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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荒年代偷读“黄色”手抄本

2016-12-27王大庆

文史博览·文史 2016年12期
关键词:手抄本大表哥小董

王大庆

1959年至1961年,俗称闹灾荒年代;而1969年至1979年则是闹书荒的年代。1969年这一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进入高潮,大批文化人、出版人也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出版机构大量撤销。在这以后的近10年里,绝大多数中外名著不能出、不能卖、不能读,“十七年文学”(1949-1966)的绝大部分作品都被打成“毒草”,像《刘志丹》 《保卫延安》《青春之歌》 《红旗谱》《红日》《破晓记》《暴风骤雨》《铜墙铁壁》等60多部作品亦不能幸免。

那时,书店买不到文学书,图书馆借不到文学书,家里不敢收藏文学书。人们除了读领袖著作外,再也读不到其他著作,精神极度空虚。

1969年年初,我已到苏北农村插队,白天下田干活,晚上便在油灯下闲扯,很是无聊。转眼已进入夏季,如何打发这“广阔天地”里的第一个夏天?突然想起同队知青小吴说过,邻近大队有位南京知青藏有手抄本《第二次握手》。于是我步行了20余里路,软磨硬缠,终于借来。

那时,火油十分紧张,我就用墨水瓶制作了一个简单的豆油灯,待在闷热的牛棚里(当时知青宿舍还未建)细读。可恨硕大的蚊子轮番向我进攻,无奈,我只得穿上父亲送给我的旧卡其布长褂,双腿浸在水桶里,既降温又避蚊,苦读五夜,终于读完。

张扬的《第二次握手》是一本描述知识分子曲折的事业生活爱情的小说,它塑造了苏冠兰、丁洁琼、叶玉菡三个试图走科学救国道路的科学家形象。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已经习惯于阅读以工农兵为主角的文学作品之际,能读到这样一本描述知识分子题材的文学作品,让人眼前一亮。

此书让我爱不释手,便找来条格信纸,连续奋战十夜,抄了一本,用牛皮纸做了封面,用鞋线装订成册。凭着这本手抄书的资本,我四处活动,明查暗访,终于又在无锡知青那里换借了手抄本《一双绣花鞋》。这是部侦探小说,有一定悬念,作者叫况浩文,干过公安侦察工作,因写这部小说被关了8年牛棚。《一双绣花鞋》在情节上也许并没有超过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模式,但它却是“文革”“侦探地下文学”第一书,表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艰险复杂的反特斗争中,我公安战士的大智大勇。此书早在“文革”红卫兵串联时就开始了第一轮传抄,后来大批知青下乡,又开始了更大规模的第二轮传抄。

在我读过的手抄本中,最冒险阅读的要算是《少女之心》(《曼娜回忆录》)“黄色”手抄本,这本书流传很广,凡有知青的地方基本上都在流传;甚至连城市的工厂也在流传。我是从一个投亲靠友的上海知青手里借到的,不到一万字,我用晚上时间一口气把它读完。在当时的手抄本中,《少女之心》是唯一直接描写性行为的,读时让我有一种偷食禁果的感觉。在那个年代,读《少女之心》是冒险行为,若被抓住,要受严重处分。《少女之心》讲述的是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华、同学林涛之间的三角恋情。它的性描写其实未超出《赤脚医生手册》中有关生理卫生知识的介绍。但在谈性色变的时代,读它却要背负道德重负,甚至有牢狱之灾。

在书荒年代,许多读者因传抄手抄本而挨批斗,甚至被劳动教养。尽管我阅读时很谨慎,但百密还是出现一疏。

那是我插队农村第三个年头的秋天,远在县城的大表哥来看我,他知道我小时候就爱好文学,特意带了一本《梅花党》手抄本给我看。是用一本40开的日记本抄写的,抄写的字迹很工整,看得出是出自大表哥之手。《梅花党》当时风行一时,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一特务组织秘密隐藏在重庆,公安战士潜入该组织进行卧底,在“鬼屋”看到了特务组织的“梅花档案”,发现了特遣图“梅花傲雪图”,经过斗智斗勇的较量终于一举破获了这一反革命特务组织的故事。我早就想读到张宝瑞著的这本广泛流传的著名恐怖小说,想不到大表哥让我了却心愿。

但不久就出事了,我读完《梅花党》后,被同大队另一个知青小董借去阅读,不慎被他同组一个革命热情很高的知青发现并向大队支书报告,大队支书立即派武装民兵将小董捉去隔离审问。小董顶不住审问,将我招了出来。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觉得不能出卖大表哥,便说是自己回城探亲时在一个走街串巷收废品的人那里换来的。

大队支书明知道我是在编故事,但考虑到我年纪尚小,且《梅花党》里的内容也不反动,便网开一面,不再深究,让我写了一份检查,保证以后不再阅读传抄禁书,并当场将《梅花党》销毁。我这才躲过了一劫。

书荒年代能读到的手抄本毕竟有限,我还通过各种渠道读到了一些残书。“文革”中差不多所有算得上“文学书”的书都已被划为“四旧”,不是被烧掉,便是被封存,所幸旧书中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山乡巨变》是我读到的第一本残书,这是从一个乡村老教师手中借来的,已经历了无数人的手,书角卷曲,直角变成了钝角,四边形变作多边形,切边的书成了毛边书,而且封面封底都没了,糊了张牛皮纸替代,牛皮纸封面上还写上了“供批判用”的毛笔字。

该书描写了湖南一个叫清溪乡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从初级社到高级社的发展过程,剖析了农民在历史巨变中的思想感情、心理状态和理想追求。所幸书中缺页不多,内容大体完整。我看过一些不成书的残书,比如我看过一本《烈火金刚》,说“一本”是太奢侈了,确切地说我拿到的是两沓纸:从30多页到100多页;从200多页到390几页,像是活页文选。

靠着手抄本及一些残书,我度过了近10年艰苦的农村岁月。从农村回城时,已磨烂书皮卷角少页的残书及抄录的几册手抄本,仍被我当作宝贝似的随身携带。

1978年4月,已经从农村病退回城的我,惊喜地从阅报栏张贴的《人民日报》上读到一则消息,说将有一批文学名著在“五一劳动节”销售。4月30日晚上,我就按捺不住,早早来到新华书店排队购书。原以为我在队伍前列,谁知书店门前已排成了长龙,并不断有人在书店门前聚集。队伍中有一些年长的人拿着报纸,按照书单打着手电筒,饶有兴味地为年轻人讲解每一本书的来龙去脉。

5月1日清晨,新华书店前已是人山人海,一开门,排队的读者蜂拥而入,甚至挤坏了书店的门窗柜台……

转眼到了20世纪80年代,文化大繁荣,各种优秀的文化读物、思想读物、儿童读物、中外名著、文学期刊等都相继出版,“五一劳动节”新华书店门前人山人海排队购书的奇观也成了永远的回忆,“书荒”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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