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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及其危机
——评奥菲对福利国家危机的系统功能诠释*

2017-01-05

教学与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资本主义子系统

谢 静

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及其危机
——评奥菲对福利国家危机的系统功能诠释*

谢 静

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危机;福利国家

克劳斯·奥菲作为德国著名政治社会学家、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主要代表人物,他秉承了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的社会理论传统,将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同社会学的结构功能主义和系统功能理论结合在一起,对后期资本主义国家矛盾进行了系统的分析,提出了著名的福利国家危机理论。奥菲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及其危机的阐释不仅是他福利国家危机理论的核心,而且也是其政治社会学思想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作为一位极具影响力和独创性的当代社会思想家,克劳斯·奥菲(Claus Offe)将着眼点放在后期资本主义的福利国家这一重大现实问题上,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系统功能分析融入到国家批判理论之中,具有其独特的学术个性。

“后期资本主义”(der Spätkapitalismus)的概念最早由阿多尔诺(Theoder W.Adorno)于1968年在《后期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一文中提出,而首次明确地将目前在体制内运作的西方称为“后期资本主义”的则是詹姆逊 (Frederic Jameson) 。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经历了现实主义阶段、民族主义阶段、帝国主义阶段、全球化资本主义阶段,而后者就是后期资本主义阶段。比利时经济学家曼德尔(Ernest Mandel) 在《后期资本主义》(1972)中指出,“后期资本主义”是新科技革命中的资本主义,其特点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质上出现了新变化。传统的控制手段被逐渐代替,权力的行使越来越倾向于依靠各种管理方法、专业化和科学技术。与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相关的概念包括:后工业社会、后现代社会以及信息社会。哈贝马斯则将后期资本主义描述为“有组织的资本主义”、“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这两种说法强调的是当今资本主义表现出来的促进经济集中和商品市场、资本市场与劳动市场组织化的现象,以及国家对市场的干预。哈贝马斯曾经在《合法化危机》中对社会系统做过详尽的论述,指出社会系统表现为一个具有符号结构的生活世界,它的构成要素包括外部自然或非人类环境中的物质资源、社会所涉及的其他社会系统,以及内在自然或社会成员的有机基础。

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系统一般将私人部门与公共部门区分开来。私有经济的生产以市场为取向,一部分受到市场竞争的调节,另一部分则受制于寡头垄断的市场策略,容许竞争边缘地带的存在。正如奥康纳尔(J.O’Connor) 认为的那样,竞争部门中劳动密集型行业占主导,工资水平不统一,工人的组织程度比较差,企业不可能合理化。而在垄断部门与公共部门中,资本密集型行业占主导,资本的有机构成较高,企业面对着的是强大的工会组织。后期资本主义社会行政系统的作用主要包括:国家机器用总体计划来调节整个经济循环过程,并创造和改善利用剩余资本的条件。[1](P39)虽然受到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限制,但是总体计划可以避免各种不稳定因素。总体计划用以调节经济循环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以及旨在调节投资和总体需求的各项措施都具有一种在目标系统框架内回避策略的回应性质,旨在保持增长、稳定币值、充分就业以及外贸平衡等相互冲突的要求之间的平衡。国家通过非生产性的政府消费来改善物质基础设施与非物质基础设施,从而补偿私人生产所造成的社会损失和物质损失,并通过政策倾斜把资本引向被市场忽略的部门。这些旨在改善国际市场地位、引导非生产性商品的需求与资本流向的措施,创造并改善了投资环境。后期资本主义阶段的国家机器积极地介入生产过程,借助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普遍主义的价值系统和公民权利得以普及。哈贝马斯认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为形式民主的制度与程序创造了应用条件。形成公民政治参与意识的实质民主会使人们意识到社会化管理的生产与私人对剩余价值的继续占有和使用之间存在矛盾,这就需要通过形式民主的制度安排使得行政决策独立于公民的具体动机之外,并使行政关系系统充分地独立于具有合法性功能的意志形成过程。在政治结构缺失的公共领域中,合法性通常表现为公民对政治冷漠,转而关注事业、休闲和享受的私人性,以及运用精英理论或是科技专家治国论对失去政治意义的结构进行不断的证明。[1] (P11)

