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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

2017-01-09詹政伟

鸭绿江 2017年1期
关键词:白狗刘阳

詹政伟

在新街口肯德基门店里,刘阳舔着奶油冰激凌问陈三冬,你知道唐朝的人是怎么说话的?吃着吮指鸡块的陈三冬,停止了咀嚼,紧皱眉头,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刘阳看陈三冬张口结舌的样子,笑了,什么也许,压根儿就没有也许……

陈三冬和刘阳成了情人,起因简单。

圣诞夜,滨投集团特意租了新落成的大剧院,搞联欢活动,属下的几大公司都参与了。一千多号人,花红柳绿的一片,就像春天已经来临,和窗外的漫天大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陈三冬本来不想去,但他的顶头上司——光头chen拍着他的肩嚷,兄弟,这么多的美女不看,那才叫暴殄天物!再说,还有礼品拿!抽到iPhone6就值了,有几十只呢!

确实有iPhone6,但不是那么好拿的,得等到抽奖环节。抽奖的时间,放在联欢会上,而联欢会,是仅排在舞会前的一个项目。陈三冬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没出息,他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溜,也没那么容易,因为来时是搭乘公司的大巴,没有开自己的车。打的回家,得花上百十来元钱,他犹豫了。

技艺展示会时,他坐立不安,一会儿跑到门口抽烟,一会儿上洗手间,搞得座位边上的两个人不断地朝他翻白眼。他只能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他对这些所谓的技艺不感兴趣。

当他又一次跑到门口——其实他不想抽烟,也不想撒尿,只是想借此消磨时光,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门口有一个穿蓝色短羽绒服、茶色长靴的女人,三十岁左右。她不停地跺着脚,怀里,一只雪白的像狐狸一样有着尖嘴的狗,竖着耳朵,狗不大,把她的半张脸遮住了。女人试探着拉开门,往里去,雪白的狗狂叫不已。女人只得退出来,恼怒地轻拍白狗的头,白狗露出了狡黠的笑。

陈三冬忍不住说,嘿,它不想进去。

女人搭腔说,就是,它和我作对,说好了一起看演出,临来了,它又变卦了。她恶狠狠地朝白狗嚷,不听话,把你丢了。

白狗却淡定地看着她。

里面有人出来,把掌声和欢呼声也带了出来。女人踮起脚尖,朝里张望,期盼的神色一览无余。

我有节目的,估计要轮到我了,可它不肯进去,一进去,就乱喊乱叫。我……怎么办?女人显得束手无策。平时它一直很乖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三冬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连想也没想就说,我替你带会儿,你进去吧。

女人喜出望外,一迭声说,谢谢,谢谢,顺手把怀里的白狗送了过来。还没等陈三冬把白狗接住,她就“呼”地一下拉开门,冲了进去。

白狗开始狂叫,在陈三冬怀里左躲右避,他根本抱不住它。里面有人出来,冲着陈三冬挥手,示意他把狗带离。他狼狈不堪地抱着白狗逃开了。

白狗依然不肯安分,叫得更响了。陈三冬跑到稍远处,把它放下来,放下来才发现,狗的脖子里有一根棕色的细绳,它的颈项里,有着明晃晃的银色项圈。白狗一下地,不叫了,它迅速地往前走。陈三冬赶紧拉住绳子,跟在它的屁股后跑。

雪一直落,一直落,雪地上,留着陈三冬和白狗的脚印……

那白狗特别能逛,一逛就逛出去十几里地,它好像对这一带比较熟悉,老是带着陈三冬走,陈三冬想另辟蹊径也做不到。等他气喘吁吁赶回到大剧院,抽奖活动早就结束了。

在门口不停跺着脚走来走去的刘阳,一看到陈三冬和白狗,像疯子一样扑上来,抱住白狗,亲了又亲,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她喃喃说。

陈三冬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乐意,在雪地里跑了大半天,别人还把他当贼。

我叫刘阳,你是——?刘阳用左手撩了一下飘拂在额前的刘海儿问。

陈三冬,外轮理货公司的。陈三冬大方地伸出手,你是哪个单位的?

刘阳也伸出手,有些羞涩地说,我不是你们集团的,我是跟着小姐妹一起来的。

哦。陈三冬觉得意外,怪不得这么多人,原来还有外单位的。握着刘阳的手,他觉得特别柔软,就像没有骨头似的。

我们互加微信。刘阳掏出了手机。

陈三冬冲口而出,我没微信,留个电话吧。

刘阳好像很惊讶,眼睛朝着陈三冬忽闪忽闪,怎么回事?

