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语

紫 薇

如果把花比作女人，那么紫薇就是女人中的女人。它开得任性、霸道、不讲原则，毫无章法。你看枝头那一片稀里哗啦的粉红、浅紫，多像一个被宠惯坏了的女人，想笑，她就笑语喧哗，在枝头你争我抢闹成一片；想哭，她就涕泗滂沱，枝条乱颤，哭成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女人是水做的，紫薇花也是。你若画它，便饱蘸了浓墨重彩在宣纸上任意泼洒挥溅，花瓣便纷纷跌落，薄如蝉翼，轻如纸屑，落到画纸上，画纸上就开出了一簇簇紫薇花。

指甲桃

有些人，是陪着你一起长大的，陪着你一起告别童年、少年，又看着你走出老街老巷，走出故乡的屋檐。那些童年的伙伴，不就是吗？你不记得她们上学时的名字，但一提“翠花”“招弟”这些个亲切的乳名儿，几十年前的童年往事便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呼啦啦一下子闪现出来了。

指甲桃，就是这样一种花。它长在你的记忆深处。你曾经和那些女孩子们一起，摘下它紫红色的花瓣，捣碎了，加上盐，敷在薄薄的指甲上。

多年后的今天，你在楼群中间的花园里与一群红色、紫色的花相遇。别人喊它的大号——“凤仙花”。你愣神盯它半天，抚掌一笑，这不就是和翠花、招弟们一起摆弄过的指甲桃吗！

而故乡的影子在脑海中却是斑驳如碎片，时光它一去不回头了。

雏 菊

在希腊神话里，雏菊是森林里的妖精。因为是妖精，所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在西方，雏菊还被用来占卜爱情，纯情的少女会一片片剥下雏菊的花瓣，问：“爱我？不爱？爱我？不爱……”直至剩下最后一瓣——那是爱人神秘的心。

而我们的雏菊呢？似乎没那么洋气。我们的雏菊，是一群羞涩的女郎——就在那篱笆墙的旁边，一堆堆，一簇簇，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你早晨路过的时候，老远的，她们就把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像一群早起的麻雀。你走近了，她们便哗然一笑，飞快地散开了。也许，她们是在评论你的新鞋子吧。

也有时候，你从那片篱笆墙前路过，雏菊没有把脑袋聚在一起。她们纷纷踮起脚尖，扬起小脸，愉快地向你致意。于是，你也大大方方地冲她们挥一挥手，大声说：“你好！雏菊！”

牵牛花

早晨鸡叫头遍，牵牛花就醒来了。

伸展开柔韧的手脚，抓住了第一根竹篱笆。“加油！伙伴们！”冲在前面的号手吹响了第一声嘹亮的喇叭，后面紧跟着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胜利的号角一声接着一声吹响了。

它们终于占领了这块阵地，喇叭声此起彼伏。

太阳升起的时候，篱笆墙上，开出了一大片紫色的、蓝色的牵牛花。

鸡冠花

一只伪装成芦花鸡的鸡冠花一整夜都蹲在草丛里。

一只连续下了两只蛋的芦花鸡，得到主人的奖励——一串新鲜的蚂蚱。芦花鸡吃完了那一串蚂蚱，就在院子里高声叫喊：“咯咯哒——美啊！咯咯哒——美啊！”

鸡冠花羡慕极了那只漂亮的芦花鸡。

于是，它也学着芦花鸡的样子，一整夜都蹲在草丛里。月光下，鸡冠花一动不动的影子显得诡秘可疑。

早晨，主人来草丛里捡蛋的时候，鸡冠花用一片叶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它的脸，因为羞愧而变成了深紫色。

