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唐墓志百种》录文校补

杨筱婉， 周阿根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37)

《新出唐墓志百种》录文校补

杨筱婉， 周阿根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37)

《新出唐墓志百种》对研究唐代的历史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墓志作为出土文献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 在研究唐代语言文字方面也具有巨大价值。 文章运用文字学、 词汇学、 文献学、 训诂学、 历史学等学科知识， 对该书录文进行校勘。 《新出唐墓志百种》中存在着文字讹误、 典故误录、 文字脱漏等不足之处， 择其数例并分条校补， 希望研究有助于该书的利用， 也希望能为墓志类文献古籍的校勘整理提供借鉴。

《新出唐墓志百种》； 录文； 讹误； 脱漏； 校勘

《新出唐墓志百种》主要包括《唐代墓志铭汇编附考》《唐代墓志汇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全唐文补遗》《全唐文补编》等， 是由赵文成和赵君平共同编选， 于2010年由西泠印社出版发行。[1]该书收录了自唐贞观十四年至后唐清泰元年期间149方墓志， 书的正文由录文和拓片两部分组成。 《新出唐墓志百种》作为唐代墓志重要汇辑之一种， 为研究唐代历史文化、 社会风俗、 区域建置等方面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墓志整理辑录的工程量巨大， 且墓志及拓片也存在磨泐、 侵蚀、 破损等现象， 加之文字多讹俗， 这些均容易导致校录者产生疏漏讹误。 《新出唐墓志百种》研究价值巨大， 学界多有关注， 周阿根、 王凤琴[2]和邵倩[3]等学者进行了有效地考证， 但仍有不少错讹， 笔者通过认真比对拓片， 深入分析后， 谨对录文典型错误进行校补。

1 文字误识

关于字形的审辨， 郭在贻指出： “汉字是表意文字， 音义寓于形中， 形而差之， 其音义亦将谬以千里。”[4]489形近而误、 音近而误是文字发生讹误的常见原因。 况且墓志长期埋藏于地下， 文字磨泐残缺也给释读造成了困难， 释读时应运用训诂学、 文字学等知识， 在仔细辨认拓片的基础上， 对墓志进行校勘。

例 1 《李苕墓志》： “故宗族称其孝， 宾友称其仁， 官师称其理， 有初有终， 靡悔靡去， 自结绶至于捐馆， 凡八命焉。”[1]246*原书录文无标点， 本文标点均由笔者所加， 所标页码为原书的页码， 下同。

例 2 《温君妻李夫人合祔墓志》： “既笄， 聿求元德， 归于宁陵府君， 学于舅姑， 以明德而授明德， 百则中馈之文， 和灰佩悦之勤， 有令问而无违事， 故称顺焉。”[1]250

“佩悦”不词。 碑刻俗写“忄”“巾”相混不别， 这里“悦”当识读为“帨”， “帨”义为佩巾， 古代女子出嫁时， 母亲所授， 用以擦拭不洁， 在家时挂在门右， 外出时系在身左。 《礼记·内则》： “子生， 男子设弧于门左， 女子设帨于门右。”郑玄注： “帨者， 事人之佩巾也。”《诗经·召南·野有死麕》：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毛传： “帨， 佩巾也。”《通典》： “妇或赐之饮食、 衣服、 布帛、 佩帨、 茞兰， 则受而献诸舅姑。 舅姑受之， 则喜， 如新受赐。 或赐之， 谓私亲兄弟。”“帨”为古代妇女常用之物， 以“帨”为语素构成的述宾式复音词有“结帨”“佩帨”“设帨”“悬帨”等。 其中“设帨”“悬帨”指女子诞生， 墓志中常用作年龄义词， 可参周阿根《五代墓志词汇研究》[5]123， “结帨”为古代婚姻礼俗之一。 “佩帨”一词， 《汉语大词典》[6]未收， 可补。

例 3 《温君妻李夫人合祔墓志》： “呜呼不天！哀礼未举， 无以舒愦于泉下， 先人异坟， 吾岂遑于同穴， 汝之事不可以先余。”[1]250

例 4 《温君妻李夫人合祔墓志》： “初生三年而夫人弃敬养， 逮恩而不逮事， 闻诸旧齿， 敬述德行， 而未能备， 衔衰为铭。”[1]250

“衔衰”不词。 复查拓本， “衰”实作“哀”， 二者形近而讹。 “衔哀”即心怀哀痛， 碑刻文献习见。 传世文献亦多有用例， 三国魏嵇康《养生论》： “终朝未餐， 则嚣然思食； 而曾子衔哀， 七日不飢。”晋陶潜《悲从弟仲德》： “衔哀过旧宅， 悲泪应心零。”唐韩愈《祭十二郎文》： “闻汝丧之七日， 乃能衔哀致诚。”清吴伟业《思陵长公主挽诗》： “衔哀存父老， 主祭失元良。”

