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凯追思会上的讲话
2016-12-23朱零
朱零
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对袁世凯的生平有着广泛兴趣的海内外同行们,大家上午好: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本次会议的主办方——袁世凯研究兴趣小组向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致以最亲切的问候。目前袁世凯研究兴趣小组一些日常的事务性工作暂时由我负责。今天,有着共同兴趣和研究方向的朋友们终于能聚集在一起,研讨并共同分享因为袁世凯的各类话题而带来的碰撞和快感。众所周知,前些年袁世凯的研究工作一度停滞不前,这跟广大的民众对这位话题人物的误解误读有着极大的关系,几十年来,我们的媒体对于袁世凯的报道,基本上都是负面为主,动不动就冠以“窃国大盗”“卖国贼”之类的高大上帽子,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对于袁世凯的一生,都有着自己的理解和评价,这三天里,我们将有机会一起聆听各位的高见。
今天的这个追思会,首先由我来向大家介绍我们兴趣小组这一年来的工作情况,以及我个人对于袁世凯的一些研究心得,下午以及明后两天,来宾们将有充裕的时间对袁世凯的生平进行追思、畅谈,并就一些涉及历史事件的重大问题,进行专项研讨,力求还原一个真实的袁世凯,还原一段真实的历史和那个历史时期的真实面貌。
袁世凯研究兴趣小组成立到今天,正好一年时间。兴趣小组成立之初,我们几个对于晚清和民国的人物颇感兴趣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言谈间渐渐发现尽管大家各自都有几个重点的目标人物,但每次的话题总会交集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袁世凯。袁世凯的话题怎么也说不尽,我就建议,不如大家成立一个袁世凯的研究会吧,有资料共享,有研究心得也一起分享,于是就有人建议说,学学王小波的粉丝,把我们的这个小团队叫作“袁世凯门下走狗”吧,我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妥,王小波是作家,只要喜欢他的作品,就能做他的粉丝,袁世凯是政治家,目前社会上对他的评价是褒贬不一,基本上还是贬,要是现在就自称是他门下走狗,这个团体成立之初,就注定了曲折、失败的命运。后来我琢磨了一个中性的名字,就是现在的“袁世凯研究兴趣小组”,得到了一致通过。一年来,我们不但建立了自己的“袁世凯研究网站”,还出版了两期会刊,开通了袁世凯研究兴趣小组的官方博客、微博和微信,并通过微信朋友圈,向身边的朋友大力推介我们的研究成果,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朋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追思袁世凯,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历史,尊重历史,是为我们的未来负责。当我们打开历史的画卷,我希望我们的眼睛是没有被蒙蔽的,是雪亮的,甚至,当我们看见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时,我们的眼睛,是湿润的,我们的内心,是有波澜的,有温度的。
袁世凯于清咸丰九年八月二十日,也就是公元1859年9月16日,出生在河南项城的袁寨。袁世凯出生那天,他的叔祖袁甲三恰好从淮南寄了一封信到家里,信中描述了自己已经击溃了捻军,并攻下了捻军的重要根据地临淮,袁世凯的父亲袁保中读信后大喜,并由此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凯”,按照家族“保世克家,启文绍武”的排行,命名为“世凯”。袁世凯的得名与战争连在了一起,这也昭示着他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戎马倥偬的一生。
朋友们,以前我们谈论袁世凯,往往只谈他的小站练兵、创办北洋系、当大总统、当皇帝,却忽略了他的内心世界、他的童年、他的世界观的形成,以及他的成长环境和个人的境遇,其实这些,才是我们今天要重点探讨的话题。谈袁世凯,我们一定要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和内心世界。刚才我谈到了袁世凯出生时,恰逢他的叔祖袁甲三来信对捻军的战争取得了大捷,那么,我就从袁甲三开始,梳理一下袁世凯的家族是如何对他的成长有着最直接的影响,并促使他从一位懵懂的少年,成长为在中国近代史中承上启下的关键性人物。
袁家是大家族,他的祖父辈有四兄弟,分别是袁树三、袁甲三、袁凤三和袁重三,袁世凯的祖父就是老大袁树三。四兄弟当中,又数老二甲三的成就最大,袁世凯的这位二叔祖,是这个时期整个袁氏家族的顶梁柱,他1834年(道光十四年)中举人,1835年中进士,历任礼部主事、军机章京、江南道监察御史,后来直至钦差大臣、漕运总督,在京城为官时,与曾国藩是哥儿们。1852年,即咸丰二年,曾国藩外放为江西主考,赴任途中,接到母亲去世的噩耗,便给时在京城的儿子曾纪泽写信交代家事,要儿子处置家产,举家回湖南老家奔丧守制。那年曾纪泽还不满13岁,曾国藩在信中告诉儿子,要他找几位“平时皆有肝胆、待我甚厚”的长辈帮忙并筹措旅费,所列的名单中就有袁甲三。袁甲三与曾国藩同时于1834年中的举人,所以两个人还有同年之谊。袁甲三与李鸿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曾经做过袁甲三的幕僚,帮助袁甲三镇压过捻军的起义,李鸿章本人又与袁甲三为同僚。我这么一梳理,大家可能就会明白了,为什么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清廷于1895年决定编练新军,督办军务处的那些大臣们一致奏保袁世凯为练兵大臣,说他为“世家弟子”的原因了。
袁世凯的父辈,有几位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树三育有两子,老大保中,老二保庆,保中有六个儿子,即袁世凯兄弟,世凯在兄弟中排行老四,是庶出。老二保庆生了五个女儿,但是没有儿子,后来就把袁世凯过继为嗣子。甲三也有两个有出息、并给袁世凯的一生以重大影响的儿子,分别是老大袁保恒和老二袁保龄。这几位父辈给袁世凯的影响,我将详细地向各位汇报。
袁世凯八岁的时候,他的嗣父保庆到山东候补,于是他第一次离开了家乡,随嗣母牛氏前往济南,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入私塾读书,后来保庆调任江南盐法道,他也就和嗣母一起,来到了扬州和南京。保庆在江南期间工作兢兢业业,除了察看河工、督办盐务,他还负责指挥江防水陆各军。而这期间的袁世凯已显露出不爱读书的本性,他更喜欢的是骑马、拳击、下棋、赌博,甚至冶游青楼、打架斗殴。但是这么爽的日子并不长,在他15岁的时候,保庆操劳过度,染上霍乱,死在了南京的任上,时年49岁。这时的袁世凯尚未懂事,当他日后回忆起他的这位嗣父,真是感慨万千,保庆去世前给袁世凯留下了一本语录体的书,叫《自乂锁言》,书里有许多的为官之道,让他成年后受益匪浅:
官不负民,民断不负官。为官者,不责己而责民,却动曰百姓不好,是醉语耳!
