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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阿曼的诗

2017-01-11宋阿曼

青春 2016年12期

宋阿曼的诗

夜宿车师

车师,先纠正读音,再剥清历史的冗

耕谷,备战,破,收,离,附

反反复复,都隐入今夜的星辰,令人起疑

依旧是狂欢,从一群人转移到另一群

起初以血光,而今以火光

按国家规律,还是自然规律,定义敌人和逃兵

狼烟继续高升,直到天山外

就在这里,看透别人和自己一样的嬉笑

仿佛不冷清。我窗外的碧山挪进另一人的梦里

银河常年灌溉下的青松同时戳破两个人

颅骨下暗藏的玄机

他最终要谈的

他最终要谈的,在他从口袋往外掏硬币时被他人先行领悟。星期二的早晨,在市场从水果铺出来,权衡葡萄的甜度及保质期听到孩子的哭声,叫卖声和几个人的心愿他将诸多事情强行写进诗行。光线和流亡情感的错乱,像在燃烧,由内而外地进行一个人生阅历的仆役,已经模仿过许多人幸福。双膝跪地时的举义,什么是幸福感手掌心里:希望全在那里,被保护或偏爱不满于猫的死亡。它渗进身体里,一部分愈演愈烈,一部分焕发新生。他怀疑一切怀疑,怀疑他为何会怀疑。自言自语病变未加证实。街道,商店,公路口,骑行者洋葱,外衣,天气预报以及迎面走来的人快进与回放,假象与眼下,发生与未发生他将自己视作异类后,顿悟他最终要谈的在天上。稀释诗性,是为了,像个普通人

世间没有流亡之地

他的时间是相对的。允许妻子在眼前慢慢地易容。青春搁置在荒原,并且保证不被理解像一团抽尽木柴的火,将熄未熄,烟雾缭绕在习惯性失眠的午夜。他定义遭遇,无非是无法动弹的,流亡。他刻薄自己,轻视自己并越来越,擅长,隐忍。因为外乡人的身份像万物低垂,他只走在黄昏降临后的林子里他对四季失去知感,将一件衣服洗过很多次他抗拒拍照,留影会泄露他活着的蛛丝马迹从庄稼地逃出来时,城市将他抬得很高很高给他一次性的拥抱后,用新的标准摘掉了他他周身混凝土的气息,早已不被故乡所辨识他是自己的弃儿,早已不再指认路径。然而新生的啼哭,在麻木中涤荡。救世的主降临给肌体灌注意义,迎接降生和迎接死亡同样欢快。未知,将他拉扯,就像他第一次出走他划出疆界,直视妻子的眼睛,摒弃旧念想“故乡啊,我们都太老了,还是不见的好”

我有一百种方式离开

期限已至。有许多落脚处,我选择了一条

最能赚得眼泪的。路最长,最蜿蜒,最能把

相爱过的日子,一脚一脚踩进泥土里。

我愿意多耗费一些时间,在你眼皮底下

有点折磨地,慢慢,消失。北风催逼,

洗刷掉荒原镀上去的,回春的颜色

露出徒劳。我回头望你

水花四起,最无心,最平凡的瞳孔

在猜我是有什么目的吗?