2 典故误录

墓志的文体特征之一， 就是大量用典， 因此， 对墓志的典故词语进行考释， 揭示其典源， 发掘其历史文化内涵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工作， 我们曾经对唐代墓志典故词语进行系统的研究。[7]对墓志中因不明专词或典故而误录的现象进行分析， 有助于我们对墓志的准确理解和深入研究。 墓志既为旌扬墓主之德行， 撰铭者便博引古之贤人良妇的典实大加赞誉， 如若不熟悉这些典故， 妄加删改， 或曲意录之， 皆失其本真。[8]102

例 5 《严道墓志》： “利通书剑， 音缛官商， 处士星陨， 婺女珠亡。 雲□□□， 日黯桐乡。 雕名镂琰， 地久天长。”[1]34

“音缛官商”一句令人费解， “官商”当为“宫商”， “宫商”即五音中的宫音与商音， 五音为“宫商角徵羽”， 《毛诗序》“声成文”汉郑玄笺： “声成文者， 宫商上下相应。”《敦煌曲子词·内家娇》： “善别宫商， 能调丝竹， 歌令尖新。”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卷下： “我情与君， 亦犹形影宫商之不离也。”《老残游记》第十回： “你们所弹的皆是一人之曲， 如两人同弹此曲， 则彼此宫商皆合而为一。”根据词义个别到一般的引申规律， “宫商”引申为“音乐”， 传世文献习见， 如《韩诗外传》卷五： “人有六情， 目欲视好色， 耳欲听宫商。” 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评》： “孟浩然之诗， 讽咏之久， 有金石宫商之声。”

例 6 《王憍梵墓志》： “有行斯及， 嬿婉贻欢， 箕扫爰修， 如实在敬， 雨门流庆。”[1]88

“如实在敬”一语费解。 复审原拓， “實”实作“賓”， 两者形近而讹。 “如宾在敬”为用典， 语本《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初， 臼季使， 过冀， 见冀缺耨， 其妻饁之， 敬， 相待如宾。”“相待如宾”又作“相敬如宾”“相庄如宾”， 常用来形容夫妻相互尊敬， 如同对待客人一样。 《后汉书·逸民传·庞公》： “居岘山之南， 未尝入城府。 夫妻相敬如宾。”清余怀《板桥杂记·丽品》： “苟儿心之所好， 虽相庄如宾， 性与之洽也。”另“箕扫”不词， 复审原拓， “扫”实作“箒”， “箕箒”指畚箕和扫帚， 皆扫除之具， 后引申指家内杂务。 另“雨門”实作“两门”， “雨”“两”形近而讹。

例 7 《乐鉴虚墓志》： “密齐有夜渔之化， 庞统称展骥之材， 左之右之， 兼尽其美， 不矜不代， 孰与争名。”[1]90

“不矜不代”一语费解。 “代”当为“伐”之讹， 此乃不明典故而误识。 “不矜不伐”语出《尚书·大禹谟》： “汝惟不矜， 天下莫与汝争能； 汝惟不伐， 天下莫与汝争功。”该成语用来形容为人谦虚谨慎。 宋程颐《河南程氏遗书》： “禹又分明如汤、 武； 观舜称其不矜不伐； 与孔子言‘无间然’之事； 又却另有一个气象。”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余观大禹不矜不伐， 愚夫愚妇皆谓一能胜予， 而凿龙门， 排伊阙， 明德美功， 被于万世。”“矜”“伐”意义相近， 所以又可以同义连用。 《三国志·魏志·邓艾传》： “艾深自矜伐， 谓蜀士大夫曰： ‘诸君赖遭某， 故得有今日耳； 若遇吴汉之徒， 已殄灭矣。 ’”《隋书·李谔传》： “虽勤比大禹， 功如师望， 亦不得厚自矜伐。”

例 8 《温君妻李夫人合祔墓志》： “吾陵早世， 二孤藐焉， 永乐府君数备凶事， 则厄时阻时之或夷， 则岁青而家毙， 掐膺洵涕， 睹于膝下， 降服避寝， 逮于终身。”[1]250