陈三冬抹抹嘴,解释道,我这个人,怕麻烦。

刘阳吃吃吃地笑,那白狗不知为什么,冲着刘阳一阵乱叫。

陈三冬急叫,你把它放下来,它喜欢走,不喜欢抱。刘阳听话地把白狗放下来,一到地面,白狗摇头摆尾的,在陈三冬和刘阳身边一圈一圈地兜着。两人蹲到地上,用手轻轻地抚着白狗的头和身子,他们的手不时地触碰着,刘阳呼出的气喷到了陈三冬的脸颊上,陈三冬酒醉似的摇晃起来……

下个星期天就是元旦了,阳光明媚的,陈三冬接到了刘阳的电话,问他在干吗。

陈三冬把钓竿抛向河里,手机压在耳朵下说,在钓鱼呢。

钓鱼?哪里?刘阳似乎不大相信。

陈三冬说,白水漾。

刘阳显然不知道白水漾在什么地方,她要他说出大致的方位。陈三冬不厌其烦地说,先走零七省道,在马郎那里转弯,往前三公里,有一个水厂,有高大的水塔,水塔再往前三百米就到了。

刘阳嘟哝了一句,这么复杂啊,算了,等你回来,再和你聊个事。

会是什么事呢?

刘阳的电话又来了,你们几个人啊?

陈三冬想了想说,五六个吧,不过,不是在一起钓鱼,白水漾很大的,他们散在哪里都看不到。

哦,太远了,还是等你回来说吧。刘阳叹了口气说。

什么事?陈三冬催着她。

也没什么事。刘阳说。

说吧。陈三冬尽量让语气放松。

不说了。刘阳的声音幽幽的。

说——呀。陈三冬发现自己的心痒痒的。

不说。刘阳开始有了撒娇的味道。

陈三冬瞥见锦鸡羽毛做的鱼漂一个劲地往下沉,便轻喊一声,等等,鱼来了。他将手机塞进袋里,迅速地去拉鱼竿,鱼竿重重地抖动了一下,他拉了个空。他沮丧极了,就差了那么几秒钟,鱼逃脱了。

他重新装上鱼饵,又一次将鱼线抛出去。

再拨刘阳的电话,却总是在通话中。

蓬松的芦苇丛中,飞出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陈三冬对着它们吹了一声口哨,它们并不理睬他,顾自叫得欢。刘阳要和他说什么呢?他皱起了眉头。

又一次拨刘阳的电话,还是在通话中。陈三冬钓鱼的心情受了影响,好几次该出手把鱼钓上来,但他却总是错过时机。他自嘲道,真是见鬼了。

刘阳的电话总算又来了,说已经见到高大的水塔了,因为是个三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你出来接一下我吧。

陈三冬一愣,接着飞快地冲出去,你等着,我就来。

看到刘阳像一株山茶一样站在他面前,陈三冬说话也不那么流利了,你……你怎么来了?蛮偏僻的。

刘阳细眯着眼,静静地朝陈三冬看,手机被她挥得像一面小旗。怎么,不欢迎?

陈三冬涨红了脸,哪会呢,哪会呢?他带着刘阳往白水漾走,车就停这里吧,走过去,也方便的。

一回到老地方,看到两支鱼竿的浮漂都没有了,他的眼睛顿时发亮,像猛虎一样扑过去,先拉一支,一条足有三四两重的鲫鱼被拉出了水面。再拉一支,眼见一条斤把重的鲤鱼在水里扑腾,快拉到河边时,鱼线却断了,鱼竿变得轻飘飘了。

刘阳开心得活蹦乱跳,嘴里噢噢叫着,陈三冬,你厉害。

陈三冬抿着嘴说,刚才逃掉的鱼,一定挣扎很久了,不然不会逃掉的。

刘阳吐出舌头,歪着头说,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没有的事。陈三冬不介意地说,逃掉了,它也活不久了。

哦,怎么会。刘阳将头上戴着的改良贝雷帽扶正。

陈三冬说,嘴巴受了伤,进不了食,鱼很快就会饿死。

你懂得真多。刘阳钦佩地看着他。

陈三冬被她说红了脸,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他特意去边上拔了几根芦苇,让刘阳坐下,说,让你看看我的钓技。

刘阳扑哧一声笑,我看不到啊,我眼镜丢车里了,我看出去都是雾茫茫的。

陈三冬在圣诞夜听刘阳说过,不喜欢戴眼镜,只有开车时才戴。

不碍不碍,反正只要你能分得清鱼和人就可以了。陈三冬调皮地说。

刘阳推了陈三冬一把,你啊,把我当瞎子了?

陈三冬突然想起什么,问,你不是说有事吗?什么事?

刘阳盯着陈三冬,轻轻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下个星期六阳光俱乐部有个户外活动,我想去,邀你一起去,怎么样?

