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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会了与懂了

2017-01-03魏忠

中国信息技术教育 2016年23期
关键词:西塘乌镇音乐

魏忠

2016年10月,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著名的摇滚艺术家鲍勃·迪伦,说他“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我不太懂音乐,但鲍勃·迪伦带来的青年一代美国人思想上的变革是有目共睹的,而我作为教育研究者同样对此事有兴趣,因为早有统计数据表明“除了贝多芬经典音乐,鲍勃·迪伦所带来的乡村摇滚与美国的高考成绩直接正相关”。

维吉尔·格里菲斯是美国一位年轻的黑客专家,也是加州理工大学的教授,他因在2007年发明维基百科扫描器(Wikiscanner)而名噪一时,公众可以通过维基百科扫描器查询到其他人的匿名IP地址,从而确定其身份。2014年,维吉尔·格里菲斯用他的大数据技术通过对脸谱网站的分析,又掀起了一次令人震惊的发现:美国高考成绩较好的学生,最喜欢听贝多芬、莫扎特类型的经典音乐,而鲍勃·迪伦的乡村摇滚紧列其后,遗憾的是,爱好以李尔·韦恩为代表的R&B音乐的学生,其成绩却远远落后于前者。为此,有教育研究者对此展开研究,并得出“三年内经常听R&B音乐的学生,其智商会降低10%”的结论,这个结果在教育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实,此类研究并不是孤例。例如,1993年,美国加州大学的Gordon Shaw发表论文,通过对36位音乐家的音乐对大脑的影响的研究,发现不仅莫扎特异常聪明,而且听莫扎特音乐的人也很聪明。法国医生托马提斯将此现象命名为“莫扎特效应”,因此,今天的胎教音乐几乎都是以莫扎特为主。

那么,到底是智商高的人本身就喜欢听贝多芬的音乐,还是喜欢R&B音乐的人原本就是社会相对底层的人呢?《科学美国人》杂志对此有三个基本的假设能够说明这个问题:①不同品味的人喜欢的音乐很不同。②不同群体的经济状况很不同。③高考成绩受经济条件的影响很大。换句话说,学生的学习成绩与其音乐品味的关系,是关联关系,不是因果关系。

然而,很多研究却发现,这不仅仅是关联关系那么简单,而只不过是因果关系并不那么直接罢了。例如,又有科学家进行研究,发现喜欢《百年孤独》作品的学生的成绩,远远优异于热爱《呼啸山庄》的,而看这两种作品的学生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必然的群体区分。而且,神经生命科学家也在逐步给出自己的各种解释,一种比较强的声音(结论)在于,好的文学作品和结构音乐,其空间逻辑复杂,能够调动人的脑神经,同时也更加符合现代社会的智商指标,而简单逻辑的文学作品和音乐,其节奏简单而强烈,并不利于大脑的综合发展。

传统的教育学,是基于心理学和知识的单向信息传播的社会科学,随着脑神经科学的发展,心理学逐渐被以科学为基础的脑科学所取代,而教育也逐渐变成一种基于数据的科学。非常多的教育理论,如杜威的学校即社会、教育即生活等,人们也逐渐从信息学的角度来重新研究和审视。与书本和课堂上高度抽象且似乎放之四海而真理的单向的学科学习相比,学习场景、学生的参与、故事的情节、非主流的功利性的副科和素质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我们如果用一个词汇来形容,就叫做教育,如果找一种方法,就叫社会实践。那么,社会实践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单向地学习知识呢?在大数据时代,有了更多的研究方法,也有了更多的教育实验,我们在看得越来越清楚的同时,却也越来越不敢对教育做什么决策了。

郭梅君博士,是上海戏剧学院艺术管理中心的主任,后来成立了华山创学院。华山创学院是在中国文化科技产业联盟成立的背景下催生的,旨在培养大量的社会急需的文化地产的经营人才。大家知道,全国各地都希望在商业地产中突出自己的文化特色,然而多数制造出来的文化街区和文化地产却并不如意。郭梅君首创了“文化地产”的沉浸学习模式,她首先把课堂放在了浙江省嘉兴市的乌镇,放在宽窄巷子,放在具备真实感知的真实案例的现场,然后邀请案例的策划人、执行人、投资人进行现场讲解,并通过过程戏剧、沉浸戏剧、讲坛戏剧的模式,在授课过程中融入戏剧和过程元素。作为中国文化产业联盟的轮值主席,郭梅君试图为学员提供一种传统课堂中被筛选掉的更加真实的场景和情节,从而培养文化地产的领军人才。

