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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王朝的缩影

2016-12-23罗宾·吉尔班克

美文 2016年21期
关键词:秦始皇

罗宾·吉尔班克

(一)大秦帝国

竹帛烟销帝业虚,

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

——(唐)章碣

我只去过一次草堂寺,经历到现在都让我觉得无比奇特。一踏进槐树荫下宽阔的石砌广场,微风中就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刺鼻香味,胜过了火炉里的香味。味道的来源不祥,接下来忽然一道灰光划过我的眼角。起初,好像是因为年轻的光头尼姑在用手推车搬煤球——就是食堂与火炉用的燃料。当她把东西从推车里取出来的时候,一切才清楚了。这位尼姑处理的是烧焦了的纸张,其他什么也没有。游客们在窃窃私语发生的事,原来是电线质量差,引发电源短路,烧着了寺里的书架。这场不幸发生在半夜,而这儿离城最少也有几里路。神圣的尼姑们不得不披着湿毛毯,提着水桶从卧室里跌跌撞撞往下跑。眼下天一亮,大家开始为难了,面对几吨虽然部分被烧毁,但却依旧对自己的信仰有神圣价值的经书不知所措。那些被烧残的经书,书脊依旧完整,被晾在正午日头下的条凳上,让人感到很惋惜。合着的经书封面上展现的是在酷暑下变了形的图案,有些经书上的莲花标志被烧得像用过了的烟花筒。手指细长,伸出去的手化成了凄惨的骨节。在比较光洁的版本上,禅宗大师的笑脸因表面玻璃纸的熔化而变得伤痕累累。

上溯到公元四世纪,著名的草堂寺和佛教寺庙在中国的发展历史一样悠久。即便如此,当天的尴尬让我想起了更加遥远的往事。在这所寺庙被供奉的六百年前,大秦帝国下令“焚书”,把以孔子为首的学者“坑儒”。此举并非悲惨的意外,而是彻头彻尾的意志行为。贾谊在他的《过秦论》中对此可怕的悖理逆天之行哀叹不已,其矛头直指秦始皇,他写道: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始皇在此被斥责为暴君和败家子。现在,当全球的人都在学校里研读他,或者是通过博物馆和电视纪录片对他有所了解时,人们也许想不到他那坚定的独裁嗜好。尽管如此,他统一度量衡和车同轨的成就使秦国在七国中脱颖而出,缔造了第一个统一的中华帝国,这一切都掩盖了他的负面影响。陕西省称之为“三秦”(San Qin)不是偶然与其有关,英语把中国叫China和法语把中国叫La Chine都有秦始皇对世界的贡献。

西汉的贾谊实际上是为后来的年代史编者树立了一个典范。也就是说,他写史的目的就是为了支持自己效力的朝廷,对前朝的朝政给予质询和批判。此模式的翻版在世界各地和不同年代很容易找到例证。英国人为什么会模模糊糊地认为身有残疾的查理三世是位独裁的暴君,谋害了自己的两位侄子呢?那是因为在他战死一百多年后,莎士比亚有个剧本阐述他的一生,嘲笑他是一个“喷毒液的驼背蟾”,在追逐权力的时候残酷无情。这与事实不符,查理的尸骨遗骸2012年被考古学家发现,他是个和普通人一样身体完好的男人。剧作家是否为了赞美当朝的伊丽莎白一世而让查理三世成为替罪羊呢?毕竟伊丽莎白一世是亨利·都铎(后来的亨利七世)的孙女,就是亨利推翻了查理,篡夺了王位。何其相似乎!

