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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为你画地为牢

2016-12-27

南风 2016年1期
关键词:江源

念念不忘,其实未必会有回响。

文/拔丝月亮

飞机刚刚降落在成都,幼芝一开机,微信就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是姐姐幼微,一条又一条,劝她快点去医院复查,医生江源都催了很久了。

幼芝愣了一下,回复一个字,好。

幼微秒回一句话,有空,回家来。

把手机放回包里,幼芝去取行李,没有再回复。

两天后去医院,还没走近,江源就看到幼芝,眼睛里泛着喜悦,嘴巴一张,吐出的却是怒言,说,竟有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好似身体不是自己的。

年轻的骨科医生江源很忙碌,三五个病人家属正围绕着他,问询病情。不停有护士小妹推着车子路过,不忘抬头偷瞄一下江医生英俊的侧颜。他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五官轮廓清晰,眉毛黝黑,嘴唇红润,是医院出了名的美男子。

幼芝在一侧安静等待,江源很快处理好手头的事,开始安排她的检查。

一年前的车祸,让幼芝的身体里断了几块骨头,差一点就伤到脊椎,再也无法走路。当初卧床一个多月,幼芝才能勉强下床,而今都可以满世界跑了,可见生命有多顽强。

江源是她的主治医生,在她出院时嘱咐她每个月来检查,半年后改为两个月,她却无视他的督促,总在拖延。这一次,更是趁淡季去了大理,在海舌码头附近找了户农家住了一个多月,无视姐姐和江源的干着急,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回来。

现在,她倒是乖乖地躺在诊断床上,由着江源问话,伸出手来轻轻按压她的伤处。幼芝的腿上,腰上,还留着疤,触目惊心,身体里还有钢板。

疼吗?江源的声音里透着怜惜,幼芝摇了摇头。医生的手真纤细,指尖透着冰凉,碰触到的地方会有一点刺痒,就像伤口愈合的感觉。

她忽然感觉不适,陡然坐了起来,“啪——”得一声打掉江源的手。江源错愕了,幼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掩饰道,太痒了,受不了。

出了检查室的门,她站在走廊上,看着两面墙的雪白,以及来往医生护士那一身的白,心里忽然空荡荡。

周末,江源提供上门服务,把检查单送到了幼芝住处的楼下,喊她下来拿,顺道一起吃饭。她刚走出单元门,就遇到拎着一堆食材的姐姐幼微。

江源的脸微微红了,幼微倒不在意,坚持上楼,就在家里吃。她是川菜的一把好手,才半个多小时,厨房里就飘出了水煮牛肉的香气,鱼香肉丝,麻婆豆腐,陆续端上了桌。

一顿饭吃得倒也有滋味,只是气氛有些尴尬。幼微絮叨着问幼芝的病情,对生活的打算,她却嗯哼啊哈地敷衍,不正式接话。

基本,都是江源看不下去,接着话回答,她恢复得很好,等再观察半年,可以的话,就把身体里的钢板取掉。他一直有些困惑,当初幼芝住院时,幼微的呵护无可挑剔,但看情形,两姊妹的感情并不好,甚至称得上僵持。

吃完饭,幼微起身刷碗,江源跑去帮忙,幼微推让,结果一不小心,洗碗水就洒了江源一身。已是初冬,这衣服穿着肯定得感冒,幼微正在发愁,管幼芝借吹风机想把衣服吹干,却见幼芝已经利索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男装,说,型号差不多,不嫌弃就换上。

这是一件男式灰色宽松版毛衣,旧,但很干净,能闻到洗衣剂的香气。江源心里一紧,又一沉,幼芝的家里有男装,那么,想必她有交往的男友吧。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幼微却冲上前来,一把拿过那件旧毛衣,说,幼芝,他人都不在了,你又何必还留着。

幼芝的眉眼低下去,不看江源,也不看姐姐,抽回旧毛衣说到,人都不在了,还不让我留个念想?