梧 桐

雨过天晴，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照着庭院里的梧桐树。

婆花坐在枝上，低头织着紫色的斗篷。公花坐在枝上，闷头不说话。

起风了，萤火虫飞来飞去，挑着蓝盈盈的小灯笼。

“……你冷吗？”公花迟疑着开口问。

“难道你不觉得冷吗——这样的鬼天气！”婆花打着哆嗦，原先粉嘟嘟的小嘴变成乌紫色。

公花踮起脚尖，探出身体，他想为婆花挡寒气。

忽然又是一阵大风吹过，公花身不由己地打着旋儿从枝头坠落……

婆花急得直跺脚，她纵身一跳，离开枝头。

天亮了，风停了，太阳出来了。

公花终于将婆花牵在手中了。

酢浆草

酢浆草是跌落在草丛里的星星。

当太阳神赶着四轮马车从东方奔来的时候，星星们就必须撤退了。就像舞台上跳芭蕾舞的小姑娘在谢幕之后，要飞快地撤退到那蓝宝石般天鹅绒幕布的后面去。

可就在刚才，它们还围在仙女姐姐身边，听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呢。

太阳神的马车飞快地从天边冲过来！

一些听得入迷的小星星怔怔地来不及躲闪，径直跌落到了草丛里。小小的叶子摔成心形的碎片，可是丝毫没有觉得痛，因为它们还沉浸在那个美好的童话里。

它们一遍一遍互相重复讲着仙女姐姐讲过的故事，一次一次无止无休地问：“英俊王子的城堡究竟在哪里？”“白雪公主的脚上，有没有灰姑娘那样的水晶鞋？”……

整个白天，酢浆草们就在互相不停地提问和不停地回答中过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它们实在是太累了，纷纷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蒲公英

“请照管好我的孩子！请不要把它带向苦难、荒凉或者贫瘠……”

风起的时候，大地之母向空中挥舞着粗糙的手臂。这苍老的声音因为风的呼啸而变得飘忽细小，断断续续。

风不回答。只是不停地鼓动着翅膀，以飞翔的姿势召唤大地上万物的种子。

蒲公英的种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发的。它有着最柔弱纤细的外表，又有着最勇敢坚定的心。当金黄色花瓣开始凋零的时候，这小小的伞兵，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所向披靡的风，请带我走！渴望飞翔是我的宿命，无论前方是苦难、荒凉或者贫瘠！”

风不回答。但是大地之上，只要有了风，就有了蒲公英的踪影。

紫 藤

花神在那一夜是醉了。

醉了的权杖指向枯藤，枯藤立刻抽出崭新的枝芽；指向溪水，溪水凝结成金色的香蜜，石头也开出无限娇媚的花。

紫藤树在那一刻也是醉了，沉默一千年的激情终于在一瞬间爆发。所有喧嚣的物种在月色中噤若寒蝉，凝滞不动的空气渐渐呈现秘而不宣的神谕：这将是被花香淹没的夜晚，这将是被紫色席卷的汪洋。

醉了的紫藤树猝不及防地跌入了悠长的梦境——一架紫色的悬梯，连接着星空和大地。

花香伴着浓浓的酒香，密不透风的藤架上挂满模糊不清的呓语。

这花开的风暴来势汹涌，甚至来不及细细追问——

是谁，将酣甜的美酒斟满了金杯？

是谁，让这场蓄意已久的预谋得以实现——紫藤开花，在一个离奇的春夜里？

凌霄花

“看！天上有个月亮！”第一朵凌霄花惊喜地告诉大家。其他凌霄花也仰起了小脸。

一轮新月像弯弯的眉毛，正挂在天上。

“再爬高一点，就能抓住月亮！”凌霄花攀着院墙的砖缝，努力往上爬。

“快看！还是那个月亮！”又一朵凌霄花疑惑地告诉大家。其他凌霄花都仰起了小脸。

月亮仿佛改变了模样，像一只金色的小船挂在天上。

“再爬高一点，就能抓住月亮！”凌霄花奋力抽出新的枝芽，开出一簇一簇橘红色的花，像吹奏起精致的喇叭。

“月亮她还挂在天上！”最迟开的那朵凌霄花争抢着告诉大家。其他凌霄花纷纷仰起了小脸。

凌霄花已经爬过了院墙，又爬到房顶上。那圆圆的月亮，像明晃晃的银盘，依旧挂在天上，温柔地发着光。

作者简介：杨树文，女，济南铁路局济南电务段职工，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曾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过小说集《米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