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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王小帅

2017-01-10

长江丛刊 2016年34期
关键词:金丝雀王小帅妈妈

高 超

收拾王小帅

高 超

我想收拾王小帅,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晚又听见隔壁砸摔东西的声响和倩雪隐约的哭声,这个念头就更强烈了。

王小帅跟我不沾亲,也不带故,只是我的邻居而已。王小帅其实不小了,40多岁,也不帅,又黑又矮又胖,像个黑皮球,脑袋油光锃亮。倩雪是王小帅的第三个老婆,不到30岁,名如其人,白皙修长。据妈妈说,有钱人在很多地方都有房子,不同的房子里有不同的老婆。王小帅迎娶倩雪那天是国庆节,我在楼下看见黑矮胖的王小帅把一袭白色婚纱的倩雪抱下车,倩雪甜蜜的笑脸偎依在王小帅油光锃亮的脑袋上,他们经过我身边时,她甜笑着望了我一眼,她把涂满了桃红指甲油的双脚轻轻勾起,免得绊到我。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的脚,洁白粉嫩,晶莹剔透,鲜红的趾甲像一瓣瓣娇艳的玫瑰。那年我读初三,我想不明白雪白粉嫩的女孩为什么要嫁给黑皮球似的王小帅。也是在那一刻,我有了想收拾王小帅的冲动:鲜花插在牛粪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记得那天晚上隔壁很热闹,咿咿呀呀的音乐声、女人们咯咯的欢笑声,还有王小帅和男人们粗俗的谈话声,不绝于耳。妈妈支楞着耳朵偷听着隔壁的动静,我和爸爸看着电视剧。

我问爸爸王小帅以前的老婆怎么办。爸爸淡淡地说:“好好读你的书,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我又问妈妈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嫁给王小帅。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儿子,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王小帅的确很有钱,我们住的这个楼盘就是他开发的。我们的房子是98平米,而隔壁的户型都是复式楼,140多平米。有一次王小帅的家门没有关,我看见他家的客厅金碧辉煌,有两个水晶般透明的柱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们有两辆车,一辆宝马,一辆路虎。

我看不惯爸爸妈妈见到王小帅时的卑微,低头哈腰,一脸谄媚。特别是妈妈,她比王小帅高,但总是弯着腰仰着脸,“王总,你回来了!”声音好像来自深邃遥远的谷底。有时候王小帅会伸手摸摸我的头,“好小子,又长高了!”妈妈总是不失时机地教我:“快说王叔叔好!”但我就是不屑说。这个时候,我高高地昂着自己的头,冷冷地平视着身高跟我差不多的王小帅。我想,王小帅有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王小帅的第二个老婆蔡姨也很漂亮,年龄也比王小帅小,有一个比我个头稍矮的女儿。蔡姨整天什么事情也不干,一天到晚就是打麻将。王小帅也很少回家,平时除了呼呼啦啦的麻将声,几乎没有人声。

蔡姨和小姑娘悄无声息地离去后,王小帅回家的次数反而多了,经常喝得醉醺醺的被女孩子搀扶回家,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傍晚,有时候是夜里两三点,有时候是一个女孩子,有时候是两个女孩子,最多一次是三个女孩子。那些女孩子浓妆艳抹,声音很嗲,妖精似的。好几次我在深夜里赶作业,听见女孩子异样的呻吟声伴着习习凉风从窗口飘进来。

我问过妈妈,妈妈说那是狐狸精被畜生咬住了,叮嘱我晚上一定要关好窗户睡觉。

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王小帅跟倩雪结婚后的第二年我就离家住校读高中了,那年暑假倩雪为王小帅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奇奇。我喊倩雪叫姐姐,因为她比我大不到10岁。我逗奇奇玩的时候,倩雪教奇奇喊我哥哥,总之,我们之间的称呼有点乱。

高二这个暑假,我们这个城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我放暑假回来的那天早上,隔壁噼里啪啦一阵响,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叫声,小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的叫骂声。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睡懒觉。起床打开门,哭声和臭骂声扑面而来,我看见倩雪披头散发地蜷缩在楼梯的拐角处,王小帅一只手揪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啪啪地抽她耳光,边打边骂。倩雪只是哭叫着摇头躲避,并不还手,奇奇坐在地上嗷嗷大哭。倩雪见我站在门口,用求救的眼神望我,我忙走上前去抱住了王小帅。王小帅挣扎着凶神恶煞地骂:“你现在就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然后拎起儿子的小胳膊进了屋,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倩雪蜷缩在楼道的拐角里,一动不动,只是哭。她只穿着睡衣,光着双脚,一只拖鞋扣在她家门外,另一只不见了。我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办。有几个邻居从我们身边经过,只是面无表情地望望她,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也没有一个人问询。