奥菲以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系统分析为出发点,展开了他对西方发达资本主义普遍面临的福利国家危机问题的研究,试图通过考察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危机倾向来揭示后现代社会的各种可能性。奥菲将整个后期资本主义社会视为一个总系统,其包含“经济”、“政治”以及“社会”三个子系统。在奥菲的语境中,政治子系统常常被称作政治—行政系统(political administrative system)或是政治权利子系统,“社会子系统”常常被称作规范/合法化系统(normative / legitimate system)或者是意识形态子系统。经济子系统为政治子系统提供赖以运转的财政资源,政治子系统解决垄断、经济危机等各种经济问题,社会子系统向政治子系统提出各种需要和要求,政治子系统通过满足它们以获得相应的合法性。

奥菲在《后期资本主义国家——一个定义的尝试》中提出了这样的假设:即便是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也充满了矛盾与危机。这一假设曾经被哈贝马斯引用,以强调危机就是后期资本主义最为突出的特征。他同样认为,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也充满着矛盾或危机。[1](P3)寡头垄断市场结构的增大,意味着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的终结。[1](P38)

奥菲建立了一个国家干预极限模型(见下图)来证明调节资源具有自我破坏的性质。该模型是一个坐标系,其中X轴表示的是社会化进程,是一种历史发展过程;Y轴表示的是国家干预水平,是非市场主体进行调节的数量和范围。在社会化过程的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存在一个最小和最大的干预水平。当干预水平低于最小值,资本主义的再生产过程便难以为继;而当干预水平高于最大极限,资本主义的再生产过程形式则会受到干扰。在资本主义社会化过程中,存在着一种最小干预水平与最大干预水平之间逆向发展的关系,国家干预的最大与最小极限反向发展这一现象反映在危机概念上就是:资本运用政府组织调节其内部动力的同时,累进性地加剧了“消极从属”的界限问题。

从调节资源本身具有自我破坏性这一角度出发,奥菲又提出了以下假设:财政资源的使用既可以解决、但也可能加剧功能失调问题,合法资源的使用会产生积极后果,但也有可能是消极后果。经济与规范两个子系统是政治—行政系统的运作环境。其中,经济子系统是由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决定的,规范子系统则是由冲突的动力与一致性过程决定的。政治—行政系统的组织分离旨在维持基本管理服务与财政收入,以及大众忠诚与福利国家压制性政策之间的平衡。而调节这些平衡的三种资源(财政、行政理性与大众忠诚)都是一种累进性的自我破坏过程。奥菲对这三种调节资源进行了详尽的考察。

财政资源(fiscal resources)既包括财政收入也包括财政支出。关于这两方面的财政预算有着双重功能:一方面为维持积累过程创造条件,另一方面又通过转移生产领域产生的价值,以一种无效率的方式使它们部分地妨碍积累过程。除此之外,收入与支出的功能在经济调节和规划领域中还存在以下差异:(1)资本自身无法预见和实现其长期和共同的生存条件;(2)国家无力在经济政策领域和财政计划领域做到同步决策;(3)政府预算对经济过程进行普遍补贴和调节产生了矛盾性的后果,这些补贴不可收回,同时又对稳定的贡献递减。这些差异都来自系统本身,因此社会政策上的矛盾性表现为:通过政府预算组织起来对旨在达到稳定目标的政策产生了更加广泛的需求。[2] (P58)