陈三冬牙疼似的一撇嘴,他不喜欢旅行,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感兴趣,却对所有的捕猎活动情有独钟。刘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他很为难。

看他沉默不语,刘阳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想去,也就算了,我只是问问。

陈三冬看刘阳的双眸里盛满了失望,他脱口而出,行,你想往哪儿,我陪你。

刘阳不敢相信地问,到哪里,你都去?

都去。陈三冬说得很坚决。

刘阳冷不防地在陈三冬的左脸上亲了一记,你真好。

陈三冬心情大悦,话也多了,唠唠叨叨地和她说自己的钓鱼经,知道么?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一定要有节奏感,没有节奏,鱼会欺负你的。如何把鱼钓上来,那更讲究,得事先做足功课,鱼竿、鱼钩、鱼线、鱼漂、鱼饵、环境、流速、风向……少了哪一环,都不行。说着说着,他看刘阳坐芦苇堆上一会儿打瞌睡,一会儿玩手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便知趣地打住,说,你可以四处走走的。

刘阳摇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陈三冬有点奇怪。

我想睡觉。

睡觉?那你回家。

我不回。刘阳的眼蒙眬起来,你继续钓鱼吧,我到车里睡会儿。

刘阳走后,陈三冬坐立不安了,他用一块大的土坷垃压住仅剩的一根鱼竿,然后,飞快地跑向刘阳停车的地方……

刘阳的脸红扑扑的,这时,她还沉浸在陈三冬的嘘寒问暖中。

昨天,丁力去了邻市当排球裁判,刘阳马上电告陈三冬。陈三冬刚钓了好几条鲫鱼,欢喜地说,好,我做酱爆野生鲫鱼给你吃。你来我家吧。

刘阳犹豫,不妥吧。

这有什么不妥,不就是吃个饭?陈三冬满不在乎。尝尝我的手艺。

那我带小姐妹一起来解馋。刘阳也乐了。

行,你带五个来也可以。不敢说好,但保证吃饱。陈三冬嘻嘻地笑。

刘阳刚一进门,陈三冬还特意拉开门往外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人,那么多菜怎么吃得完?

刘阳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陈三冬搓着手皮说,我以为你会带小姐妹来。

嘿,别假惺惺了,真的喜欢我带了小姐妹来?那我现在就把她们叫来。

陈三冬拉住了她的胳膊,一直把她拉到了餐厅,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想在你小姐妹那里显摆显摆。嗨,机会都不给。

这时,刘阳的眼睛就有些直,身体里有个地方一下子柔软起来,你当真?

你说的我当然当真!陈三冬似乎有些委屈,但也有一丝喜悦。得了,她们不来,我们慢慢享受。给你说说,这是最经典的酱爆野生鲫鱼,也是我的招牌菜。这是红烧大肠,这是生炒牛肉丝,这是麻婆腊鸡,这是……

刘阳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她劲道很大地拉住他,把他往卧室里拖,那模样,就像回了家一样。她率先倒在床上,然后张开双臂,张成一个大字,好像在作欢迎状……

攻城掠地,风生水起,和风细雨。

刘阳心满意足地在室内走来走去,看到墙上、矮柜上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她饶有兴致地评价说,你老婆长得不错,就是拍得不够好,脸过长了,颧骨有点高,有点苦相。哎,她是干什么的?

陈三冬回答说,是医院的护士。姓高。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他同样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老公是体育老师。

她是三班倒,和你不能比的,当然显苦相。照片上还好,看她本人,还要差劲。陈三冬自嘲说。

你是奉承我?谢谢抬举。其实,我也是苦人一个,隔个十天半月就要在工地上打滚。看陈三冬迷糊的样子,刘阳大方地介绍,本小姐是学土木建筑的,专业画图纸。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就开始喝酒了,酒是陈三冬自己做的葡萄酒,放在高脚酒杯里,像血一样鲜艳。

陈三冬不好意思地说,我生来就是一个小跟班,小时候喜欢跟在别人后面冲锋陷阵,一有风吹草动,溜得比谁都快,他们管我叫兔子。

兔子!刘阳叫了一声,然后吃吃吃地笑,长长的刘海儿飘散开来,挡住了她的额头。她拂了一次又一次,后来嫌啰唆,特意拿来了一支水笔的笔帽,夹住了它们。

她一直在笑,几乎陈三冬每抖一段自己以往的痞劣相,她就开笑,笑够了,拿一支筷子,蘸一些红酒,在陈三冬的手背上写字,写一个,问一个,这是什么字,陈三冬说,好像是三,又写一个,问是什么?陈三冬说,好像是阳。刘阳说不对,陈三冬说怎么不对,一定对的,三阳开泰。刘阳用筷子打他一下,乱说,是三羊开泰,不是三阳开泰。我才不想去理什么羊,我只认阳,刘阳的阳……

