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是另一种回归
2017-01-05李玉明
李玉明
《离厂出走》这部中篇小说,以孙癫子并不存在的按部就班的“如果”开始,以其疯癫的各种出走行为作为主线,中间交织了因疯癫行为而起的别人的恐慌、质疑、唏嘘或者接受。其间日夜起伏的情节,色彩缤纷,千姿百态,时而诙谐,时而凄凉,时而低沉,应了那句:人世宽广。
作者以“我”的视线为支点,以看似放松、轻松的独特视角讲了一个不放松、不轻松的故事。出位的人、出位的事,或许我们都见过、听过,但是要把出位的人和故事讲得如临其境,把各种欺骗,各种紧张,各种兴奋和失落交杂,除了对人物行为的分析和解构,更重要的是对人心的关注,对人性的懂得。
文字表面讲述的是孙癫子的疯癫出位言行,而文字背后,是以孙癫子的疯癫为镜,在映照人心,在拷问人性。可以说,在小说里,大家似乎都活得难以回归真我,倒是孙癫子的勇于追求,是多少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从孙癫子复学后极强的方向感,和下放到石牛村解决如厕问题的应对,以及正常的饮食起居来看,孙癫子是个正常的人,只是生活现状安放不下他的梦。也可以说,孙癫子是一个任性的、追梦的人。从孙癫子结婚后仍然多年自费外出写生,到为了分房子忍痛绝育,再到追寻戴黛要离婚、离厂,都是在寻梦。只是这梦,寻得不负责任。
泰戈尔说:“人的痛苦是多种多样的,深沉的,常常是无可言说的。人世间似乎不能完全找到人的痛苦的界限。” 孙癫子疯癫的行为破坏了人们行为习惯中平庸的平衡,而在此之后,又遭遇了以“我”为代表的常人眼里一系列的失败,所以招来了人们的不解和侧目,这是对人性的映照和拷问,一群人的挣扎放大了世间短暂的甜蜜和悠长的痛苦。
文中三次出现了一句话,都是用狼一般的吼叫引出来:“人生在世苦又愁,不如出门去打遛。”发生的时间都是在冬夜,都是在火车站,这除了象征故事清冷的结局,也象征孙癫子长久出走、“我”短暂出走的决心。
孙癫子有他才华、本真的一面,但他的本真和出走是建立在别人徒增惶惑无措、孤立无援的痛苦之上。人们在因为他的出走而进行各种对抗,在双方都痛苦的、全力排除障碍的、持续的斗争中,孙癫子的勇气被全部激发出来,斗志越发昂扬。
在后来的云南等地的生活中,尤其是当“我被骗去”昆明之后,在一段时间里见到了孙癫子失意、凄凉、窘迫的生活,见证了现实中孙癫子的艰辛。即使是这样的苦和难,也没有让他起心动念想要回归曾经的家庭,可见真正让他苦的,不是物质生活的干枯。他不甘于在烙上家庭印记的框架内,习惯于被划定的界线内的一切,做着工资固定的工作,从表面到内里都“平凡”。思想与现实的矛盾使孙癫子成为“出走”的必然。然而,孙癫子经受了穷困潦倒、危险、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得到它,在争取这难以得到的梦和现实的努力中,他的灵魂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和快乐。表现在小说中,就形成了一种心境、环境上大起大落的张力。他在写给“我”的信中说:“总有一天要灰飞烟灭的,不如多见几个新鲜日头,多过几座危险的独木桥。所以我尽管向远处去,深处去,向一个生疏的世界走去,把自己的生命押上,赌一注看看,由我自己支配命运更好些?如好即一切都有办法,一切今天不能解决的问题明天可望解决,那我就赢了。如不好,我还是要向一个陌生的远方跑去,终于有一天肚子瘪瘪地倒在人家空房子下的阴沟里,那我就输了,认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由此可见,孙癫子对生活,是怀有温情和敬意的。
所有人物在不断的寻找和失去,于小说的内、外,都起到了启蒙和救赎的作用。故事并没有在某一个时代特别徘徊,而是在看似碎片似的描写里以小见大,故事里的人无一不是在酷烈的现实下,在失败的出位式出走之后,顽强地追求着生活的平静、心灵的解脱、意志的自由。关于孙癫子出走之后,小说中有冲动、失落的描述,而在自我赎罪的部分,作者没有让他们得到直接简单的报复,而是从复杂的人性角度,让他们在时光流逝、事件的发展中,进行自我放逐、自我救赎,让他们自己背上因果债务的十字架。
迟子建说:“作家的笔要像医生的针,把社会的脓包挑开。”全文用孙癫子穿起了40多年的时事变迁,浓缩了一个地域里人们的生活。更用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言,和在人物命运设计中,都隐含了对逃脱家庭责任、环境保护、食品安全等所有恶行的批判。
小说中孙癫子的认知与行为总是和时代、和好运错位的,平行存在的“我”、老甘、禾花,甚至过早离开的戴黛、无名的未婚妻及其父母……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与现实纠结错位呢?比如禾花,为了不想当农民嫁给了孙癫子,又为了不想当家属工、为了生理需求生活需求而出轨老甘,又为了分房与老甘合谋算计孙癫子做绝育,为了不离婚而拖延……哪一个不是想通过错位的行为寻找、想在错位的过程之后回归原本的自我呢?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不停地出走,这种不同的错位、这种不变的违背,恰恰是一种回归。至少是遵从了人类与生俱来的、生命基因存在的一种回归的愿望。
这从文章最后孙癫子留给“我”的字条上的福州“市骂”之后,我内心反而恨自己的反应来看,不管表面看来人与人之间怎样薄情,人心都是向善、向着温情的。这是一个反讽,更是一个回归。
行为上一直在不断出走的孙癫子一直做的都是他自己,反而身体在原位的别人,灵魂一直在不断出走和错位。文中借《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一段话来直指孙癫子的内心:“有时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 出走,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为了寻找,是为了回归。
任何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都离不开土地,离不开人民和人民的生活。我们在读任何一本书的时候,都是在阅读这多彩多变、温暖又寒冷的人世。每一本书、每一个人都是世界的一个侧面,每一个侧面组成了这了绚烂缤纷的、立体的世界。
对人生来说,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不论出走还是回归,不论疯癫出位还是循规蹈矩,书中倡导的是向爱、向善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