作为难得的研究对象,我体验了这样的课程。在乌镇,我体验了乌镇的美,也听取了乌镇的亲历者讲述乌镇创业的故事,并与学员一起讨论和辩论乌镇案例的得与失,到街上采访游客、工作人员、管理人员,接到郭梅君博士发来的一个个问题锦囊后,便开始新的任务模式。这种学习最大的意义在于,原先从知识层面的“知”,确实让学员“会”了。

从乌镇出来,当天晚上,我住进了西塘。一派生活场景的西塘完全没有按照乌镇的模式进行改造,原住民还杂乱无章地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存在已经超过千年。乌镇的改革者陈向红曾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乌镇改造的初衷——“乌镇有一个著名的作家叫木心,小时候生活的大宅后来成了铁匠的工厂,木心写了一篇名为《乌镇死了》的文章,触发了乌镇的改造”。

两处古镇境遇不同,原因也很简单,乌镇的标准化服务都是服务员装扮的,而西塘是活着的。走在西塘杂乱的巷子里,恍惚觉得楼上一动,一位女子掉下一件衣服罩在我的头上,再看她时,原来是昨天乌镇的服务员。恍惚看见她对我莞尔一笑,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要装作没有看见,也许真正在这里遇见才突然懂得该怎么办。这使我想起亚历山大在《建筑模式语言》一书中讲到街道,书中对街道的定义是“可走,可留,能发生故事的地方”,不管西塘如何杂乱,但毕竟会发生故事,如果有作家,就会写成作品,千百年来西塘一直在改变,但它却一直是有生命的。

如今的千年古镇乌镇,已是在盈利方面排名全国第二的文化地产,然而整肃一新的街道不再有楼上掉下衣服罩在我身上的感觉,且漂亮的外景也和乌镇无关,那只是迎合我这样喜欢“声、光、电”场所的现代人,且更为重要的是,千年的古镇生命,有了这样的改造,全部的原住民已经不在了,没有皇帝的紫禁城只能叫故宫,而没有原住民的乌镇无论多么繁华,又如何迎来新生呢?

千百年来,我们在课堂上记住的商业繁殖和文化保护,只是“知了”;将商业和文化的冲突高度抽象,并在一定场景下进行学习,我们只可能是“会了”;而只有通过人生的历练和跨越时空的思考,才可能“懂了”。“懂了”这件事非常难,不仅需要将知识融入场景、融入情节,也就是说,西塘给我的实际感知和我的47年人生经验,才可能达到我的“秒懂”。

恢复高考制度快40年的中国教育,就像风风火火的乌镇改造,成绩不小,但如果用时间来考验,40年来,主流教育改革的声音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回头不忍卒看。“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知了”的阶段;“素质教育”“STEAM教育”“创新教育”这些崭新的名词,是“会了”的阶段。然而我们只是“知了”“会了”,而不考虑人、不考虑故事,只是人为地将原本有内在联系的信息简单地抽象,那么永远不会“懂了”。标准化的学校和一窝蜂似的教育改革的共同点就是胆子太大,就像乌镇将西栅全体原住民迁出的举措一样。一个没有情节和故事延续性的学校系统,就像被推土机推平的商业化景区,再也不会有沈雁冰、木心、程十发、谢晋的故事,也不会有那楼上女子不小心掉下的衣裳。

回到本文开头,胆子太大的教育家们在突然发现原来的学科体系、原来的学好数理化并不正确,而音乐、美术、文学作品、生长环境等各种各样原来并不被重视的各种逻辑构成的全息系统,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却起着关键又关键的作用时,却又突然发现,我们破坏得太多,再也回不去,这又该如何反思?

柳袁照是江苏省苏州十中的校长,16年来一直坚持在这个被称为“最中国的学校”的学校进行诗性教育。苏州十中,曾是曹寅的苏州织造署的西花园,这所学校产生了非常多的院士和杰出人才,正因如此,诗歌成为全校的一个特色。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这个顶级的苏州园林里,与朗朗的读书声相伴的,并没有乌镇招摇的灯光系统,而让校长非常自豪的则是整个校园没有一个路灯。保守的坚持和一届届学生的产出,让并不注重应试的苏州十中始终位列名校,更重要的是保留了“百年学校、千年园林”内在的应有的生命。苏州织造署和学校校史馆的陈列以及院士墙让我“知了”;一本本诗集、一批批参观者和学术交流,让很多人“会了”;而刻在石头上的何泽慧的亲笔字、刻在长廊上110年所有校友的名字,让我突然“懂了”。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突然发现,一所名校和好的教育,要有大树,要少灯光,要有风景。我们在不断迎接创新和新技术的时代,也许最需要的就是保守的坚持。而那个时候,又如何能少一点后悔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年树立一种文化,在教育不能不变革的时代,在我们对物、对人、对故事、对情节沉浸的社会,教育学者所需的不仅仅是胆大,更重要的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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