行政理性(administrative rationality),即政治—行政系统是否有能力达到其稳定的内部分离以建立理性的政策系统。行政理性实现的前提条件包括:(1)外部分离,政治—行政系统必须充分地与经济系统及其过程相分离,以便独立于其功能需求或特定的政治需要;(2)内部区分,以防止负责合法性功能的机构与负责调解功能的机构之间产生冲突;(3)双重区分(two-sided differentiation),协调政治系统本身,以防止不同机构与部门之间相互冲突,或者部门之间采取相互取消的政策;(4)信息充足,掌握其有关环境过程的充足信息,既保护系统,又避免冲突;(5)预见能力,国家预见的时间范围要与“计划界限”相一致。但是由于政府职能的不断扩张,以上五点条件都被系统地破坏了。首先,为了能够完全执行政府的政策,行政管理方被迫与特定集团发展一种相互依赖的共生关系;其次,行政系统与政治系统的分离,被执政党为保持权力而制定的策略所妨碍;再次,由于政府的活动范围不断扩张,是否协调、信息是否可靠之类的问题日渐增多;最终,“计划界限”的时间跨度与政府的实际预见能力之间渐行渐远,这便造成了行政管理行为的实质性、暂时性与社会性扩张,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行政组织结构内部的非合理化。[2] (P59)

大众忠诚,可以说是行政系统就其结构、过程和施政效果而赢得公众认可的能力,它依赖于通过政治系统动员所产生的文化规范、象征以及自我理解。实际上,政治—行政系统所承载的期望责任远远超出其实际完成了的责任,因此,在大众的失望值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借助于前工业社会时期的规范和象征来实现政治社会化、一体化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期望与规范之间出现的正式不连贯性、意义生产的商业化以及不断发展的解商品化都导致了政治文化的非稳定性,也削弱了由交换关系和资本主义结构所产生的社会化效果。通过对这三种调节资源的考察,奥菲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累进性的和内在的自我破坏过程,揭示了政府调节本身具有的自我破坏特征。亦即说,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不仅仅局限在经济领域,而且进一步扩散到了政治领域。

国家为了弥补经济系统自我封闭的弱点,承担起了协助市场的任务。控制手段的逻辑迫使国家不得不允许越来越多的外部因素进入经济系统,后者受制于资本运作产生的问题,只要不使这一结构的异质倾向扩散,便无法被纳入行政手段控制的领域并在其中得到解决。[3] (P27)基于这一观点,哈贝马斯将福利国家的政治危机概括为合理性危机、合法化危机与动机危机。其中合理性危机是由合理性欠缺导致的政治系统产出危机,合法化危机是由合法性欠缺导致的政治系统投入危机,动机危机是由合作动机欠缺而导致的文化系统产出危机。除了合理性危机是一种转嫁的系统危机以外,合法化危机与动机危机均属于认同危机。[4] (P310)当国家不能合理地使用可支配税收来避免经济成长过程中的危机,将会欠缺行政合理性。具体来说,就是在行政系统中发挥作用的控制命令产生了自相矛盾,导致自发的商品生产处于无政府状态,其增长充满危机,这是一种行政计划缺乏合理性的现象。奥菲对此指出,系统异质因素的扩散涉及的是价值趋向模式,这导致符合系统要求的行为控制难以为继。哈贝马斯的合法化危机原理认为,相互矛盾的控制命令通过行政人员的目的理性行为表现为不同的矛盾,直接威胁着系统整合,从而危及社会整合。[1] (P75)以使用价值为趋向的期望程度与合法化的需求程度同步增长。合法化的缺失需要根据系统的要求加以弥补,一旦这种弥补的要求比可获得价值量增长得快,或是用这种弥补无法满足新出现的期望,就会出现合法化危机。[1] (P79)有一种将需求水平保持在政治-经济系统运作范围之内的方法就是将社会福利国家纲领与专家治国论的共同意识结合在一起,将公民的私人性质维持在一个必要的水平上,这样对合法化的需求就不一定会导致危机。[1](P80)但是奥菲认为这种谋求合法化的手段将会促进竞争性的政党政治,从而出现“负担过重”的国家。哈贝马斯通过从社会文化系统提出的要求来诠释合法化危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僵化的社会文化系统不能随时满足行政系统的要求,而这正是加剧社会文化困境、导致合法化危机的唯一原因。国家教育系统与就业系统所需要的动机与社会文化系统所能提供的动机之间的差异导致的动机危机,决定了合法化危机。而动机危机的出现正是源于社会文化系统的输出无法满足国家和社会劳动系统的功能与要求。