“来清去明”四个字,做官之要诀也。人能“来清去明”则出处不苟,进退之间可以脱然爽洁,此身心无所污亦无所累。
“清”“勤”“慎”三字为做官要诀,缺一不可。
这些为官之道即使放在今天也能成为官场的准则,如果周永康、薄熙来、令计划、周荣、徐才厚们,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干爹们,能提前看到这本《自乂锁言》的话,也许就不会出事了,还是建议中央把这本小册子找来,把内容翻成白话文,多印一些,发给政府部门的公务员读一读,看看袁世凯他爸是如何处理官民关系的。袁保庆的去世对少年袁世凯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唯一可以感到欣慰的是,听闻袁保庆死讯后,他的生前故交、淮军将领吴长庆前来帮忙料理后事,见到了故人之子,很是投缘,便把袁世凯认作了义子。这一认,对袁世凯的命运,冥冥中已产生了彻底的改变,这是后话。丧事办完以后,袁世凯随牛氏一起,扶父柩返回老家项城安葬。
这一年年末,长期跟随左宗棠出兵西北的袁世凯的堂叔袁保恒回家探亲,袁家家族虽大,但兄弟以及堂兄弟间的感情却从无间断过。保恒看到袁世凯等几个子侄终日在家无所事事,怕他们荒废了学业,便决定让世凯、世廉两兄弟去北京的家学读书,保恒这么做,一是为了拉扯、栽培子侄,二来也为安慰自己堂兄保庆的在天之灵。当时保恒自己在西北,北京的家学主要由他的弟弟保龄督课。袁世凯在北京家学的四年苦读,以及叔父保龄的严格管束,是他人生历程的真正起步。
说到这里我想插一句,袁世凯跟他叔父保恒的情况像极了我的侄子朱可平和我的情况。十一年前我也是回到了我的老家浙江临海,看到我的侄子可平整日里不读书,在一个小工厂里做些杂活,脸上沾满了油腻,我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如果就这么一直打工下去,这辈子就算废了。我跟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二哥一沟通,说一是没钱读书,二是儿子也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就由着他去吧,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我从小跟二哥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错,就问他愿不愿意让他的儿子跟我去北京读书,他说就怕儿子不想去,我就跟可平说,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想通了就跟我走,不愿去我也就没办法了。第二天一早可平就跟我来到了机场,小伙子很争气,来了北京以后,我安排他在北师大读自考,一个初中没读完的人,五年下来,居然拿到了北师大的自考文凭,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的北京办事处做事,就目前的发展来看,还是属于挺靠谱的小伙子。袁世凯20岁之前的经历都跟可平非常相似,但之后他通过自己的不断努力,时势造英雄,54岁做了大总统,57岁的时候做了皇帝。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出来我的侄子在60岁前后有当皇帝的苗头,如果当上了我当然也挺高兴的,我就是皇帝的叔父了,但愿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个能耐,我也不遗憾,只是希望他平安度过一生,在我老了走不动的时候,办点事还有人能够使唤得动。
在北京读书期间,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也去世了,为了让他认真学习备考,他的叔父保龄以他已经过继给保庆为借口,不允许他回家奔丧,只让世廉一个人回去。年轻的袁世凯只好把悲痛埋在心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因为怀念父亲,天天哀恸泣血,并由此导致了咽喉溃烂。可见少年袁世凯的天性是多么的纯孝和本真。
那时候的苦读,就是为了科举及第。想那袁家,原就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他的祖父四兄弟,一个进士、三个举人,他的父辈也不差,保恒中举人、中进士、点翰林,保龄、保庆中举人,保中取副贡。所以说,这时候袁世凯的叔父们,对他唯一考虑的出路还是参加科考,以期通过中举来获得一官半职。嗣父与生父接连去世,对一个少年的打击之大肯定是难以估量的,但为了获取功名,他的叔父肯定权衡了奔丧与科考的权重,才做出了这么残忍的决定。
1876年秋天,袁世凯回河南参加丙子科乡试,结果名落孙山。考完之后也没闲着,得空把人生中的第一次婚给结了,娶妻于氏,也就是后来袁克定的母亲。婚后袁世凯也没有在家乡多作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北京。
按照袁世凯的性格,读书对他来说确实是很头疼的事儿。当年他随嗣父保庆在南京上私塾时,就曾写过一幅对联:“大泽龙方蛰 ,中原鹿正肥”,让他的私塾老师大吃一惊。有一天他的老师一边跟客人下围棋,一边让他作一篇八股文,袁世凯灵机一动,以老师下棋为题,挥笔疾书:“道千乘之国,若著此局焉。夫著棋不厌诈也,治国亦不厌诈也。治国非为著棋乎?”保庆看后不无担忧地说:“此子志向不小,苟不慎之,覆家灭门,也是可能的。”还有一次,袁世凯的另一位老师王雁臣曾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题,要他写一篇八股文,袁世凯在文章中留下了这么一段广为传播的文字:“东西两洋,欧亚两洲,只手擎之不为重。吾将举天下之土,席卷囊括于座下,而不毛者,犹将深入。尧舜假仁,汤武假义,此心薄之而不为;吾将强天下之人,拜手稽首于阙下,有不从者,杀之无赦”。此外,他还写过两首诗也值得一提。一首叫《感事诗》:“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还有一首叫《怀古》:“我今独上雨花台,万古英雄付劫灰;谓是孙策破刘处,相传梅锅屯兵来。大江滚滚东流去,寸心郁郁何时开;只等羽毛一丰满,飞下九天拯鸿哀”。