倩雪终于止了哭,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散发遮住了半边脸,嘴角、鼻子都流了血,样子有点恐怖。我让她到我家洗洗脸,她没有反应,也不望我。过了很长时间后,我又说,她终于起身跟我进屋了。她在卫生间呆了很长时间,门没有关,我看见她在镜子里发疯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张大嘴巴无声地哭泣,样子很痛苦。后来,她终于平静地走了出来,蜷缩到沙发上,呆呆地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拿来了妈妈的拖鞋,打开电视机。

11点多的时候,妈妈下班回来了。在妈妈絮絮叨叨的问询下,我才知道倩雪挨打的原因。昨晚王小帅在外面喝多了,夜里倩雪起来给他倒了三次水,早上又喊,她睡熟了没有听见,王小帅就自己起来,却一脚踩到了呕吐的秽物上,于是拉起倩雪就打。妈妈敲开王小帅家的门,过了很久,妈妈回来了,笑着对倩雪说:“回去吧,王总原谅你了,让你回去。

”我和妈妈把倩雪送到她家门口,敲开门,王小帅铁青着脸望着倩雪,问:“知道错哪儿了吗?”倩雪低声说:“知道,昨晚我应该收拾干净的……”王小帅又问:“还有呢?”

倩雪想了想,嗫嚅着说:“我应该随喊随到,不能睡那么死……”王小帅说:“好了,滚进来!”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撕烂王小帅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

回到家里我对妈妈说,我很想收拾王小帅,为那么小的事打老婆还算男人吗!“关你屁事,趁早把这念头收起来,想都不能想!”妈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那家伙黑道白道都有人,鬼都不敢缠的!下次他们再打架你不准出去拉架,更不能把人领家里来!”晚上一家人看电视,妈妈因为这事,又跟爸爸絮叨起了王小帅。原来王小帅跟蔡姨没有离婚,蔡姨只是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另一座房子里。也就是说倩雪和王小帅没有领结婚证。爸爸分析说,如果王小帅把倩雪赶出家门,倩雪是分不到财产的。所以倩雪很怕王小帅。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做暑假作业,有人敲门,是倩雪。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端着一盘水果。她微笑着说:“昨天谢谢你了!”我逗奇奇玩了一会儿,那孩子很可爱,长得像倩雪,眉清目秀,笑起来咯咯地没完没了。倩雪只是微笑地望着我们,手里的小刀灵巧地转动,苹果皮像弹簧,一弹一弹地旋转着伸长。我觉得如果我有个姐姐,那么就应该是倩雪现在这个样子的,甜笑的眼睛里溢满了温柔。

水果差不多快吃完了,但倩雪没有要走的意思,兴意盎然地问询我在学校的情况,奇奇也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喜羊羊与灰太狼。我只好把书从书房拿出来,趴在茶几上做作业。为了验证我们刚才的谈话(我告诉倩雪我期末考试是年级第5名),我努力地做得很快。但在做一道函数图像变换的习题时,我撕掉了两页演算纸,还是没有做出来。倩雪见我苦思冥想的样子,就凑过来看题目。“应该这样做!”她夺过我的笔,在演算纸上飞快地写起来。她解答是正确的,并且字也清秀。我惊讶极了,问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她淡淡一笑说:

“XX科技大学。”我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倩雪姐姐,你为什么会嫁给王小帅?”我问。从那年黑矮胖的王小帅把美丽的倩雪抱起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个问题已经苦恼我两年了。倩雪躲闪着我的目光,没有吭声。后来,她就抱着奇奇告辞了。

