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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骋,专注的完美主义者

2016-12-24杨聃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52期

杨聃

他有他“专制的”理论和逻辑。有问题就去解决,不能直接解决就拆分解决,没有“以后再说”这个选项;他对选择有要求,宁缺毋滥。

玩,不是不务正业,但不能稀里糊涂

“我从不觉得玩是传统上家长认为的那样,是不务正业或者浪费时间。玩只是一种说法,事实上它是探索本身。它是你开始了解事情,了解事物之间关联性的一种过程。前提是你能不能把通过探索——通过玩得来的这些信息转化成工作,转化成创造力。”吕骋说。

现在看来他是有资本这么说了。

1990年出生于西安,吕骋6岁开始学习钢琴,接触计算机,高中被交换到新加坡,后来进入英国利物浦大学,专业数学。“大三”的时候因为“太麻烦”,吕骋黑进了教务系统,和几个哥们儿一起做了个叫Timeet的网站来匹配大家的时间。在那之前,想开个集体会议简直就是灾难。要知道哪怕在同一个班级大家的课表都不一样,因为每人都有个别辅导时间(personal tutorial),这个时间还经常变。

“英国的IT一向比较落后,想获得课表很麻烦,要登录很多网页跳很多次。”吕骋吐槽道。所以问题来了,如果十几二十个来自不同专业的人想要一起开个群组项目会议,时间太难定了。他记得当时有个外国同学特别朴实,把所有人的课表都打了出来,20多张A4纸摞一起,然后对着太阳照,透过哪个时间档能看到阳光就说明大家那会儿是空闲的,就定它。这让吕骋坚定了要做个东西的必要性。

他觉得即便如此自己黑进教务处系统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可想想用户一遍一遍的手动添加,过程中可能有错误,最好能直接把它读出来。有了教务系统的数据,大家只需要输学号就能拿到课表,同时还能跟同班同学成为好友,之后想做出游之类的任何事情都不怕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了。

自打有记忆开始,父母对他的教育非常民主。小时候客厅要换窗帘,爸妈认为这是公共空间就咨询了吕骋的意见。“他们会说,这是我们选的颜色,我们来听听你的选择,而不是就直接把它换掉。”所以家里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的事情都可以公开讨论,而各自有其最终决定权。面对是继续深造还是创业这件事也是如此。为了有理有据地证明自己的选择,吕骋跟父母承诺一个礼拜找到100万元人民币,找不到就去读书。其实,放出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到了。

那时候他每天9点起床去上课,下午5点回家,做完作业就开始玩游戏,晚上才开始写代码做项目的事。是的,他特别爱玩,每天都要玩,曾是《魔兽争霸》和《星际争霸》的选手,还有一个半职业战队,直接打到了全球总决赛。

对于吕骋来说,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从“玩”开始的。“我喜欢玩一切类型的玩具,从小就装很多四驱车,还有很多乐高。”幸好有个“宠着”他的爷爷奶奶,才保住了吕骋强烈的好奇心。“我总把东西拆了,又不知道怎么装回去,一拆就坏。就那样,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哪一个柜子你不能碰,哪一个抽屉,你不能开,哪些东西不能动。那除非像电和开水,这些危险东西。”他经常跟别人开玩笑说,就算把他惹到了绝交的地步,送一个玩具就好了。

90年代初期,吕骋的小叔开了一家街机店,一到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吕骋就能名正言顺地玩,所以小时候每年都盼着大年初三这天。别的小孩都很拮据地从压岁钱里扣除20个游戏币的费用,他可以傲娇地拿着钥匙,优雅地打开门直接拿99个。“我记得1995年的春节,小叔跟我说,咱们去二楼玩,一楼的机器太弱了。”那里放着他新购置的3台486处理器电脑,运行的是DOS系统。

“当时玩的游戏是《仙剑奇侠传》,让人印象深刻的除了游戏场景里打着肉色马赛克正在洗澡的赵灵儿,就是启动时闪瞎我的命令行。”吕骋记得那个东西非常酷,所以就在当年暑假报了电脑学习班,从最基础的知识学起。同班的同学除了表姐,都比他大二三十岁。那会儿他们还没接触到鼠标呢。

然而,突然有一天,老师拿着鼠标对他们说,从今天开始,之前学的没用了,现在开始用这个东西。这让吕骋产生了一种意识:“哇,原来计算机的领域,或者说科技这个领域的进步是完全跨越式的。”它根本不管你之前的逻辑是什么,突然就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这导致吕骋后来非常积极地体验一些新形态的硬件和软件,从街机、486主机、586主机,再到各种新机型。