诗作本身的水平很是一般,但流露出的情绪,已隐隐让人感到了一股豪气与霸气。这不是书生写的诗,这样的气概与抱负,与曹操、项羽、刘邦、黄巢这样的乱世枭雄写的诗如出一辙。要知道,写这几首诗时,袁世凯才不过14岁。他回到北京后,曾经跟两位叔父提过不想读书了,他觉得自己的兴趣不在书本,况且自己已经成家,而功名不就,又没有收入来源来养活一家人,以此为由向叔父提出要回河南官场谋一个饭碗,但被叔父们拒绝了,那个年代,要想取得功名,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1877年,光绪三年,离袁世凯第一次落榜后刚过了一年,华北及中原地区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劫难——大旱灾年。其中尤以河南最为严重。这一年的五月至八月,袁世凯的叔父袁保恒请假回籍安葬他的祖母郭夫人,这一路上看到的不是赤地千里,就是哀鸿遍野,这一幅幅惨绝人寰的人间景象,每时每刻都刺痛着袁保恒的心。回到北京后,袁保恒再也坐不住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促使他向朝廷请愿,他要回老家赈灾,要回去拯救那千千万万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同胞。十一月下旬,清廷终于下诏将赈灾不力的河南巡抚李庆翱革职,以东河总督李鹤年署理河南巡抚,刑部左侍郎袁保恒帮办赈务,由京回籍主持赈灾事宜。
朋友们,我最敬重袁保恒的一点,并不是他主动要求回籍赈灾,而是他在赈灾时居然带上了袁世凯。大家想想,袁世凯的生父去世,他都没有同意袁世凯回家奔丧,同样,几个月前自己回老家安葬祖母郭老太太时,也以袁世凯已经是曾孙了,不用回去为由,让他留在京城继续苦读,这在以孝名闻天下的袁家,是显得多么的决绝和可贵。现在却在自己回家赈灾的时候,却带上了袁世凯。难道赈灾比科考还重要吗?难道赈灾比回家给父亲奔丧还要重要吗?我个人觉得,袁保恒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这一举动,将让袁世凯对整个社会、对人心、对苦难的认识,从书本直接转到了现实社会,彻底改变了他的视野,袁世凯的社会责任感,在赈灾结束以后,开始建立起来了。袁保恒在他内心埋下的,是忧国忧民的大境界,是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与追求。并且,以自身的行动和生命,给年仅19岁的袁世凯,做出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榜样。科考和奔丧,都属于个人的,是小我,而赈灾和帮扶天下百姓,是具有社会意义的,是大我。袁保恒的这一举动,改变的不仅仅是袁世凯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也让几十年后的袁世凯,改变了整个晚清以及中国的命运和走向。
河南的这一场灾难到底有多严重呢?在座的年纪大一点的老师们也许亲身经历了、或者听说过1942年的河南大灾难,河南籍的作家刘震云曾经在他的作品《一九四二》中描述过这场灾难,后来还拍成了电影,1942年的这场灾难距离1877年的大灾才不到70年,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就是在这样的不断的天灾人祸的反复中艰难地活了下来。袁世凯在给他的二姐的一封家信里是这么描述他的所见所闻的:“顷有人自渑池、洛阳等处来,言伊地人肉,卖廿八文一斤,孙杀其祖母而卖之,弟杀其兄而卖之,种种未闻之奇,不已而足”。这等弱肉强食,骨肉相残,遍地都是人吃人的灭绝人性之事,让袁世凯认识到了人性的另一面:卑劣和残暴。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第二年,即1878年,河南爆发了一场大瘟疫,死于这场瘟疫的人不计其数,尸横遍野。天灾加上人祸,让袁保恒也感到无力回天,他唯有在赈灾过程中以身作则,廉洁奉公,在河南期间,他个人以及所带的随从、仆人等等的生活费和差旅费,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根本“不忍轻动赈款一钱”。看到满地的尸骨,袁保恒不仅立下了“蹈白刃所不敢避,岂以艰危阻耶”的决心,并向神明发誓说“倘保恒玩视赈务,有款不思力酬,有弊不思力革,神明惩之。若随员及绅士等弗念民戚,畏避劳怨,神降之罚”。他对上天说,如果这场灾难是天神降罪,躲不过去的话,我袁保恒愿以自己的卑贱之躯代替整个河南百姓受罚。
看到叔父保恒赈灾如此尽心尽力,袁世凯的心中,真正开始有了“家国”“百姓”的概念,在写给他二姐的同一封信里,袁世凯除了告诉她叔父保恒赈灾的艰辛和不易之外,还跟他的二姐同样表下了决心:“弟必尽此赤心,捐此腐躯,上以报国,下以报叔父而已”。大家看见了吧,一个年仅19岁的少年,从此立下了捐躯报国的伟大志向。
老天不长眼,袁保恒个人的力量一直都无法跟天灾人祸抗衡,赈灾期间,他每天都处于“为焦虑所迫,眠食具废”的状态,终于在光绪四年,也就是1878年4月,因为劳累和疲惫,不幸染上了瘟疫,在河南省城开封的赈灾公所里,因公殉职,享年52岁,保恒死时,距他离京回籍赈灾,仅仅过去了五个月。
朋友们,所谓袁家的世代忠良,并不是一句空话。袁保恒殉职时,他的弟弟、袁世凯的另一位叔父袁保龄刚刚晋升为侍读学士,钦命以知府即补。当他得知哥哥殉职后,马上请假回老家料理哥哥的后事,同时直接向朝廷辞去了一切公职,并以一个乡绅的个人名义,留在了瘟疫流行的老家,以完成兄长未竟的赈灾事业,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把公务员和级别全辞了,什么都不要了,抱定了继承兄长遗志、为国捐躯的决心。袁保龄的举动获得了朝廷和社会的广泛赞誉,通过他的努力,他的赈灾工作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后来他官至道员,加三品衔。之后在李鸿章的手下,负责督修旅顺的海防设施,表现得十分果敢和忠诚。