爸爸有时候跟妈妈谈起隔壁,称倩雪为“隔壁的那只金丝雀”。我没有见过金丝雀,就上网搜了搜。

金丝雀是羽色和鸣叫兼优的笼养观赏鸟。有24个品种,在国内外皆被列为高贵笼养观赏鸟之一。国内的金丝雀主要有“山东种”“扬州种”和德国“罗娜种”3个品种。金丝雀体长12~14厘米,羽色有黄、白、红、绿、灰褐色,黄色金丝雀的数量较多,最名贵的是嘴和腿都是肉色的白色金丝雀,其次是白羽红眼睛的金丝雀。笼养金丝雀中“罗娜种”的鸣声为紧密的“JiJi——JiJi——”、“Ju……Ju……”;“山东种”的鸣叫声为响亮曲折的“JiJi……”和“JiaJia……”可模仿百灵鸟和画眉鸟的鸣声,并富有表演天份,经过训练后会表演“接物”、“戴面具”等。

爸爸说王小帅刚开始的时候对倩雪很好,特别是倩雪刚生下奇奇的时候,王小帅每次回家,亲自洗儿子的小衣服,还亲自下厨为她们母子煲汤。当然,这些他也没有亲眼看到,是听王小帅家的保姆说的。现在王小帅动不动就打倩雪,爸爸分析原因有二,一是王小帅是个花心大萝卜,再漂亮的女孩子他都有看厌的时候。二是王小帅的生意遇到了麻烦,临江的观景别墅群建好两年多了,至今还没有卖出一套,他从银行贷款很多,融资的高利贷也很多,压力大,心里烦,所以只有拿倩雪发泄了。我觉得爸爸分析得很有道理,因为那个假期我在小区门口多次碰到几个嚷嚷着要找王小帅的人。

王小帅每一次回家,我都是知道的,因为隔壁会传来他狼一样的咆哮声,好几次还伴随着倩雪隐约的哭声。这个时候妈妈常常会感慨一句:“人这一辈子啊……”

也许是处在情窦初开的年龄,也许是第一次与除妈妈以外的成熟女性相处,至今我还坚持认为,倩雪是我至今遇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结婚那天晶莹剔透的双脚和玫瑰花瓣一样美丽的脚趾,让我有了喜欢偷看女孩子脚的坏毛病。

从倩雪给我送水果那天开始,她就经常过来串门了。但她梆梆敲响门的时候都在爸爸妈妈的工作日里。我打开房门时,她就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我们来找哥哥玩了!”每次她都是这样拉着奇奇的小手对我说。

倩雪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因为她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她白润的肩头几乎和我的肩头平齐,我的身高是一米七二。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飘逸的长发披散着,黑亮中隐隐透着一些红色的光泽,有时候她会用黄色的或红色的丝巾简单地扎起来,衬托得脸蛋更加光洁,脖颈更加秀颀。我喜欢她含笑望我的样子,眼睛水汪汪的,目光如天鹅绒般拂过我的面颊。但我不敢对视她的眼睛,我的心会莫名其妙地跳起来,脸会发烫。我也喜欢偷偷深嗅她发丝间的味道,茉莉的香味,也许是洗发水,也许是香水。那个暑假里我曾满大街地寻过这种洗发水或香水,但味道总是相差很远。

倩雪的耳朵上带着很大的金耳环,有奇奇手上的金手镯那么大,但很纤细。脖子上的项链有时候是金色的,有时候是银色的,项链的吊坠都镶有钻石,有时是蓝色的,有时是红色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倩雪让我看她那个大克拉的鸽血红吊坠,说价值40多万元,但我没有看很清楚,因为我的目光可耻地被她凝脂般饱满的胸脯吸引过去了。整个暑假,我看到她脚的机会很少,因为妈妈的那个大青蛙拖鞋一直放在门口,在她换鞋的瞬间和门口昏暗的光线下我始终没看清楚过她那双晶莹剔透的脚和玫瑰花瓣似的脚趾。

在我们单独相处的那些天里我对倩雪有了一些了解。

倩雪是在大三那年暑假遇到王小帅的,当时她利用假期在黑比诺酒店当服务员,王小帅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倩雪有男朋友,是和她同班的一个黄冈男孩子,名字叫逸晨。我觉得逸晨这个名字真好,并且相信逸晨一定像他的名字一样超凡脱俗,因为倩雪说起逸晨时总会满含热泪。

“如果我不遇到王小帅,我一定会很幸福的……因为我会跟逸晨永远在一起!”她感叹说。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遇到了王小帅……”

我想不明白黑皮球似的王小帅到底哪里好。

倩雪望着我,说:“你还小,你不会明白。地上有1块钱,你不会去捡,有10块钱,你也许还不会去捡,但1000元呢,1万元呢,10万元呢,100万元呢?”

