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胖好胖的毛毛虫
2017-01-05甜老虎
甜老虎
阮源源把脖子伸进我的喉咙检测器,她说:“我的喉咙好痛,那里纠结了一只外公的烟斗,两张过期报纸,还有一些小猫吃剩的鱼刺。”
要是换了别人,大概会建议她看完咽喉科,出门往右转,去第三个门廊下漆成红色的那间诊室看看。
那里是精神科。
我当然不会这样建议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个剧作家。
什么是剧作家?就是写戏剧的人,小镇上有一多半的戏剧都是她写的,她还是偶人之家的金牌会员,偶人之家汇集了许多有天赋的演员和剧作家,他们常常讨论创作,研究戏剧演员的表情、动作等等。
对于这位金牌会员,我挑选了一支最干净的镊子,轻柔地撑开她的嘴巴,在小手电的照射下,我看到她的喉咙光滑无比:“唔,扁桃体没有发炎,没有溃疡面,一切正常!”
“往下,往下……”阮源源发出含糊的咕噜声。
她的脖子很长,我尽力往下看,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呢,喉咙检测器也不好用,像外公的烟斗这种东西,要有十分强大想象力的人大概才能够看到。
“这可怎么办好呢?”我撑着头,面前这位文质彬彬、大名鼎鼎的剧作家,正歪着头,试图向我描述可能是她剧本里才会出现的桥段,那些小猫,报纸,还有烟斗。
我给阮源源开了三块薄荷润喉糖,四包顺畅冲剂,嘱咐她回家热敷喉咙,晚上睡觉关好窗户,切忌不要听到小猫叫,有时间陪外公看看电视,阮源源点着头一一答应了,只是最后一条,她想了想说:“医生,我可以陪邻居家的外公看电视吗,我的外公在乡下,有点远……”
我急忙点头,掩饰我的慌乱。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病症所在,我只是胡乱开了几个药方,过期报纸呢,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过期报纸应该怎么诊断?
“请问喉咙里的是什么报纸?”
“什么?”
“就是您感到被塞进喉咙的,是《纸牌小屋》吗?”
点头。
“哦,好吧,这周先不要再看了。”
阮源源不断点头,她把我开的药剂统统放进背包,围起围脖回家了。我看看手表,也到了下班的时间。我走出诊所,在商业街闲逛。
商业街的剧院门口,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喜剧《变胖的毛毛虫》正在上演。海报上一只手拿刀叉的毛毛虫复眼里有无数切成小块的披萨在舞动。
“票已售罄,演出正在进行中。”售票的女孩道。
我点了点头,大体浏览了喜剧的剧情,并领取了一份免费的剧本。
我朝剧场后台走去。
我绕过剧场旁边的草坪。
剧场后台,落地的大玻璃窗里坐着一个正在补妆的演员,演员身着肥大的绿色蛹衣,不用说便知道,他扮演的正是毛毛虫。
此刻,演员对着梳妆镜,巨大而肥胖的身体扭来扭去,他贴近镜子小声而哀伤地说:“我藏在你喉咙里只是为了你找不到我,我……我不想再变胖了……”
这句话一定是说给阮源源听的,我恍然大悟。
《变胖的毛毛虫》的剧情是这样的,爱好园艺的外公有个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让人笑的草和让人感到饱腹的花,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厨师,他使用笑草做的披萨特别受欢迎。如果要说有欠缺的话,那就是笑草食用过多会发胖,并且,笑草是一种开胃草,食用过后由于心情太好不可避免地会多吃,因此越吃越胖。
于是外公研制了另一种植物,这种植物就是能让人感到饱腹的花。外公给花取名叫瘦骨仙,希望借此良喻人们会重新爱上他的披萨还有他的餐馆。
现在做的这种披萨,由于加上了新的瘦骨仙作为配料,不用吃很多,只需要嚼几口,就会感觉到又快乐又满足。
为了实验效果,外公把在花园里采集到的毛毛虫们请到餐厅,分成两组,一组食用笑草做配料的披萨,另一组则作为贵宾食用微型瓷盘子上加了瘦骨仙的披萨。果然,吃掉了瘦骨仙口味披萨的毛毛虫又苗条心情又好,而吃了笑草披萨的毛毛虫不可抑制地吃下去,越吃越想吃,胃口被撑大,最后变成一条肥胖得让人嫌弃的毛毛虫。
在一个暴雨的深夜,长期食用笑草披萨的毛毛虫由于愤恨变得巨大,他们潜进外公的房间,拿起外公的烟斗,连同两张过期报纸,还有墙角一些小猫吃剩的鱼刺,一股脑塞进了外公的喉咙。外公醒来后感到很痒,一面咳嗽着一面继续美食的实验。
变肥胖的这批毛毛虫并未善罢甘休,第二日,他们再次潜进外公的房间,往他的喉咙里塞了大把大把的笑草。
演到此处的时候,会收获大量的笑声,我读着剧本,依稀听到剧场内的笑,这一定是那些变胖的毛毛虫,我想起刚刚化妆的演员,他们演绎得惟妙惟肖,逗人发笑,然后,它们活了?