大学生活一结束,让他开始意识到Timeet所做的事情只是辐射到学校里的学生。“就好像你在新手村打游戏一样,你关注的只是新手村发生的那点儿事。一旦离开,就开始想更深层的东西了。”吕骋说。他开始发现历史上每10年操作系统都会有一个大的变革,而这个变革并不是线性的,而是一个完全颠覆式的。“我33岁用的系统肯定不是我23岁用的这个,那我33岁用的这个系统可能是多少岁的人做出来的呢?很可能是23岁的人做出来的,而不是53岁或63岁的人。”于是,吕骋锁定了自己的方向。

确定了,不会变

有了方向,实现路径是多种的,吕骋选择了最直接的那条。不是安安心心去拿个名校的研究生文凭,去世界500强工作个几年,积累个几年,把理想作为动力,埋在心底,等有了资本再拿出来看看。他决定直接创业。“没人能预测未来。”吕骋说,“好和坏中间选很好选,但好和好、坏和坏之间选择都很难选。”对于吕骋当时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好和好,一手是牛津和UCL的offer,一手是百万元人民币资金。“那在这种情况下,其实理性的东西会少一点,更多的是感性。”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会为别人打工,也很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上一年研究生出来,还是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会严格意义上做所学专业相关的事。“既然结果都一样,那我还是果断一点,就选了创业。”那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这可以从2013年斯派克·琼斯的科幻爱情电影《她》中找到答案,电影中虚构出来的东西非常接近吕骋的理想。

记得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在2025年,人们都可以直接用语音来完成对电子产品的输入和发号施令。男主角西奥多·托姆布里在电梯里戴上无线耳机,说:“放一首伤感的歌。”音乐就自动响起了。显然,他对播放的这首不太满意,没听两下就要求换下一首了。地铁上,大家不是在低头看手机,而是每个人都塞着耳机,跟空气说话,偶尔掏出手机看看别人发来的重要照片。更棒的是,到家之后甚至什么都不用干,灯会随着你的需求自动亮起和熄灭,玩游戏不需要键盘和手柄,它能隔空感应手指的操作。世界首款人工智能操作系统OS ONE能深入你的生活,了解你,分析你并理解你,它不仅是一个操作系统还有自主思想。电影名字指代的那个她就是属于男主角的操作系统OS ONE。

这可行吗?吕骋发现科技对人和社会交互的方式与思维也产生着变化。30多年前,人们和机器沟通的唯一语言就是命令行,这就意味着大多数人不会享受到科技的最新结果。而今天,没人不会用iPhone,不会用谷歌眼镜。谷歌眼镜的设定是只要眨眨眼,就拍下眼前看到的一切,而眨眼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儿,人们不需要掌握任何专业技术去操作它了。有段时间当切水果的游戏风靡全球时,在网上能看到猫猫和狗狗玩游戏被拍下的视频,人们好奇它们怎么学会的。其实,这根本不用学。当看到一个水果飞过来的时候,生物的本能就是伸出手去挡住它。

“回顾一下电脑操作系统的进程,从闪啊闪的二进制命令行,到弹啊弹的图形用户界面(Graphical User Interface),用户可以使用鼠标等输入设备操纵屏幕上的图标或菜单选项了,相比于用键盘输入文本或字符来完成例行任务可方便多了。后来有了多点触控、语音、手势、手感、体感甚至全息,就连鼠标都省略了。”吕骋解释说,“很明显,科技产品的显著趋势就是越来越为人们的自然本性服务。”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当吕骋回国后,见人就兴奋地说:“我要做一个操作系统,我要做下一个安卓,下一个iPhone。”得到的是冷嘲热讽。“但是在YC待了3个月的那个经历,对我来说影响还是很深的。”2015年在YC创业营(硅谷创业孵化器)的面试中,吕骋没有经历以不断提问、经常打断为惯常的过程,产品展示后山姆·奥特曼(Y Combinator总裁)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这手机与我的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于是吕骋入选。

在那儿,吕骋直观地看到了全世界这个领域最好的这帮人,在关注的是什么。“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告诉我说你要打篮球,你要去NBA打。因为NBA打篮球是篮球,NBA之外打篮球是另外一种运动的篮球。我觉得这个话是有道理的。”他发现在YC有那么多同学都抱着“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我都觉得是很远的项目,比如很多人在做基因工程改造啊。有一哥们儿说我的梦想是把猛犸复活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治疗很多疾病,有了这个技术我们就可以怎样怎样。”然而,同时中国在探讨的却是市场有多大,如何打开市场,增速有多快。那时候创业圈最热门的事情就是打车软件烧钱补贴的问题。这让吕骋感触很深。

