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至元明时期丝绸之路茶叶贸易的发展
2017-01-12陶德臣
陶德臣
(解放军理工大学)
汉至元明时期丝绸之路茶叶贸易的发展
陶德臣
(解放军理工大学)
一、汉唐时期丝绸之路茶叶贸易的可能
两汉时期,茶叶有可能与丝绸一道,通过从长安出发的丝绸之路传到了新疆甚至更远的地区。具体理由,多年前本人已作过分析,不再重复。
唐代茶叶生产发展,饮茶成为社会各界的共同嗜好和生活需求。所谓“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与人所资,远近同俗,既祛渴乏,难舍斯须。田闾之间,嗜好尢切。”[1]原本“始自中地”的饮茶风俗,已经“流于塞外”,居住塞外的回鹘与中原始开茶马互市,史书称“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2]。回鹘即回纥,曾两次派兵助唐平定叛乱,与唐朝关系密切。回纥一度成为“参天可汗”道中西交通枢纽,受其影响,回纥商业空前活跃,许多商贾活跃于中亚,有些在内地长期经商不归。840年,回纥汗国灭亡,部众四散。一支迁移至河西走廊定居,一支进入吐鲁番,一支迁至天山北路葱岭以西地区。后两支定居新疆的回纥发展为今天的维吾尔人。回纥的饮茶习惯不可能由于迁徙原因而消失。而饮茶已有上百年历史的吐鲁番在8世纪下半叶时,国力达到鼎盛,曾西越葱岭,北抵蒙古,东接川西,完全控制了西域,茶叶经吐鲁番传往西域、中亚均极有可能。
唐朝对西域的经营,打通了东汉以后长期阻塞的丝绸之路,为东西文化交流、商贸发展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随着唐朝在西域、中亚活动的加强,中原人民的生活必需品茶叶必随出征的将士、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的使者,一起带到了西域、中亚甚至更远的地方。
吐蕃也是茶传西域的重要力量。唐代茶叶已输入、销往青藏高原的吐蕃得到史书证实。712年后,唐蕃进一步决定,开展以丝茶易马的互市贸易,以赤岭(青海湖东岸日月山)为交马之地,以甘松岭(四川松蕃县境内)为互市之地。唐朝则批准交马、互市地点均在赤岭,唐蕃茶马贸易正式形成[3]。吐蕃与唐交恶后,曾侵入剑南地区,夺取到唐朝部分茶产区。天宝十年(751),吐蕃又降伏南诏,从南诏得到大量茶叶,“西蕃之用普茶,已自唐时”[4]。这一时期正是吐蕃国力最为强盛的时期,控制西域的吐蕃也成为茶传西域的另一推手。
二、两宋时期丝绸之路茶叶贸易的兴起
两宋时期,宋代茶叶市场拓展到辽国、金国、西夏、西域的回鹘、高昌及于阗等地。以辽、金、夏为代表的宋代茶叶周边市场,均涉及到新疆茶叶贸易问题。宋与这些政权开展的榷场贸易及民间走私贸易,均包含相当的茶叶贸易内容,而这些茶极有可能传至西域。
辽国自916年立国,至1125年灭亡,立国共210年。辽国的疆域包括今天的新疆,其“东至于海,西至金山(阿尔泰山——引者),暨于流沙,北至胪朐洒,南至白沟,幅员万里”。辽国早就有饮茶习俗,五代十国时已与南唐进行海上茶叶贸易。南唐升元二年,契丹主弟东丹王“亦遣使以羊马入贡,别持羊三万口、马二百匹来鬻,以其价市罗执茶药”[5]。南唐控制了大量茶源,茶常被运至契丹销售[6]。入宋后,辽国饮茶风俗又有所发展,饮茶更为普遍。通过宋朝赐贡及一般贸易方式,辽国得到了大批茶叶。同时,通过宋辽双方的走私贸易,更多的茶叶进入辽国市场。这些茶叶极有可能传到辽国控制下的西域地区。
辽国灭亡后,金国拥有辽国故土。与辽国一样,金国饮茶风习盛行,茶叶消费量大。通过自种自产、榷场贸易、宋朝进贡及民间走私,大量茶叶销往金国。茶叶同样有可能销往金国控制下的西域。
夏国每年从岁赐、茶马贸易及榷场贸易中得到的茶叶,大量用于转口贸易,销售对象为西域无疑。西夏使者曾说:本国“西北连接诸蕃,以茶数斤,可以博羊一口”[7]。西夏占据丝绸之路交通要道,它的西北就是西域,西域所需茶叶及宋朝所需物资,往往借助于西夏之手。茶叶等商品是西夏与西域进行贸易的主要物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新疆一带的少数民族政权,或多或少、直接间接地与宋进行过茶叶贸易,尤其以回鹘、于阗的情况最为突出。元丰八年(1085),于阗与宋的贸易额高达120万贯[8],其中有相当的茶叶贸易内容。回鹘从事茶叶贸易或经常得到茶叶无疑。回鹘多次向宋贡马,据《册府元龟》和《宋会要辑稿》所载,回鹘向北宋贡马次数不少于10次,数量从3匹到1000匹都有。