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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楚辞》联绵词、叠音词探汉语语音起源

2017-01-11尹会霞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叠音辅音楚辞

尹会霞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从《楚辞》联绵词、叠音词探汉语语音起源

尹会霞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从语源角度看,《楚辞》中联绵词和叠音词的声韵分布表明,联绵词喉音占优势,影母尤其突出,汉语最初的发音应该是从含混的喉辅音开始,辅音的出现早于元音。从联绵词到叠音词,喉音和影母比例急剧减少,表明联绵词早于叠音词。《楚辞》中联绵词和叠音词的韵部分布则与婴儿的语音发展相吻合,人类发出的最初元音按照由低后向高前的发生趋势进行,这主要受人的生理活动制约,也受辅音发展的影响。

楚辞;联绵词;叠音词;声韵;语源

现代汉语属于元音占优势的语言类型,且没有复辅音,那么从语源角度来看,上古及至远古汉语也没有复辅音吗?辅音和元音在汉语起源之初,到底孰先孰后,两者的发展演变又有何关系?联绵词和叠音词从语源上来考察,孰先孰后?本文要考察的是先秦时代的声韵面貌,因此考察对象就不包括《楚辞》中汉人的作品,只包括以下作品中的联绵词和叠音词:《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夫》《九辩》《招魂》和《大招》[1]。

对于上古音的韵部一般分歧不大,我们采用王力《楚辞韵读》中的楚辞韵分三十部表[2,p1]。而对于上古音的声部,则各家有不同的看法,钱大昕“古无轻唇说”“古无舌上音”已为学界公认;章太炎“日纽归泥说”未得到学界公认;曾运干“喻三归匣、喻四归定说”前者得到公认,后者未得到公认;黄侃“照二归精说”未得公认。王力持审慎的态度只承认得到学界公认得“古无轻唇说”“古无舌上音”“喻三归匣”,所以拟定上古音的声部为32个:

喉音:影、晓、匣(喻三)

牙音:见、溪、群、疑

舌音:端(知)、透(彻)、定(澄)、泥(娘)、来、喻四、章(照三)、昌(穿三)、船(床三)、书(审三)、禅、日

齿音:精、清、从、心、邪、庄(照二)、初(穿二)、崇(床二)、山(审二)

唇音:帮(非)、滂(敷)、并(奉)、明(微)

本文即采用王力的32声部划分[2,p2]。比如“潺湲”,前字声母为“床二等”,后字声母为匣母,韵部都是元部。“啾啾”,声部归入精母,韵部归入幽部。本文穷尽性地找出上面列举的十篇楚辞作品中的叠音词102个和有声韵关系的联绵词52个(即排除既非双声也非叠韵的联绵词,非双声叠韵的联绵词对考察上古声韵关系意义不大),并一一标注其声部和韵部。

要窥见远古汉语业已消失的语音面貌,几乎不可能,所幸汉语留下来很多宝贵的文字财富。再加之,现代生物人类学认为,人的个体发展是人类系统进化发展的一个缩影。根据这一原理,人类语音的起源、形成和发展,可以根据婴儿的语音发展进程来进行研究。因此本文将楚辞中的声韵调查结果和婴儿的前言语阶段的发音特征进行对照,希望由此探索先秦及远古汉语的语音面貌。

一、声部

在52个联绵词中,前字的声母分布中喉音里影母有10个,匣母有5个。按照概率论,52个联绵词,32部声母,一个声部应该有1.625个,而影母占了10个,这个比例是非常高的。喉音有15个,占了28.85%,也比其他四类音都要多。在102个叠音词里面,排名前三位的声部是:明母(13个)、影母(8个)、滂(8个)。

面对这两组数据,我们有三个问题:第一,不管在联绵词还是叠音词里,影母为什么都占很大数量;第二,叠音词里的明母和滂母为什么占很大比重;第三,从语源发生角度看,联绵词和叠音词孰先孰后?