最后,江源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用吹风机吹了个半干,并不舒服。幼微和他一起下楼离开,两人走到巷尾,拐弯时江源趁机扭头瞟了一下幼芝的窗,隐约看到床边的薄薄的一抹影子,瘦削的,孤绝的。是她在凝望吗?

江源回头的小动作,被幼微看在眼里,她欲言又止,咬了咬唇似是思索。

江源也是想了片刻,开口问,怎么从来没见过幼芝的男友呢?

幼微沉默片刻,说,死了。

那个夜班,护士们很快发现江源的异常,这是第一次,他在工作时心不在焉。一位病人半夜呕吐不已,护士喊了江源三五遍,他才听到。处理完病情,江源一面自责自己的失神,一面,仍旧沉浸在白天幼微的那番话中。幼芝的过去,太让他意外了。

22岁的幼芝,曾有一个大她13岁的男友,自诩怀才不遇的落魄画家郑一楠,是她美术选修课老师的朋友。幼芝还没大学毕业,两个人就出来租房子同住,她不顾邻里的议论,挽着他的臂一起进出,到菜市场讨价还价,洗手做羹汤。

这段感情,遭到了幼微的强烈反对。不仅因为年龄差距,更因为郑一楠还有一个尚在闹离婚的妻子。

幼微有权干涉妹妹的生活,因为长姐如母。这对姐妹相差11岁,妹妹7岁时,姐姐已经18岁考上大学了。也是那一年,家里出了事。父母离异,母亲坠楼自杀身亡后,父亲就不知所踪。

小时候,幼芝被寄养在外婆家中。过了四年,幼微大学毕业,将妹妹接到身边,用微薄的工资供养着她,读完中学,读了大学。幼微直到30岁才结婚,刚刚才有了身孕。

感激姐姐的扶持,幼芝向来敬重幼微。她在大学里年年拿奖学金,光靠画插画也足够供自己生活,一向乖巧懂事,却对感情执著固守,不肯退让。但,再坚若磐石的感情终归抵不过命运,一年多前,郑一楠过世了。

江源正要问原因,幼微偏偏接了个电话,单位有事,匆匆打了一辆车离开了。剩下他站在远处,心里怅然。

以前,江源从未想过,会爱上自己的病人。

初识幼芝,她躺在手术床上命悬一线。手术漫长而惊险,科室的几个医生都捏了一把汗。后来她转入重症监护室,他去检查术后情况,看着她年轻的脸庞还暗自唏嘘,希望她挺过危险期。果然,幼芝情况一次比一次好转,她的生命力顽强得厉害,甚至比一般人恢复情况都要快。

幼芝会主动跟江源沟通自己的伤情,她时不时紧蹙的眉头,清澈的眼神,都让江源留意上了这个女孩。

再后来,她就从重症监护室转回了骨科普通病房,当时,江源发觉自己心里居然有点高兴——终于不用总走过那条长长的连接走廊,到位于隔壁楼的重症监护室去才能看到她了。

也就是那时,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仅仅把她当成普通病人。

幼芝住院的一个多月,江源连休息日都找着理由来医院病房。幼芝有时焦躁不安,她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每天来照顾她,但那时,两人的关系就有点僵。

有一次,江源听到她们在激烈地争吵,似乎是幼芝要去见什么人,幼微不让。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也许就是郑一楠。

江源心里乱糟糟的,像刚打完一场仗,兵荒马乱。

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幼芝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满目的向日葵,暖暖的黄,圆圆的花盘如一张张明艳的脸庞望着她。

向日葵背后,是江源略带羞涩的表情。

还从来没给女孩子送过花呢,他说,人显得有点拘谨。

幼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源讪讪地说,来的路上遇到花店,想送一束花给她,玫瑰太艳,百合太做作,康乃馨是母亲节标配。想来想去,还是角落里的那几支向日葵好,花型大方,寓意阳光。

幼芝回身,到阳台找了一个大大的花瓶,用水冲了一下便将向日葵一株株放进去,小屋子里忽然就添了几分生气。

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

门口放着画架,幼芝原本是要去写生。忙碌的江源医生难得休假,就陪她一同到了附近的一处河边。已是初冬,即便是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花草也透露出萧条,尤其是银杏叶的边缘,悄悄了染了黄。

