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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旅馆

2017-01-09周树莲

鸭绿江 2017年1期
关键词:红泥钻戒旅馆

周树莲

自从我家所在的地方被开发成旅游景区后,就不断地有城里人相继来这里度假旅游,为了赚钱,我把我家的老屋重新归置了一番,开了一家旅馆,因为老屋后面有眼珍珠泉,我便给旅馆起名叫珍珠旅馆。那时候,沟里开旅馆的人家还不多,我的旅馆开张后,每逢周末或节假日都爆满。

林健康是我接待的一个与众不同的客人,别的客人都是利用法定休息时间来,林健康却是在别的客人都走了之后才来,来了也不爱讲话,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像是害了病一样。林健康每次来都住上一两个晚上,白天一个人到山上去,坐在山顶或半山腰,一坐就是半天。晚上独自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出来,性格很是怪异。而且每次来都自带床单和洗漱用具,尽管我告诉她每走一个客人我都会把房间重新收拾整理一遍,把床单被罩都换掉,可她依旧有备而来,我也就不再说什么。来的次数多了,她包了我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靠近里头,窗前是一株我新移栽的桃树,正是春天的时候,桃花开满了枝头,煞是好看。

和林健康真正走近是她包了我的房间之后,那天晚上,我做好饭菜等她下来吃饭,她却迟迟不见动静,我只得去敲她的房门,房门没锁,里面传来她微弱的声音,我推开门,见她躺在床上,身体蜷成了虾米。

你怎么了?我惊慌地走过去。

胃疼。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等着,我跑出去,在我盛药的抽屉里翻找出一堆治疗胃病的药拿给她,她挑了一盒斯达舒,吃了一粒,重又蜷成虾米状躺在床上。我为她盖上被子走出房间。那一晚上我去了几次她的房间,发现她都睡得不是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我做了碗鸡蛋卧面端给她,她吃得很香,热气蒸腾中她原本疲倦的脸显得红润起来。我问她,怎么突然胃疼?她放下碗纠正我说,不是突然,是一直,上大学时胃就不好。那可得注意,少吃凉的,这么年轻就落下毛病,老了怎么办?我说。

她突然笑了一下,说,看你年岁不大,怎么说起话来跟我妈似的。

我也笑了说,那我也老了呗。

就是那天我知道她叫林健康,一个很像男人的名字,林健康在一家大公司工作,是一个部门经理,据她说她是在一堆男人里面打拼出来的。我说她是女强人,她笑笑不否认。我这不是瞎说,尽管林健康脸色不大好,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上还是能够看出她是一个干练且雷厉风行的人。

那次之后,林健康再来,逐渐地和我话多了起来。别的客人习惯性称我为老板,林健康不叫我老板,而叫我李姐。这一天,我做了林健康爱吃的坛焖鸡和几个小菜,林健康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来两瓶红酒,来到我房间,打开一瓶,为自己满上一杯,又为我倒了一杯,我忙阻止,说自己喝不了这酒。她说没事,喝习惯了就好了。为不扫她高兴,我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红酒我是第二次喝,第一次是那年去县城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当时酒桌上摆了一瓶红酒,那时我错把红酒当成了饮料,喝了两杯后觉得头晕,后来才知道这红颜色的东西是酒不是饮料。

边吃边喝的过程中,林健康突然问我做梦吗?我笑了说,做呀,谁不做梦呀。

做过跟同一个人有关的梦吗?林健康看着我问。

跟同一个人有关,这倒没有过,我摇摇头,你做过?

做过,而且经常做。林健康喝光了杯里的酒,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开始说她的梦。

第一次做与同一个人有关的梦是半年前,那天夜里下着雨,我是看完《莎翁情史》入睡的,睡着后我梦见我在大海边散步,当时我赤着脚,双脚踩在白色的沙滩上,沙滩很松软,我的脚踩下去很快便被白色的沙子覆盖了,我抽出脚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内急,想找个厕所去方便,可怎么也找不到,沙滩上到处是人,急得我团团转,忽然我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岩石,慌忙跑过去,隐到岩石的后面,当我方便完提起裤子准备离开岩石时,猛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冲着我笑,那是我的同事红泥。我尴尬地脸一红,我想她肯定是看到了我刚才的狼狈样子,我离开岩石没理她。这个梦做完后,本来没觉得什么,可第二天早上上班,在楼道碰到我叫红泥的同事,她望着我不说话只是笑,光笑也没关系,同事之间见面点头一笑是常事,可红泥那天早上的笑却跟我昨夜梦里的笑一模一样,她不是微笑,而是讥笑,是不怀好意的笑。好像她看见了我昨晚在岩石后的狼狈一样,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沉下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走开了。