银杏叶子掉落时这么想,落日湮没时也是

没错。和它们一样,目的在一开始

就完成了。结局是开端设定的。

我离开的决定,在相遇时便已降临

早或晚,为善或作恶,都无法用他物抵消

我的抒情不够慷慨,或者悲凉显露不足

但我离开你的方式,也是,你正在离开我

那势不可当的风,掠过你,掠过我,掠过它们

黄昏寄信

沉默。预示着不会沉默。

纸已铺开,我将撕扯你所不知道的

——对一场深情的认知方式

快来不及了,沾染晨露的眼就要干枯

一场爱活过的证词,要在日落前寄出

你愿意说,诗是和影子一起写就的

粗布灯罩下,紧裹着一团灰白日光

照着你对许多女人冠冕堂皇的欲望

诗情的源头,让你疼痛

恰如我此刻胀裂的惶恐

我抚摸着诗行,摩擦着这一刻与你的私情

自己就要沉没。沉没在一笔一划

生硬又冰冷的符号里

你恸哭饥荒,舞弊和无人问津

你丢掉所有称谓,拒绝大部分

你提及别人的爱情,嵌入自己密不通风的建筑

清醒油滑的收藏家,脱身后才去领略世间之美

可是也有爱着你而你未曾爱过的肢体

我就在夜里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你诗中的一无所有,让我一眼就认出

我领略你的四季。我要给予世界和你同等重量的爱

我放下头发洗濯。

再涂上干粉和口红。

我对你的迷惑像羞耻的猛兽,

这一切都不该属于白昼。

黑夜。愁惨,

不贪求温柔,不惧面目的可憎。

摘除明朗的意象,才像我真诚的情欲。

我疲倦了。我疲倦的嘴再说不出话来。

眼也干涸。簪上白花,嫁人的时辰到了。

你如果痛苦,不妨娶一位新妻子。

花落之前结束写诗

有人把春天的话说绝了。

干瞪着眼,再看不出新意

系鞋带一般,拧巴着

被人随意叠加

从蝴蝶结到死疙瘩

光和色彩引诱着你,去沾染。

你从枝头接受邀约

决计与众不同。你执笔

但你执笔——

就如同那雨后凄惶的叶稍稍,

败过火气后,迅速垂直枯老

用不着回味。千百年来,这都是

一期的会面。

刚落脚的飞鸟,吃力地向内张望

想要把我衔到远地

我张开双臂挥舞——吓!吓!

扑扇声里,春天就破碎了

卒于四月之初

只有远方的人知道。知道春天里的诗人

他歌唱在纸上的,是七扭八歪的幼儿体汉字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女朋友多愁善感的乳房

雨夜里冲破防线的赴死冲动

为真理粉碎泼洒的疯张

依偎母亲足下不愿醒来的痴念

然而。拿掉他的纸

他是孬进地面的男人,手足无措

拒绝承认。拒绝承认。保守起见,

他换个名字,将一个自己折进信封

寄给远方的人。

春天开出一朵花,我们千姿百态地去表达

真心假意地,贪图仅存活一秒的愈合

独不问,花愿不愿意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一个衰老的男人

衰老的男人们,

我要向你们致敬。

语言要节制

孤独要节制

美和死亡要节制

用节制,去

修改额头上皱纹的走向

修改眼神里的光

修改起身,和坐下

修改埋怨

修改我的赞美

让衰老的我再去称呼一个

衰老的男人

陌生女人的裸体照片

她将自己放在暗处。白炽灯打在中央

幽谧的气场挂在耳垂,眼尾

和乳头洁白的光圈之上

完满的下垂弧度,遮蔽了

乳房和肚皮之间的千百双手

僵硬。此刻要是衔来翅膀,太多余

想要惊叹的少数,却为麻木者

压低嗓门,或者缄默

闭口不谈比接受乏力更可耻。我更可耻,

要淘汰一些词句,才能写诗

末了

我原本想

等红泥炉里的火烧得旺一些

再打开旧日醅瓮

等空气醉了猫醉了

叫醒睡去的你

我们摘掉眼镜互不相视

看看这看看那

不多不少

没有一句话

夜归

十三路公交站牌下一个醉鬼

摇摇晃晃说下一趟车到他家乡

有美女儿还有酒

有热煤炉还有酒

有棉袄子还有酒

有亲老娘还有酒

他说完转身

走了

走穴

不打烊的小酒馆

路过一个诗人

他按压手心看不清掌纹

酒馆停在不远处

白色玫瑰和年轻女郎

给出幽灵一般看不见的信号

他在寻找诗的源头

从第一个字落定就有了答案

字句接连落下

落在薄暮和枕边

他说服自己把它们附着到

昏昏沉沉的午夜

让思念掺杂某种教义

让一个男童整夜抄经

在经筒转动声中寻求教导

他将灵魂从画里的佛像中取出

多情地游荡在后现代集团

他殴打字句拷问懦弱和愤怒

他走到另一个地方

剪掉了长发拒绝永远装聋作哑

主持人的话

宋阿曼的诗歌,我第一次读到,的确,与其他90后女性诗人非常不同。读她的诗,我能想到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的诗,甚至想到张承志的文。我震惊于她那种超越小我关怀人类的书写力量,那种根植于对心灵与现实构成的紧张关系的观察与思考。在年轻的人生中,能进行独立、冷静的自我审视与观察,进行的是一种近乎悲怆的人生与命运的思考与发现——西北的男人和女人,远方的思想者,奇崛命运的追思与感慨,在逻辑整严而思想密集灌涌同时也带来情感的强势推进,对阅读者来说既是考验又是兴奋,因为她的写作与当下流行性写作太不同了。我们也真的期待多阅读到异质而思情丰沛的诗。了解到她是回族,而且是在读文学研究生,似乎能感受和理解她那种张承志一般的宏阔与坚定的探究意志,甚至深邃压抑的民族情感

——李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