持理想的女性美,其本质更是实现自身的“形成其他”,它帮助身体到达具备无限创造力、艺术激情、感知力等最本原能力的境界。

情感时尚 服装 无器官身体 形成 非人类

亚历山大·麦克奎恩(Alexander McQueen)①亚历山大·麦克奎恩(Alexander McQueen)1969年3月出生于伦敦东区,是英国著名的服装设计师,被誉为英伦坏男孩、英国的时尚教父、顽童、英国时尚的叛逆分子等,他的伯乐、著名的“英国帽子女王”伊莎贝拉·布罗评价说:“亚历山大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懂得从过去吸取灵感,然后大胆地加以‘破坏’和‘否定’,从而创造出全新的意念……”这位时尚顽童,在2010年2月自杀于家中,2009年发布的2010春夏“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系列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场秀。——译注2009年的最后一个系列《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是尼采哲学精神中一种超前的深思,也是对于“在人类之后会出现什么”的一种反思(见图1)。系列的主题寓意着失落的文明,从而指出了关于“当不再存在人类时会发生什么”,或是“在下一个人类进化中会发生什么”的问题。正如那些反乌托邦拥护者所一直渲染的人类灭绝一样,这场发布会也展现了这样一幅令人震惊的未来景象。运用多动物纹样以及地表的、天空的和海洋的图像印花面料,结合动物皮、塑料和金属材质,亚历山大·麦克奎恩的系列描绘着水生和陆生动物、外星人、半机械人和古代神话,从而创造一个新的、非人类“物种”。既非完全的动物也非完全的人类,即非外星人也非机械类,既非未来的也非过去的,在这场秀中展现了这样一种美丽的混响,这种混响可能属于一个未来的人,抑或也许属于一个久远过去的人。无论如何,对于怎样运用时尚来分离人类、来想象另一种未来的景象及以非人类或不同于人类的方式来转变身体,他们创造了卓越的案例。

在本文中,我全力探索着这些在时尚中非人类的极端案例,以及在诱发“形成”这一过程中,情感在时尚领域的运用。对情感时尚维度的这种协调,需要在艺术和时尚观念中进行转换,即从意义、主题、表现和代表的认识论框架,到影响、感觉和材料转换的本体论框架。因此,它所引出的问题并非关于这种服装代表了什么、时尚的符号是什么,它象征了什么可辨识的、理想的、社会的地位”,而是关于时尚可以做什么、它实际上是如何改变身体的。

图1 《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亚历山大·麦克奎恩(2009年)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将检验那些被我称之为“情感时尚”的东西,或是那些为了转变或连接(如情感)而力求利用身体能力的时尚,从而迫使它“形成其他”(become-otherwise),并超越那些组织和想象身体的主导模式。接近时尚的情感,更多涉及对其政治意义的关注,而不是把它降低到纯粹的审美,以及对女权主义、酷儿理论及政治的时尚价值。比起否认时尚是一种束缚女性身体的父权工具,一种关于时尚情感能力的更有力的观点强化了时尚的力量,并使其逐渐突破身体局限,超越且并不仅仅强调或者颠覆它的(异性恋的)标准、(再)生产和人的功能,从而使其获得到达本质层面的潜力。尽管本文将关注亚历山大·麦克奎恩、川久保玲(Rei Kawakubo)、①川久保玲(Rei Kawakubo),1943年生于日本东京,其闻名全球的服装特点在于其对不对称、曲面状的突出,她不断地进行服装实验,创造极度超前的原型和概念服装。1973年成立“Comme des Garcons”(可译为“像个男孩”),设计风格独立、前卫,擅长解构、不对称重叠式创新剪裁等,被誉为“另类设计师”。——译注侯赛因·卡拉扬(Hussein Chalayan)、②侯赛因·卡拉扬(Hussein Chalayan)是先锋派设计师的典型代表,被《时代周刊》杂志的时装编辑评价为:“开拓别人所不涉及的领域,相对于时尚,他选择务实,相对于奢华,他选择设计…… ”被誉为英国时装鬼才、先锋艺术的接班人等,设计作品极为超前,关注几乎存在于想象中的未来时代,体现对未来的探索,他的超越性、创意性、实验性服装的设计传达着人类文明进化的可能性。——译注加勒斯·普(GarethPugh),①加勒斯·普(Gareth Pugh)是来自伦敦的服装设计师,其作品的设计理念充满隐喻和象征,关于形式与内容的实验性创作是其作品的典型代表,以荒谬外形、矛盾对立等理念有意识地歪曲人体。——译注但他们绝非仅有的创造这种情感时尚的当代设计师。上述每一位设计师都采用了机械技术、动物、外星生物和其他非人类生命形式的特点,通过这样的方式,促进穿着者身体的非人类形成(becoming-nonhuman),同时,对西方引以为豪的二分式:人类或动物、有机或无机、真实或人造,以及男性或女性,提出质疑。他们通过对情感时尚的使用,通过控制身体和客观物质中的变形潜能,从而想象着一个完全开放的未来,在那里我们以完全崭新的方式习惯我们的身体和那样的世界。

一、什么是情感时尚?