那夜,陈三冬把刘阳像一个大热水袋一样抱在胸前,有一刻,他还用臂、腿和肩,摆成一个救生圈的造型,让她躺在这个圈上,她微微地摇晃着,带动陈三冬也跟着动,陈三冬慢慢又有了感觉……

那一夜,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在说话,说自己,说自己家里的人,说有趣的事,说捕捉黄鼠狼,说海上钓黑鲷……他稍一停顿,本来一动不动的她就会撮撮他的鼻子说,还有呢。

没有了。

嗯,别骗人,继续说。

说不动了。

那你睡啊,睡着了,就不用说了。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继续说。

坏蛋。

傻蛋。

……

你把你老公休了吧。分手才几个小时,陈三冬忍不住给刘阳打电话。

刘阳吃吃吃地笑,神经,凭什么?

凭我的良好表现。陈三冬气定神闲地说,他甚至还对着手机吹了一口气,就像前不久在车里,他往她薄薄的耳朵里吹气一样。

哎,你说什么呀,我有事,等会儿打给你。刘阳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陈三冬愣住了,这时候,想听到刘阳声音的愿望是那么强烈,以至于他有一种直接冲到刘阳家里去的冲动。他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反对刘阳要他设置微信的建议,他态度坚决地说,不喜欢,嫌烦。内心里,他有一种企求,希望听到刘阳略带沙哑的女中音。

挂了电话,刘阳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暗怨陈三冬不该这么鲁莽,打什么电话呢,你发个微信不就得了?他还不肯设微信。你不用微信,发个短消息,在QQ上说一下,不都比打电话强?奥特了!可她清楚有些喜欢这个剃着板刷头、性格温顺、嘴角老是噙着一丝含意不明微笑的男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跌进了温柔乡里。

老公丁力一口饭含在嘴里,注视着刘阳,怎么啦?

刘阳竭力使自己平静,又是图纸,烦死了。

丁力把那口饭吞下去,别和自己过不去,不想理睬,干脆就不接电话。反正对方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刘阳把头点得像风中的芨芨草,她表扬他说,对,以后,就照你的办。

丁力把饭扒拉得呼呼作响,只一会儿,他就吃完了。吃完后,他跑到院子里,将狗窝里的一白一黑两条狗牵出来,遛狗去了。还是从相亲那天起,刘阳就知道丁力喜欢养狗,他伺候那些畜生,比待他妈和儿子还要上心。他经常放在嘴上的是,那可是聚宝盆,不珍惜,能行?

收拾完杯盘残羹,刘阳还在琢磨,和陈三冬怎么解释呢?就说刚才老公在眼前?她不想这样说。这样说,好像显得她怕老公似的。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怕与不怕的问题,她和丁力一直和睦共处的。她只是不希望在丁力面前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陈三冬时不时地会打电话来,每次打来,一看到显示屏上他的名字(她给他标注了一个鱼字),她的乳房都有一种肿胀的感觉,同时,微微有慌乱。虽然,有时候边上并没有人,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似乎有头小兽,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也在倾耳谛听着什么。她会迅速地掐断,然后回打过去,借口是信号不好,或者手机出现了什么故障。她一打他的电话,就显得理直气壮了,底气足了,腰板似乎也挺直了。她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有一次,她正和陈三冬聊得开心,丁力带着儿子回来了,儿子上二年级了,在一家寄宿制小学念书。儿子扑上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喊,妈妈,我回来了。

刘阳吃惊不小,于是僵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她都忘了和电话那头的陈三冬道别,便刷地直接掐断了电话,然后一把把儿子抱离了地面。这动作幅度也太大了一点,丁力有些惊讶,直喊,你小心!儿子也不习惯,粗声粗气地嚷,让我下来!让我下来!

不知怎么,刘阳突然就有了慌乱的感觉。

刘阳决定和陈三冬摊牌,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做好朋友吧。她说得很诚恳。

我不同意。陈三冬没有料到刘阳会是这样一个打算,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

刘阳跺了一下脚,正因为好好的,才和你说心里话。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陈三冬阴着脸,不是和你说过了,把丁力赶走。

刘阳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你以为把丁力赶走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了?没那么容易吧,你还有小高,难道把小高当空气?