她安静地坐下,拿着画笔,一笔一笔地勾勒着眼前风光。江源坐在旁边看着她,想,如果一生一世,他们都能这样比肩该多好。知道她曾经受过的伤痛,他更想去呵护,可是,也莫名有些害怕,怕无法与她的往事抗衡。

一阵风吹来,看她肩头抖了一下,江源只恨这天穿得是一层套头卫衣,没法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脱下大衣,连衣服带怀抱一起包围住她,给她温度。

一横心,他直接把胳膊绕过去,轻轻环抱住她。

江源第一次感觉到,心咚咚咚跳得那样夸张,越来越快,要冲破胸膛了。整个幼芝都在他的怀里,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躲避。

他听到,幼芝的声音纤纤弱弱,说,好冷啊,真的太冷了。

冷了,那就拥抱吧。毕竟,人如向日葵一样,都是渴望着阳光和温暖的啊,尤其是在这冬天里。

最先发生江源变化的,还是科室时时关注着他的那些护士们。

从前的江源衣着随意,除了白大褂,他以运动服和休闲服为主。但现在,他有时是款式新潮的浅色毛衣,有时是长及膝盖的通勤大衣,还有几条款式不同的围巾,甚至添置了两双马丁靴。

更稀奇的是,他还开始留着短短的胡渣,那张干净的脸上突然就多了几分艺术气息,是另外一种迷人了。

江医生一定是恋爱了吧?护士们悄悄议论,传到了江源耳朵里。于是,江源就悄悄跟幼芝商量,妞,我能不能不穿成这样。

幼芝撒娇,不嘛,喜欢你穿大衣,喜欢你的胡子渣。

于是,江源没辙了。他也乐意这样宠着她,惯着她,满足她一些任性的小要求。在江源眼里,幼芝始终像个长不大的高中女孩,执拗的,倔强的。

有一天,微微下着雨,幼芝坚持要去写生,画雨中冬景。江源也陪同,站在背后为她撑了两个小时伞,手臂都木了。她的画纸,还是被溅起的水珠水汽稍稍晕染,朦朦胧胧的。

还有一个晚上,幼芝忽然说想吃学校食堂隔壁的牛肉锅盔,刚完成一台长达8小时手术的江源,二话不说开车一小时,带幼芝回学校。遗憾的是,那家小吃店已不复存在了。

那一天,幼芝站在已经改为复印店的原处,怅然了很久,差点落泪。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她美丽的脸上,那一脸的悲伤,仿佛,她失去的不是一个牛肉锅盔,而是一个深深的爱人。

这让江源有些心疼,也有一些困惑。

幼芝从不跟他提起从前,也不许他问。在她阳台的角落,有一个大而破旧的行李箱,上了锁的。有一次帮她收拾屋子,江源搬动了它,想放到其他地方,幼芝有些紧张地跑过去,费力地将箱子挪回原处。

江源问,里面是什么,幼芝只说,是一些不用的旧物,弃之又可惜。

江源不太高兴,总觉得,幼芝虽闭口不提,但却藏了一些东西不想让他知晓。就像她身体深处里还隐藏着的钢钉,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仍旧存在着,会在下雨天隐隐让她疼,也总会有一天,需要动一场手术,才能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

马上就是冬至了,满大街都是羊肉汤的味道。江源和幼芝买了同款的大衣和手套,走在街上就是一对璧人。

天更冷了,江源脱下手套,用双手温暖幼芝冰凉的脸蛋。他说,过几天我妈妈过来,一起去接她吧。幼芝的表情微微一变,说,有老同学从国外回来了,她要约好了去重庆聚会。

江源没有说话,他感觉得到她的回避。每次,他提到家庭,提到未来,她都在躲闪。也许她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他进入她的未来。

到了冬至,还是江源一个人陪母亲过。江源的老家在昆明,母亲的老家却是成都,外公外婆去世后都葬在这里。周末,江源陪母亲去扫墓,他先去停车,然后沿着公墓的小路走过来,追上母亲,看到母亲一直侧目向着不远处,说,那边怎么了?好像有人打架。

江源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大约隔了十几米外,一座墓碑前,有个中年妇人正在掌掴一个年轻女孩,虽看不清样貌,但那身形江源不可能认错,正是幼芝!