朋友们,袁世凯能在这样两位忠孝两全的叔父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真是幸事。这期间,也正是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形成的时期,如果没有袁保恒从西北军营回老家探亲,并把他带回京城读书,晚清的历史,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从袁家的整个大家族来说,自袁保恒去世后,整个家族的主心骨就没有了,此后家道逐渐中落,保龄虽然也顾家,但毕竟没有保恒的实力大。此时的袁世凯只好待在老家,过起了一边读书,一边苦等考试来临的无聊日子。
可袁世凯毕竟是个闲不住的人。无聊之时,他居然找了几个人前后成立了“丽泽山房”和“勿欺山房”两个文社,文社里聚集了附近一些关心时事的读书人,平时聚会的吃喝等花费全部由他负责筹集,这样他就成了这拨人的召集人。不知袁世凯当时是怎么想的,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成立文社干嘛?这段时间并没见他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和社论,倒是利用组织文社的机会,交了一个日后跟他肝胆相照的兄弟徐世昌,徐世昌伴随了他自小站练兵以后的整个政治生涯,并成为他最忠实的革命战友。
徐世昌祖籍天津,少年时代随父亲宦游河南,当年正沦落在怀宁县署里做着塾师,在听到袁世凯成立了文社以后,就专程前来拜访,两个人一见面,就谈得及其投缘,许多话题都能聊到一块。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两人肯定是又搂脖子又搭肩,就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诗坛一样,不管你走到哪儿,只要一提诗歌,只要谈得投缘,立马就能成为兄弟,如果有五花马千金裘,即刻呼儿将出换美酒。后来徐世昌准备进京应试,盘缠不足,袁世凯毫不犹豫地凑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两人的世纪友谊从此拉开了序幕。
1879年秋天,袁世凯第二次进考场,结果仍然落了榜。落榜后他显得有点绝望,他倒不会想到自残自杀等糊涂行径,他只是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三天,想明白以后,一把火把以前写过的所有诗词文章全给烧了,并对着火堆自我安慰:“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龊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
两次不第,让袁世凯对这科举制度恨之入骨,他把这仇恨深埋在内心,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改变现状。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1906年当他有发言权的时候,直接与张之洞一起上书朝廷,把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给废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现在都在受益的考试科目和制度。如果没有袁世凯,说不定我们现在每年的6月7号上午八点半,还在考场上摇头晃脑地做着八股文呢。
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我刚才所说的,都是袁世凯二十岁之前所经历的事情,袁世凯58岁去世,那么我刚才说的他生命中的前二十年,应该是活得最真的二十年,也是他人性中,最善的二十年。接下来,因为时间关系,我将简单地介绍一下他在朝鲜的十二年,以及甲午战争的缘起和这场战争与他的具体关系。
第二次落第以后,如何谋生的问题摆在了袁世凯的面前。作为家里唯一的一位男子汉,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部落在了他的肩头。袁世凯从小过继给叔叔保庆,保庆家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外加上嗣母及保庆后来纳的小妾,袁世凯其实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这成长环境应该跟贾宝玉差不多。这时候袁世凯刚当上了父亲,于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克定。
袁世凯想出去挣钱养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正好在这时候,正在登州帮办海防的庆军统领,也就是他的干爹吴长庆给他来了一封信,“招其往学军旅”。看来吴长庆的心里一直惦念着故人之子。朋友们,吴长庆这样的哥儿们可交啊,这是可以托孤的好兄弟。
袁世凯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家乡,在家里面对着一群妇孺,每一天都是煎熬。此前他曾经去过一趟上海谋生活,也没有什么发展,要说收获,倒是有一件事值得一说,他在上海一个人无聊之时,免不了又去逛窑子,认识了来自苏州的妓女沈氏,两人情投意合,话说这沈氏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们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力,她不但资助袁世凯银两,朋友们,这可是妓女倒贴啊。还鼓励他早日离开妓院去谋求功名。送袁世凯离开上海之前,沈氏备酒送行,席间两人山盟海誓,沈氏说,你走后我立刻自己出钱赎身,离开妓院,一心等你,只是希望你有了功名以后,记得还有一个我在这里等你,不要相负。袁世凯指天发誓:他日发达,定当回来接你共享荣华富贵。两人泪洒而别。袁世凯说到做到,后来他到朝鲜后,派人把沈氏接到了朝鲜,一直当大夫人对待,这样言而有信的男人,想没有出息都难。不知现在的夜总会里,还有没有沈氏这般有识见的妓女?也许是去夜总会的男人也大不如前了吧?看看民国以后,有几位皇帝是泡过夜店的?现在,在夜店里消费的,不是暴发户,就是小瘪三,还有就是几个小白脸和门口狐假虎威的保安了。