小高和你没关系,我们的事我会处理的。陈三冬的眉眼生动了一些。

我不想处理丁力,因为丁力没错。刘阳幽幽地说。

我可以和丁力挑明,叫他识相点,尽快离开你。陈三冬主动请缨。

刘阳冲着陈三冬宽厚的脊背擂了一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陈三冬的眼里露出了决毅。

好,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刘阳撇下陈三冬,开着车,走了。

陈三冬捏着腮帮,站在风里,阳光一如既往的好,那时候是冬末了,有了那么一点点春的芽芽,空气里也透着潮湿味,夹杂着刘阳刚才留下的气味,一起灌进他的鼻子。

他们之间发生如此的对话,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三次四次,但每一次都搞得挺不愉快的。他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对话,好像是有一次跟着刘阳一起到一个唤作娘娘山的作徒步行,他们彼此有了一些芥蒂,此后,这样的争执,便柳絮一样飘开来。

娘娘山原来是一块林地,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户外俱乐部的宠爱,难度系数不高,来徒步走的人特别多。陈三冬藐视它,临上山,与四五个人,把两瓶小糊涂仙高度白酒给解决了。虽是冬日,那天却意外的天热,风吹在身上,像是在抓痒痒,走着走着,他酒劲上来,倚靠在一棵树上,想休息一会儿,哪知身子一挨上树,他整个人就翻倒了,把旁边的几个人吓得够呛,七手八脚地给他作救治状。他苦笑,阴沟里翻船。他连说没事没事。

早就有人把信息通报给了落在后面的刘阳,刘阳的脸都急白了,再走山路,身子就趔趄了,有些飘。她不住地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麻烦大了。

有驴友取笑她,你带了个软蛋出来?

她装作镇定地说,他软不软,管我啥事?他也就我一同事,八竿子打不着一枣的。

他听了,面子上下不来,便想幽默一下,你打都没打,怎么就知道打不着?

你离我远点,别肉麻当有趣!她没有接他的话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心里一凛,接着说出的话就有点冲,那你带我出来干吗?

驴友看他们的架势,早吓得躲开了。她强忍住不发作,只是充满怨恨地剜了他一眼。他的心忍不住又一凛。

到了夜里,陈三冬照老规矩,钻进刘阳的帐篷,向她求欢,她坚决地拒绝了。

出来,不就是为了欢乐?陈三冬不解。

没兴致。刘阳懒懒的,一身劲道似乎全被抽光了。

来吧,慢慢就会有兴致了。陈三冬熟悉刘阳的一切前奏,以为她是在撒娇,双手就去拢她的胸。

刘阳把他的手打掉了,有病啊,老是惦记着这个。

陈三冬嬉皮笑脸,你不也喜欢?

刘阳啐了他一口,见鬼了。

陈三冬看刘阳咬牙切齿,不像是开玩笑,便收敛了笑容。

刘阳见陈三冬僵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火一下子上来了,干吗逞能?喝白酒,你要出事,叫我怎么办?

刘阳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陈三冬的心一软,不会出事的,我只不过忽视了一个常规,不应该靠在树上,不靠树上,就不会摔跤。

你还强词夺理,你要滚下山呢?你要心脏停跳、心肌梗塞呢?刘阳飞快地说。

陈三冬轻描淡写地说,你啊,瞎想些什么?怎么可能?你想复杂了!

刘阳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陈三冬,把他看得心一点一点地凉了,随后,她把陈三冬赶出了她的帐篷,任凭他千呼万唤,她睬都不睬。

那时候陈三冬特别恼怒,额头上青筋凸起,举起脚,恨不得把她的帐篷踏个稀巴烂,你算什么啊,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也太小题大做了!但最终他还是收回了脚,恼怒地回了自己的帐篷……冷静下来后,他就扇自己的耳光,你傻啊,人家把你当宝贝一样惦记着,你还没心没肺?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就候在她帐篷外,想大献殷勤,但久候不着,当他看到刘阳一身雾气从山下走来时,他惊呆了。眼前的刘阳就跟仙女一样,周身笼着一层叫他怦然心动的神韵。早知道应该跟着她一起去看日出的,怎么把最美好的过程忽略了呢?他诚惶诚恐地向她道歉,刘阳啥事没有地说,你没有错,道什么歉?

陈三冬承认看不懂刘阳,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和她出来驴行,有几次,她特别高调,人前马后,扮演的是一个情人的角色,对他嬉笑嗔怒、装痴卖嗲,掐一把,亲一记,把一切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起出行的人,都看出她是情到深处了。他呢?也身子酥软,老是像踏在云堆中,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除了眩晕,还是眩晕……但他的内心是欢乐的,有着以前不曾体会过的经验,他乐于去呼应她的狂癫,但更多的时日,她格外低调,都低到尘土里去了,他莫名其妙变成了她的一个同事,一个同学,一个网友,甚至一个小跟班……她和他也若即若离,好像他只是一个怯生生跟着来玩乐的菜驴。

刘阳忽阴忽阳,老是像一只情绪丰沛的鸟,在高调与低调的枝丫间跳来蹦去,让人云里雾里的看不懂。陈三冬照例是不满的,他在和她上床时,用粗暴来表达他的不满,刘阳感觉到了,用不解的眼神看他,并善意地提醒,你弄疼我了。

他恶狠狠地嚷,干吗这样对我?他到底还是憋不住,说了自己的委屈。

刘阳斜着眼,嘟起嘴,似笑非笑地说,这事——真有那么重要?