这个梦不久,我又做了一个与她相关的梦,我梦见我们俩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本来作为经理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办公室,她搬进来让我很不快。尽管她对我处处赔着小心,可我还是看不上她。她的穿着很寒酸,衣服全是网上买的伪劣品,穿上十天半个月,衣服就起了球,带着静电,整天沾满了灰尘。光这还不够,还要每天面对她那张苦大仇深的脸,面对这样一张脸也就罢了,还得每天听她那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闻她身上那股劣质难闻的香水味儿,按说没有那经济条件你就别喷香水了,可她偏要喷,劣质香水味儿每天熏得我头疼。一次,趁她不在,我翻出她那瓶劣质香水扔到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她是第二天想喷香水的时候才发现香水不见了的。看着她满世界翻找,我静默不动,最后她查找无望,抬起头问我,看到她的香水了吗?我头也不抬地告诉她扔卫生间垃圾桶了。

你怎么能随便扔我的东西,她十分生气。你的东西污染了我办公室的环境,不扔它难道还留着不成。我抬起头盯着她说。

你——她气得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我想她是去卫生间找她的香水了。

果不其然,不大工夫她跑回来,两手空空地质问我,为什么把她的香水扔掉。我说,就因为它是劣质品,劳驾要喷就喷价格贵一点的,别拿这劣质品熏人。

她听了脸立刻红了,扯着脖子和我吵了起来。说那香水味儿是她妈妈最喜欢的味道。你说多可笑,她妈妈喜欢那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她既然她妈妈喜欢那味儿,就回家去喷好了,别在办公室里喷。她说她妈妈死了,说完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这我可没想到,我有些吃惊,按说她喷那香水是想念她妈妈,我不该跟一个死人较劲,可是一想到那难闻的刺鼻的香水的味道,我就头疼,我真的受不了那个味道。我狠下心,警告她如果再把这种劣质的味道带进办公室里来,我就会把她轰出办公室。她抽泣了一会儿,突然仰起脸,挑衅似的说,我就要喷,而且天天喷,你管不着。

你再喷一下试试,她的话激怒了我,我啪地把手里的鼠标往桌子上一摔,和她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突然变成了一只蜥蜴,在屋子里疯狂地爬上爬下,最后爬到我的脚边想咬我,我一脚把她踢到了墙角,她躺在墙角翻着白肚皮,几次想把身子翻过来都没成功,我看到她的下唇流着血,疼得不停地哼哼,我理都没理她,关门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上班,开全体会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下唇有一块伤,露着鲜红的肉,她隔着宽大的会议桌不时向我投来愤怒的一瞥。我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心里却得意得不行,我知道她唇上的伤是我昨天夜里踢的。

你说你在梦里把她踢伤了?而且第二天她就真的受伤了?我对林健康的梦惊讶不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谁都会认为这不是真的,但这却是千真万确。林健康喝了口酒,眼睛盯着我,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梦不久,我高兴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我就又梦到了她,而且她在梦里开始对我进行报复。那天,我刚写好一个项目书,就被总经理叫了去,等我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觉得屋子里有些异样,我查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一样不少,可就是感觉不对劲儿,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屋子里多了一股怪味儿,这怪味儿是一种劣质香水味儿,我知道是红泥来过了。她来我办公室干吗,我很纳闷儿。当我打开电脑准备修改项目书的时候,电脑里的项目书却找不到了,我这才知道红泥来我屋子的目的,她删了我的项目书,想看我的笑话,让我在明天的项目会上丢丑。虽然她删了我电脑桌面上的项目书,可她不知道我所有的文件都是有备份的,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为了预防有什么突发事件,文件出了问题好能找到。我轻而易举地找回了我的项目书,这是红泥想不到的。为了不让她看出我找回了项目书,我和她演了一场戏,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装出一副焦急懊恼的样子,饭也吃不下,故意唉声叹气。红泥果然中了计,她高兴地和别人大声说笑,路过我身边时还大声哼着那首《大王叫我来巡山》里边的两句歌词,她唱: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看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一定是把我当成了那个即将被做成晚餐的和尚。我在心里暗自好笑,骂她真是个愚蠢的小妖精。不用说,项目会上我顺利通过,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故事说到这里,林健康忽然笑了一声,说,跟我斗,她还嫩点儿。