当时我对倩雪的诘问嗤之以鼻,对这个被金钱打败的女人嗤之以鼻,为她和逸晨没有结果的爱情惋惜不已。

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我还没有体验过自己挣钱的艰辛,但我还是认为,钱不是万能的,幸福并不是用金钱和物质堆砌起来的。妈妈虽然没有金耳环,金项链,没有价值40多万元的鸽血红宝石,但我觉得妈妈比倩雪幸福。因为爸爸是那么爱她,至少她比倩雪活得有尊严。

我要收拾王小帅!有这个想法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同学大刚和鲍林。

那天大刚和鲍林来我家玩,倩雪和奇奇恰好也在。大刚提议我们一起玩斗地主贴纸条游戏。我们玩得很开心,因为倩雪笑得很开心,所以我就觉得很开心。我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地笑过,咯咯咯咯,银铃似的。我觉得此时的倩雪才是真正的倩雪,她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她应该是这副欢快可爱的样子。

梆梆响起了敲门声,是王小帅。他看到了脸上贴着纸条,正开心欢笑的倩雪。王小帅的脸瞬间铁青了,“给老子滚出来!”倩雪吓得丢下扑克就走,还在门口换鞋子,王小帅就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老子在外面拼命,你在家教儿子打牌!”啪的就是一耳光。我们忙上前拉架,王小帅指着我:“你不要动,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有人来废了你们!”我们三个吓得站住不动了。

王小帅抓着头发把倩雪拖到了门外,拳打脚踢。在倩雪痛苦的挣扎中,我看到了她的双脚,那双晶莹剔透的脚沾满了楼道的灰尘,玫瑰花瓣一样的脚趾因为疼痛忽而乍开忽而紧缩。我们呆呆地看着,就像看到一只美丽的小白兔正在被一只丑陋的大黑狼残忍地宰割和吞噬。最后,王小帅打累了,抓着倩雪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进了家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们垂头丧气地走回屋内,很久没有人吭声。

我恶狠狠地说:“我要收拾王小帅!总有一天,我要收拾王小帅!”

大刚说:“我现在就想!”

然后我俩望着鲍林,鲍林气愤地说:“收拾他!”

我们咣咣敲响了王小帅家的房门。开门的是王小帅家的保姆。我大义凛然地冲屋内喊:“王小帅,出来!”保姆低声说:“他已经出去了。”我们三个怅然若失,想进去看看倩雪,保姆说倩雪把自己锁在卫生间,好像这会儿已经开始洗澡了。

再见到倩雪已经是她挨打后的第五天了。她领着奇奇在小区的公园里玩滑滑梯。我径直走到她面前,她除了额头还有一小块淤青外,已经看不到那天挨打的痕迹了。看着她兴致勃勃地逗奇奇欢笑的样子,我憎恶不已。

她笑着说:“奇奇,看,哥哥来了!”我冷漠地望了望奇奇,没有吭声。她也看出了我的不快,不再笑了,我们静静地望着奇奇在滑滑梯上玩耍。

我问:“倩雪姐,你这么幸福你妈妈知道吗?”

她瞬间泪流满面。

我冷冷地望着她:“我爸爸喊你金丝雀,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王小帅豢养的一只金丝雀而已,说难听一点,就是他的一个玩物,一个生儿子的机器。他开心时候就拿出来欣赏欣赏,不开心的时候就拿出来发泄发泄,听我妈妈说,这样的小鸟他养了很多……”

我说这些的时候,倩雪抬着泪眼傻傻地望着我,最后她冲着我哭叫起来:“滚,我恨你们!”