袁世凯从家里出发,前往山东投奔吴长庆的路上,也有两件事值得一说。一是袁世凯先到了天津,因为他的叔父袁保龄此时正在天津协助李鸿章办海防,先去叔父处,报告自己的行程。旅途中无意间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阮忠枢,一路上两个人同行同宿,很是投机,袁世凯将自己的家世及目前的打算告诉了阮忠枢,阮忠枢也告诉袁世凯,自己是进京赴考,到了天津地界,两人互留地址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分别之时阮忠枢又拿出一些散碎银两给袁世凯,把年轻的袁世凯感动得不行,从此在心里就把阮忠枢给记住了。
到了叔父家,保龄见到他后,看见小伙子确实长大了,懂事了,很是欣慰,也从自己并不宽裕的家里,拿出四十两银子,给袁世凯做川资。这四十两银子,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对于袁世凯来说,那可谓是雪中送炭,袁世凯心中那个温暖啊,血浓于水,人间的亲情,毕竟是不一样的。以至于八年之后,当袁保龄死于旅顺任上时,袁世凯在致二姐的信中,还提到了这件事:“此一事终身不敢忘,所谓在情不在财也。”
袁世凯离开天津投奔吴长庆,是光绪六年,即1880年,这一年袁世凯就算是正式开始了军旅生涯,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了。《清史稿》说吴长庆“好读书,爱士,时称儒将”。儒将吴长庆在袁世凯刚来的时候,并没有把袁世凯培养成将军的打算,还是想让他多读书,将来通过考试来博取功名。所以就让他跟自己的儿子一起,跟随当时的大秀才张謇学做文章。袁世凯本想着去军营当兵,驰骋疆场,马踏飞燕,岂不知吴长庆还是要他通过读书来求功名,让他在最初的日子里过得很是郁闷。他与老师张謇之间,相处得也不是太和谐,一个使劲教,一个不爱学,我们都能想象得到两人之间的别扭。后来袁世凯实在不愿读书了,找机会跟张謇交了心:“我家中有田可耕,此来不是为谋糊口。我以为中国现在受列强压迫,法兰西侵略安南,扰及我南洋沿海,指顾之间,战事将起,假如对法失败,则列强或将群瓜分。我当初因吴公膺海防重镇,需才必多,正是大丈夫报国之秋,不料到此之后,见吴公温雅如书生,并无请缨赴敌之意,谅我亦不甘久居矣”。言语中有了打退堂鼓之意。又一日有机会与吴长庆长谈,袁世凯就把埋在心中的想法彻底地告诉了自己的义父:“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军事。并不是我敢于违背您老人家的命令,而是因为如今处在一个竞争的世界当中,必须要学习可以战胜万人的计谋不可,难道仅靠读书就能建立功名吗?比如大人您,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又哪里是读书的功劳呢?如果您不嫌弃我,我甘愿为您做个马前卒。”
朋友们,这个袁世凯,年仅20岁出头,就不仅有了识见,口才也非常了得,一席话说得吴长庆频频点头。于是吴长庆找机会给他安了个帮办营务委员的职务,让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军人。
转眼就到了1882年,也就是壬午年。这一年我们的邻居朝鲜发生了一次兵变,史称“壬午兵变”。这里我简单交代几句朝鲜的事儿。以前中国号称天朝,属国众多,到了明清以后,主要的朝贡国只剩下安南也就是现在的越南以及朝鲜了,当时安南已经被法国盯上,杜拉斯的小说《情人》改编的电影想必大家都看过,说的就是法国女人在越南和她的中国情人之间的故事。而朝鲜也一直被日本、俄国、荷兰、美国等国家虎视眈眈。要说朝鲜与中国的朝贡关系,最早要追溯到战国时代,齐国的宰相管仲略施小计,给点小恩小惠,周边的小国就纷纷前来朝贡,其中就有朝鲜。1388年(洪武21年),高丽与明朝边境起了纷争,高丽王想造反,高丽国大将李成桂发生兵变,自立为王,派人前来跟朱元璋请命,说是要子子孙孙臣服于中国,给中国上贡,并备选了两个国号,请朱元璋赐国名,朱元璋选了“朝鲜”,并对这个国名做了简要说明:“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李成桂奉明朝为上国,自称“事大”,之后,凡是亲中国的朝鲜派系,称为“事大派”,后来到了清朝,以金玉均、朴永孝等为首的亲日本的派系,称为“开化派”或“亲日派”。
朝鲜壬午事变的根源,其实就是事大派和开化派的斗争,说到底,是大清朝和日本两国政府间的争端。清朝一直以朝鲜的宗主国自居,凡事不分大小都要插一手,朝鲜基本上没有自主权,一举一动都要向李鸿章汇报。日本在明治之后,国力日趋强盛,目光渐渐瞄向了朝鲜,慢慢地就要求朝鲜改革开放,缔结条约,进而要吞并朝鲜。从地缘政治上说,朝鲜不管是对于中国还是日本,都相当的重要,任何一方掌控了朝鲜半岛,对另一方的安全都足以构成致命的威胁。从历史上来讲,朝鲜的国际地位要么是由中国的国力决定的,要么就是由中日间的竞争决定的。所以中日双方都有着“若失朝鲜,则实失我唇,而我齿必寒”的思想。看来“唇亡齿寒”这个成语,在中日政府之间,有着高度的共识。
日本一直在行动,一直在渗透,一直在努力地推开朝鲜的大门。而朝鲜,也有人在大门里接应。1875年,日本迫使朝鲜签订了《江华岛条约》,第一条就承认了朝鲜的独立,并享有与日本国平等的权利。朝鲜开化派依托王妃闵氏的实力,逐渐强大起来,并聘用日本人教练新军。朝鲜大王李熙的父亲大院君李罡应是事大派,一直想要清除开化派的实力。1882年7月,正好碰上朝鲜的军队合并,闵妃集团答应给驻守汉城的朝鲜旧军发放拖欠一年的饷米,实际上不但只发了一个月的,粮食里还掺了不少石子和糠粕,士兵们被激怒了,23日,兵变骤起,大院君趁机利用这次兵变,把闵妃集团聘请的日籍教练给杀了,日本的使馆也遭到围攻与焚烧,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也差点被杀。同时闵氏集团的不少亲信也都被清除掉了,消息传到李鸿章那里时,李鸿章正在老家为母亲守孝,但他马上授权张树生发出了如下军令:“政府着统领北洋水师记名提督丁汝昌带军舰三艘、驻扎登州帮办山东防务之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带淮军六营,前往朝鲜平乱”。