在1997年那场充满争议的系列中,川久保玲的品牌“Comme des Garçons”的服装同时打破了看待服装和身体的传统方式(见图2)。它们模糊了模特的“自然”身体,使之不可能展现出其身体结束和服装开始的地方。它们展示的并非精致的裁剪或工艺,所展现的裙装就好似它可以被简单地通过围绕模特身体包裹一块单层布料来构建。没有人可以说出模特身上的“突出肿块”是畸形,还是因为服装上密集包裹的部分所形成的厚度。

这裙装似乎形成了合体的形状,但这个形状是什么呢?事实上,这些服装似乎都指向将视觉极限作为与时尚相连的基本方式:让人抑制不住地想去触碰那裙子,去想象着穿上它的感觉。虽然这些不确定性恰恰是关键,然而实际上,川久保玲将这个系列明确地命名为《身体成为服装成为身体,它们是一体》,她在这里为我所说的情感时尚提供了基本观点。她的作品不仅仅只关于身体和服装的边界融合,也不能被恰当地描述为某个物体以假体的形式“合并”进了身体。这些看待作品的方式都是将服装理解为一种对分离的且有界的身体的附加增补物,然而,如同川久保玲的主题所示,在一个共同形成的过程中,服装与身体紧密相连,它们不再有显著的差异。一些人当然可以认为在裙装之下仅仅是一个拥有“完美”身体的零码女孩儿,但是,我在这里所研究的川久保玲和另一些设计师,他们似乎都认为这样的观点只是理解的一个方面。可以肯定的是,对于触感和情感的强调都表明了身体和服装真正是一体的。

图2 《身体成为服装成为身体,它们是一体》川久保玲(1997年)

对时尚如何作用于身体的理解,需要以更普遍地概念化身体和事物的方法来进行。我们经常将服装和配饰视为附加在有机身体上的物质材料,即“物体”。基于这样的认识,用杰斯比尔·普尔(Jasbir Paur)①杰斯比尔·普尔(Jasbir Paur)是罗格斯大学妇女与性别研究的副教授,在1999年获得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种族研究的博士学位,其主要研究包括:在美国、英国和特立尼达的南亚离散文化,酷儿理论,交叉、情感与集聚的理论等。——译注的话说:

物体被假设为非有机体,没有任何来自它自身的力量……(然而),身体显然完全不是这样的一个物体。②Puar, Jasbir K., Terrorist Assemblages: Homonationalism in Queer Times,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93.

从本体论的层面上说,这种认识身体和物体的方法是站不住脚的,或者从存在的层面上来说也是如此,在此层面上有生命的及无生命的物质和力量,相互作用在低于或超越我们在客观物体间察觉的严格差异中。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菲利克斯·加塔利(Felix Guattari)③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1925年1月生于法国,是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对欲望的研究是其哲学思想中的主要特色,主要作品包括《差异与重复》、《反俄狄浦斯》、《千高原》等,其中《反俄狄浦斯》、《千高原》被认为是主要的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的论述,1995年11月于巴黎自杀。菲利克斯·加塔利(Felix Guattari)1930年4月生于法国,成长于巴黎工人阶级郊区,主要研究领域为精神分析,主要作品包括《精神分析学与横惯性》、《分子式革命》等。吉尔·德勒兹和菲利克斯·加塔利在1982年之后结识并决定合作,德勒兹评价两人的合作为:“我们是唯一的两个,但是对我们重要的,与其说是我们一起工作,不如说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工作这一奇异事实。我们停止成为‘作者’。”两人的合作作品包括《反俄狄浦斯: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分析Ⅰ》、《卡夫卡:为弱势文学而作》等。——译注关于集聚的著名观点建立在本体论的层面上,并精确描述物质和力量间相互作用和连接的一种尝试。在德勒兹和加塔利看来:

无论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所有的身体都是集聚物。④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或者如同伊丽莎白·格罗兹(Elizabeth Grosz)⑤伊丽莎白·格罗兹(Elizabeth Grosz)生于悉尼,现为杜克大学的教授,其研究领域涉及法国哲学家雅克·拉康、吉尔·德勒兹等,曾在澳大利亚的悉尼大学和挪威的卑尔根大学教授性别研究,其主要著作包括:性颠覆,雅克·拉康,时间旅行,混乱、领土、艺术等。——译注用短语将其概括为:

间断的、无法累加的一系列过程、器官、流动、能量、有形物质、灵魂事件、速度和持续期间。⑥Grosz, Elizabeth., Volatile Bodies: Toward a Corporeal Feminism, Indianapolis: University of Indiana Press, 1994, p.164 .

在连绵不绝的形成过程中,物质、力量和能力使身体与其他物质、力量和能力保持相连,如同身体形态间的集聚一样,这种集聚随后又引起更进一步的集聚。因此,川久保玲所提出的关于裙装和身体形成一体的看法是本体论的观点:织物的分子微粒、纤维和结构无止尽地在身体表面内外翻折,如同形成一体的皮肤和服装、生物的和非生物的、身体和物体。