看历史作品,不论是非杜撰的学术著作,还是媒介和电影里的演绎,我们都要考虑到赞助商的立场。是谁在告诉我们要相信前朝的何事何人,他们让我们相信其观点的目的何在?判断以前的是是非非实属不易。陕西的历史积淀深厚,很难切割成易消化的大块。吾辈当铭记锻造历史的熔炉里不仅有秦始皇和李自成,也有文人司马迁和班固记录历史的手笔。探究植根于关中大地的这两个王朝:秦和汉,我没有做《史记》的豪情,更谈不上书写历史了。我写下面的文字。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探究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为了大众消费,这些过去的历史是怎样被重新包装的。司马迁留给后世的文字,现在大多成了昙花一现、迎合大众口味的历史娱乐。不管喜欢还是鄙视,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电视商业化和主题公园的时代,值得庆幸的是历史还没有被完全遗忘。

从个人来说,我尽量想把“兵马俑”的“月份”做足。我在中国住了相当于“十月怀胎”的时间后,才跳上了去临潼县的公共汽车。而我的同事,来自美国密苏里的米勒斯一家开学的第一周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在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的时候,他们就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不但看到了古老的世界奇迹,而且还是在没有导游的情况下自己找到了去那里的车。对于很多人来说有些神秘的经历我倒不怎么着急,到了2009年春,大多数兵马俑的皮肤、头发、武器和盔甲的颜色都成了一样的,不论用什么色彩,怎样的提高商店里的对比度,最后一批制作的美术明信片全部被氧化和消失了。在我心里,我不可避免地把最近看到的一幅让人充满敬意的作品和这儿做不连贯地比较。颇有争议的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Anthony Gormley)创作了一系列艺术作品,他称之为《土地》 。部分人受邀用泥捏一个自己的形象,再把这几千个不情愿的泥人挤在一起,排列在美术馆的走廊里。他的另一个《土地》是广东农村人的手工。在临潼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些农民的面孔,个个红彤彤的,衣衫不整跳到了我跟前,但却带着兵马俑明显缺乏的活力。人可以感受到这些来自南方的人有活的肝脏,血管里流淌着血液。而来自过去的兵马俑似乎想当忧郁的变色龙,单调的色彩和附近的省会相当。

对于秦始皇兵马俑这种让人尴尬的态度是个不好打破的坚果,但却在无意中被打破了。有天,我刚好把电视调到了电视剧《秦俑情》(电影片名也叫《古今大战秦俑情》) ,这真是播出的最俗的一部电视剧。故事的开始是一个保安的手电筒在兵马俑里照来照去,但却没有照到那个不知怎么是假死了两千年的兵俑忽闪的眼睛。这类故事都老掉牙了,我小的时候父母看的是《急冻游侠》(Adam Adamant Live),说的是维多利亚时代伦敦的一个花花公子,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被人发现并且复活了,成了一个有名的除暴安良者。《古今大战秦俑情》的剧情有所不同。秦俑蒙天放不知何故戴着眼镜,驾着一辆偷来的吉普车开到了路边,这就开始了他和韩冬儿的旷世之恋。韩冬儿是一个大儒的女儿,她和父亲以及全家面临死亡。这个逃亡的女子在捡流星雨带来的在秦陵无用的陨石时,引起了秦始皇的注意。这场三角恋迂回曲折,涉及到《史记》中保留的细节,尤其是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就在秦始皇最后踏上不归路,要到蓬莱岛去永生时,他发现了韩冬儿的不忠,便用抛硬币的方法来决定韩冬儿和蒙天放的死活。抛硬币遭厄运,韩冬儿蹈火自焚,被吓坏了的蒙天放祈求把自己在兵马俑旁用泥土裹起来,变成活人俑,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守护皇帝了。

故事编的似乎可信的一点是,韩冬儿把徐福炼成的长生不老药偷偷给了她的情人。在民国的时候,蒙天放曾经一度复活,并和海盗白云飞为一个有点神秘、像韩冬儿的女人朱莉莉大打出手。虽然打败了情敌,但却失去了情人,蒙天放就自愿回到了秦陵里。第三幕讲的是随着竹简的出土,现代人知道了这段古代的爱情故事,并帮助他(她)们实现了浪漫的愿望。该剧从对奸人和宦官赵高皮笑肉不笑的刻画,到对妹姜宛如莎乐美般舞姿的描述简直是俗不可耐。而另一方面,通过耐着性子看完这部俗剧,我不仅诧异大秦帝国实际上是不是像罗夏(墨迹)测验图那样,让中国人观看,从而反思自己和这个国家。(罗夏(墨迹)测验图Rorschach diagram国外让人解释墨水点绘的图形以判断其性格——译者注)。对于毛主席和其他领导人来说的这段在纷乱中建立的政治有序和稳定局面(虽然很遗憾带有封建性),对于浪漫的人来说,受被人遗忘的不死金丹的催化,打开了一扇可能是爱情不朽的窗户。