你跟那个叫红泥的同事有矛盾?我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我就是觉得她野心太大,没来三天半就想踩着别人往上爬,不把别人放眼里,其实她自己会什么,屁都不会。林健康不屑地把一个啃过的鸡骨头扔到桌子上,仿佛她扔的不是鸡骨头而是那个叫红泥的女人。

望着林健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有那个职场经历,不能想象她与那个叫红泥的女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跟你说这些,你是不是不爱听。见我不说话,林健康问。

没有,我只不过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说。

你不用说,你听我说就成,我得找个人说说,说出来心里痛快。林健康喝了口酒,接着说她的梦。

就在上上个星期,我梦到我去逛商场,那是个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型购物商场,我从一楼的售鞋处,逛到二楼看内衣,买了一套爱慕的内衣内裤,又坐电梯上四楼看女装。我一个牌子一个牌子地转,转到玫而美的时候,我看上了一件套裙,让售货员帮我找了一件我穿的号码,便去了试衣间。当我穿上那件套装,低头穿鞋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在试衣间凳子底下靠墙角的位置,有一个东西闪闪发亮,我凑过去,竟是一枚钻戒。我把那枚钻戒拿在手上端详,那钻戒的图案呈心形,上面镶嵌着无数颗小星星,闪着耀眼的光芒。

我把钻戒戴在手上,刚想欣赏一番,就听售货员在外面问我穿好了吗?我吓得赶忙退下钻戒,毫不犹豫地装进了包里,衣服也不试了,穿上自己的衣服背起包拉开门,迎面碰上一男一女,女的推门进了试衣间。我把衣服还给售货员说了句不合适,转身想走,却被那个女人叫住,问我刚才在里边看没看到一枚钻戒。我说没有。话刚说出口,不知红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女人说,就在她包里。

你胡说,我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捂紧包,生怕里边的钻戒自己跑出来。

翻翻她的包,看看在不在她包里。说着红泥带头冲过来抢我的包,我双手捂住包掉头就跑,红泥在后边紧追不放,好像丢钻戒的是她而不是那个女人。就在红泥即将抓住我包的一刹那,我急了,抡起包朝她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就听见哎哟一声,红泥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然后我就醒了。林健康身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头向上扬着。说实话,我不是见财眼开的人,我从来不会贪图别人的东西,小的时候捡到五毛钱我都要交到警察手里边,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像个贼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望着林健康无奈的目光,我没有说话,我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我给不了她一个答案,或许林健康也并不想从我这里找到答案。她向上挺了挺身子,接着说,转天早上来到单位,去食堂吃早点,猛抬头,发现红泥和公司里一个叫焉的女孩坐在我斜对面的桌子上吃饭。我听见那个叫焉的女孩问红泥,怎么今天这么没精神?红泥说,头疼,睡了一宿觉醒了头就疼了起来,好像让人打坏了我的脑袋。红泥表情痛苦地说。我知道她头疼肯定是我梦里用包砸的。

你说,她——红泥怎么会跟我做同样的梦。说到这里林健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

也许是凑巧。我说。

怎么会那么巧呢,真是荒诞。林健康说完端起酒杯一扬脖儿,杯里的酒便见了底。这时我才发现林健康喝酒的架势像喝白开水一样。

这个荒唐的梦做过没几天,我又做了一个更可气的梦。林健康给自己倒上酒接着说,我们公司每年年终考核都要打分评优,打分分两张表,经理以上人员一张表,普通员工一张表,大家互相打分,谁的得分高谁就干得最出色,奖金也拿得最高。打分之前,就有人告诉我红泥在四处拉人给我打低分,知道这个消息,我都没当回事,我的业绩在那儿摆着,大家有目共睹,她这只小虾还能翻起多大的浪。可是事实证明我真的低估了这只小虾米,打分那天,我在七个部门经理当中竟然是最低分,这让我肺都气炸了,我在会场上指着红泥当众质问她在背后搞鬼。她不承认说自己没搞鬼,我气得浑身哆嗦,但又不能把告诉我消息的人出卖了,于是我就说,你说你没搞鬼,那你指灯发誓,如果你搞了鬼就出门让车撞死。或许是我让她起的誓太毒,她不肯发誓。我说你不肯发誓就说明你的确在背后搞鬼了,我一步步紧逼她,最后把她逼急了,她说,我搞鬼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讨厌你,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垮你。她的样子有些歇斯底里。我说你承认就好,然后我对总经理说,像这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说明这个人人品有问题,我建议公司开除她,或者扣除全年奖金,永远不予重用。见我说出这种话,红泥先是一愣,然后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地扑向我,由于她和我的距离比较远,再搭上她怒火中烧,在跑向我的时候,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使她的身体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这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很难堪,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她更加恼羞成怒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疯狂地跳上跳下,可是不管她怎么疯狂她都近不了我的身,折腾了一通之后,她精疲力竭地晕倒在地上。第二天,我在走廊上见到她,她蔫头耷脑的,沮丧得很。她虽然老实了,可我的气却没有消,想起梦里她做的勾当,我的火气就往脑门上蹿,说实话我当时真想上去抽她俩嘴巴子,竟然想拉帮结伙搞垮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林健康愤怒的表情中透着一股鄙夷。