由时尚引发的这些共同形成或身体变化的过程,正是我所强调的情感维度。在《伦理学》中,斯宾诺莎(Spinoza)①巴鲁赫·德·斯宾诺莎(Spinoza,1632—1677年)是犹太裔荷兰籍哲学家。主要著作包括《笛卡尔哲学原理》、《神学政治论》、《伦理学》、《知性改进论》等。《伦理学》是其最伟大的著作之一,以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方式来书写的,通过给出公理以及各种公式,从中产生命题、证明、推论及解释。讨论三个不同的主题:形而上学、各种炽情和意志心理学、伦理观,前两者受到笛卡尔、霍布斯影响,而伦理学充满独具一格的观点。——译注以身体影响其他身体或被其他身体影响的能力给“身体”下了一个著名且简单的定义。就斯宾诺莎主义者看来,情感也因此是状态间或能力间的不断转化,所有的身体都永恒地经历着这些,这些情感能力总是相互关联的和运动的。换句话说情感是变化过程形成的必要条件:这是因为身体在与其他身体(如情感)的冲突中始终经历着转化,所有的身体都具备内在的转化能力(如形成)。这样的情感能力便是一种模式,通过它,人类主体对抗着组成他们的非人类力量;通过它,人类主体定位和把握着穿越他们的“形成的轨迹”。②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Trans. Hugh Tomlinson and Graham Burchell,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69.情感时尚,如同川久保玲所表达的,利用这样的能力来转变并激发着身体去“形成其他”。其实,这便是将情感时尚从“普通的”服装中区分出来时,对这种情感能力的有效利用。所有的服装,甚至是其中最平凡的那件,都改变着穿着者,与身体产生集聚,在这样的意义层面上,那些高级定制或先锋派的设计也就没什么特别的独特之处了。因此,这种身体变化的能力是所有时尚中的内在情感维度。我认为使情感时尚独具特色的,正是其力求捕捉这种情感能力并将其最大化,从而在所有身体中定位非人类内在形成的轨迹。

二、形成女人、形成动物、形成其他

然而,情感时尚不仅仅帮助我们概念化了普遍的身体变化本体论,依据几乎数不尽的坐标线,情感时尚将身体自身从另一个情感时尚中区分出来。身体总是在聚集的内外转换,但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再根据物种、种族以及性别差异(在其他中)区分。比如,我们所看到的来自川久保玲的女装系列的设计并非是毫无意义的,这个系列中的设计经常被作为“前凸后翘”的参照,不仅对女性身体的部分部位做了变形,从而在女装时尚中成为了典型的强调和夸张表达,还给予身体并非“自然”拥有的线条和曲线。当女性身体被“设想”为拥有这样的“前凸后翘”,川久保玲的裙装创造了完全新的形式,从而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它们是“真实的”还是并非无关紧要的?如果服装拥有力量以“非自然”的方法塑造身体,为什么这种力量仅仅被用于遵照父权统治的所幻想的女性气质(如束腰、臀垫、抬胸)?将川久保玲的廓形称为“伪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完全精确的:她的设计将非常理想、标准的女性身体本身去层次化并重新连接。这样的研究正是德勒兹和加塔利所指的“形成女人”,③Deleuze,Gilles,and Félix Guattari,A Thousand Plateaus: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Vol. 2,Trans.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7. 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形成女人”并非指身体结构上“女性化”的发展,而是思想、身体、欲望脱离男权主义的真正“女性化”。 ——译注它并非指朝着女性特征主导的结构发展,而是被先前主张支配女性戒律的男权经济所主导及组织的其个人身体、思想以及欲望去地域化的过程。

在德勒兹和加塔利对人类主体的研究工作中,本体论的身体形成过程呈现明确的政治维度,这种过程可以在从统治权利机制消除层次化作用的过程中控制情感能力,以独有的方式训练身体。德勒兹和加塔利从目的论角度有效解答形成的哲学概念,认为:

形成即退化。①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238.

这个关于形成的理论在之后成为一种对尼采哲学的价值重估,在这个理论中,少数的主体必定不允许他们自身通过被排斥在主流社会范畴之外来简单地定义,但他们自身必须“成为少数”,从而从分层的主导模式中使他们自己“去地域化(deterritorialize)”,并且创造他们自己所肯定的价值。退化形成,也就是说是一种从霸权阶层中离开的形成。考虑到时尚产业在极端危险的生产和激增中的角色,以及在男权主义认为理想的女性气质及女性身体中的角色,就女权主义者看来以德勒兹和加塔利所描绘的方式,时尚确实可以作为形成女人的特殊形成方式,然而,这看起来似乎是反直觉的。然而,川久保玲的服装精确地做到了这点,如同他们有效地(更进一步说是有情感地)打开女性身体去完成一种形成,在这个过程中不对称的、非典型的轮廓外形显然是美丽的并且令人满意的,通过它,女性身体可以被赋予其自身自己的价值。

即使彻底地改变了人类,迄今为止我们还只停留在人类的领域,然而与非人类动物有什么样的互动?我们曾考虑一些方法,在这些方法中无机材料(如织物)与生命体产生聚集,但是当人类身体通过时尚遇到其他动物身体会发生什么呢?为此,我们必须转而再看亚历山大·麦克奎恩的作品。像德勒兹和加塔利一样,麦克奎恩似乎在他的作品里无形中迷恋着动物,他所热衷于抓住的正是动物的原力和能量:

动物……使我着迷,因为你可以找到一种同样也存在于性中的原力、力量和畏惧。②Bolton, Andrew, Alexander McQueen: Savage Beauty 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156.

在这里,麦克奎恩暗示着在性欲中内在的非人类力量,它的情感维度也同样在遇见动物时被偶然发现。伊丽莎白·格罗兹在她近期研究中论证了动物性、性欲和艺术中的联系,并将德勒兹和加塔利的观点带入与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③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1809—1882年)是英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博物学家,创立生物进化论,代表著作包括:《物种起源》、《人类的由来》、《人类与动物的感情表达》等。——译注的对话中。在动物和性欲中的非人类力量、能量、畏惧和情感被人类融入他们的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力求提炼上述品质,并为人类的感官服务。艺术,包括时尚,拥有这样的能力,带领人与这些非人类元素产生关联,从而激起了德勒兹和加塔利所谓的“形成动物”。如德勒兹和加塔利所言:

形成并非关于模仿和识别,而是“不确定性和不可识别性的区域,就像物、兽和人……无限接近那个它们的自然差异衔尾相随发生的点”。①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What Is Philosophy? Trans. Hugh Tomlinson and Graham Burchell,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73.

