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望

王贵全

城建局高局长有个习惯，每天走进办公室首先要点燃一支香烟。可往往很难如意，不是接听电话，就是下属请示工作，抑或是有外来人办事，扰得他心里很不舒服。这一天早晨也不例外，他刚一进门，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请进。”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座椅，将烟和打火机拍在桌上。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江苏沛县建筑工程公司的陈总。他调侃道：“怎么，局长大人不高兴啊，一脸严肃劲儿……”

“坐吧！”高局长说。

陈总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钱，全部带来了，您点一点。”

“不用了，差不了，信得过你。”高局长慢条斯理地说，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面人对面钱，还是数一数好。”在陈总的坚持下，高局长一连数了三遍都是五十一万元人民币。

“别数了，那多出的一万元是给您的利息，也好让您在亲友面前有个交待。”

陈总说罢，高局长立刻瞪圆了眼睛，拿起一捆钱扔了过去，“你这是干嘛，非让我犯错误不行，拉我下马呀……”

陈总很难为情地将一万元钱装进包里，心想：这钱是我在危难时刻，工程做不下去的情况下，筹借给我的，以后得怎样报答高局长呢……

高局长见他只顾吸烟，默不作声，还在为此事纠结，便直率地说：“你不要多想，我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支持了我的工作。让棚户区的居民及早乔迁新居，是我的最大心愿，到头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瞧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之间虽说不是在做个人交易，总该有个感恩之情吧，这事以后我会用心的。但我还真得给您提个醒儿，我来时有人盯梢儿……”这话正巧接上了高局长“拉我下马”的话茬儿，一时弄得高局长满头雾水。

桌子上的钱，还未来得及收起，女秘书文娟就推门而入。

“呀，这么多钱呀……”

她边说边将一份文件放在高局长面前，等待签发。高局长签完后，她还盯着钱发呆。

“还有事吗？”

“没有了。”她这才缓过神来，走出了局长室。

张华副局长问文娟都侦查到了什么，她将见到的情景，如实地描述了一番，最后加了一句：“真惊人呀，生来我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文娟还想继续感叹下去。张华说：“知道了。”蹙着眉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华今年28岁，大专学历，性格外向，聪明机敏，才智过人、风华正茂的他，三年前工程学院毕业后就考上了公务员，分配在局规划股工作。刚开始，他很不情愿，但这份职业难得，怎好舍得丢弃，只好满腹忧怨地与高局长走在了一起。明知道两人以前有过节，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淡化了，但愿高局长大人不计小人过，在未来的相处中得到宽恕吧。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张华与高局长的爱女小梅都是县委大院里长大的，又恰巧考入同一所工程学院，真可谓青梅竹马。在校期间，张华对小梅产生了爱意，曾多次当面表白，均被小梅好言相劝，婉言拒绝了。在他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小梅为摆脱他的纠缠，不影响学业，将事情透露给了父母。高局长找到张华的父母交涉此事，老两口的态度特别温和，达成了共识。可不免对各自的孩子担忧起来，惟恐误了前程。张华闻讯后，仗着年轻气盛，登门无理取闹，与高局长发生了争执，而且激烈时还出口不逊，声称，年轻人谈恋爱，家长不得干预。还说高局长忘恩负义，当初是自己的父亲将他扶上局长宝座的。如今老父病退在家，没用了，狗眼看人低……高局长一再向他摆事实，讲道理，可他就是执迷不悟，开始产生了憎恨心理。毕业后，小梅厌恶他轻浮装酷的放荡行为，为远离张华，去了南方发展。这样一来，他更加仇视高局长了，认为是他拆散了与小梅的情缘。

其实张华被分配到局里工作，高局长打心眼儿里欢迎这名专业对口的大专生。他爱才，十分注重培养年轻人，工作中，常常耐心地指导他的业务，鼓励他勤奋求实，积极进取。张华心领神会，见机行事，吃苦在前，经常以突出的业绩让高局长暗地里满意开怀，可就是从来没在大家面前夸奖过他，这是高局长的性格，怕年轻人骄傲务虚。在高局长关怀备至的呵护下，张华渐渐地成熟起来，心里的冰块融化了，疑虑打消了，高局长和蔼可亲的高大形象在自己心目中树立了起来。一年后，在高局长的推荐下，张华坐上了副局长的职位。

自从文娟侦察到陈总送钱的情况后，张华经常夜不能寐，思想观念开始了扭曲，从中生出向钱看的幻想，认为做官之道必中饱私囊，免得解甲归田两手空空，让人耻笑。他高局长在其位大搞金钱交易，丧失党性原则，我这副职大小也是个官，干嘛两袖清风，白为人家牵马提镫，成为走卒。瞄准时机也捞他一把，为坐上第一把宝座储备力量，这才不愧是有心之人呢……