我劝你还是跟那个叫红泥的同事和好,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如果她整天跟你做同样的梦肯定也不好受。

我跟她和解,绝不可能,我宁肯继续做这种倒霉的梦,也决不跟她和解。林健康坐正了身子,提高了声音。

你们也没有仇,何苦这样相互折磨。我说。

仇?你还别说,如果那也算仇的话。听我这么说,林健康缓和了下语气,把刚端在手里的酒杯重又放下。去年,不,应该是前年,她来我们公司应聘,那时我正在人事部做经理,看了她投的简历,觉得还不错,就叫她来面视。你相不相信人跟人是有眼缘的。有眼缘的人一见如故,没有眼缘的人见一面就够了,我跟红泥就属于后一种,虽然她简历写得挺好,但通过面试我觉得她的工作能力并不像她简历上写得那样强,而且这个人说话目中无人,好像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所以我没有录用她。后来,我调离人事部来到现在的部门,没出半年,我发现她竟然来公司上班了,我很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后来听说她是走了一个朋友的关系,我记得她来公司上班后见到我的那天,摆出了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竟然连招呼也没打,装作没看见就在我眼前过去了。真是年少轻狂,我暗自觉得好笑,她托人进了公司又能怎么样呢,熬到我的位置早着呢。何况就她那样的也有不了什么大出息。

你肯定是在她面试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话伤了她,她才记恨你。我说。

我当时对她的目中无人、狂妄,告诫了她一番,但我是好意,让她下次应聘时汲取教训。没想到她竟然记了仇。小人真是个十足的小人。林健康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如今我让小人缠上了,一睡觉她就跑到我的梦里来,弄得我现在开始怕睡觉。每天晚上我很晚才睡,看书,看电影,上网,用此来消磨时间。实在困急了才眯一会儿,可这也不是办法呀,晚上不睡觉,白天就没有精力工作,因为睡不好觉,我白天的工作都出了好几次差错了,我让这个女人搞得精疲力竭。如果照这样下去我非疯掉不可,这梦太折磨人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个女人杀了。林健康微闭的目光杀气腾腾,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酒杯。

你可别犯傻,杀人是要偿命的。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一下子抓住林健康的手,好像她现在就要去杀人似的。

你以为我会真的动手杀了她吗?林健康哈哈一笑,我才没那么傻,既然我在梦里能把她踢伤、砸伤,我就能在梦里用把刀把她砍死,剁成肉酱,用枪把她打死,或者用绳索把她勒死,总之我能在梦里杀死她,然后我就解脱了。

林健康的话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杀她。

可惜你不是我,林健康冷笑了一声,我一定要把她杀了,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摆脱这无休止的折磨。

林健康说完,端起酒杯又要喝。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得不少了。我夺下林健康手里的酒杯,起身去沏了一壶茶,等我把茶端过来的时候,林健康已经把杯里的酒喝光了。见我嗔怪地望着她,林健康说,没办法,我现在只有用酒来麻醉自己,酒真是好东西。林健康打了个响嗝,伸手去够桌上的另一瓶红酒,我这才发现林健康已经独自喝光了一瓶红酒。我把酒瓶拿开,返身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倒了杯茶给她,对她说,听我说,你必须去跟那个叫红泥的同事和解,这样你才能好起来,不然的话你的精神真的会出问题。

住嘴,你让我去跟她和解,你脑子进水了吧,林健康用手指着我,两眼闪着怒火,她算他妈什么东西,婊子,穷鬼,小人……林健康扯下往日的斯文,一大堆肮脏的话瞬间从她的口里倾泻而出。