我手里的剧本被我攥成一团,我加快脚步朝阮源源的住处跑去。
终于,我站在了阮源源红白格子小窗面前,隔着窗户和翕动的窗帘,我看到阮源源独自笑着,拿着打蛋器。在她的脖子上方,有一团奇怪的东西,随着阮源源的笑声,我看到那是一队胖胖的毛毛虫,正在从她的嘴巴里走出来。
“那是毛毛虫,阮源源女士,它们是从你的剧本里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我想它们往你的喉咙里放进了笑草,嗯,肯定是的。”
阮源源看到了我,手执打蛋器的她笑着给我打开了门,刚刚,隔着玻璃窗的阮源源完全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刚才说,她的虚构来到了现实,钻进了她的喉咙。
阮源源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给自己拿了三块饼干塞进嘴里,转过身继续打蛋。
“蓝莓蛋糕,喜欢吗?”阮源源说。
她耸耸肩,从饼干盒子里抓出来六块。
“我最近真是……太能吃了……”阮源源自我解嘲般,说着,再次把手伸进饼干盒子里。
“那是因为……笑草……”我看着一块块饼干掉进阮源源的喉咙,她快乐而又好胃口地吃着。
“阮源源女士,那是因为你创作的毛毛虫,真的钻进了你的喉咙。”
“是吗?”阮源源转身打开冰箱,她把冰箱里的水果派一个接一个丢进嘴里。
“除了烟斗,过期报纸,还有鱼刺,他们还塞进去一些笑草,嗯,就是那种吃了会变胖的草。”我一口气把原委和盘托出。阮源源点点头:“谢谢你如此喜欢我的作品。”她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注意力在吃上,她又在寻找别的吃的。
“阮源源女士,或许你应该吃一点瘦骨仙。”
“瘦骨仙?”
“对,想想你的剧本,想想现在正在上映的《变胖的毛毛虫》。瘦骨仙,一种植物,来自你的剧本,它只消吃一点点就会饱腹,并且,心情一样会变得很好。”我一股脑说下去,阮源源停下来,她张大了嘴巴。
阮源源的私人花园,我们找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里面有外公,还有外公的餐厅。
两队毛毛虫,一队苗条可爱,一队可爱并且肥头肥脑。
哦,可怜的小家伙,拂去遮盖这个世界的那层毛茸茸的甜象草,阮源源抱歉地看着她创作出来的小东西,
“哦,我真不该把你们写得这样胖,不过你们好聪明,晓得跑进我的喉咙。”
这时,阮源源突然一阵咳嗽,咳嗽声中,一只外公的烟斗,两张过期报纸,还有一些小猫吃剩的鱼刺统统回到了它们应该待着的地方——那间小小的客厅、外公的休息处,客厅外,隔着一条玻璃走廊,外公的袖珍餐厅就在前方。
阮源源把巨大的手伸进外公的餐厅,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瘦骨仙馅料的披萨,吃了起来,一小块披萨下肚,阮源源的肚子不再“咕噜噜”直叫了。
“不受控制的食欲并没有那么好笑。”阮源源抱歉地对着胖胖的毛毛虫说道。
她急匆匆走回自己家,打开剧本,改写道:“被迫食用笑草的毛毛虫重获了自由,并且,它们获得了一只昆虫所应有的正常食欲,毛毛虫们爬上树开始了漫长的蛹变过程,你瞧,这些蝴蝶们飞出来了,它们是那么轻盈,它们理应属于一切,世上的一切,也属于它们!它们热爱一切花朵,不仅仅是瘦骨仙,它们热爱一切美食,不仅仅是外公的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