奥菲据此得出结论:在后期资本主义社会中,调节资本主义积累的交换过程既占支配地位,又“不断隐退”。[2] (P84)虽然交换过程仍然对系统的稳定性具有决定作用,但是它们组织社会生活的潜力被限制在一个非常小的核心区域,并且其作用在被逐渐消解。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在于对行政权力的限制变成了对私有交换关系的自主性控制,结果或者使其瘫痪,或者以革命的方式将其推翻。非市场化管理媒介的普遍运用,使得国家权力通过其非资本主义结构,累进性地制造出许多有助于侵入经济系统的弱点,而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的主要问题就是以“消极从属”的机制来治疗这些弱点。资本主义经济越是被迫运用“外在调节机制”,它就越是需要面临防止这些侵略性机制的内在动力以维持自身生存的难题。[2] (P51)正如哈贝马斯所言,系统危机的特征就是处于互动关系中的成员之间的辩证矛盾,具体表现为结构无法解决的系统矛盾或是控制问题。[1](P32)奥菲将行政系统的结构同解决冲突与形成共识的过程、决策及其执行过程区分开来,将结构作为一组可供选择的规则,通过它们预先决定了对于问题、主题、论证以及利益的考量,使得行政行为模式能够相对稳定地有所取舍。[3](P66)为了避免系统危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把社会整合的全部力量集中在最有可能出现结构冲突的地方,以便有效地将冲突遏制于潜在状态。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就是针对局部危机的反应结构。[1] (P42)

奥菲定义了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概念,将后期资本主义社会认定为互相依赖却又各不相同并为社会化结构所规范的三个子系统,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危机进行了诊断。他认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的病症在于目前福利国家的矛盾不再源于经济与阶级斗争,而是来自于后期资本主义三个子系统之间的对抗关系,政治—行政子系统不能以一种对自身无害并且独立的方式脱离“侧翼”子系统。由于经济和社会子系统与政治—行政子系统的要求无法达成一致,国家干预的“万灵药”与制度本身产生了矛盾,作为解决后期资本主义衍生政治问题的福利国家政策也将会终止。福利国家系统产生的矛盾超出了他们的解决能力范围,造成了更多的政策失败、冲突与社会反抗。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的政策本身成为危机发展的新趋势。[2](P14)尽管福利国家对资本主义积累的影响很可能是破坏性的,然而废除福利国家将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奥菲将其表述为:“后期资本主义体系不能与福利国家共存,却又不能没有福利国家”。[2] (P153)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直至20世纪60年代,帕森斯的结构功能主义一直在西方社会学界处于主导地位。他的结构功能分析模型从功能分化的角度,将社会结构概念发展成一种旨在解释一切人类行动的庞大系统理论。社会结构是具有不同基本功能的、多层面的次系统构成的一种“总体社会系统”,包含执行“目的达成”、“适应”、“整合”和“模式维护”四项基本功能的完整体系。这个完整体系被划分为四个子系统,分别对应四项基本功能:“经济系统”执行适应环境的功能,“政治系统”执行目标达成功能,“社会系统”执行整合功能,“文化系统”执行模式维护功能。这是一个整体的、均衡的、自我调解和相互支持的系统,结构内的各部分都对整体发挥作用;同时,通过不断的分化与整合,维持整体的动态的均衡秩序。在这里,结构表现为一种功能。帕森斯始终认为,总体社会系统中的四个子系统之所以能够充分发挥功能,关键在于社会拥有那些将其成员整合在一起的共同的价值体系。所谓共同价值体系,意指由一系列价值模式组成并已获得众人认可的规范体系。这些规范作为行为的导向、依据和标准,可以约束行动者行为的边界,通过使准则规范化或价值内化,来实现行动者人格结构的塑造,并产生一定的效力,进而成为社会性的共识。其后,米利班德与普兰查兹以帕森斯的结构功能主义为基础,对后期资本主义的国家理论加以阐发,虽然他们的理论立场不尽相同,甚至产生过争辩,但是他们都从一个共同的前提出发,即国家能够符合资本主义的长远利益,在再生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方面,国家政策是成功的。而其后所出现的结构功能主义、系统分析理论追寻的正是这个前提所隐藏的基本问题:如何从超经济的视角出发来研究国家问题?米利班德的方法考虑到占支配地位的阶级的特征发生了变化,但是由于他对社会功能和国家组织理论方法的局限,没有将对精英分子多数意向的研究转向对占统治地位阶级影响的研究。普兰查斯将国家视为自治结构,在某种程度上既没有考虑到国家作为变动不居的实体的历史特征,也没有考虑到社会总体性下国家的具体经验特征。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奥菲就对结构功能主义表现出深厚的兴趣,特别是这种将结构功能分析嵌入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分析方法。受此启发,奥菲关注后期资本主义的社会运作及其秩序,试图提出一种更为有效的方案来分析国家和公共政策,试图将国家功能、结构分析范畴与后期资本主义社会性质的变迁相联系。他密切关注国家活动的经验特征和具体的政治变迁。

