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松刻石岂寻常
2016-12-26梁基永
梁基永
素闻重庆三峡博物馆藏琴之富,甲于西南,四川本是人文丰厚之区,重庆又以地利条件,群贤毕至,数十年来,博物馆所得有数十床之多。201 3年在深圳博物馆策划之下,举行了名为《松石间意》的藏琴展。笔者以近水楼台,喜得细观,当时还拍了不少资料图片。两年过后,展览竟闻有图录出版,急购一册归,细细品读之下,却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盖展览虽精彩,然而图录之编撰,可见研究者对藏琴之鉴别与识读水平。承好友某君奉告,此图录之编辑,成于众手,加之主事某君中途身故,是以水平参差云云。本文暂不讨论说明文字之中错字与征引错误之处,仅就其中数床之铭文与鉴别等,略陈管见。
“襄”款琴项子京铭
此琴在图录中列位第二,仅次于唐琴“石涧敲冰”之后。琴名为一“襄”字白文印,龙池两侧,有铭文两段:
“宋人得唐琴珍如拱璧,喜刊章为记,向在京师,见雷琴数张皆然。此琴既经莆阳蔡氏珍藏,定为唐制无疑。惜(按图录作昔,误)乎阅世已久,几经重髹,难睹庐山真面矣。万历壬午小阳月,子京识。”
古琴铭文鉴定,从宋代即有专论,笔者认为,有关鉴定问题,不仅从字形字体上着眼,同时亦应从其他辅助依据中看,较易得真。此琴之“襄”字,确为古刻,且并非作伪,这点郑珉中先生亦有同感。后代之古董商,为坐实名人藏琴,则伪托名家观款,于是想到了明末大收藏家项元汴。
此段名款,若以年代观,则刻于神宗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属项子京最晚年手笔,然而点画松散,楷法粗疏,不似子京远甚。子京笔墨,存世尚多,故宫有《桂枝香圆图》,上博有《双树楼阁图》,一行书一楷书,皆学文征明。此琴铭文文字粗劣,更有甚者,万历之历字作“屋”,征诸上博藏万历甲申(公元1584年)画长款,写作“厝”,此字明人多作后一写法,两年之间,子京当不致此。
松石间意琴
此琴馆方定为北宋,介绍上说“玉雁足”,以目验之,属红木制作当无疑问。其可贵处,在底板有宋代与明清三代名家题刻十二则,又为苏州怡园主人顾文彬所藏,顾氏名其斋曰“坡仙琴馆”即因此琴。然而按此铭文观之则十二段铭文皆大有问题。馆方亦在说明中指出“从琴铭和书法艺术上看,这种汇聚宋元时期著名大家题字的更可能是明人加刻伪款”。然细考其排布,则此批明人款很可能并非明人所为。
龙池上方,左侧为“绍圣二年东坡居土”,右侧为“松石间意”,吴趋唐寅。龙池两侧左右,依次是沈闫、祝枝山、张灵、文征明。凤沼两侧则是文彭、王宠。明代各家题刻,从刻工与字口磨蚀情况看,属同时所为。除非召集这样一个吴门文化界盛会去品题一张琴,否则可能性极微,盖沈周卒时,文彭不过十余岁。再者,从上下排布,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这是以其知名度排出,东坡伪款不论,最上为唐伯虎,其次沈周,其次文征明、祝枝山,再次则是下一辈的文彭、王宠,而东坡伪款一侧,则留空位置刻有“坡仙琴馆”一印,相当醒目。从文字装饰效果看,顾氏之印犹如绿叶中一点红花,而明代各大家竟无一人钤印,仅得此一印,岂非怪事。
曾记得有方家论述叶诗梦旧藏“九霄环珮”铭文日,叶氏铭文刻在龙池右侧空白,刚好与东坡、山谷鼎足而三,因而猜测苏黄两款是叶氏伪造。同理,笔者亦有理由猜测此琴之荟聚吴门明代菁英,应出自顾氏之手而非明人所为。
霜天月琴
此琴有朱致远款,馆方定为元明之间制作。从断纹与形制看,属明初至明中期制作应无疑问。问题出在其下一段赵之谦刻款。
此段刻款,铭文为“老鹤飞来,潜虬忽愕,月上风高,千岩万壑,僞叔作铭”。
僞叔为同治间海派大家赵之谦之号,好古之土皆耳熟能详。
笔者另见香港私人收藏清琴“松涛”,其龙池左侧,有同样刻款一段,现附图片其后,可以看到,两者相比,松涛琴刻工远比霜天月圆转熟练,老,千,岩等各字,霜天月琴均显得描摹,僵硬,而松涛琴款字则沉厚流动,更接近赵之谦书法特色。
松涛琴僞叔款之前,还有“葵生真赏”的上款,此葵生应非漆器名家卢氏,生平待考。
笔者并非坐实松涛琴之铭文为赵之谦真刻,只是略作对比,高下可见。此琴伪款带出的问题是,霜天月为典型明初制作,其年代较松涛久远,显而易见。古代之作伪者,往往为增加声价,而在无款或名头小之旧器增刻铭文,此最为可厌之事,亦为鉴定考证增加了困难。
考证古琴铭文作伪,其难度较古书画为高,盖无法完全通过纸张、笔法等去判断,要通过文理、情理等多种综合考量始得近真。
(编辑/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