从联绵词和叠音词的声部分布情况看,喉音占优势。在喉音内部,联绵词中的影母是晓母和匣母之和的一倍;叠音词中的影母要比晓母或匣母多一倍。而且,在联绵词中,影母高居前位,只有唯一的一例居于后字。为什么会是怎样呢?我们可以结合婴儿前言语阶段的发音特征来考察。人类不是一开始就能清晰发出辅音、元音的,发音需要相应的生理基础。各类语音发生发展的顺序是由发音器官各部位的生理成熟规律所决定的。由于人类婴儿发音器官的生理发展具有普遍的规律性,因此世界各国婴儿最初的语音发展(主要在前言语阶段)也呈现出共同的规律性,其发展顺序基本相同。很多学者,比如卡普兰、吴天敏、许政援、张仁俊、朱曼殊、李宇明等,采用自然观察法,记录下婴儿自然发音的发展过程。

关于婴儿最初第一个阶段的发音情况,各家的记录略有差异,但基本是一致的。昊天敏和许政援认为:婴儿的第一个阶段是“简单发音阶段(0~3个月)。哭是婴儿出生后最初的发音,然后是语言中最基本的元音及个别辅音(〔h〕、〔m〕)。”[3]卡普兰则把语音的前言语发展划为四个阶段,其中前两个阶段,一是哭叫(0-1个月),这被认为是婴儿最初的发音;一是卿卿咕咕(1-5、6个月),哭声开始分化,并出现其他语音,如〔uh〕等[4]。李宇明观察婴儿发音的第一个阶段1-20天,最先发出的两个音是〔〕、〔h〕,都是喉音。〔〕这个音只是勉强记成这样,实际审音是有困难的,这个音只能确定是喉部发出的含混音,并不确定是喉部的哪个具体部位发出来的[5]。他们的记录虽然有些差异,但人的最初音都是类似〔h〕〔uh〕〔〕的喉音,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鉴于初生婴儿发音器官整体僵硬不灵活,发音声韵未分,但发音最紧张的部位在整个喉部,这与动物的发音类似。70年代以来,Lieberman通过声学实验对照婴孩、成人和各种非人的灵长目动物的发音,发现“婴孩的发音和非人的灵长目动物相近,而与成人的却不同”[6,p49],还发现婴孩和非人的灵长目动物发音时舌头很不灵活。这是因为“婴孩的发音器官和非人的灵长目动物很相似,例如声带的位置都比较高,因而大大减少了咽腔的体积”[6,p49]。Lieberman还根据化石构拟了人类远祖的发音器官,最后发现非洲南猿、尼安德特人和非人的灵长目动物、婴孩一样不能发出〔i,u,a〕等音。这些研究结果都表明婴儿或整个人类都是在不断进化过程中获得灵活的发音能力的。所以,人类的初始音是整个喉部发出的音,是含混不清的喉音。

李宇明说第一阶段1-20天里“婴儿发音起源于哭、咳、吃奶等引起的非自控音,并逐渐由此发展出自控音[5]。由辅音(记为C)和元音(记为V)构成的音段。此期音段有C、V、VV、CV四型,其中C型为多,VV型罕见。此期偶见双音滑动,第一音后有一明显的拖音”“C型为多,VV型罕见”,就是说最开始时由于人的发音器官尚未发育成熟,以〔〕、〔h〕为代表的喉辅音发声占多数,元音及元音滑动现象不是很多。这些含混不清的喉音,在《楚辞》里以影母为代表。影母的拟声是不明确的,王力标注的拟音似乎没有声母,于是很多人以为王力认为影母就是零声母。但其实王力说“影母自古自今都是零声母,所谓零声母,包括喉塞音和韵头〔i〕〔u〕。”[7]也就是说王力的零声母和我们今天以为的零声母并不是一回事。黄侃早有“凡音归本于喉”[8]黄侃的完整说法:“凡音归本于喉谓之韵”“凡音所从发谓之声。有声无韵,不能成音”“凡韵皆以纯喉音为韵母”之说,王力只是将其具体为喉塞音加韵头。但“喉塞音”这个说法也是不准确的,因为我们只能知晓那个含混不清的音是喉音,并不能判断是喉部的哪个具体部位发出的。因为不管从婴儿的发音特征还是人类语音生理结构的发展,我们都可以看到人最初不具备成熟的发音器官,也不具备灵活控制发音器官的能力。人最初的音只能是整个喉部发出的含混音。高本汉使用来表示影母中含混的喉音。我们来看《楚辞》中十例影母居前的联绵词的声部及拟音情况,见表1。