“吾陵”不词。 复审原拓， “吾陵”实为“晋陵”之讹。 “晋陵”为李夫人长子代称， 他官任晋陵尉， 前文已见： “夫人生二子一女： 长子晋陵尉， 次子永乐县令府君， 幼女适巨鹿魏氏。”可作内证。 “晉陵”为地名， 西晋末改毗陵县为晋陵县， 今江苏常州境。 《唐代墓志汇编》弘道○○一《畅昉墓志》： “皇运之始， 仕为常州晋陵县令； 官寮资其懿范， 典吏仰其成规； 虽王阜翔鸾， 未足方其善政； 鲁恭驯雉， 讵可匹此嘉声。”[9]708

3 文字脱漏

“脱文”指文献在传抄出版过程中脱去一字或数字， 也称“夺文”或“阙文”[10]。 脱文往往造成墓志文意的晦涩难通， 补足后便涣然冰释。 另外， 墓志录文中常以“□”字代替磨损不清的字， 是一种谨慎的做法， 但可通过仔细辨认、 揣摩字形、 贯通上下文意等方法， 进行准确识读。 补充脱漏文字， 能够加深对墓志文献的精确理解。

例 9 《郑弘劼墓志》： “出乡郊于荥澳， 开阡陌于河阴。 薤露晞于古， 兰芳播于来今。”[1]96

复审原拓， 在“薤露晞于”后脱“终”字， 脱一字， 则不成句矣。 “终古”与“來今”相对成文， “终古”乃远古之义。 《楚辞·离骚》： “怀朕情而不发兮， 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朱熹集注： “终古者， 古之所终， 谓来日之无穷也。”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时序》： “终古虽远， 旷焉如面。”“来今”义为现今。 《鹖冠子·世兵》： “往古来今， 事孰无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四》： “二城之中， 有段干木冢。 干木， 晋之贤人也， 魏文侯过其门， 式其庐， 所谓德尊万古， 芳越来今矣。”

例 10 《刘行师墓志》： “安居卑位， 功擅宏勋。 池台尚在， 生死俄分。 悲缠日， 愁断孤云。 铭乎翠琰， 永播清芬。”[1]109

“悲缠日”令人费解。 根据墓志铭文的文体特征， 此段铭文为四言， 此句必有脱文。 复审原拓， 清晰可见， 录文时脱“落”字。 这里“悲缠落日”与“愁断孤云”相对成文。 早期墓志铭中的铭文多用骈体写成， 讲求属对的工整和用韵的严密， 四言体是唐代墓志铭文的主体句法。[11]

例 11 《郝连钦若墓志》： “唯大乘荫， 生死齐一。 北邙萧， 人事永异。”[1]132

“北邙萧”后脱一“萧”字， 当为“北邙萧萧”。 “萧萧”为叠音词， 乃萧条、 寂静之义。 晋陶潜《自祭文》： “窅窅我行， 萧萧墓门， 奢耻宋臣， 俭笑王孙。”唐韩愈《谢自然》： “白日变幽晦， 萧萧风景寒。”“萧萧”在墓志中往往用来描写凄凉景色， 渲染悲凉气氛， 历代墓志习见。 如《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七一六《北魏于景墓志》： “若夫萧萧垄树， 沓沓玄堂。 刊兹幽室， 千龄未央。”[12]6-56《五代墓志汇考》一三五《何德璘墓志》： “大野萧萧兮万籁悲， 孤魂嶕嶢兮藏日辉。”[13]367

例 12 《韦应物墓志》： “嘉姻柔则， 君子是宜， 先君即世， 以龟□不叶， 夫从合祔。”[1]256

复审原拓， “□”当为“筮”， “龟筮”指占卦， 古时占卜用龟， 筮用蓍， 视其象与数以定吉凶。 《张林墓志》： “殁而不朽， 礼乐珪璋。 殁代何年， 归茔今日。 岁月贞兮龟筮吉， 肇孤坟兮合二室， 于嗟孝心兮理命毕。”[1]266此为本书内证。 墓志文献习见， 如《汉魏碑刻校注》五○六《北魏王祯墓志》： “卜远戒期， 龟筮袭吉， 长诀高堂， 永即泉室。 一改陵谷， 千龄谁悉， 凭石凭工， 且镌且述。”[12]4-281《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内官监太监郑山为先妣季氏买地券》： “特今日者， 择到南京都城之南羽林右卫后所官山之原， 回互朝迎， 水深土厚， 龟筮协从， 塞为吉壤， 堪为宅兆。”[14]267传世文献也有用例， 如汉陈琳《大荒赋》： “假龟筮以贞吉， 问神谂以休详。”唐韩愈《进士策问》之一： “汝则有大疑， 谋及乃心， 谋及卿士以至于庶人龟筮， 考其从违， 以审吉凶。”另“夫从合祔”当为“未从合祔”。