元丰年间(1078~1085),1匹马可换100斤茶,宋徽宗时(1101~1125年在位),1匹马可换250斤茶。熙宁六年(1073),宋朝把秦州茶场迁至熙州,崇宁二年(1103),宋朝又在湟州设茶马司,这一时期正是宋朝经营熙河的扩张时期,茶马贸易非常繁荣。这样,回鹘贡马实质上就是茶马贸易。如果进贡马1000匹,最高一次就可换25万斤茶,数量当然相当可观。在北宋政府的茶马贸易视域中,也把回鹘作为重要对象,与回鹘在内的西北少数民族开展茶马贸易是宋的既定政策,“诏马唯吐蕃、回纥、党项、藏牙族、白马、象家、保家、名市族诸蕃”[9]。北宋初年市马不一定全用茶叶,但茶叶作为一种支付手段是官府的政策,也得到少数民族欢迎。回鹘不但以茶马贸易的方式与宋开展茶叶贸易,而且还通过与西夏、辽国进行贸易得到茶。回鹘东接西夏,北临辽国,西连黑汗(喀喇汗)。从西夏出使北宋使臣所言“本界西北连接诸蕃,以茶数斤,可以博羊一口”可知,西夏以茶与“西北诸蕃”开展贸易,深受欢迎。西夏的西北有辽、回鹘。辽通过岁贡及与宋开展榷场贸易得到大量茶叶,不必经西夏之手转售,且西夏与辽结盟,不会把辽称为“蕃”,而回鹘曾臣服于辽国,西夏切断河西走廊通道后,回鹘入宋增加了难度,从西夏转口茶叶的可能性增加。据此推断,西夏的“西北诸蕃”应指回鹘及其以西地区。回鹘还深入辽国开展贸易,上京的南门外就是他们聚居的地区,“回鹘营,回鹘商贩留居上京,置营居之”。回鹘商贩在契丹与中亚、西亚的贸易关系中起了积极的作用,也得到辽国的重视,所以专门设置回鹘营,让他们安心从事贸易。他们从辽贩运而去的货物极有可能包括茶叶。据《契丹国志》载,回鹘、高昌、龟兹、于阗诸国臣属于辽,每三年一次遣使约400人向契丹朝贡。回鹘商人朝贡尤多,如统和八年(990)3次朝贡,翌年2次朝贡[10]。茶经辽国入西域,传中亚、西北亚在所难免。沈福伟先生指出,回鹘商人“运回大批铜铁、白银和绢、丝、茶等物”[11]。金取代辽后,占有辽旧地,在茶的西传方面充当了同样角色。辽国灭亡后,契丹贵族耶律大石于1125年自立为王,率兵到伊犁、锡尔两河流域间,凭借回鹘的力量,建立了西辽,都城在楚河南边的虎思斡耳朵(中亚托克马克附近)。其疆域西到阿姆河,东至和平(吐鲁番一带),幅员万里,为西域大国。西辽在中西文化交流方面作出了一定贡献,境内又有相当数量的中国内地居民,包括契丹人、回鹘人、汉人。耶律大石熟悉汉文化,倡导中原文物典章制度,因此推断西辽至少有一部分人饮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于阗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西南端,西跨葱岭,南接吐蕃,东为黄头回鹘,北为西川回鹘和黑汗。与回鹘一样,于阗也越过部界驱马东来,易茶而归,这就是“蜀茶总入诸蕃市,胡马常从万里来”[12]的贸易格局。北宋时期,于阗与宋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贸易关系,茶叶作为重要商品输入国内。熙宁(1069~1077)之前,从乾德二年(964)起,于阗多次遣使来宋朝贡。熙宁以后,于阗黑汗王(即喀喇汗)遣使来宋进行朝贡贸易更勤,“远不逾一二岁,近则岁再至”,使贡方物中有马驴。按茶马贸易规矩,贡奉物肯定得到相应茶叶运回。而且所贡珠玉等奢侈品,宋朝也从优回赐,回赐物品中也必定有茶。在百余年的时间内,茶叶源源不断传入于阗。正因为茶叶需求量大,于阗进奉使经常借进奉名义大做茶叶生意,抛售物品,购回茶叶,这种行为甚至得到了宋朝的鼓励。如元丰元年(1078)六月九日,“诏提举茶场司,于阗进奉使人买茶,与免税,于岁额钱内除之”[13]。于阗进奉使已经不满足于得到赐茶,还要自己亲自出面,积极购茶,这说明国内茶叶市场广阔,市销茶叶有利可图,故千方百计多购多带,这是茶叶市场扩展到新疆的明证。
综上所述,“可以推断,茶在10~12世纪时肯定继续传到吐番,并传到高昌、于阗和七河地区,而且可能经由于阗传入河中以至波斯、印度,也可能经由于阗或西藏传入印度、波斯”[14]。这一推断不无道理。本人认为,茶叶传到新疆的时间应该更早,但10~12世纪才有确切文献资料加以证明。
三、元明时期丝绸之路茶叶贸易的拓展