你只有和她和解了,你心里才能安宁,我拿下她指着我的手大声说。

别想,我宁愿死也不会和那婊子和解。林健康站起来,手用力一挥,由于劲头过大,使她显些摔倒。看到林健康狂怒,我只得闭了口,等着她自己停止。骂了一阵,林健康终因一段时间以来精神过度紧张而虚弱下来。看着她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再说什么林健康也不会听进去,只得把她扶回房间,让她休息。躺在床上,林健康始终大瞪着眼不肯闭上,她是怕睡着了,又接着做那些缠人的梦。看着林健康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些可怜她,她之所以反复做这些梦,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良心化成了那个叫红泥的女孩子的模样,让她和她和解,清除烦恼。可林健康却不愿承认这些。

第二天上午,林健康一脸倦容地驱车离开了我这里。

暑热很快过去,天渐渐地凉快起来,秋天来的时候,山峦间色彩斑斓,很多城里人又相约着涌向这里,他们去山间拾红果、栗子,享受大自然的美景,我的珍珠旅馆每个周末都热闹非凡。因为一个房间被林健康包了,住不上房间的游客看到林健康的那间房空着,要求住到那个房间里去。因为林健康好久没来,我也不想让那房子继续空下去,于是便给林健康打了电话,一连打了几次林健康都没接,我便私自做主打开那个房间让客人住了进去。

打开林健康的房间不久,我又给林健康打了电话,这回通了,我向林健康说起房子的事。林健康说,住吧,说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来我这里,电话里林健康虚弱不堪,我担心林健康出了什么问题,还想问问她的近况,林健康却把电话挂断了。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我梦到林健康穿着一袭黑衣黑裙,高挽发髻,驱车来到我的旅馆,还是那辆白色的丰田,当她打开后备箱的时候,我看见后备箱里睡着一个女人,女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后备箱里,一缕头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我推了推女人,想叫醒她,女人睡得很死,我又拍了拍女人的脸,女人的脸冰凉,我有些纳闷,还没到深秋女人怎么会冻成这样,我又去试了试女人的鼻息,女人竟没有呼吸,我吓得“妈呀”一声跳出老远,林健康见我吓成那样,哈哈大笑起来,我在林健康的笑声中惊醒,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打量着屋子里熟悉的环境,才知道是一场梦。

第二天一早,我便控制不住地打了林健康的电话,林健康接电话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我没有对她说起我的梦,而是小心地问她还做梦吗。她说,天天做。我说还是那女人。她说,对,还是那女人。

这样大约过了半年,第二年春天,四月的一个星期五,那天傍晚,我的旅馆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又迎来了一批城里的客人。我在前台登记、发房卡,好一阵忙活。忙活完前台,吩咐后厨为客人们做晚饭。

在等待晚饭的过程中,一个中年妇女闲着没事,跑到前台和我聊天,前台的吧台上放着一本我常用的笔记本,那本笔记本由于用得时间过久,纸的两边已经打了卷儿,那上面有我记载的客人们订房的电话、姓名和房间数,女人边和我聊天边随手翻看着笔记本,翻着翻着,女人忽然停住,抬起头惊讶地问我,你认识林健康?

林健康?我被女人问得一愣,一时间大脑有些短路,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在笔记本的中间一页我用黑笔写着林健康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林健康,那次电话之后,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跟林健康联系过了。

你也认识林健康,我问女人。

认识,林健康原来是我同事,女人说。

她有好久没来了,我说。

她死了,女人说。

死了?我一脸惊愕地看着女人。

去年冬天开车和一辆货车撞上了,死了有三个多月了,女人说,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是我和同事帮着她家里人处理的后事。那天特别奇怪,林健康死的那天下午,我们另一个女同事,在租住的房子里猝死,两人相隔仅四个小时,女人伸出四根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个女人是不是叫红泥?我问。

你怎么知道?女人睁大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吃惊地望着我。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么说来,林健康真的在梦里杀死了那个叫红泥的女人,就像她用脚踢她的嘴,她的嘴就露着鲜红的肉,用包砸她的头,她的头就疼起来一样,这最后一次梦中的谋杀终于在醒来后的几小时里在另一个人身上起了作用,这真的可能吗?如果这不是真的,难道是林健康忍受不了这无休止的梦境折磨选择车祸寻求解脱,那个叫红泥的仇敌见林健康死了,不肯善罢甘休追到阴间去继续折磨她?太可怕了,一阵恐怖袭来,我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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