我恶狠狠地说:“我们也恨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收拾王小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我们虽然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打听到了他公司的地址,但没有下手的机会。因为他去公司的时候身边的人很多。他偶尔也回家,但小区里是有监控摄像头的,我们只想不负责任地狠揍他一顿。

王小帅的鸿腾房地产开发公司就在市内最富丽堂皇的临江观景别墅区内。鳞次栉比的别墅,欧式建筑,古朴典雅,楼前屋后古木青翠,花色飘香。每天我们都在见证这座城市的变化,楼房越盖越高,房价越来越贵,空房越来越多,夜晚不开灯的窗户越来越黑。我们看了售楼部的沙盘,最贵的一座别墅售价高达3000万元。大刚咂着舌感叹:“王小帅这个家伙还真是有钱啊!”鲍林撇着嘴说:“我爸爸说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没有钱,钱都是从银行贷的。网上不是说吗,一个开150万奔驰的人,他银行贷款1000万,他的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一个开15万大众的人,他银行贷款80万,他的生活水深火热!一个骑1500块电动车的,他存款10万,生活得安逸却又迷茫!”听得我和大刚都哈哈笑了,王小帅是开100万宝马的人。我忽然想到了那三个在小区门口徘徊找王小帅的人。

三个人其中一个臂上刺着一条青龙,一看就不是善类。在小区外的树荫下,我跟他们攀谈了很久。他们是替别人来找王小帅要债的,王小帅借他们的雇主500万元,他们打听到了这个小区,但就是找不到王小帅这个人。我告诉了他们王小帅的车牌号。青龙还客气地递给我了一根大中华香烟,连声道谢。

后来王小帅被这三个人揍了一顿,他的宝马车也被他们开走了。我没有亲见,听小区里的几个老奶奶说的。对于王小帅挨打的细节,她们没有对我详细描述,只是说王小帅被很响的揍了几个耳光,在公园的小石桌上写了字据,那几个人收了字据,开着宝马车扬长而去。几个婆婆说这些时鬼鬼祟祟,左顾右盼,声音很低,描述的内容颠三倒四,杂乱无章,我最感兴趣的挨打细节,她们描述得简单而模糊。

我听了很解气,但毕竟没有亲见,也不是自己亲手揍的,心里还是不痛快。我想亲手收拾王小帅,就像他啪啪打倩雪耳光那样,啪啪啪地打得他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

倩雪不再来我家玩了。她望见我就远远绕开了。这让我很难过,一个人在家静坐时,我好希望突然响起梆梆的敲门声,然后她满眼含笑地出现在门口。我承认,我对她有好感,十几天不见,我挺想念她的。

我的电话响了,大刚打来的,他说他看见王小帅了,德里斯酒吧,让我快点过去。那时是夜里2点多,接完电话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黑灯瞎火地在书房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我的双节棍,我不敢开灯,怕惊醒了爸妈。

我在路上飞奔着,我怕王小帅跑了。跑到凯旋大道路口我幸运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德里斯酒吧,大刚已在门外守候多时了。大刚说他和表哥今晚在御乐唱吧K歌,散场经过这里时看到王小帅进德里斯酒吧了。

站在灯火辉煌的德里斯酒吧门外,我和大刚一筹莫展。德里斯酒吧跟电影上见到的外国人的酒吧不一样,电影上外国人的酒吧就是喝酒的,没有包间,偌大的一个大厅内一个曲曲弯弯的吧台,几张简简单单的桌椅,一个人头攒动的舞池,几个搔首弄姿的钢管舞女郎,人们在吧台或桌旁悠闲地喝酒,或在舞池里疯狂地扭动腰肢。但我们德里斯酒吧是没有这些的,喝酒都是在包间内,陪酒女郎只有来吧台拿酒时才能见到,舞女也只在包间内表演或服务。

十几分钟过去了,我说:“我们去找他的车吧,划了他的车!”停车场的车密密麻麻,放眼望去,多如蚁群,四周还安有监控摄像头,我们张望了一会儿,不敢进去,只好放弃了。

王小帅总会出来的。大刚说。我想也是,只要他今晚出来,我们就有机会。我们在路边树木的阴影里商议了很多种方案,最后议定的是,我们用黑塑料袋套头上,免得随处可见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然后用玻璃片或者什么能误认为是刀子一样东西从后面抵住王小帅,挟持他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就揍,揍完就跑。大刚问,能不能威胁王小帅以后不要再打倩雪了。我思考之后认为,不能说,那样会留下线索,他会察觉是我们干的。就是痛快淋漓地揍他一顿,什么话也不说。我们翻了街边的三个垃圾桶,才找齐两个黑色的塑料袋,两根装修用的铝合金废料。铝合金废料是条状的,很短,握在手里像匕首。我们把塑料袋掏了洞,只露出眼睛。

王小帅终于出来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矮黑胖的王小帅一手揽着一个女孩子出现在酒吧的门口,他很响地左右亲了她们两口,然后向吧台处的两个男人挥挥手,“我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来,”他笑着大声说,“谁逃跑谁是王八蛋!”