让刘阳这么一说,陈三冬泄了气,觉得事情确实不那么重要了。

这样的次数一多,陈三冬就有一丝退缩,觉得一是辜负了老婆小高的愿望,小高希望和他白头偕老,希望为他生儿育女,但他却朝三暮四;二是感到自己拿捏不住刘阳,也不清楚她的深浅,猜想长此以往,迟早会成为她绝尘而去的一块泥,而这他又是担心和不甘心的,凭什么就让她团在了掌心呢?他决定撤退。

他的退缩逃不过刘阳的眼睛,她讥讽他,怎么?怕了?

陈三冬嘴硬,我怕什么?

你不怕干吗那么萎靡呢?说着,她又吃吃吃地笑起来,你以前很威猛的。

陈三冬突然就红了脸。

刘阳伸出白晳光洁的手,在陈三冬的脸上摸了摸,有什么事?说。

陈三冬欲言又止,其实也没什么。

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刘阳注视了陈三冬一会儿,然后她轻轻地说,哦,你想说什么,我明白了。

陈三冬一惊,愕然地看着她。

别多想。刘阳认真地说。

刘阳也不想真的与陈三冬分手,喜欢他自然有喜欢的理由。因为他不同于丁力。丁力其实也没什么叫他不满意的,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对,那便是丁力对狗的关注度要超过她。

有一阵,她还沾沾自喜,觉得一个男人喜欢养狗,总比喜欢喝酒赌博好得多。但日子久了,她发现,男人专注于某一件事,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在情感问题上,肯定是打了折扣的。

她是一个特别关注过程的女人,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津津乐道。丁力却注重结果,他老是想把所有的事尽快干完,然后饶有兴致地去伺候他的狗狗,他说起那些狗,那神情,那腔调,那做派,就像在说情人一样,刘阳嫉妒得一塌糊涂,可她没有办法让丁力将这份情感转移到她身上。

刘阳欣赏陈三冬对她饶有兴致的做法。她对做事耐心、有节奏感、身上带着阳光气息的男人有好感。

陈三冬特别符合她的审美标准——吃个饭,做足了功课,哄得她心花放;爬次山,她居然不想从山上下来了。就是上床,他也会耐心地陪她把氛围、情调、情绪、感觉调整到最佳状态。很多时候,刘阳会在丁力的鼾声中,眼睛炯炯地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到陈三冬和她在天花板上跳舞,那时候,他们俩都是演员,她甚至能评判出哪一段跳得还不够到位。她设想着下一次的改进。她把这看作是牛在反刍,把快乐无限地延伸。当然,她也认为自己像是在吸毒,在需要的时候,总得去吸几口。吸了,精神气爽,不吸,萎靡不振。

你好意思吗?总是说丁力,说小高,他们都是和我们不相干的人。我不想听你说他们!被陈三冬缠得没法的刘阳终于发了火,她声色俱厉。

我不可能不说到他们的,因为没有他们,一切迎刃而解。陈三冬也白了脸。

老是说他们,又怎么样呢?你陈三冬还是陈三冬,我刘阳还是刘阳。刘阳气急败坏。她挺烦陈三冬有意无意地把丁力扯进来。她想偃旗息鼓。

说他们,你刘阳就不是刘阳,陈三冬也不是陈三冬了?陈三冬惊讶地叫起来,不会吧,没有那么那么夸张吧。

刘阳头都大了,说老实话,她希望陈三冬也是一个吸毒者,从对方的身上,彼此寻找快感,但她没料到陈三冬会成为瘾君子,看来什么东西都会上瘾的。当他情真意切地说出想杀了丁力时,她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她清楚他至多也就是嘴上说说,离实施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她还是感到了潜在的危险。她不想引导他往这条路上走。她也不想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叫。她其实就是一个吸毒者,在认为自己需要的时候吸上几口。

我们不说这个话题好不好?我不喜欢听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无聊透顶,我们说点有意思的,你给我说说钓鱼,说说菜肴,我喜欢听——刘阳命令说。