司马迁本身就是陕西人,出生并葬在韩城附近。对汇总当时中国历史的重任他有不同的看法。由于拒绝谴责李陵在公元前99年抗击匈奴的失败,他被监禁,备受迫害,面临伏法受诛。虽然后来被缓刑,但由于交不起罚金,不得不选择接受腐刑之辱。这位宫廷太监给自己披上了一件保护性的谦卑外衣,宣称自己受此辱就是为了完成《史记》: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引自司马迁《报任安书》

他的《报任安书》言辞狡黠,称:

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大多数剧作都采用的是司马迁和其他汉代历史学家的表面价值观,认为秦始皇是个暴君,对其政权的愤恨导致了秦二世的短命和大秦帝国的灭亡。相形之下,大汉的开国者刘邦(就是后来的汉高祖)是更经典的从小官做起的“平民”皇帝,他用减轻田租、免其徭役等体恤民情的方法巩固自己的铁腕统治。对秦始皇的这种看法在三原出生的作家孙皓辉这里遇到了挑战,他长达十几本的《大秦帝国》不仅备受严肃文学作品的读者青睐,也是观众喜爱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在四十三岁的时候,孙皓辉是西北大学从事中国古代法制研究的的法学教授。在第一部将秦的历史转化为小说形式的手稿得到肯定以后,他得到了撰写后续三本的学术假期,最终,他为此耗费了十六年的心血。后来,他居住在气候温和的海南岛,心里萦绕的是两句古训。一是出自韩非子的“多事之时,大争之世”,二是晏子的“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孙皓辉意识到大秦帝国给人的伟大启示在于:任何一个政权要想牢牢地掌握政权,就要抓住和动员民心。他和谴责秦始皇是暴君的人见解不同,认为秦始皇的统治展示了对主流控制的重要性。这位前大学法学教授推崇商鞅的变法,认为商鞅变法为民间社会铸就了法律意识,而战争的实质在于营造和平与稳定。

就其人来讲,孙皓辉教授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几年前,(也许像吴仪和朱镕基一样)他决意让头上的最后几根黑发消失,选择了单色无装饰的行头。用餐的时候,他喜欢放松,听别人说话。他会夹一根大雪茄或外国烟,像古时盘踞在山上的龙一样,任烟雾从嘴和鼻孔里飘出。我发现他不在意人们讲带色的笑话,偶尔对一些过分的行为也是呵呵一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冒昧地问起了他的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时的一个问题。“你找到了扮演秦始皇母亲的情人嫪毐的人吗?是不是得靠三维动画?” “我是创作顾问,演员的事不归我管。当然要是你觉得你能干,我可以安排你试镜。”他的回答让我脸红,但这让他知道我至少读过司马迁的作品,后来再见面,他常以此开我的玩笑。

有一次,在五粮液的作用下,我曾请他坐下并采访他。虽然气氛很好,但到了最后,我的感觉有点像当年萨默塞特·毛姆很冒昧地缠着要采访辜鸿铭。结果发现自己对手头深刻的东西缺乏全面了解。

罗:《大秦帝国》确实让人激动,只有十五年的历史影响了后世两千年。您是怎样将这一切压缩在一部作品里的?

孙:你能说五百万字是压缩吗?

罗:也不尽然。我知道你把你的作品压缩准备翻译为英文。

孙:对,一年前就做完了。

罗:但说实话,英文很少有这样长的巨著。外国人对中国文学的期望不同,我们觉得二十多万字就是史诗性的作品了,要是一个有名的中国作家出版这样一部大作,读者可能会觉得是上当了。

孙:真的是这样吗?

罗:要是你写一部短一些的小说,或是介绍秦朝的一个简写本,我们可以将这翻译成英文,出英汉对照本,就只在临潼买也会很吃香的。

孙:对于那段历史我没有什么可写的了。你觉得我花一生中十五年的工夫可以取得和一本小册子同样的效果吗?

