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生活叫清明上河
2017-01-11王晴
王晴
驻足在苏州博物馆那幅长约10米、宽30厘米的绢画前,我沉默良久,思绪万千。那是一幅前朝古画,距今500多年,名震三海,海内外现存诸多版本,此刻在我面前的是明朝仇英版的《清明上河图》。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清明上河图》流传至今只是一幅名画。殊不知,原作者北宋张择端因做此画久负盛名,历朝历代画匠都以临摹其而声名显赫。明朝仇英版的虽是高仿,依照张择端版本进行景物顺序布局,但绝不是简单仿制,而是重新创作,其中地点、房屋建筑、人物绘制都融入了画匠自己的思想,仇英版展现的是明朝中期清明时节姑苏城内的一派繁荣景象。
画卷徐徐展开,画的开篇,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城郊外,树木成荫,古树参天,崇楼高筑,一条小河穿过白色石拱桥,浩浩荡荡流向城内。楼阁掩映于葱茏丛林中,飞檐雕柱,蓝顶琉璃朱漆门,汉白玉墙黄履砖,一名绿衣女子与一名红衣女子站在层楼过道窃窃私语,衣着华贵、举止贤淑,许是大户人家女子。远处是两叶朱色龙舟,一叶掩映在树丛中,看不清船上何人;一叶站着8名摇橹人,清一色女子,两两相对,小舟不紧不慢驶入城中。随河流入城,我们看见河道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成行,人头攒动。
那是早春四月,正如此时,太平盛世、岁月静好。虽清明时节,路上行人却不见哀伤断魂之色,人潮如汐,涌入集市,热闹非凡。定睛一看,家家户户的商铺前都垂挂着商号旗幡,上书写着:汗巾手帕、重金雅扇、朝山纸烛、各色杂货、衣物鞋履……应有尽有,琳琅满目,那是手工业盛行的时代。明代进入中期以后,也就是16世纪中叶,日渐从一个倡导俭朴、以农为本的社会,逐步转为崇尚经商、奢华,工坊雏形初显,新兴行业悄然盛行,杂耍卖艺、青楼歌舞、占卜算卦、戏台表演等娱乐文化业在街头可见一斑。
从城郊外挑着担、牵着骡、骑着马来集市交易的人群此起彼伏,卖家笑容可掬、怡然自得,买家神闲气定、左顾右盼;两孩童手持拨浪鼓,拦住一杂货郎,欲掀开货盖瞅个究竟,童趣盎然、跃然纸上;木板桥上、酒肆前、拐角处,友人相见,分外亲热,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恰如“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说到酒,城内酒坊众多,“应时美酒”的旗幡迎风招展,吃客们在酒肆二楼饮酒划拳、观赏女伎歌舞不在少数。史料称,古苏州的“吴酒”十分有名,且应用广泛,祭祀、造房、娶亲等民间习俗均用到酒,一直延续至今。白居易在《忆江南》中就赞赏“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清明时分,与酒同等重要的是鲜花。在众多商铺中,仔细赏辨,就可见一家“鲜明花朵”店,货柜上摆满着红白花树,当然种类、花品不如现今,但古人早已懂得享受雅意生活。用鲜花祭祖上坟,喝花酒、做花酱、品花茶,爱美女子还将鲜花插于鬓上,称之“鬓边香”。品茶也是这个时节的必修功课,俗话说,要品就品“明前茶”,意指清明前夕采下的茶叶,此时的茶叶受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入口醇滑,是茶中极品。细细打量,还能看到一家“细巧茶食”店。我原本以为是卖茶叶的,但看了图文介绍后,方知茶食未必与茶相配,是可以单独吃的干点心,比如绿豆糕、清凉薄荷糕等。若能走入画中,与古人共饮一壶花茶,食一块斗糕,岂不快哉?
出了城墙后,就见到一座石拱桥横跨两岸,弯度如虹。桥上汇聚着各方人流,如此拥堵,竟仍有经营古玩器皿、金银首饰的店家。桥下船只来来往往,穿梭如织,好不热闹。史料称该桥为“万年桥”,建于明朝初期,跨度100米,是苏州城内第二商业中心,号称“金阊门、银胥门”。因苏州城内河道众多,水道纵横、河网交错,桥和船自然成为不可或缺的水陆交通工具。木桥、石拱桥、竹桥,桥桥不同。河道内,码头林立,客船三三两两停靠码头上货卸货,秩序井然。此时“上坟船”盛极一时,另外,还有傍晚开出凌晨到达的“夜航船”,从城隅一角到另一角的“小快船”。
随着画卷的深入,我愈发啧啧称奇,画家精巧的布局,紧密而不凌乱,人物众多,神情却各异,商铺星罗密布,而几乎囊括各行各业,两岸风光、学府戏台、马骡驼羊都浓缩于这不过10米的方寸间,画家笔力之不俗非同小可。
细细品味、欣赏仇英版的《清明上河图》,我难以想象,这名年轻时不过是无名小卒的画匠,凭借多少勤奋和努力,才能与当时名噪一时的“沈周、唐寅、文徵明”齐名,合称“吴门四家”。要知,他早前不过是大书法家文徵明家中的门客。典故称,文徵明曾让仇英为其画着色,但着了两次文徵明都不满意,文徵明只能自己着色,这一举动对仇英的打击不小。但仇英并未气馁和消沉,而是愈发努力和刻苦,在他的画作中,我们丝毫感受不到他情绪的外露。他的画工整、细致、讲究、内敛,这也是为何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从事染布、挑柴等劳作的还是进行下棋、荡秋千等休闲活动的,神情皆安然,举止都不急不躁的原因。
有专家考证,清明上河中“上河”有“上坟”之意,也有一说称其为“汴河”,也有意指其为“逆流而上”。我更愿意相信最后一种说法,折服仇英这种逆流而上,独步江湖20年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