表1 《楚辞》影母居前联绵词声韵拟音

李宇明记录的婴儿发音第二阶段第21-40天出现的情况是:“此期C型音段数量锐减,有了CVC三音音节。双音滑动音流急剧增加,大多数滑动都是口腔由较开向较闭乃至闭合的方向运动。”[5]C型音段数量锐减,滑动音流急剧增加,这反映婴儿的发音器官迅速发育生长,控制发音器官的能力也提高了,不必再局限于动物式的含混不清的喉音。这正好与《楚辞》中喉音和影母的演变相吻合。在联绵词中喉音占28.85%,而叠音词中喉音只占14.7%,缩减了将近一半;联绵词中影母占19.23%,而叠音词中影母只占7.84%,也是缩减了一半多。这也可以得出结论,联绵词的出现必早于叠音词的出现。《楚辞》中叠音词已经是联绵词的一倍多了,这也可以看出,联绵词是远古含混喉音的遗存。喉音是人最早能发出的动物式的非自控音,这种发音是整个喉部都高度紧张,一股气流强烈呼出,就像动物的吼叫一样。随着人类发音条件的逐渐完备,喉音这种非常费力的发音方式也逐渐被淘汰。

鼻音是一种较简单的发音方法,只要口腔的某个部位阻塞气流,小舌就会自动打开,气流从鼻腔呼出成音,因此鼻音较早成熟。又因为吃奶活动带来了双唇运动,〔m〕、〔p′〕就在影母之后产生了。所以叠音词里的明母和滂母比重很大。

二、韵部

《楚辞》中联绵词和叠音词韵部统计结果,表2列出了出现次数在前8位的韵部。

表2 《楚辞》联绵词、叠音词韵部前8位

不管在联绵词还是叠音词里,排名前三位的韵部都是阳部、元部和幽部。〔a〕和〔u〕是靠后较低的元音,是较早发生的。李宇明观察到第一阶段1-20天婴儿所发的元音“绝大多数为低元音、央元音或央化元音,没有圆唇音。从发生学的角度考察,首先发生的是哭声〔〕,因咳而向后下方移动为〔〕”[5]。联绵词的前8位韵部中〔a〕、〔u〕、都是靠后较低的元音。同时元音的发展还受到辅音的影响。〔a〕受鼻音的影响,很容易就形成了〔ang〕、〔an〕。“此期的元音双唇辅音〔m〕与元音组合,带动元音舌位前移,自然地出现了〔ə〕〔e〕。”[5]所以,叠音词中的明母、滂母等双唇辅音带动出现了微部、物部、文部、真部、耕部。总之,人类发出最初元音是按照由低后向高前的发生趋势进行的,这主要是受生理活动制约,也受到辅音发展的影响。

三、结论

本文通过对照《楚辞》中联绵词和叠音词的声韵分布情况和婴儿前言语阶段的发音情况,得出以下结论:

从语源角度来看,联绵词和叠音词的声韵部情况表明,联绵词要早于叠音词,辅音的出现要早于元音。从联绵词到叠音词,喉音和影母比例急剧减少的情况表明,喉音随着人发音器官的成熟和汉语语言的演变逐渐减少。有学者却常常把源与流倒置过来讨论,比如有学者以为联绵词可以由双音节实词“逐渐变得意义单一、语义相关”就具备了变成联绵词的条件,“当具有多种写法后就是其成熟的标志了”[9]。这是很明显地没有弄清楚汉语的源流。还有学者推导联绵词成因的结论“一部分双声叠韵的联绵词源渊于叠音词”[10]也是值得商榷的。