蒙古兴起后,新疆大部隶属元朝,少数地区为窝阔台汗国、察哈尔汗国统治。国家再次大一统的局面为新疆茶叶贸易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从至元五年(1268)忽必烈“用运使白赓言,榷成都茶,于京兆、巩昌(甘肃陇西县)置司发卖,私自采卖者,其罪与私盐法同”[15]看,包括新疆在内的西北茶叶市场对统治者颇具吸引力。当时巩昌为陇南交通要道,元明清时期运销西北的茶叶盘验总机关均设于此,说明巩昌一带存在着巨大的茶叶市场,巩昌是销区茶叶周转集散中心。大量茶叶汇集巩昌,然后分销扩散至西北其他地区。由于元朝再次实现了国家一统,产马之地尽入版图,茶马贸易失去现实必要和基础,西北茶叶贸易一如内地,实行商人买引通行货卖的政策,并无其他特殊规定,故对新疆茶叶贸易的限制减少。另外,西北地区各少数民族向元朝进贡,也会得到茶的回赐,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朝贡贸易。与时同时,新疆一带的蒙古人也不例外,逐渐饮茶成习。史料表明14世纪的时候,东察合台汗国的贵族饮茶成习。据穆萨·赛拉米所著维吾尔文《伊米德史》第三编载,该汗国大异密(大臣)忽歹达享有12项特权,第2项是“可汗用两名仆人给自己送茶送马奶;忽歹达用一名仆人给自己送茶送马奶”[16]。从茶位居马奶之前的情况看,茶在饮食中的地位非同小可。1347年以后,忽歹达继其父位而为大异密,因而从时间上看,新疆一带的蒙古族人在14世纪中期已饮茶成习。这与陈高华先生推断的“大体上可以说,13世纪下半期起,蒙古人已对茶有所接触并发生兴趣;而到14世纪上半期,已成为蒙古人的一种重要饮料”[17]基本一致。
明代时期,新疆继续充当茶叶贸易传播一路西进的桥梁。元朝灭亡后,蒙古势力退至山西、陕西以北,但仍然具有强大实力,成为明朝的主要对手。其中居住在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及其以南准噶尔盆地的瓦剌部控制着新疆等广大地区。明朝在嘉峪关以西的青海、甘肃、新疆交界地带,先后设置了阿端、曲先、定安、罕东、赤斤蒙古、沙州、哈密七卫,后因故全部放弃,专心退守嘉峪关一线,但新疆与内地的茶叶贸易仍然存在。明代文献记载,哈密、吐鲁番等地使臣进贡到京,“每人许买食茶五十斤”[18]。吐鲁番从明朝得到的茶,相当部分转售其他地方。吐鲁番“其需于中国者曰茶,曰大黄,曰麝香。此三物,吐鲁番用之不甚急,但以西番诸国非麝无以医毒蛇,非大黄则人马大便不通,非茶则郁闷不解。吐鲁番得此欲转货各国,以取重利”[19]。从14世纪到17世纪前期,茶叶经由陆路,在中亚、波斯、印度西北部、阿拉伯地区得到不同程度的传播。这种传播,不但为清代新疆茶叶贸易兴盛创造了条件,也为茶叶经新疆输往中亚、俄罗斯等地起到推动作用。
[1](五代·晋)刘昫:《旧唐书·李珏传》卷173。
[2](唐)封演:《封氏闻见记·饮茶》卷6。
[3]《中国大百科全书·经济学·茶马互市条》,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
[4]光绪《普洱府志·食货志》。
[5](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南唐一·烈祖本纪》。
[6](宋)陆游:《南唐书·契丹传》卷8。
[7](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9。
[8](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61。
[9](元)脱脱:《宋史·兵志》卷198。
[10](元)脱脱:《辽史·圣宗纪四》卷13。
[11]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12](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蜀运茶马利害》卷7。
[13](清)徐松等辑:《宋会要辑稿》。
[14]黄时鉴:《关于茶在北亚和西域的早期传播——兼说马可波罗未有记茶》,《历史研究》1993年第1期。
[15](明)宋濂:《元史·食货二·茶法》卷94。
[16]转引自刘志霄:《察合台汗国初探》,《新疆社会科学》1986年第3期。
[17]陈高华:《元代饮茶习俗》,《历史研究》1994年第2期。
[18](明)申时行等:《明会典》卷112《礼部七十·给赐三·外夷下》。
[19](明)桂萼:《进哈密事宜疏》,(明)陈子龙辑:《皇明经世文编》卷181,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解放军理工大学2015年度人文社科研究基金一般项目“‘一带一路’视野下中国茶向世界传播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