他跑过去,一把将幼芝拉到身后,伸手拦住妇人扬起的手。妇人却还在叫骂,小妖精,你还有脸来看郑一楠?这男人又是谁?你倒是不断场,马上又找新人了,你对得起他吗?

种种般般,不堪入目。幼芝颤颤地躲在江源背后,一声不吭。这是江源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妇人越闹越凶,用脚奋力地踩着放在墓碑前的一束向日葵,然后蹲在地上大哭。

幼芝忽然松开拉着江源衣襟的手,伸手擦了下脸上的泪痕,转身离开。江源一把拉住她,她又挣脱,小声说,放我走吧,求你了。

他只得松了手,身边那座墓碑,郑一楠三个大字,看得他心里硬生生疼了一下。她不愿见他的母亲,她对他总有保留,都是因为这三个字吗?

回去的路上,母亲不无担忧地看着江源,小心嘱咐,那个女孩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似乎不是多好的人,你可别跟她有些什么……

江源打断了母亲的话,心情糟糕透了。

已经一周了,电话一响,江源就紧张地看屏幕,可每一次都不是她。他以为幼芝至少会给一个解释,但迟迟没有。

担心她的安全,终于,还是江源先去找幼芝。一上楼,他就看到两个陌生男子在幼芝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打望。看到有人来,两人立即离开了。他走到门前,忍不住后怕,幼芝竟没有关门,她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歪着几个空酒瓶。

江源又气又急,进去关上门,把幼芝抱到床上。幼芝迷迷糊糊地也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嘤嘤地说话,一会儿又哭又闹,好久才睡过去,泪痕还挂在眼角。

江源坐在地板上,握着幼芝的手,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他的余光,忽然就扫到阳台上的那个破旧的行李箱。

当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就对产生巨大的好奇心,对她的曾经,她的现在和未来充满好奇,这是难以按捺的。他在幼芝床边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那个行李箱。

里面,都是郑一楠的旧物,浅色宽大的毛衣,灰色大衣,款式不一的围巾,风格这么眼熟,不都是幼芝为江源挑选的样子么?一些老照片中,郑一楠和幼芝在洱海边一起画画写生,在学校的小吃店门口分享一个牛肉锅盔……画面里,郑一楠有微微的胡子渣,喜欢穿马丁靴,一副桀骜艺术家的样子。

还有一副画上,幼芝裸着肩膀,拿着一束向日葵,温暖地笑着,右下角的落款是郑一楠。江源悲哀地知道,原来,她为他挑选的衣装,带他去做的那些事,都是在重复郑一楠的痕迹。他,成了一个悲哀的影子。

眼前是一片向日葵花海,幼芝梦到了一望无际的温暖黄色。梦中,她沿着蜿蜒的小道从花丛中走出来,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影,梦中她知道,那个人正在等待着她。她向着他走过去,走了很久,很久,仍旧只能看到那个淡淡的背影,看不清是谁。

她并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酒后的睡梦中,失去了江源。醒来时,幼芝看到的是幼微。她有些困惑,半梦半醒中,她明明感觉到一直握着她手的人是江源。

幼微的眼角湿润,说,丫头,你一直这样,是要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呢。

幼芝从小声的啜泣,慢慢到嚎啕大哭,倚在姐姐的肩头,难以自已。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依偎在一起。

一年多前,幼微反对幼芝跟郑一楠在一起,把她喊回家跟自己一起居住,甚至声称要把她锁在家里。有一天,幼芝偷偷溜出去看郑一楠,就在回他们出租房的路上,遇到车祸。

手术后的第三天,她才从昏迷中稍微恢复意识,幼微急得差点一夜白头。那时,幼芝的背包、手机都是她在保管,当看到郑一楠的电话拨过来,幼微升起一股怒火,接了电话,说,我妹妹已经被你害死了,请你不要再阴魂不散。