《楚辞》中联绵词喉音占优势,影母尤其突出,汉语最初的发音应该是从含混不清、无法区分声韵的喉音开始的,即从含混的辅音开始。这个含混的喉辅音有可能是远古的复辅音,肖娅曼曾撰文研究过《诗经》中的声部系统,得出结论“《诗经》中的影母就是这种声韵未分的浑喉音;上古联绵词为远古复辅音之遗存”[11]。本文关于《楚辞》的声韵调查和《诗经》中的情况大致是相符的,部分印证了肖娅曼的结论。但是我们只能用来表示这个喉音,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从人类发音器官的生理发展来判断影母之喉音是含混不清的,而无法得知是否即为复辅音。李宇明的婴儿发音实录里,第1-20天的发音里“此期音段有C、V、VV、CV四型,其中C型为多,VV型罕见。此期偶见双音滑动,第一音后有一明显的拖音”[5],并没有出现CC型音的记录,而第一音有拖音也不一定会产生复辅音。因此关于《诗经》或《楚辞》联绵词即为“远古复辅音之遗存”的说法还需要进一步证明。

《楚辞》中联绵词和叠音词的韵部分布情况则与婴儿的语音发展相吻合,人类发出的最初元音按照由低后向高前的发生趋势进行,这主要受人的生理活动制约,也受到辅音发展的影响。现代汉语是元音占优势的语言类型,但我们从《楚辞》联绵词和叠音词声部对韵部的影响,和婴儿发音器官和发音能力的发展过程中辅音对元音的影响,就可以看出在汉语语音起源过程中以影母为代表的喉辅音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当然,这里还只是就《楚辞》中的语音材料对汉语语音起源问题做了初步探讨,在后续研究中我们还将继续收集先秦时期的其他语料,以求对该问题做更加全面的探讨。

[1] 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226.

[2] 王力.楚辞韵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 吴天敏,许政援.初生到三岁儿童言语发展记录的初步分析[J].心理学报,1979(2):153-165.

[4] Kaplan E, Kaplan G. The prelinguistic Child[A]. J Elliot. Human development and Cognitive Processes[M]. New York: Holt, Rinehart, & Winston, 1971.

[5] 李宇明.1-120天婴儿发音研究[J].心理科学,1991(5):21-25.

[6] 桂诗春.新编心理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

[7] 王力.汉语语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23.

[8] 黄侃.黄侃论学杂著[M].北京:中华书局,1964:138.

[9] 王云路.释“零丁”与“伶俜”——兼谈连绵词的产生方式之一[J].古汉语研究,2007(3):25-28.

[10] 董性茂,贾齐华.联绵词成因推源[J].古汉语研究,1997(1): 61-66.

[11] 肖娅曼.上古联绵词为远古复辅音之遗存——《诗经》联绵词前字影母奇高的浑沌语言学解释[A].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汉语史研究集刊[C].成都:巴蜀书社,2014(第十八辑):151-171.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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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ation into the Origin of Chinese Speech by Studying Alliterated Words and Reiterative Locution in Songs of Chu

YIN Hui-xia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00, China)

An etymologic study 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initial consonants and vowels of alliterated words and reiterative locution in Songs of Chu indicates that gutturals predominates in alliterated words, especially the Ying-initial consonants. The Chinese language pronunciation may start with the indistinct gutturals, and the emergence of consonants is earlier than that of vowels. The fact that gutturals and Ying-initial consonants are apparently fewer in reiterative locution than in alliterated words shows that alliterated words must have come to existence earlier than reiterative locution. The distribution of vowels in alliterated words and reiterative locution in Songs of Chu coincide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infant’s speech. The first vowels a man can make develop from low to high and from back to front, and this tendency is conditioned by the physiological activities of human, and also affected by the development of consonants.

Songs of Chu; alliterated words; reiterative locution; initial consonants and vowels; etymology

H111

A

1009-9115(2016)06-0016-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6.004

2016-03-02

尹会霞(1992-),女,湖北仙桃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言学理论、对外汉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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