形成动物,如同上文所描述的织物覆盖身体的聚集,通过将动物和人类放入极度接近的距离,使得它们不再可能产生差异或差异不再简单,从而消除了在动物和人类之间的严格分层。

亚历山大·麦克奎恩的作品通过将动物和其他自然特征融入他的服装,而创造了这些接近的区域。就德勒兹和加塔利看来,形成总是涉及一个“第三个方面”、一个“他物”,它使个体朝着平凡而细微的形成过程打开自身,并使两个实体接近,这正是它们的共同形成(mutual becoming)所需要的。②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274.大量的亚历山大·麦克奎恩的设计整合了贝壳、羽毛、鹿角、动物毛皮,甚至是完整的剥制后的动物标本,从而带领穿着者接近与动物的“分子距离”,将身体形态改变成显而易见的非人类时尚。③Bolton, Andrew, Alexander McQueen: Savage Beauty 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p.150-172.在2011年《沃斯》(VOSS)系列的一件极具戏剧性的服装中,形成动物的过程似乎自发地在秀场上进行:飞鸟好似游走飞行于模特之间,或正撕裂模特的丝裙,或要抓走她并跟随它们飞走(或两者皆是),如同模特的下半身经受着鸟类的形成(见图3)。无论如何,她不再简单而清晰地作为一个穿着羽毛裙装的人类模特,而是在鸟群中被攻占的;模特和飞鸟两者的形成难以察觉。再者,这件服装,如同他的许多作品,亚历山大·麦克奎恩试图在模特的运动中引诱出一种动物性,展现出“他物”并非要是一种材料元素,而可以是允许某存在物各个层面的任何东西(甚至一种运动的特殊方式)和另一个(存在物的某方面)一起进入一个相互接近的区域。那么,在这件服装中,非物质的速度和运动,与物质的材料——羽毛、毛皮、毛发、丝绸—— 一起产生一种聚集,这种聚集不完全是(清晰的)人类或鸟类,而是“形成其他”(becoming-otherwise)。④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不同存在物的任意层面特点可以相互集聚,形成一种全新的混合体。——译注

图3 《沃斯》亚历山大·麦克奎恩(2001年)

三、时尚类的技术交锋

如果亚历山大·麦克奎恩运用时尚最有效地创造出了接近非人动物的区域,那么侯赛因·卡拉扬无疑通过技术与机械完成了这一点。为了利用科技去探索变形的可能性来完成全新的实验,侯赛因·卡拉扬将画室转变为一个实验室,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①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1944—)是后现代女性主义者、文化批评家,加利福尼亚大学意识史和女性研究的特聘荣誉教授,是科技研究领域的杰出学者,提出赛博格(半机械人cyborg)概念,其主要作品包括:《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自然和重塑》、《赛博格宣言:20世纪晚期的科学、技术和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灵长类视觉:现代科学世界中的性别种族和自然》等。——译注将这有趣的探索称为:

科学和技术必然形成强大的与禁忌的融合。②Haraway, Donna, Simians, Cyborgs,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 New York: Routle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173.

如果像唐娜·哈拉维20年前所说的那样,沟通和生物技术已经重构了人类身体,侯赛因·卡拉扬则试图挪用这股力量,从而通过避免运用主导的控制系统方式,再次阐明可能存在的身体和社会性的领域。比如,侯赛因·卡拉扬的作品制造了机械和女性身体的意外邂逅,它超越或避开了男性技术统治的幻想。在2007年的系列《111》中,侯赛因·卡拉扬展示了几件配备机械部件的服装,形成在款式、胸围和衣长上完整的变换:长裙变短,短裙变长。最后展示以一顶帽子为特色,帽子似乎将模特的裙子吸入其中,给模特留下的,除了那顶帽子外,只有完完整整的裸体。然而在匆匆一瞥下,这样的服装也许恰好被认为是男性幻想的顶点,它使得女人们的裙子可以远距离地被除去,但是,在每一个实例中,服装和模特关系中都存在着一种复杂性,这种复杂性与这过于简单的理解相悖。比如,当裙装在长度上变得更长时,胸围也产生变化,它变得更为暴露并提升了胸部,然而,当一条长袍自动变为一条短裙时,拉链也会自然拉伸到它颈围的位置,因此,不能以任何简单的方式将机械装置理解为模特“脱衣”。那么,这些服装尝试了所有办法,通过男权、技术和控制的自动联想,似乎证实并提前标定出人类与技术间关系领域中的困难。我们以生命体与机械的愉悦邂逅来替代唐娜·哈拉维提出的一个技术性爱类型的案例。实际上,甚至是这件有效地将它自己转移,进而消失在(微笑着的)模特帽子里的裙子,也暗示着,也许它是穿着者通过她的头脑为自己褪去衣衫,而非男性设计师或观察者在剥除她的服装(见图4)。(Before Minus Now)系列的遥控服装中(见图5),可以观察到对技术媒介的矛盾心理更为直观的表达。这场秀的前期宣传运用了一张极具特色的招贴海报,图中一个拿着遥控器的小男孩正尝试着同时操控一架正在飞行的商业飞机和一只在池中活生生的天鹅。在秀场中,同样拿着遥控器的男孩来到了舞台上尝试着操纵模特,在他的操控下,模特硬树脂裙装的后“摆”打开了,隐约露出了粉红色的薄纱底裙。在这里,任何直截了当的理解,即认为服装实现了小男孩想通过他的遥控器控制一切(包括女人)的幻想,又一次被侯赛因·卡拉扬复杂化。如同秀场中的表演要去证实的,即使仅仅通过技术辅助对控制的幻想(如遥控),机器、动物和人类都可以与男孩的意识相连接,并且每一种个体都以自己的方式抗拒着男孩的控制。设计这条裙装更多的是为了去证实,作用于生命体的无形力量对生命体的影响在不断增加。就像侯赛因·卡拉扬所描述的:

图4 《111》,侯赛因·卡拉扬(2007年)

图5 《过去减现在》侯赛因·卡拉扬(2000年)在侯赛因·卡拉扬2001年《过去减现在》

这件裙装展现了身体与许多隐藏的和无形的事物之间的关系——重力、天气、飞行、电波、速度等。其中一部分使得隐藏的事物显形,说明隐藏的可以转变一些事物。①Quinn, Bradley, Techno Fashion, Oxford, UK: Berg Press, 2002, pp.50-51.

最后,考虑到女权主义者对机器控制服装潜在影响的担忧,在侯赛因·卡拉扬2011年的名为《开放社会》(Kaikoku)②“Kaikoku”意为开放社会(open society),灵感来源于日本文化。——译注系列的秀场里,以一件被模特穿着并能远程控制的裙装为特点,使模特自己能够操纵这件裙子。

从他最早期的作品开始,侯赛因·卡拉扬已经试图将科技材料融入他的服装,从而模糊了生物和非生物、有形和无形、物质和信息之间的边界。实际上,几乎所有侯赛因·卡拉扬的秀场系列都至少以一件主要服装为特色、为轴心,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实验:2007年的《升空》(Airborne)系列突出了一条裙子,它在身体表面似乎铺展着信息读取器,还有一些服装有着内置的、可遥控的面罩来保护模特而远离空气接触传染。2008年的《惯性》(Inertia)系列包括了一些玩转牛顿物理定律的服装,并且让模特以不同速率运动;以及2008年的《解读》(Readings)系列展示了整套的服装,服装的表面呈现出被水晶折射的镭射灯光的表演和成像,与其1999年的《飞机》(Aeroplane)裙异曲同工。在《回声》(Echoform)系列中,侯赛因·卡拉扬热衷于“结合人体工程学,放大身体的自身速度和移动。将速度看作是由技术创造的东西,这意味着为了提升身体的自然能力要快速移动”。③Quinn, Bradley, Techno Fashion, Oxford, UK: Berg Press, 2002, p.50.如果我们遵从斯宾诺莎对于身体的定义,将其定义为它的能力,并将身体和时尚视为一个聚集,那么,侯赛因·卡拉扬的研究,即通过时尚改变这些能力(如情感),以这样的方式技术性地提升了身体,使得任何身体与科技间的清晰区分都毫无必要且不堪一击。

事实上,侯赛因·卡拉扬抗拒任何技术和生命体之间清晰的差异,显示了在人类与机械“生控体”融合方面对理解时尚的局限。自1985年开创性的《半机械人宣言》的出版,唐娜·哈拉维的半机械人(赛博人)成为了模糊差异边界、技术转化物的原型。然而唐娜·哈拉维的半机械人近年来受到了批判,主要因为她所支持的有关假体或增补的逻辑,这些逻辑里都描述了器官和机械的一些特征,在描述中已将两者整合。①Currier, Dianne, Feminist Technological Assemblages: Deleuze and Body/Technology Assemblages, Feminist Theory, 4, 3, 2003, pp.321-338.比如,当证实唐娜·哈拉维关于寻求关于技术的新正向关系的研究时,戴安娜·柯里尔(Dianne Currier)②戴安娜·柯里尔(Dianne Currier)主要从事女权主义理论等研究。——译注运用德勒兹对于聚集的理解,来挑战在半机械人中被定义的身体与技术间相遇的方式:

技术并没有“遇见”身体。反而,身体的状况、流动、力量和强度连接着其他技术上的流动、力量和材料,身体上的不同和技术上的多样性被详尽地展现。③Currier, Dianne, Feminist Technological Assemblages: Deleuze and Body/Technology Assemblages, Feminist Theory, 4, 3, 2003, p.331.

那么,似乎唐娜·哈拉维并没有完全注意到她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的身体会结束于皮肤,或者最好的情况下,还包括为什么其他生命体被皮肤包裹着?④Haraway, Donna, Simians, Cyborgs,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 New York: Routle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178.