那时她并没想到,又过了三天,郑一楠竟然殉了情。那个早上,他吃了大量的安眠药,然后割破了手腕。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他给幼芝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说,亲爱的你等等我,我马上跟过来。

幼薇看到了这行字,心中不安,把电话打过去已无人接听,于是拨打了110,警方破门发现浑身是血的他。医生赶到后,郑一楠已经失去意识,他被送到的正是幼芝所在的医院,洗胃,输血,生命的气息仍旧微弱。

他躺在车床上,被推往重症监护室,刚好与被从重症监护室推往普通病房的幼芝擦肩。那时,幼芝是没有发现的,她也躺在车床上,视线刚好落在旁边那辆相反方向车床上病人的手腕上,那手腕上带着的手表,跟她用自己的稿费送给郑一楠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幼芝格外思念郑一楠,心想,当这次痊愈了,就不等了,她要立即嫁给他。

郑一楠是在当天晚上离世的,幼微知道后,心里又惊又怕。为了妹妹的恢复,她一直瞒着,办理了一个新的电话号码,佯装是郑一楠,跟幼芝保持着微信联系,说自己有事在国外一段时间,因话费太高无法通话。

而她,也尽可能地在医院里陪着幼芝,让她没有时间给郑一楠拨打电话。

就这样,直到出院后,幼芝才知道真相,几度崩溃。幼微是她恩重如山的姐姐,恨不得,怨不得,只是,每当看到姐姐眼中的愧疚,心就钝钝得疼起来。

她甚至想过去死,可想到姐姐日渐隆起的腹部,想起她对自己经年如一日的照顾,就对自己下不去手。

那之后,她继续居住在她和郑一楠的出租房里,保留着他所有的东西,默默哀悼自己的爱情,像窝在壳里的蜗牛,柔软得要命。

那天,傍晚细雨濛濛,江源来找幼芝,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沿着河边散步。他低声说,自己决定跟母亲回昆明发展,下个月就走。

江源始终没有告诉幼芝,一直以来,是幼微有意无意地告诉他,妹妹喜欢向日葵,妹妹喜欢下雨天,妹妹喜欢一切温暖文艺的事情,幼微一直暗示着他,鼓励着他,希望他不仅能治好妹妹的身体,还能拯救他的灵魂。他自认,一点点学着爱幼芝,却发现,她始终被往事和故人困住,如困兽一般被画地为牢。

幼芝心中一团乱麻,仔细想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一路顺风。自己都觉得刺耳,立即转身就走,不愿江源看到她落了泪。走远之后再回头望过去,江源也已不在原处。是啊,谁会愿意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唱着悲哀的情歌呢?

江源的好,幼芝不是不知道,她很多次都要被那温暖打动。可是一想到,有一个人曾为自己而死,幼芝就觉得,她没有资格再幸福了。

这一年多来,每隔一阵子,郑一楠的妻子就会发短信给幼芝,狠狠地提醒她,诅咒她,你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竟还苟活在这世界上!她极力想遗忘那段记忆,却总是无能无力。那场伤痕就像一场大火,把她的心都烧焦了,恐惧一直住在脑海里,就连感觉到幸福的时候,都在克制着,怀疑着,防备着。

幼芝想,人生若是一部双结局的连续剧就好了。

她希望,第一个结局中自己追随郑一楠而去,对得起他的深情,也成就自己的壮举,缔结一段令人唏嘘又敬佩的佳话。

她希望,第二个结局中自己跟江源过上了波澜不惊的幸福生活,往事不再是她面前的一堵墙,变成了身后月光。

可惜,人生是一条不会分叉的射线,由不得谁选择。现在,他和他,都是她的过去了。那么,还有未来吗?

回去的路上,走过一家小店,幼芝去买了一盒烟。点燃一支,第一口就呛出了眼泪。她坐到楼下的长椅上,静静看着指尖忽明忽暗的火点,那簌簌落下的烟灰,真像她不断浪费着的错乱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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