罗:我想不是。您眼下在写什么散文?

孙:不写散文了,只写中国古代哲学和法律。没有几个人,外国人当然就更没有了,真正的理解中国文明的精髓,这也许是我余生的使命了。

罗:没有你欣赏的外国汉学家吗?我觉得费正清(John Fairbank)就擅长把哲学和宗教揉在一起来写历史。他的学生史景迁(Jonathan Spence)现在很有影响,我那些不了解中国的朋友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孙:哈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事实在于这些人只是在讲轶事。快照就是快了,能反映一点中国文化,然而真正的历史学家能分清精华和糟粕。

罗:什么是糟粕?薄熙来的怀旧?儒家思想?

孙:也许秦“焚书坑儒”是对的,但却没有毁掉最后的版本。孔子又复活了,汉高祖的肯定迫使我们接受。

罗:那就是糟粕了?

孙:我没那样说……

罗:采访你实属不易,我要写篇文章,真的需要一些更加具体的答案。一个人该怎样理解真正的中国文化精髓呢?

孙:你是英国人?你在二十几岁就拿到了中世纪文学博士学位?

罗:两个都对。

孙:那么,英国文化的精髓是什么?

罗:源自古希腊罗马、带有民主和市民文化的犹太基督教,还有本土的民间传说、凯尔特和其他影响。

孙:那本身就够人学一辈子了。要是你要献身于此,下辈子最好托生成一个中国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的理解中国。

孙皓辉有一个自己的研究中心,主要是研究大秦。在我居住的校园里,研究中心大红的墙壁和古典的灯笼在水泥建筑中很显眼。他到底在此会花多少时间来搞研究,而不是在海南追逐自己的梦想还有待以观后效。谁能责怪他呢?

在水一方:

汉代的静谧与谢阁兰的中国梦

在陕西的中部,说城市在扩张或房地产在吞噬绿化带是不恰当的。计划中的西咸和其他几个新区将保证在十几年后,西安将和其卫星城咸阳联结在一起。陕西省人民政府开发新都市的灵感出自埃比尼泽·霍华德的“花园城市”概念。将会把优良的基础设施和大片的园区和空地结合起来,从而降低人口居住的稠密度。在咸阳,已经有迹象显示地产开发商在投资小城市的现有资产了。河边的连栋别墅明显在涨价,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到2020年后,高档社区将会在那里。

(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egalen (1878-1919)法国著名诗人、作家、汉学家和考古学家,也是一名医生和民族志学者。其一生与中国结下深厚渊源,也因书写中国而负有盛名——译者注)

且不说现代的咸阳面貌以及是西安姊妹城的身份,我们当记得咸阳才是大秦帝国真正的国都。在夺取政权后,秦始皇把以前六国的皇室家族集中软禁在这里,并强迫两万多户上流家族移居咸阳,使首都的人口达到了一百万。在封建时代,秦始皇一下子就可以把城市的人口扩大,其做法现代的地产商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咸阳现在以陵园和坟墓而著名,其寓意就是当年该是多么辉煌。这里的钟楼除了小一点外,和西安的建筑风格一模一样。另外,和秦始皇的地下兵马俑兵团相比,从汉阳陵出土的兵马俑就像是儿童玩具。的确,怎样发力来建设咸阳这些可和西安媲美的文化遗产遗址成果不大。“秦渭楼”最初是由知县黄孝先在北宋时修的,2014年重建为一家艺术博物馆。可喜的是里面可以看到“江南四大才子”和 “清初四王”的真迹,但建筑和周围的结构以及楼房被推倒后的空地很不协调。在我看来,第一次见到的影像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喜鹊把拉萨的布达拉宫叼起,飞了几千里路,然后丢在了关中。