袁世凯的历史就此翻开,自1882年跟随吴长庆赴朝鲜平乱,直到1894年甲午战争前回国,袁世凯在朝鲜前后12年。这12年,正是中日关系最为复杂,也是斗争最为激烈的时期,两国都把朝鲜作为博弈的战场,年轻气盛的袁世凯极力维护着大清朝宗主国的面子和利益,对于日本对朝鲜的不断吞噬和侵占,事事针锋相对,尽心尽力。后来有些学者和历史研究者形容当时的形势是“袁世凯一人敌日本一国”,我们现在再去看那段历史,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袁世凯有当兵的天赋,在壬午兵变的平乱中,首次表现出了英勇善战的领袖气质,叛乱平息后,朝鲜国王设宴款待诸将士,并对袁世凯进行了特别的礼遇。朝廷方面也发来了嘉奖,袁世凯因“治军严肃,调度有方,争先攻剿,尤为奋勇”,晋官通知发分省补用,赏戴花翎。后来朝鲜国王专门派使者向清廷致谢,并要求清政府派出教习,帮助朝鲜训练新式军队,这事便落到袁世凯头上了。于是袁世凯便“草创章制,编选壮丁”,选1000人,分左右营,进行操法训练,武器装备由清朝供给。朝鲜国王检阅后非常满意,称赞袁世凯训练有方,又决定在江华沁军营中再选500人编为“镇抚营”,仍由袁世凯训练。朋友们,袁世凯这次在朝鲜训练韩军的重要性虽然比不上他日后的小站练兵,但朝鲜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有带兵练兵能力的机会,从另一方面看,当时清廷在朝鲜的实力,相比于日本是有着明显的压倒性优势的。
袁世凯在朝鲜的12年,怎么来用几句简略的话可以说明白呢?这么着吧,我这里打个比方,一个村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其中村东头有几家挨着,他们分别是中国、朝鲜、日本和俄国,中国是大户,因为家底比较厚,特别受尊重,慢慢地就有了当村长的作风,虽然没经过选举,但过着过着,邻居们也就默认了。其中中国和朝鲜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祖上的关系一直很好,有时偶尔有一些小别扭,但不影响双方的根本关系。早前朝鲜与中国的关系相当于养子与继母的关系,孩子有好吃的好玩的先想着给隔壁的继母送点过去,继母反过来也会表示友好,给点小恩小惠,如果碰上隔壁邻居调皮捣蛋,欺负朝鲜了,继母就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为自己的孩子撑个腰、吓唬吓唬隔壁小孩什么的。因为村子一直没有搬迁,所以邻居还是那些邻居,邻里关系基本就一直这么维持着,所以,朝鲜从战国时代起,一直到晚清的慈禧光绪,就这么以比中国晚一辈的身份在村子里存在着。日本呢,以前也给中国上贡,据史书记载,汉朝时日本给刘秀的贡品是“生口”,也就是大活人,奴隶。到了唐朝,日本人都以到邻居家学习为荣,经常派人来串门,见了有好东西,就默默地往心里记,回家后没日没夜地模仿,并创新,也是到了慈禧光绪年间,日本人渐渐地对中国不服气了,觉得隔壁这邻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心里便滋生出老子也要当村长的念头来。因为老看见朝鲜把好东西往中国这边送送,日本越想越不服气,想那中国,有什么了不起的,再一看那朝鲜,气就不打一处来,有好东西,为什么不给我?便一直在找机会去朝鲜家占便宜。
在农村,要想打架欺负人,家里必须有几个壮劳力不可,在十九世纪末,中国能够为家里出头露面的,是李鸿章,日本他们家,是伊藤博文,朝鲜基本没有,因为都习惯依靠中国了,但凡家里有点大情小事,就往继母家里跑。1882年壬午事变后,李鸿章就没让袁世凯回来,直接住在朝鲜了,这相当于朝鲜本来自己家,有些矛盾家长就能够解决,这下不行了,什么事都要通过袁世凯,时间长了,不但家长有些不愿意,就是家庭成员,也开始反感了,你们想想,家里突然住进一个陌生人,说是不走了,而且还不断地指手画脚,连家里买个牙膏牙刷、油盐酱醋的,他都要管,还必须服管,不服不行,不服管就吓唬你,经常在饭桌上举起筷子要敲你脑袋。袁世凯这飞扬跋扈的样子,一家老少全都得看他脸色,这谁受得了啊。不管是家长,还是家庭成员,每个人都是有尊严的,袁世凯有时候的表现,确实是太过分了。于是家里就有几个小孩偷偷往日本人家里跑,去诉苦,喊冤,说自己要被姓袁的逼疯了。小日本多聪明啊,就撺掇这几个小孩,不行就到我们家来吧,我们帮你,俄国人也发现了朝鲜人不愿意袁世凯住他们家,也悄悄地勾引朝鲜人,说不行我们帮助你们把姓袁的赶走吧?于是几家人七嘴八舌地就把朝鲜当家的给说晕了,今天觉得日本人不错,明儿觉得俄国人不错。这时候还有捣乱的,村子西头还住着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葡萄牙等一些邻居,虽然它们距离东边有点远,但他们有坚船利炮,这几家人属于是哪儿有便宜就往哪儿去,一家人占了便宜,其他家也必须一起占,所谓利益均沾。东边的几家人磕磕碰碰好多年,相互间都在搞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各种挑拨离间,各种釜底抽薪,虽然日本和俄国表面上是在帮朝鲜把袁世凯赶走,暗地里,都想着自己接替袁世凯住进朝鲜他们家里。当时朝鲜的家长是李熙,妻管严,家里都是他媳妇闵氏说了算,一家人还分成好几个派别,这闵氏一拨是开化派,亲日本,李熙的父亲大院君李罡应和闵氏的侄子他们几个人属事大派,亲中国,家里矛盾也挺大。再加上袁世凯以太上皇自居,一味地打压朝鲜一家老少,日本人的机会眼看着就来了。
1884年是甲申年,10月,朝鲜在京城的邮政总局大厦落成,当局准备庆祝一下。亲日派的首领金玉均、朴永孝等预谋趁机发动政变,并私下与日本的竹添公使密谋。当天宴会开始后,金玉均、朴永孝等党羽聚众起义,杀死了事大派的首领,六大臣也同时被杀,朝鲜京城一片混乱。亲日派挟持了朝鲜国王,并迫使他召请日本军队进宫保卫。袁世凯得知事态以后,当机立断,亲自带兵攻入皇宫,首先击毙了几十名朝鲜守军,然后又与日军交战,一举击溃日军,竹添公使仓皇逃跑。当年日本记者佐藤铁治郎在记录这一历史事件时,这样描述:“甲申之变,韩京大乱,韩王恐怖,照会我竹添公使保护。袁世凯闻变,遂率兵往袭王宫,以我公使在宫内,乃致书我公使,书甫入,我公使未暇拆阅而袁军已先鸣枪。时韩兵守宫门,我兵驻内院,清兵入门,先击毙韩兵数十人,继与我兵相接,清众我寡,势不敌,我公使势甚危”。后来竹添逃出王宫,到了仁川。