陈三冬舔了舔嘴唇,然后闭了嘴,他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你不想说也不要紧,你可以保持沉默。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你钓鱼时也是哇啦哇啦讲个不停?刘阳对陈三冬的吊儿郎当样不满,她撇下他,管自走开了。这是她的一个常态,一气恼,拔腿就走。

陈三冬揪了揪自己的鼻子,暗叹一口气。在刘阳面前,他想发火都办不到。但即使他发火了,刘阳也有办法让他的火熄灭。

她开始对他若即若离,对付瘾君子,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接触毒源——她不把自己送过去就可以了。每次他打来电话,她习惯掐掉,然后回拨过去,说,有事,等会儿再联系,但她很少再联系。对于陈三冬的暴跳如雷,她浅笑化解,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事,没事的时候,就会联系你了。

陈三冬哭笑不得。

当然,她也不会冷落他,掐准日子,她会主动联系陈三冬,那样的时刻,往往她自己也想着要了。

从四姑娘山远足回来,刘阳在四川成都给陈三冬买了一根鱼竿。还在路上,就钓他的胃口,说那钓竿的与众不同。陈三冬心急火燎地说,你在杭州下车,我开车来接你。

免了吧,你找个地方好好等我。

陈三冬果真很听话,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开好了房。刘阳一到,看他像只小狗,巴巴地等着她,她当即拿出了钓竿。

陈三冬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抱着她大旋三圈,他草草地看过鱼竿,就将它丢在一边了。不会买,不知道行不行?刘阳不免忐忑。

怎么不行,好,真的好。一看那质地,就上档次的。别人当你也是一个钓手呢!陈三冬的嘴咬住了刘阳的耳垂,双手迫不及待地搂住她,当即就把她摁倒在床上……刘阳吃了摇头丸似的拼命摇头,陈三冬没看到,她想开口说话,嘴巴被陈三冬堵住了。刘阳沮丧不已,怎么会是这样呢?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原先她为这一次见面设计了好多的场景,结果一个都见不到。

刘阳难过得想哭。

春天来了,春天一到,丁力就忙碌起来,因为他要带着他的西地毛梗四处里配种,那可是挣钱的大好时光。为此,他经常与人调课,或者干脆泡病假。每当配种成功,他习惯给刘阳报喜,成啦,又成啦。晚上犒劳你。

但他往往爽约,因为一高兴,他就和狗友们喝酒去了。第二天酒醒来,他一脸歉意地向刘阳检讨,不想喝的,拗不过朋友,一喝,就喝高了。刘阳习以为常,没事,你喝着高兴就是了。丁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下次不喝了。

刘阳努努嘴,你知道就行。

春天真是个调皮的家伙,风一吹,哨子一响,万物都被撩拨起来了,刘阳发现自己也像一枚熟透了的浆果,随时随地要爆裂开来。她主动打陈三冬电话,问他在干什么?

陈三冬压低嗓音说,在钓鱼哪,你来不?在四弯埭那里。

刘阳暗笑了一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陈三冬又钓鱼去了,钓鱼成了他的常态。她可不想去什么四弯埭,但她想陈三冬了。

她噘着嘴嚷,你就知道四弯埭,你就不想想更好的地方?

陈三冬笑了,我们去毛川。毛川那里有个温泉。水好。景也好。

你啊,就知道洗澡。刘阳奚落他。

那个地方洗澡不一样的。陈三冬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嘎嘎嘎地响起来。

……说是温泉,其实温水少得可怜,都是锅炉加热,在室外待了一会儿,刘阳就觉出了寒意,便回房间了。一进房间,陈三冬就把刘阳掷到了床上。

刘阳阻止了,去去去,我要洗澡,你也要洗澡。刘阳慢慢发现,陈三冬的前奏曲越奏越短,老是喜欢直奔主题。这和丁力有什么区别呢?这么一想,她的嘴就嘟起来了。她不想陈三冬这样,就努力修正他的行为。

陈三冬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好好好,你先洗。

瞧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刘阳忍不住想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故意磨磨蹭蹭,甚至还在浴室里哼起了曲子。

当陈三冬躺到她身边,把手往她身上探时,她笑盈盈地说,来,我们躺着说会儿话吧,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于是两人并排躺着聊天,刘阳说先前在泰山探险的经历,陈三冬则说这些天他都钓了些什么鱼,聊天总是这样,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电影,刘阳问陈三冬有没有看过一部叫《绿月亮》的片子?

陈三冬说没看过。

刘阳咂吧着嘴说,那片子,看得我心惊肉跳。

陈三冬偏转脸问,怎么会心惊肉跳?