然而,如果唐娜·哈拉维的半机械人理论没有完全抓住发生在“身体”和“物体”间的本体论变化,侯赛因·卡拉扬的作品则通过创造聚集这么做了,并且有效动摇了本体和增加物间的逻辑。在这个构想中,服装并非“附加”于一个先前存在的身体;相反,生成身体的材料和力量(肉体、皮肤、肢体、移动、速度、流动、能力),以及生成服装的材料和力量(塑料、面料、机器人技术、信息学、移动、速度、流动)两者连接生成一种由自己独有的力量和物质性安排所组成的彻底的新集聚。因此,这样的情感时尚涉及的不是本体(服装或穿着者的),而是涉及这些可以被一起生成的集聚和形成。在那些概念设计师中,侯赛因·卡拉扬的作品似乎不断地集中全力,贯注于典型斯宾诺莎(和德勒兹)的怀疑,一个身体(现在被作为一个穿着者和服装的聚集)可以做什么?就像川久保玲所展现的,服装和身体怎么能成为一体的,以及它们在一起可以做什么?什么样的关联和能力能被用在一个特定的身体——时尚的聚集中?情感时尚成为一个课题,不只是为了挑战人类和非人类间的界限(虽然它确实如此),而同样生成由力量、材料、物质和流动间连接所组成的“机械集聚”,它们中没有一个止于皮肤表面。

四、如何装扮一个没有器官的身体?

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时尚也许最有可能会是一个标准的人类身体形象。很多人会认为时尚产业是这些非常标准的形象自身建立的一个基本点。然而,我在此所研究的这类情感时尚拒绝所有关于人体构成的传统想象的联系。年轻设计师加勒斯·普的作品是为了表达这种拒绝的尤其极端的案例。在其2007年服装系列中,加勒斯·普在秀场中派出了一群离奇的生物:缺少脸(的人类)且有着奇怪的比例、几何形的四肢,以及缺少所有生物的表层如皮肤、毛皮或羽毛(见图6)。根据多莉·琼斯(Dolly Jones)①多莉·琼斯(Dolly Jones)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1999年至2008年担任Vogue英国版的编辑,2015年在Conde Nast Digital任数字战略主任,从事数字出版、社交媒体、时尚写作等。的评论,这场走秀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演出,当模特被要求在服装里挪动,并限制了身体“自然”的移动、视野以及其他感官能力,②Jones, Dolly, Gareth Pugh Spring/Summer, 2007, Vogue UK Online, http://www.vogue.co.uk/fashion/spring-summer-2007/ready-towear/gareth-pugh, 2007.这些设计瓦解了全部所视、所连、所求身体的常见模式,并且帮助思考德勒兹和加塔利臭名昭著的“无器官的身体(BwO)”。③德勒兹的无器官身体是将欲望、机器、生产等概念引入身体后所提出的概念。无器官身体首先是指身体处于在功能上尚未分化或尚未定位的状态,或者说身体的不同器官尚未专门化的状态,是始源性的物质概念,是登录欲望生产的支持;其次是指对身体的已完成的生产或联系的记录,它以共时的方式把历时地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是生命的生成过程和最原初的要素;第三是指强度和生成,是生成强度的多样体和母体,如德勒兹所说人像一棵草:他把世界、把每人/物变成了一种生成物,因为他创造了一个必然交流的世界。这个概念不仅使身体从意识长期以来的操纵、二元论传统、屈从于意识的位置中跳脱出来,而且从根本上漠视意识,达到身体可以自我做主。引自韩桂玲:《试析德勒兹的无器官的身体》,《商丘师范学院院报》2008年第1期。——译注借用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④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1896—1948年)是法国著名的戏剧理论家、诗人,法国反戏剧理论的创始人。其主要文字作品包括:《论巴厘戏剧》、《导演和形而上学》、《戏剧及其两重性》等,主要戏剧理论代表作为《剧场及其复象》等。在超现实主义运动中关注生命本质的追求,并于1930年发表“残酷戏剧”宣言。在1937年患精神分裂后,于1948年去世。——译注的话,德勒兹和加塔利将“无器官的身体(BwO)”定义为:在“生物”形态中没有意义、没有主观思想、没有条理的身体。⑤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159.这样的构想如同加勒斯·普的设计,也许启示了身体虚无主义的抽离:事实上,加勒斯·普对冷几何形、极简抽象色彩及合成织物的使用,无疑可认为是禁止的和愤世嫉俗的。然而,“无器官身体”实际上是一种积极的尝试,通过从身体的组织层面夺取身体,使身体接近其内在的本质储备。考虑到人类身体被剥削的再生产能力,以及所有其他被拒绝、被抑制或被切断的繁殖潜能,菲勒斯中心主义和资本主义要求人类身体要以特定的方式来配置。然而,每一个人类主体必须学会以这种分层和分等的方式,通过标准身体形象的精神内化,来理解和感受他(或她)的身体。这样的过程被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⑥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1901年出生于法国,是法国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拉康从语言学出发来重新解释弗洛依德的学说,提出过诸如发展阶段理论、镜像阶段论(mirror phase)等著名学说,镜像阶段从婴儿照镜子出发,将一切混淆了现实与想象的情景都称为镜像体验。他是法国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被誉为“法国的弗洛伊德”。其代表作品包括:《战争后遗症:一个女人不能前行的病症》、《论经验的妄想型精神病概念与人格问题》、《象征,真实和想象》等。——译注在其报告中描述为著名的“镜像阶段”:

“镜像阶段”是指个人身体的精神形象作为一个连贯的整体(曾经总是不稳定的),是由婴儿时期的“身体碎片”(corpsmorcelé)所产生的。①Lacan, Jacques, Écrits, Trans. Bruce Fink, New York: W. W. Norton, 2002.