例 13 《郑君墓志》： “秩满， 以清白著,又奏受德州录事参军， 当纠辖而群节度使王公表荐， 充节度巡官。”[1]258

“而群节度使王公表荐”一段文字费解。 复审原拓， “而群”后面脱落一段文字“吏奉佐傜赋而夫家集迁冀州阜城县令当道”,凡18字， 因此本段文字应作如下点校： “秩满， 以清白著,又奏受德州录事参军。 当纠辖而群吏肃， 佐傜赋而夫家集， 迁冀州阜城县令， 当道节度使王公表荐， 充节度巡官。”此方墓志， 已经收录于《唐代墓志汇编》[9]1916， 惜乎编者失之不察。

4 结 语

墓志文献的释读， 需在仔细辨认拓片的基础上， 综合运用文字学、 文献学、 历史文化等多学科知识， 稍有不慎， 就会发生疏误。 我们曾经分10个方面对五代墓志进行校理[5]27， 可为学界提供方法论指导。 《新出唐墓志百种》的出版， 可与唐代历史文化相发明， 得到了学界的高度重视。 但墓志作为出土文献资料， 石刻年代久远， 拓片也存在侵蚀破损， 难免会存在文字校勘不足， 所以对其墓志录文进行校理， 可进一步提高该书的学术使用价值。 加强对《新出唐墓志百种》等唐代墓志文献的校理， 不仅有利于唐代墓志的深入研究， 还可以与地方志、 史传、 传世文献相参证， 对深入研究唐代社会风俗、 历史文化、 区域建置、 人口迁徙等方面也有重要的意义。

[1]赵文成， 赵君平. 新出唐墓志百种[M]. 杭州： 西泠印社， 2010.

[2]周阿根， 王凤琴. 《新出唐墓志百种》文字校理[J]. 阅江学刊， 2014(4)： 94-99.

[3]邵倩. 《新出唐墓志百种》录文字词校札[D]. 安庆： 安庆师范学院， 2015.

[4]郭在贻. 郭在贻文集[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2.

[5]周阿根. 五代墓志词汇研究[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5.

[6]罗竹风. 汉语大词典[Z]. 上海： 汉语大词典出版社， 1986-1993.

[7]孙琛琛. 唐代墓志典故词研究[D]. 合肥： 安徽大学， 2014.

[8]胡红雯， 曾述忠. 唐代墓志文字校正举例[J]. 语言科学， 2005, 4(5)： 99-104.

[9]周绍良. 唐代墓志汇编[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10]周阿根. 墓志文献校理疏误例说[J]， 学术界， 2012(4)： 95-102.

[11]孟国栋， 胡可先. 论墓志文体志文和铭文的特点、 功用及相互关系——以新出唐代墓志为中心考察[J]. 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2， 42(6)： 49-59.

[12]毛远明. 汉魏六朝碑刻校注[M]. 北京： 线装书局， 2007.

[13]周阿根. 五代墓志汇考[M]. 合肥： 黄山书社， 2012.

[14]故宫博物院， 南京市博物馆. 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M]. 北京： 文物出版社， 2014.

The Collation of theOneHundredKindsofNewTangDynastyEpitaph

YANG Xiaowan， ZHOU Agen

(College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 Nanjing Forestry University, Nanjing 210037, China)

The bookOneHundredKindsofNewTangDynastyEpitaphbears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research of 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Tang dynasty, which contains rich historical information. The epitaphs in Tang dynasty have great value in the research of language and character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philology, lexicology, bibliography and history,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collation of mistakes in the recording words. By carefully collating, this paper finds such mistakes in the recording words of the epitaphs as mistaking words, unknown story and the ellipses, so as to eventually contribute to a better reading effect of it and other ancient literature alike.

OneHundredKindsofNewTangDynastyEpitaph; word; mistake; ellipses; collation

1673-1646(2016)06-0073-04

2016-07-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五代墓志词汇研究(12BYY07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 东汉—唐代石刻文献语言研究(13YJC740003)

杨筱婉(1991-)， 女， 硕士生， 从事专业： 汉语史。

H109.2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6．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