这一次甲申政变清军从出兵的决定,到军事的部署与攻击,以及到事变结束后残局的收拾,全是袁世凯一个人做的决定,这也是中日第一次在朝鲜战场正面交火。袁世凯在这次行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果敢和谋略,不但受到了朝鲜王室的尊重,也受到了朝鲜百姓的拥戴。事件过后,日本甚至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袁世凯当日之谋,实有令人可惊可畏者,使清政府与李鸿章能明断敏速,出师图韩,一跃而登,真令我日军无从措手……袁之外交,诚有剽悍之手腕哉。”
这一年袁世凯25岁。这一仗打得不仅令他在日本名声大震,而且也获得了李鸿章的大力赏识,此后,袁世凯的平步青云,跟他这一次的表现有很大的关系。机会来临的时候,就看你抓不抓得住,袁世凯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抓住了。我们现在25岁的年轻人,有的刚踏上工作的岗位不久,还在给领导端茶倒水,有的还在学校读书,等待就业机会,有的在家啃老,有的在工厂里打工,还有很多人在送快递。而袁世凯已经“能号召中国驻防各营,并策动朝鲜左右两营勤王,在军事上,甚至在外交上作详尽周密的部署,发号施令,统御中韩联军,击溃日军,摧毁政变集团的势力,拯救韩王,恢复李熙政权,同时维持汉城的治安”了。
甲申政变发生之前,清廷和李鸿章对朝鲜采取的是“以夷制夷”的政策,让列强互相牵制,并不想与日本发生正面碰撞。但日本一直想夺取朝鲜,进而吞并中国的野心从没有改变,他们也在等待时机。甲申政变之后,虽然有袁世凯的迅捷反应和英勇果敢,但李鸿章并不想把事态扩大,于是在天津与日本签订了《天津条约》。《天津条约》的核心内容是朝鲜实际上变成了中日共同的保护国,中日两国共同撤出在朝鲜的部队,今后有一方要在朝鲜部署部队,必须要通知另一方。这一条其实为几年后的中日甲午战争埋下了祸患。
朋友们,我刚才谈到的,是袁世凯到朝鲜后遇到的两起政变,以及他处理政变的能力和魄力。接下来我简单交代一下中日甲午战争的缘起。
自甲申政变之后,袁世凯在朝鲜变得骄傲起来,他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待人处事也就越发的傲慢和专横。毕竟才25岁的年轻人,但他的这些态度引起了各国驻朝大使以及朝鲜本国官员的不满,他们在这一时期对袁世凯的评价多是“自大妄为”“盛气凌人”等等。但我个人认为,袁世凯在朝鲜骄蛮的态度,其实是在竭力维护清朝在朝鲜“上国”的地位。因为这个时候,不但日本对朝鲜虎视眈眈,就是俄国,也在暗中与朝鲜酝酿“俄韩密约”,还有英国等也在窥视朝鲜,列强们都不愿看到中国在朝鲜独大,纷纷提出了“共同保护朝鲜”的主张。这时候,袁世凯必须保持强势的态度,以展示大清是朝鲜“唯一宗主国”的地位,好在李鸿章是懂袁世凯的,对各国提出的各种抗议都含糊待之,让袁世凯在朝鲜有自己发挥的空间,有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和场所。甲申政变之后,李鸿章成了袁世凯的顶头上司,李鸿章曾多次在慈禧和光绪帝面前夸奖过袁世凯,说他“血性忠诚,才识英敏,力持大局,独为其难”。李鸿章对袁世凯真是呵护有加,待如亲生儿子。可以这么说,李鸿章是袁世凯生命中除吴长庆之外的第二个贵人。
几年下来,袁世凯操纵朝鲜政坛的结果,确实让中国在朝鲜的宗主权地位得到了强化,俄国虽然有侵占朝鲜的野心,但经袁世凯的一通搅和,“俄朝密约”最终宣告失败,英国也因为在与俄国的抗衡中,退出了朝鲜,法国和德国,虽然也与朝鲜签订了几份相关的条约,但都是在袁世凯的掌控下进行的,是可控的。袁世凯还对韩王李熙进行了洗脑,向他提出了“朝鲜大局论”,分析了朝鲜的实际情况,重点论证了朝鲜依附中国的六大好处和背弃中国的四大害处。严正地告诫朝鲜国王:“朝鲜本属中国,今欲去而之他,是唯孺子自离其父母,而求他人之顾复也”。袁世凯对李熙使用边恐吓边安抚政策,遂“使朝鲜逐渐终止了除中国以外的任何外交往来,局势渐趋稳定”。
但最让人操心的还是日本,甲申政变之后,日本觉得大清还有一点点军力,不愿正面跟大清发生纠纷,表面上是让中国在朝鲜占了便宜,暗地里,日本却在拼命发展国力,扩充军备,以谋有朝一日,与大清决一死战,夺取朝鲜,进而霸占中国。
其实早在1887年,日本陆军参谋部第二局局长小川又次陆军中佐就起草了《清国征讨策案》,在这份文件里,他列举了旅顺半岛、浙江舟山群岛、澎湖列岛、台湾全岛等六个战略要冲,并准备通过战争把这些要冲“划归日本版图”,日本的侵略野心昭然若揭,但大清自己还蒙在鼓里,还在朝鲜以宗主国自居。自从袁世凯驻扎朝鲜以后,确实也全力以赴,他对朝鲜进行了全方位的管理,举凡“电政、邮船、造币、借款等权利,思一网打尽”。其他如渔业、矿山、海关、外交等等一切政治经济贸易活动,袁世凯都尽量掌控在自己手里。日本在朝鲜的势力越来越弱,日本一直都想在朝鲜取得电报电话线的架设工程,被袁世凯给否了,最后由中国的邮电局承办,日本想在朝鲜取得采矿权,也受到了袁世凯的干预,在渔业生产方面,袁世凯也竭力反对日本的海上作业,在袁世凯驻扎朝鲜期间,日本人的许多要求都没有实现,还有些是打了折扣,所以说,日本人把袁世凯恨之入骨。日本人对袁世凯的不满和仇恨,实质上是日本对中国在朝鲜宗主权地位的不满,他们把中国视为对外扩张的绊脚石,朝鲜仅仅是一颗棋子,朝鲜的根本问题,就是中日关系问题。实事求是地说,年少气盛的袁世凯除了在日本人面前表现得盛气凌人,就是把李熙君臣,逼得也有点过分。人都是要面子的,袁世凯一点面子都不给,究其原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他甚至准备要给朝鲜另立国王,让大院君摄政,还想过直接吞并朝鲜,让朝鲜作为大清的一个行省,以上这些都让李熙对他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怨恨和恐惧,好在李鸿章没有同意他的计划,李鸿章不想在朝鲜惹更多的麻烦,但有时候,不是你不想惹麻烦,麻烦就不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甲申政变后,朝鲜的亲日派首领金玉均、朴永孝逃亡日本,继续从事亲日活动。袁世凯和朝鲜当局一直都在谋划着把这几个人引渡回朝鲜处理,但日本当局不同意。权东寿、洪钟宇、金泰元等几位朝鲜人就打着“处理甲申漏网逆贼”的旗号,一直想办法暗杀金玉均和朴永孝。1894年2月,几个人兵分两路,洪钟宇等人把金玉均诱骗到了上海,并在美租界的日本旅馆刺杀了他,袁世凯得知消息以后,就给李鸿章发去电报,要李鸿章设法保护洪钟宇。洪钟宇出了美租界以后,清朝就把金玉均的尸体和洪钟宇一起交给了朝鲜,让他们自己处理,朝鲜的处理方式是把金玉均的尸体给车裂了,并给洪钟宇升了官。另一路权东寿等人在日本对朴永孝进行暗杀,不但没有成功,还引起了日本方面的极大反响和愤怒。这两件事把日本民众的情绪引向了一个极端,日本的舆论也对中国大加指责,再加上军国主义者及一些好战分子的火上浇油,他们在东京组织了游行和集会,要求政府对清宣战,占领朝鲜,这个时候,中、日、韩三国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了临界点。日本通过几年的卧薪尝胆,国力大为昌盛,袁世凯在朝鲜的十来年,对日本的势力进行了极大的打击和压制,日本人心中一直处于不满的状态,一直在寻找机会恢复往日的优越地位,部队也已做好了战争前的一切准备,就等政府下令开战了。