咸阳真正的魅力用不着特意展示。我们要避过现代市中心的繁华装饰,也无须纠缠于附近这个县或那个县能遇到的有形遗址。最佳起点就是由明朝的一座孔庙而改建的咸阳博物馆,这种变通用法颇具讽刺意味,因为汉武帝当年采纳的是董仲舒的建议,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里的第三展厅很有特色,展示的是从咸阳宫3号遗址收集来的彩色瓦当碎片,就是这些瓦当组成了中国现存最早的壁画。有的瓦当还带有烟熏的痕迹,毫无疑问是当年霸王项羽火烧咸阳宫,大火连绵几月的结果。瓦当的设计中有诸如“长乐”和“未央”等字,这是两处皇宫的名字。瓦当中也有代表方向的四相:青龙白虎和朱雀玄武。

最推崇汉代美学价值的外国人是法国考古学家、作家和博学家维克多·谢阁兰,人们现在记得他的是以清朝末年的北京为背景的小说《勒内·莱斯》。他两次旅居中国(1909至1914,和1917年),在文学创作和人文研究上都有建树。作为爱德华·沙畹的助手,他是第一个准确估算秦始皇陵高度的人(爱德华·沙畹Edouard Chavannes,简称沙畹,是学术界公认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上最有成就的中国学大师,公认的“欧洲汉学泰斗”。同时他也是世界上最早整理研究敦煌与新疆文物的学者之一,被视为法国敦煌学研究的先驱者——译者注)。在伯顿·沃森出版英文版的五十年前,沙畹就将《史记》的大部分译成了法语。在古代中国石碑的铭文上,谢阁兰发现了一个在军事上自豪并热衷于奉献的世界。以此为起点,他出版了自己两卷名为《碑》的法语诗集。他不是在逐字翻译碑文,而是在想象这个神圣帝国的辉煌过去。

在描述陵墓的地形和其中的内容时,维克多·谢阁兰的热情不知不觉地陷入到了一种狂喜的高度。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块被他赋予了不朽的力量,超越了日晒雨淋、面目全非的表象。在其中他最爱的茂陵,在霍去病的纪念碑前,他把自己融入到故事中去:

从严格的雕塑角度讲,这是一件很有启迪的作品。它不仅仅是一匹马和一个人的雕塑,而是一个让人感到有分量的组合——在皱痕的上面,有三道阴线,肯定代表的是肋骨,是一种善于长跑,可以看得见肋骨、体形廋的动物。它的肩关节同样也有简单的解剖线,其明智之处在于不是为了装翅膀(我们将会看到,在后汉的作品里常常出现这种造型)。它的鬃毛短直,与脖子之间有一道阴线。其头历经两千年的风雨,疲惫地耷拉着,失去了耳朵,成了一个不雅的塌鼻梁罩子。就整体而言头太大,过重;鼻子隆起,圆嘴厚唇。但很明显像马,就是中国北部那种出色的、有耐力的蒙古马。虽然惊人的粗糙,这头很久以前的汉代马,确实是我骑着来发现它,并在几步之外吃草的这匹马的兄弟。只是雕塑的胸部有随意的发挥,高傲的拱着,不可一世,富有装饰性。肌肉强健的马腿均匀对称,造型完美的马蹄端正地扣在两边,与底座浑然一体。虽然我也有些言之过急,这匹马无疑是在“践踏”,这匹马既没有用它的双蹄,也没有用它的重量,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在踏着身下的一个人。它环视周围、形态轩昂、将那人完全踏在蹄下。它主宰一切。

——引自维克多·谢阁兰著《伟大的中国雕塑》

老实讲,虽然这件雕塑的细节极具西汉石雕的特征,但将这样的石雕安置在陵墓前却非当今的标准方法。就个人来讲,我和维克多·谢阁兰有共鸣。这种东西在兴平周围比比皆是,但却没有引发他的贪欲。就在他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美国收藏家偷走了“昭陵六骏”中的两骏。而此后不久,丹麦探险家何乐模(Frits Holm)试图得到西安的景教碑,把它运到伦敦在大英博物馆展出。这个丹麦人后来改变了主意,花钱让当地的石匠打造了一件复制品,送给了纽约市。霍去病和他的同类得以在关中永存,难道是因为汉代的艺术如此威严,震撼住了那些贪婪之徒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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