那么,在德勒兹和加塔利的所有“反恋母情结”的研究中,无形象、组织和功能的“无器官身体”作为一种尝试,来恢复(身体的)本质潜能,这些本质潜能(仍然)被压抑在从割裂到整体化的目的论过程中,或当身体碎片成为身体时的过程中。

图6 《春夏系列》加勒斯·普(2007年)

加勒斯·普的设计似乎面向的是同一个目标,通过以身体的能力、流动、能量、感知、影响和连接进行实验,来解构不能被组织、被主观化、被符号化的标准身体形象。事实上,当人们在他的秀中,看到那些生物走下T台时,会不可抑制地感到迷失方向:(我)究竟看到的是什么?这堆东西的主体是谁?这些几何肢体和脸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合成的皮肤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当这些东西的物质性,质疑着作为生物的生命体时,这些东西可以被称为“生物”吗?这些身体有哪些完全不同的移动、感知、影响和连接的能力?如何与这些生物一对一地互动?穿着这样的服装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这些服装看起来是冰冷的虚无主义,那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力求向我们表明一个完整组织或一个人类主体。然而,这并非说明它们真的意味着“无”。加勒斯·普对这些模特的脸所做的,更多的是表明了他将他的作品与德勒兹和加塔利的理论联系在了一起。与他们的“无器官身体”理论紧密相连的是德勒兹和加塔利对面部化的批判,即通过面部化的过程,身体(或头)在不断地对脸部进行过度编码,从而使其有意义和主体化。②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170.换句话说,作为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我们到处都能看到脸;但是就像身体一样,脸可以根据特定坐标绘制出情感能力。然而,介入“非面部化”的过程使人能“打破意义之墙,涌现主体化之洞,为了真正的根茎砍到树木,在积极的去地域化或创造性迁徙的理念下引导潮流”。③同上,p.190。通过“脸”将身体从其领地中解放,以此实现“陌生的新的形成”,即情感、能量、感知和流动的主流绘制方式去地域化。在加勒斯·普的设计中这似乎是成功的,而也许这一成功甚至比起他对身体的变形重组来得更大。通过对身体的去面部化,他从美丽、身体、性别和人性的标准形象角度为时尚解除了束缚,允许它被用来取代全新集聚物的创意产品。

虽然德勒兹和加塔利从未明确回答他们的问题:“如何使你自己的身体没有器官?”但似乎某些时尚设计师已力求去精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以情感时尚重新定义了时尚和组织结构、意义与人体主观性之间的关系。设计师们似乎在问:如何来装扮没有器官和脸的身体?怎么利用时尚为打开身体,从而保留阻止父权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潜力?如果不与人类身体的标准形象牵连,时尚能做什么?时尚对用新的方式定位情感潜力或重新设定能量图能产生怎样的助力,从而以特定的方式对生物身体分层?通过这样的问题,情感时尚面向本体早已存在却被抑制至今的形成能力打开了身体。

五、结论:时尚的情感政治

当设计师时尚常常与商品文化的高度联系在一起,被视为一种精英身份的象征时,我认为情感时尚实际上拥有抵抗被资本主义彻底占领的能量。(人们)对亚历山大·麦克奎恩、川久保玲、侯赛因·卡拉扬和加勒斯·普创作出的设计作品类型的典型回应,就是“真正的”人绝无可能承受它们,即便他们可以承受也绝不会穿上身。然而所有的这些设计师都坚持,他们更关注的是他们设计作品的艺术功能及概念功能,而非它们的销售,事实上他们设计的大部分创意作品根本不是为了销售。①Quinn, Bradley, Techno Fashion, Oxford, UK: Berg Press, 2002.因此,这也是我曾经特别指出的情感时尚与“日常”时尚的区别(即使两者都有情感维度)的另一个方面。如果,像德勒兹和加塔利所认为的,艺术是与提炼并强化情感和感知有关的思维模式,那么情感时尚设计师们的作品对于他们而言如同艺术而不是商品,应当被精确描绘的、被视为首要的目标。就大规模生产的服装来说,相反,无论情感能力提供了什么都只是以销售为主要目标的产品的一个方面。但此外,也许在概念中有着反直觉的反资本主义逻辑,即“真实的”人永无可能穿着这些设计师的服装。无可否认的是,为了日常穿着和大规模销售的服装是为了资本主义(如一个生产体在穿着服装时能工作)、使得身体有形、父权主义异性恋(如一个身体与女性及男性的主导理想形象所一致)的需求而设计的。情感时尚力求通过服装的创作替换的这些基本要求,从而“变形”身体或重新规划它的能力及组织,可以产生一种根本潜能来瓦解异性恋资本主义文化的必要性。

商品文化的大规模生产服装也导致了通过市场购买个人身份的幻想,然而同时也导致了大量的人实际上看上去完全相同,这是因为许多人可以拥有在设计上完全相同的服装。这就像“其他人(everybody else)”那样成为消费文化的标志,却被德勒兹和加塔利通过其“形成不可感知(becoming-imperceptible)”的概念所改写:

对于他们来说,形成的“内在结束”是不可感知的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由于身体自身从这个世界变得难以识别从而“变得像所有人一样(tout le monde)”。②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279.

这就是说,身体不单单能接近“分子的”女性特质或动物性(通过形成女人或形成动物),也能接近存在于每一个身体里的宇宙分子。这种形成是不可识别的且与个人无关的最终形式,在这里,身体可以变成一切:

因为身体已经成为了一个必要的沟通世界,因为身体抑制了自身的一切,从而阻止了我们在事物与事物内在成长间建立关联。①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Vol. 2, Trans. Brian Massumi,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7, p.280.