日本人在等时机。很快,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1894年5月1日,朝鲜的东学党发生起义,他们到处捕杀贪官污吏,开仓救济灾民,打出了“灭尽权贵”“济世安民”的旗号,起义队伍很快就发展成了几万人,并遍及全罗、忠清、庆尚三道。朝鲜政府自己无力平定起义,而且事态也越来越严重,于是就请求袁世凯给李鸿章发电报,让大清发兵来朝鲜帮助镇压平定。袁世凯对于朝鲜政府主动要求援助,当然非常高兴,马上给李鸿章发电报称:“其内乱不能自了,求华代戡,自为上国体面,未便固却。……如不允,他国人必有乐为之者,将置华于何地,自为必不可却之举。”
朋友们,前面我交代过了,甲申政变以后,伊藤博文和李鸿章在天津签订了一个《天津条约》,有一条就是如果一方要派兵进驻朝鲜,必须要通知另一方。李鸿章当时是犹豫的,怕的就是日本趁机也出兵朝鲜,这样,局势就太混乱了。但年轻气盛的袁世凯显然误判了形势,在朝鲜待的时间长了,内心里,估计是瞧不起日本的,根本没把日本人放在眼里,他跟李鸿章说:“老大,出兵吧,日本必无他意”。而日本人也在袁世凯面前玩起了两面派,一边派人跟袁世凯打包票,说朝鲜这么乱,你们赶快派兵进来吧,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即使去人,也只是派几个当兵的到朝鲜保护一下我们使馆的工作人员,并无意参与朝鲜的任何军事行动。另一方面,日本就等着中国出兵,自朝鲜东学党起义后,日本就一直关注着朝鲜的局势,他们认为这次内乱是日本在朝鲜恢复势力的最好时机。日本人觉得,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李鸿章本来还在犹豫,出不出兵,尚在两可之间,但在袁世凯的极力怂恿之下,清政府终于在6月4日派直隶总督叶志超和太原镇总兵聂志成率领淮、练军1500名,另由丁汝昌选调“济远”“扬威”两舰,驶赴仁川掩护。6月6号,按照早前的《天津条约》约定,中方通知日方自己已出兵朝鲜。日方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说了声知道了,既然你们已出兵,我们也要出兵。其实早在6月2号日本就已经准备好了部队,日本第一批部队约800人第一时间奔赴朝鲜,直奔首都而去,而且后续大部队源源不断地在仁川登陆,向首都汉城挺近,几天时间人数就达到了8000余人。这时的日军在数量上大大超过了清军,占据了绝对优势。袁世凯一看傻眼了,当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接二连三地给李鸿章发电报,要求增援,而这时的李鸿章还没有做好跟日本决战的准备,还是希望通过外交手段解决朝鲜问题,于是他不停地通过俄、英、美、德等国进行外交斡旋,但大家都不给力,也不想掺和中、日、韩三国之间的军事战争,日本人一看这事儿没人管,更加的放肆了,后来日本的大鸟公使拒绝了各国的调停,并向朝鲜政府提出了“朝鲜内政改革案”,露出了侵占朝鲜的本来面目,这个“朝鲜内政改革案”囊括了政治、教民、立法、理财、劝农、奖商等各个方面。李鸿章的外交努力宣告破灭以后,袁世凯在朝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朝鲜不可能扭转局面,而且自身的安全,也日益受到威胁,于是在6月29日,给李鸿章连发三封电报,要求回国,李不同意,叫他“略忍耐”“勿怯退”。7月14日,袁世凯急火攻心,彻底病倒,日本人的大炮已经对准袁世凯的公署,手下的幕僚全吓跑了,连柴米油盐都已断绝,16日,袁世凯给李鸿章发的电报已经是声泪俱下了:“凯等在汉,日围月余,视华仇甚。赖有二三员勉可办公,今均逃。凯病如此,唯有死,然死何益于国事,痛绝。至能否邀恩拯救,或准赴义平待轮,乞速示。”说自己已经生病,且再留在朝鲜,也无意义了,并且物色好了一个接班人,叫唐绍仪。18日晚,李鸿章考虑到中日决裂在即,终于回电同意袁世凯撤回并由唐绍仪代理朝鲜事务。不巧的是,这封电报被日本人截获了,他们就派人准备在半路上暗杀袁世凯。唐绍仪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跑到英国驻朝使馆找到朱尔典公使求助。当天半夜,袁世凯改装易服,从使馆后门出逃,唐绍仪持双刀双枪,乘双马,护送袁世凯到江边,登上朱尔典准备好的英国军舰,军舰刚离开十多分钟,日本人就赶到了码头,最终只好望船兴叹,从此后袁世凯与唐绍仪的友谊也更加牢固,唐绍仪一直追随袁世凯,最后官至民国大总统,这是后话。21日,袁世凯到达天津,向李鸿章汇报朝鲜事务,并声明中国已不是日本对手,建议撤兵至鸭绿江,放弃朝鲜。23日,日本军队冲进朝鲜王宫,扣押闵妃,扶植大院君摄政,并由大院君“授权”日本驱逐中国军队,25日,日本海军在朝鲜湾将中国运兵船“高升号”击沉,950名中国官兵阵亡,8月1日,中国政府对日宣战,中日战争爆发,1894年为农历甲午年,史称甲午战争。
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甲午战争的过程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我想说说袁世凯在朝鲜期间的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许正是这些家长里短,才更显袁世凯的性情,俗话说,历史都是隐藏在细节里的,那么,要全面认识袁世凯,我们便不得不从他的一些琐碎的言行、巧妙且得当的处事方式上,来细细考察他隐秘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