德国先进的系统论也是奥菲经常使用的分析工具,他对卢曼的早期作品特别推崇。尼克拉斯·卢曼(Niklas Luhmann),既是帕森斯的学生又是社会学早期经典理论的杰出继承者。虽然卢曼的理论是以发展意识结构功能主义为基础的,但他实际上并非帕森斯的忠实追随者。卢曼将结构—功能主义策略性地转向问题-功能主义,并以功能均等与复杂性概念为核心,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系统论。卢曼将社会定义为最广泛的沟通系统,认为“沟通”才是社会系统中生产与再生产的最后元素;就人与社会的关系而言,人只是社会系统的环境。现代社会作为功能分化的社会,经济、政治、法律、科学、教育与宗教都是分化的功能系统,即子系统。所有子系统的建立都是系统整体(也就是社会)新的表达,对每一个子系统而言,系统的整体皆分裂在系统与环境的特定分化之中,亦即该子系统与其系统整体内部环境(社会内环境)的分化之中,每个功能系统皆与其环境一起重建这个社会。“国家”这个概念是系统理论用来指涉系统语意层面的,卢曼认为“国家”仅仅是社会中政治系统“自我描述”的一个公式,政治系统把自己描述为国家。[5] (P78)由于权力作为政治沟通的媒介并不确定,无法为政治系统建立同一性,所以国家的概念就被援引为必要的导向,如此政治系统就基于其与国家的关系而确定了。系统论认为政治系统乃是与其他系统共存的功能系统,其功能为生产并贯彻具有集体约束性的决定,并保障公共利益。受卢曼的影响,奥菲非常重视政治系统在整个社会系统中的中介作用。这也是奥菲能够不再把目光局限于经济系统,而是试图在政治领域、国家层面寻找危机根源的一个重要原因。通过对政治系统或曰国家层面调节资源的分析,奥菲发现了政治、行政和经济精英的有序管理活动总是不够理性,因此导致了福利国家系统的自我瘫痪倾向。但是奥菲并不像卢曼那样重视现代社会法律和司法机构所起的作用。在某些场合,奥菲甚至对当代社会法律管理的效力表示怀疑,认为法律所具有的交换式的、理性计算式的刺激本身就破坏了主体间非正式交往过程中共享的规范。他宁愿研究具有非正式化和非法律化特征的合作主义,因为在他看来,合作主义制度安排更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2](P280)

除上述两者之外,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理论也对奥菲的理论分析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哈贝马斯将国家看作是从生活世界中分化出来、但又反过来向生活世界扩张的、专门化的、以权力为媒介的子系统。生活世界是一个以理性交往行动为核心的领域,能够对抗国家权力的扩张。由此,哈贝马斯将行动理论、结构理论和功能理论结合起来,在批判主体实践哲学的基础上,实现哲学的转向,把国家视为一种破坏生活世界的官僚化权力扩张因素,提出以话语民主实践对抗当代国家主义各个方面对人们生活的侵蚀。奥菲非常认同哈贝马斯对国家职能尴尬处境的分析。他指出哈贝马斯在强调后期资本主义的自我瘫痪趋势这点上与法兰克福学派的传统批判理论发生了决裂。与哈贝马斯一样,奥菲认为结构问题才是关键,正是后期资本主义结构本身暂时克服了阶级冲突,保持积累增长和维护社会稳定。他也赞同哈贝马斯的国家非经济决定的观点,主张要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政治对立的具体形式,反对仅仅就抽象理性进行批判。从限制经济决定发挥作用的范围出发,强调历史进步中规范的重要作用。与哈贝马斯相同,奥菲也认为现代国家的形成并不是经济主义能够说明的。在后期资本主义阶段,官僚国家和社会国家的活动具有了自主性,组织机构是特定异化过程和极端合理化过程的副产品,通过组织机构对社会、政治的控制首先切断了行动的动机,而后不断侵蚀并消解通过个人或是集体认同得以建构和维护的生活领域。