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我望着王小帅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藏匿的阴影里走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水。我望望大刚,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仿佛也听到了他的心跳,嘭,嘭,嘭。

王小帅晃晃悠悠地来到我们前面的一个垃圾桶旁,还没有走近,哇的一声,就开始吐酒了。吐完酒后,王小帅又掏出家伙对着垃圾桶撒尿,哗,哗,哗。撒完尿,他很响地咔了几口痰,摇摇晃晃地转身准备离去。大刚蹿了出去。

我连忙也套上塑料袋,跟了上去。我听见大刚压低着嗓门说:“敢叫我就捅死你!”他从后面捏着王小帅的脖子,铝合金片抵在王小帅的后背上。我们押着猪一样的王小帅沿着树木下的阴影胆战心惊地前行。走了不远,拐进一个两栋楼房之间的夹道里,夹道里黑乎乎的。

“跪下!”大刚瓮声瓮气地低喝。王小帅说:“兄弟,有话好好说,欠钱我还钱,欠命我钱买!”不慌不忙,一听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挣扎着想扭过头来,我照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他噗通一声跪下了。

我走到王小帅面前,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我怕我装不出大刚瓮声瓮气的声音。我抡起巴掌,啪地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想爬起来。大刚狠狠地卡着他的脖子,“再叫我就捅死你!”我怕王小帅再叫,连忙在地上一摸,摸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胡乱塞进他的嘴里。我啪啪啪地抽着耳光,痛快淋漓,我的眼前不时浮现倩雪梨花带雨的脸,耳光越来越响。啪啪啪,啪啪啪,听着王小帅喉咙里痛苦的呜呜声,我痛快极了。

丢下王小帅,我和大刚慌不择路地一路狂奔。我的手很疼,火烧火燎地疼。有50个耳光吧?大刚问我。我说我没有计数。但我开心地相信,王小帅的脸一定会肿的像猪头一样。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王小帅。开始我以为我打死人了,有点胆战心惊,直到那天上午倩雪来找我。

房门响起了熟悉的梆梆声,清晰而文静。打开门,倩雪含笑着望我。她穿着一件鲜亮的黄裙子,胳膊、腿雪一般的白。她甜笑着看我,不说话,就那么甜笑着望我。我感到她的目光像天鹅绒一样轻轻拂过我的面颊。我们站得很近,我们之间酝酿着茉莉花的清香。

“王小帅被人打了,是不是你干的?”她轻声问。

我一惊,“他人呢?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他去深圳了。”顿了一顿,她又说,“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已经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今天晚上的车。”

“你去北京干什么啊?”

“逸晨在那里。”

我笑了,她也笑了。

“不要瞧不起姐姐,”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你是一个好弟弟,姐姐会永远记着你的!”

看着她轻烟似的向门口走去,我叫住了她:“倩雪姐,要打扮得干干净净的,记住脚趾上涂红指甲油!”她惊讶地望着我,然后使劲点了点头,笑着掩上了门。

倩雪的车是晚上10点的。我和大刚、鲍林去送她。她没有带走奇奇,她说,虽然她很舍不得丢下他,但她要把这段过去彻底忘记。进入检票口的时候,倩雪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凉凉的,柔嫩而泽润。我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我想到了她的脚,“倩雪姐,你涂红指甲油了吗?”倩雪连忙扶着我的肩,双脚交替着脱去了凉鞋。

那双脚,洁白粉嫩,晶莹剔透,鲜红的脚趾盖儿像一瓣瓣娇艳的玫瑰。

高二这个暑假也许是我读书生涯里最漫长的一个暑假,但也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一个暑假,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暑假。

开学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逸晨打来的,他和我通话的时候,我听到倩雪在他身边咯咯地欢笑,银铃似的。

小说责任编辑:郑 因

高超,男,70后。湖北省十堰市郧阳区人,从事新闻工作。有短篇小说《罪恶的纸条》《云端坠落》等发表于《芳草(小说月刊)》《牡丹》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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