于是刘阳向陈三冬复述了那部叫《绿月亮》的片子的主要情节。美国一对恋人,爱得死去活来,却遭遇婚姻的七年之痒,他们不断通过寻求刺激来唤起曾经的激情,但无能为力,最终坐在轮椅上的丈夫把妖娆的妻子枪杀了,自己也饮弹自尽……具体的记不得了,只记得一艘巨大的豪华邮轮,漂亮的女主角,行为怪诞的男主角,还有作为叙述者的作家,他是那个女主角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真的还是假的?陈三冬撸着刘阳脖子上的绒毛问。

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不知道。陈三冬坦白地说。

刘阳龇着牙齿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假的,那种场面太恐怖,有点惨……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嗨,你去管那么多干什么?电影就是电影,你管它是真的还是假的。陈三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猛地扳过刘阳的身子,动作迅疾地将她放平,一拉,一扯,再一褪,她就光溜溜了,然后,他翻身上去……刘阳还没回过神来,陈三冬已经把事情全做完了。

刘阳用力地敲着他的背,干什么呀,你——!她真的恼了,干吗像饿死鬼?急哄哄的。

陈三冬不说话,露出了得意的笑。

刘阳无端地生起自己的气来,她就怔怔地躺着,一声不吭。

后来,她索性坐起身,只一会儿,她就怕冷似的一缩肩,要照往日,陈三冬早就敏感地将一块大枕巾披到她裸露的肩膀上了。但此刻他却侧着身子,呼呼大睡,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宽厚的裸背,他真的睡着了,她还有好多话要说呢。她推了推他,他却纹丝不动,中间鼾声小了一点,旋即,便又欢快地叫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在天花板那里,她突然看到自己有一次和陈三冬躺在上海一家五星级宾馆里的情景。那次,好像还没开始他们的身体旅行。

那时候,她瞪圆了眼睛问,你对我了解吗?

陈三冬笑得抑扬顿挫,你——开玩笑吧,我怎么会不了解你,你叫刘阳,三十一岁,规划设计师,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建筑工程系,有一个七岁的孩子,老公叫丁力,是体育老师……

刘阳哀怨地舔了舔嘴唇,不是这些,我说我的身体你了解多少?

陈三冬更得意了,我闭着眼睛也能说出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不会吧。

会的。

我不信。

试试。

好,你转过身去,我说一个,你就指一个。

胃。

陈三冬把手停留在了刘阳腹部的地方。

肠。

陈三冬的手停在了刘阳因为剖腹产而留下的刀疤上,他怕弄错,还问,是大肠还是小肠?

刘阳剜他一眼。你怎么不问盲肠?心。

陈三冬指错了,他的手放在了刘阳的右心房那里。

刘阳叫起来,你搞什么啊,我的心怎么跑到右边去了。

陈三冬小声地说,我太激动了。

你激动什么?刘阳追问。

陈三冬的手一直往下,又摸到了水草肥美的地方。刘阳的脸突地涨得绯红,她打了他的手一下。他的手一缩,抚到了右下角的那个地方,哎,这里有什么呢?

刘阳说,你不知道?

陈三冬老实地说,真不知道。

这是子宫。

哦。陈三冬仄起身,脸上呈现出一种惊讶,这就是子宫?让我看看。他撩开薄毯,用手在她的肚子上比划着,是什么形状的?

刘阳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梨形的。她腾地将薄毯子盖上,这里又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陈三冬贴着刘阳的耳朵说,我一直想进到里面去,可总是进不去。那里就像有扇门,我一次又一次地想破门而入,可没等我把力气使出来,你就把我赶出来了。

瞎说!刘阳把薄毛毯盖到了下巴那里,然后将整张脸完全地对着陈三冬,眼里全是同情。

真的,刚开始的时候,充满了信心,到后来,就越来越没信心,说老实话,挺沮丧的……陈三冬文绉绉地说。

你觉得幸福吗?刘阳目光灼灼地问。

幸福。

你觉得享受吗?刘阳又问。

享受。

刘阳又一次吃吃吃地笑了,那你还等什么,来,我们来点正经的……

春天的风从屋脊上沙沙有声地吹过,陈三冬的鼾声越来越酣畅,刘阳突然心血来潮,她一骨碌跳下床,撅着屁股,搬动着陈三冬的双腿、双臂和躯干,把他摆成一个梨形状,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子宫,然后,她把自己的头从他两条大腿的中间穿过,整个身子慢慢地向上升腾,感觉自己正沿着那条长长的隧道穿行,愈往前,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裹挟着她,令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用力地冲撞,但却无功而返,她总是突破不了,面对着的是一堵黑乎乎的墙……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她越来越觉得无力,就像一只水鸟,被拔光了羽毛,然后被驱逐着离开赖以生存的地方,她很快便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恐惧里。

刘阳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来,但这声音马上就被陈三冬的鼾声吸走了,就像海绵吸掉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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