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幸福

鲍尔吉·原野

幸福可以分为两种：大的幸福与小的幸福。

生活在一个和平与民主的国度，没有战乱、饥馑是大幸福；享受美食、拥有著名品牌的服饰，打麻将、旅游、结婚等等乐趣是小幸福。

幸福又可以分为两种：隐性的与显性的。

前一种即大幸福，像空气，见不到又离不开，是小幸福的基础。它由政党、制度、潮流和贤明的领导人创造，使大众在此之上派生出无数小幸福。小幸福处于显性，正是这一点，可以看出人与人的差别。骑自行车上班与开奔驰车上班不是很有差别吗？当然，在一个炮声隆隆的国家，譬如卢旺达，人们已经不上班，什么车都已消失了，因而无差别，或者只有生死之别而无贫富之别。在一个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只有小幸福才是人们为之努力的目标，这种努力结果的积累构成了社会的繁荣，而繁荣奠定了国力隆盛，构成大幸福的稳固，即小平所说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幸福还可以分为两种：共有的幸福与独有的幸福。

由社会带来的幸福，当然是这个社会人人共有的幸福。除此之外，它还包括潮流的导引。常常地，人们认为只有共有的公认的享乐才算幸福，并将这一目标强加于己，譬如名牌、购车、跃层住宅、打保龄球、喝干红、洗桑拿、旅游等等。在这类幸福中贯穿始终的是两个字：时尚。正是时尚创造着无限商机，也把人们的生活质量一步步导向优良。如果否认其中的幸福含量，显然是假道学与吃不到葡萄怨葡萄酸了。问题在于，作为一种奋斗的目标，它对于能力不逮的人已形成了一种压迫，因此它不应该是唯一的标准。

所谓独有的幸福，则可以超越时尚之外，可以不受财富制约，独自享受。譬如说，工作是不得不做的劳役，罗素曾经历数工作给人带来的痛苦，但如果工作与人的心智相符并伴有创造力，就是一种独有的幸福。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崔琦说，他的工作实为乐趣无穷的游戏。当采访者问他的实验的特点时，崔琦说“好玩”。至此，工作已臻化境，幸福存焉。当然，此为这位河南苦孩子出身的物理学大师独有的幸福。但这不是说如果放弃时尚，就只有研究物理学才是幸福，独有的幸福是广阔的领地，天才有之，凡人亦有之。

北方的长跑者进入严冬后，起床、上路以及在寒风中跑完规定的距离，在外人看采无法理解，但他们孜孜求之，因为这是无法舍弃的幸福：在奔跑中身体变暖，见东方发白，寒冷中大汗淋漓，通体舒畅，这一种享受不可代替。在其他方面，如歌唱、收藏、绘画、习武都有大快乐。

独有的幸福需要创造，而共有的幸福仅是一种介入。创造是一个人调动所有能力进入前所未有的阶段，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在北陵公园见过一位蝴蝶标本收集者，神色宁静，有一种常人没有的美。他柔声地向我叙说做这件事的乐趣。他是一个在夜间烧锅炉的人，而他的幸福是像孩子一样手执纱网在林间奔跑，头仰向天空。

大幸福是伟人创造的，小幸福由自己完成。在这些时尚的乐趣之外，不妨开辟一种独享的乐趣，这种乐趣，可以是不受时间以及他人制约的一种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