“YC给我了非常大的信心。”吕骋补充道。在国内一谈这个话题,吕骋就会被反问道如果腾讯做了怎么办?百度做怎么办?人家抄你怎么办?当他去跟山姆·奥特曼聊的时候,山姆·奥特曼却说:“如果你能让你的技术活下去,你可以打败谷歌。”虽然吕骋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扯,不太可能真的发生,“可他就给你这样一个态度,一个向上的态度,而非说谷歌肯定会做这个,你干脆别做了”。的确,这种区别还是挺大的。

回国后,吕骋仍然要做他理想中的操作系统,但从“异军突起”的方式编成了“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他最先上线了Project Flow项目中的一小部分——音乐播放器乐流,最近又推出了自动化家居硬件Raven H-1。“没有办法去说科幻片里的东西一定会在多少年内能实现,但我们可以在受限的场景和领域里面去足够接近。”他把既定目标拆小了,一步一步地做。因为他知道科技圈是最不以年龄论英雄的地方,这种小孩的固执和任性,更多体现在商业的冲突上,而不是跟想法的冲突。

选择洁癖

接触过吕骋的人都觉得他对看重的事情要求很高,有时候也很难琢磨他设置这些标准的用意。更网传出他“只喝可乐不喝水”的偏执。他笑着解释道:“我可能只是对碳酸上瘾。我不抽烟,我不喝酒,我没有其他的那些坏毛病,就是喜欢喝碳酸饮料。如果没有可乐,雪碧、芬达也是可以的,但是白水就不行。”

记得在音乐播放器乐流的第一次发布上,吕骋在门口放了两幅画。一幅是戈雅的《1808年5月3日的枪杀》,另一幅是蒙德里安的《红、蓝、黄构图》。一般的发布会都会选择很酷炫的设计,他的选择有点“文艺”。其实,他只想表达两种状态。“戈雅那幅是描绘起义的画,可能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一个创业公司在这个行业里面的一个生活状态。”吕骋解释道,“而蒙德里安那幅很多人第一次看到的反应是,这个好简单,这不是小学的方格涂色吗?我也可以涂。但当你真正去涂的时候,会发现即便涂一万遍,也涂不出蒙德里安那种均匀程度和那种有条理的线条。”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种“摸不着”的背后逻辑讲得头头是道。面试员工的时候,他提出的问题都很难“准备”。之前有一个人来面试渡鸦科技品牌推广的职位,吕骋看对方戴了一个手环就问:“你为什么选小米手环?”对方回答因为性价比高。于是吕骋追问:“那你告诉我所有手环的品牌。”对方愣了,说不上来。就这样,那个人落选了。“你是个做品牌的啊,怎么能连自己怎么选品牌的都搞不清楚。如果买一个手环,不知道Jawbone,不知道Fitbit,不知道其他的,那一定是有问题的。”即便其他条件都符合,跟吕骋的“奇怪”要求对不上就不行。

还有一次,面试设计师,吕骋看对方戴了框架眼镜就问:“你的镜片什么型号?”这次,没让他失望,对方把理光的什么型号、什么屈光度,说得门儿清。二话不多说就被录用了。“作为设计师,最重要的就是对身边的一切的东西都要有控制的欲望,你不一定真正去控制它,但要有控制和求知的欲望。”

对吕骋来说选择中决定性因素是唯一标准。他最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吕骋看电影的习惯是一段时间就选两三部他认为好的片子,然后重复地看,看到下一个经典出来,再把它们替换掉。“因为现在没有很多好的电影,所以我从前年到现在就是《布达佩斯大饭店》。”让他百看不厌的原因是他认定韦斯·安德森是一个非常强的执行者。

“整部电影的镜头都非常讲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特别正”,对颜色理解特别精妙。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你会发现它省去了很多无用的镜头理解。很多情况下,他的镜头全部都是连贯性的,随着镜头的移动,来把你带到很自然的一个思考场景里面去”。电影中,古斯塔夫第一次注意到零的时候,他问了“你是谁”等一系列对话,当他问道“是谁雇用你”的时候,酒店门口正上方的窗户被拉开了,那位高级侍应像布谷鸟一样探出头来,回答古斯塔夫的问题,然后镜头直接扫下来会到零和古斯塔夫中间。

“就这些东西,换其他的导演一定是用镜头切换的方式处理。而韦斯·安德森极少用生剪辑,他在拍这个镜头之前,已经想好了观众的观影的逻辑是,抬头,然后向下看,他就这么拍了。都是线形思维的直接反应。所有的这些东西,我认为都是数据化精心设计好了,才可以拍得那么的流畅。”吕骋解释说,“我看了有200遍吧,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