身体当然不能坚持这样的状态,因为形成永不可能被转化为存在,但是所有身体都被形成的能力穿过,这种形式是情感时尚试图去抓住的。这些设计师无疑不是为“所有人”创造服装,相反他们力求从身体和材料中创造一个“沟通的世界”,使得穿着者在没有被意义、组织或主观性的主导模式占领的情况下,在事物间建立联系和成长。对于这样一种形成,指向对其自身的政治反思,伊丽莎白·格罗兹提出了“无法感知的政治”:

承认前个人(pre-personal)的力量作用于具有性别的身体、机构和社会实践的活动中……身体并非那么需要被作为活动和行为而得到承认和证实。②Grosz, Elizabeth, Time Travels: Feminism, Nature, Power.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195.

情感时尚恰好做了这个工作,它创造服装并非面向身份以及制度的验证,而是面向行为和身体变化新形式的产生。

这就是为什么记住“形成不只是一个生命体变化的本体论过程”是至关重要的;这个过程还拥有将身体从特定的分层主导模式中去地域化的力量。换句话说,形成是身体自身的本质能力的挖掘和实现,这种能力现在已经被父权主义、资本主义和人文主义的社会所压制。通过女性化,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创造存在、行动、生活的替代模式,这是被围绕多产的和强调男权观点的异性恋自发形成的“恋母情结”文化所忽视的。通过动物化,人类可以恢复那些在层级建立中被压制的东西,建立人类与动物间的绝对分界。通过无法感知化,我们可以定位形式和实践,从而不被意义或主观性、或朝向识别和可理解性的发展所占领。因此,在某些方面,任何“形成其他”总是一个女权主义和同性恋的过程,然而,在这个范围内,当它不得不涉及从父权主义的异性恋霸权形式中的身体逃离时,这一过程非常短暂。

将这些形成的概念与时尚的情感理解相连,随之可以引发在时尚和艺术中内在力量转换的进一步觉醒。时尚无需仅仅被视为通过它,我们变得更能吸引、装饰或提升自身,也无需被视为它仅仅创造及维持了理想的女性美。更确切地说,时尚可以是那种“其他东西”,它导致我们自身的“形成其他”,实现我们甚至从未意识到的潜在本质能力,这使我们能够接触到我们内在最本源的部分,这也使我们能够打开我们身体最本质的领域,这一领域代表了无限的创造力、艺术激情、感知力和转换能力。同样地,在这里我所研究的设计师,他们的作品代表了唐娜·哈拉维的观点:

我们可以从我们与动物以及与机械的融合中学到如何不成为“人”。③Haraway, Donna, Simians, Cyborgs,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 New York: Routle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173.

形成总是能被做到的,即使它们永远无法保持不变,因此情感时尚具有构成新身体的能力,即使它所产生的化身的新形式不是永恒的。这样的时尚可以向我们展示构成身体的不同方式,身体存在和形成的新模式,以及在身体和材料间创造连接和集聚的新方法,瞥见未来从而改变现在。如同伊丽莎白·格罗兹阐述的德勒兹和加塔利所提出的由艺术创造感知形成的报告:

感知说明了……实现人和宇宙可能的形成方式。创造新世界以及新人类,去生活并感受它们的可能性。①Grosz, Elizabeth, Chaos, Territory, Art: Deleuze and the Framing of the Earth,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8, p.79.

在这里我研究的所有设计师正是使用时尚实现了一种创造人类的模式,以寻求实现未来人类的非人化。在所有的这些设计师中,我想再提提亚历山大·麦克奎恩,当我们回顾他的最后一场秀“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时,他也许是最善于表达这种创造新人和新宇宙的时尚力量的。我们以亚历山大·麦克奎恩对他这场秀的描述,并以我认为在所有情感时尚中能描述出变换潜能特征的文字作为本文的结语最合适不过:

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将带领你踏上你从未梦想过的旅途。

责任编辑:沈洁

*斯蒂芬·D.希利是在罗格斯大学从事女性和性别研究的博士生。他最近的项目涉及精神分析的彻底改造。他已出版的作品包括关于身份与社会形成的同性恋和宗教模式、酷儿(同性恋)的形成等。本文译自Stephen D. Seely,How Do You Dress a Body Without Organs?Affective Fashion and Nonhuman Becoming(Women’s Studies Quarterly,2012,Vol.41,No. 1/2,pp.247-265)。该文围绕情感时尚和非人类的形成,分析了情感时尚的产生、作用、影响、发展与核心等,将形成女人、形成动物、形成其他等问题作为主要内容,结合先锋设计师作品进行诠释,从一个新的角度分析了时尚与情感时尚。——译者

**阮艳雯,女,1987年生。东华大学2012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服装设计方法论。顾力文,男,1987年生。东华大学2013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服装参数化设计。刘晓刚,男,1960年生。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服装设计、服装文化、服装品牌、流行趋势等。本文为上海市教育委员会项目“海派时尚设计及价值创造协同创新中心”(ZX201311000031)项目基金成果。

猜你喜欢

塔利德勒服装
寻找德勒兹
让人心碎的服装
如何“机器地”思考伦理学?——以德勒兹《反俄狄浦斯》为分析中心
纳塔利·沃佳诺娃:一手烂牌被她翻盘
现在可以入手的mina风高性价比服装
离结束贫穷还有一半的路程
还有一半的路程
三峡强德勒红心柚果实疏果套袋试验
强德勒红心柚果实生长发育规律观察
服装家纺个股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