奥菲对福利国家危机的诠释路径在于将结构功能主义与系统论相结合,从而对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危机进行深度解析。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结构问题》中,奥菲第一次将系统论与结构功能主义相结合,形成了其独特的系统功能分析法。他将后期资本主义国家系统分为社会、经济与政治三个子系统,并对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较为完整的论述,认为如果要保持三个子系统之间的平衡,政治子系统就必须以危及其他子系统的存在为代价。随着奥菲后期对新社会运动的关注,以及对社会、政治权力冲突分析模式的依赖,[2](P256)他对系统功能理论的运用似乎越来越少。但是他仍然认为系统功能理论是一套非常有用的分析工具,通过它可以“对各种社会现象进行排序和分类,并研究其相互关系”。[2] (P257)同时,系统功能分析方法的范畴仅仅局限于一定的社会系统,比如说已经“自成体系”的后期资本主义,特别是被假定承担了整个社会秩序责任的福利国家。

马克思始终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工人最初受到资本及其强加条件的支配,但这同时也为一个更为进步的社会创造了条件,使得人类能够沿着已经开辟了的社会发展道路快速前进。随着后期资本主义生产与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系统的经济、政治与社会子系统日益分化并相互影响,使新的社会形式的发生成为可能,与之相呼应的则是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理论的出现和发展。奥菲在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理论的框架之下,通过对财政资源、行政理性以及大众忠诚三种调节资源的考察演示了后期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的累进性破坏过程,指出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的三个子系统之间相互依赖却又各自对抗的关系。他认识到各个系统内部以及子系统之间存在的矛盾不仅超出了福利国家政策的解决能力,甚至由此还会带来更多的冲突与危机。他还认识到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不仅出现在经济领域,也扩大到了政治领域。可以说,奥菲的理论路径就在于将系统功能方法与国家批判理论相融合,划分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系统,定义后期资本主义的系统危机,从而阐发其福利国家危机理论,并以此为核心构建他的政治社会学思想。

[1] 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M].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 Claus Offe.Contradictions of the Welfare State[M].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1984.

[3] Claus Offe.Strukturprobleme des kapitalistischen Staates[M].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 Verlag,1975.

[4] 王凤才.蔑视与反抗——霍耐特承认理论与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政治伦理转向” [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5] Niklas Luhmann.Staat und Politik.Zur Semantik der Selbstbeschreibung politischer Systeme[M].in: ders.,Soziologische Aufklaerung 4,Opladen 1987.

[责任编辑 孔 伟]

Late Capitalist Social System and its Crisis ——Offe’s Review for the Welfare State Crisis

Xie Jing

(School of Marxism,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1620)

late capitalism;social system;crisis;the welfare state

Claus Offe is a famous German political sociologist,and the main representative character of the third generation of the Frankfurt School.He inherits the critical social theory tradition of the Frankfurt School,combines Marxism’s critical spirit with structural functionalism and systemic functional theory,and analysis the contradictions of the late capitalist state systematically;puts forward famous theory of crisis of the welfare state.Offe’s interpretation which is about the late capitalist social system and its crisis not only is the core of his theory of crisis of the welfare state,but also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of its political sociology thought.

* 本文系2015年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计划“批判理论视域的奥菲政治社会学研究”(项目号:2015M570214)的阶段性成果。

谢静,华东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上海201620),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博士后(北京 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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