大兴街的动迁工作进展缓慢，只因为出现了钉子户。刘大头这颗顽固的钉子，着实使人头疼。拆迁办主任和镇领导几次登门协商，一直未果。张华向在市里开城镇规划研讨会的高局长请示，该如何做好下一步工作，将动迁工作顺利开展下去。高局长明确指出：以维护群众利益为出发点，耐心宣传，讲解有关城镇规划建设的相关政策。排除一切无原则性的纠葛和干扰，让群众充分理解地方政府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人民的重要性，让大家看到改善人居环境的希望，拥护我们的行动。他要求张华深入基层，到群众中去，与钉子户直接接触，看有什么诉求，做出符合客观实际的处理决定。刘大头动而不迁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亲眼见到上级下发的红头文件，按章办事。按规定领取应得的拆迁费，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这一来，不仅难住了张华，也难住了所有相关人员。张华当时被弄得哑口无言，无以应对。他进一步地强调：“刘老，你提出的条件不是太教条了吗，人家拿多少，你就随大流得了。不然，你说出个数额来，我们保您满意，不就是为了钱吗……”

“钱？钱是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的是公平公正，要的是良心。我多拿国家一分钱，对不起朝鲜战场上我那牺牲的战友，对不起我失去的这只右臂……”无奈，张华扔下句“真是花岗岩头脑，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他与拆迁办主任密谋，无计，最后授意强行拆迁。翌日，拆迁办主任携一路人马，开着铲车、钩机来到了刘大头家门前。拆迁办主任来时气势汹汹，可到动真格的节骨眼上，还真有些发憷。随后，他拨通了张华的电话，“张局长，这样做我感觉似乎有些不妥，别弄出大乱子来。”

“让你拆你就拆，火烧眉毛了，你还犹豫。刘大头要文件，你敢亮给他吗？反正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明白吗？后面的事情有我呢！”于是，拆迁办主任一声令下，钩机悬起的长臂猛砸下来。“咔嚓”，从仓房里传出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叫声。有人说，坏了，砸着人了。人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刘大头的老伴从废墟中抬了出来。只见她面无血色，两眼紧闭，太阳穴不停地喷溅着鲜血，含冤而去。当时，刘妇人怕损坏仓房里的物品，正在向外面倒腾，不料发生了这桩惨案。刘大头从外面办事回来，一见老伴躺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呼吸，扑在老伴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最终送进了医院。

案发后，县委组织部、纪检委、县政府监察局三方组成了联合专案组，深入到基层，广泛发动群众，对案件背后的原因进行了调查，获取了大量的证人证言，掌握了强有力的确凿证据。当专案组人员将状告高局长向陈总索贿的一封匿名举报信放在张华面前时，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谁干的，啊？”专案组人员问道。

“是我对不起高局长，都怪我不明真相，诬告了他。”

案发后第三天，张华和拆迁办主任随即被收审理，去了本不应该去的地方。

高局长接到秘书文娟的电话，连夜驱车返回。下了车，他急忙去见县长，准备当面请罪。

“县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责任，是我领导无方，请组织上处分我吧……”县长很了解高局长的为人，他忠厚老实，向来秉公守法，廉洁自律，工作踏实勤恳，是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朴实干部。

“你不要给自己施压，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你振作起来，抓好全局工作。一切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在还没有牵涉到你的问题之前，要一如既往地干好本职工作，负起责任来。问题总会弄清楚的，现在是稳定大局，消除影响的关键时刻，你应该知道怎样做。”县长语重心长地说。

十天后，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大白天下。在一份信息上这样写到：城建局副局长张华，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勾结他人截留棚户区改造拆迁款，分得赃款一百余万元，据为己有。以欺上瞒下的卑劣手段，伪造假协议，致使部分群众蒙受了重大的经济损失。置上级明文规定而不顾，暗箱操作，指使相关人员虚报亲属拆房面积，以一充十，从中牟取暴利，严重触犯了国家的法律。

针对张华的落马，众说纷纭。有的说，老张当了一辈子官，从未出现过闪失，就是在教育后代上跌了跟斗，家庭教育不可轻视啊！也有人说，不是那样的，老张教育子女相当严厉。每逢张华下班回到家里，父亲经常察颜观色，询问工作上的事，怕他不认真工作，失职犯错误。可这小子就是不听，总是一味地顶嘴：“工作上的事你总问什么，你干了那么多年还不是白纸一张，到头来谁理你，好好养病算了……”

年轻人和年老人想的做的就是不一样，有代沟哇！说来说去，最终落在了一个“钱”字上面。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张华年轻，涉世不深，被奢靡之风冲昏了头脑，扭曲了心灵。想登一把手宝座的想法情有可原，应该说是年轻人的志向。但花钱买官那是歧途，落马必然，不值得惋惜和同情，自食其果，罪该应得。

一切都过去了，日子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可在高局长心里总是装着一件事，念念不忘。星期日，吃罢午饭，高局长去商场备了一份礼物，亲自去看望刘大头。刘大头失去老伴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见高局长来看望他，禁不住流下了悲愤的泪水：“高局长，想不到啊，你能来……”他哽咽着。

“我怎么不能来，您是保家卫国的功臣，坚持正义的榜样，我得向您学习。您怪就怪我吧，我没有尽到一个领导的职责，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痛苦。”说着，高局长向刘大头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刘大头握着高局长的手说：“不好意思呀，都怪我脾气倔，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累了你。你受到行政记过处分，我心里不平。真想为你喊冤。”

“没什么，这很正常。错误和挫折是锻炼我们共产党人的试金石，由此可转化为干好事业的动力！”高局长说。

别过刘大头，在回家的路上，高局长的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这样几个词：“官位、权力、金钱、奢望……”唉，都是他妈钱惹的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