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福斯特,寂寞是一种修行
2016-12-22李充
李充
寂寞催生出的产物是什么?一根香烟?一段爱情?亦或是一场歇斯底里的战争?自人类知道感情这回事儿后,“寂寞”便成了众生百态中的困惑议题,有些人甚至乐此不疲于寻求摆脱寂寞的灵丹妙药;但偏偏,英国建筑大师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却有着对待寂寞的不同态度一一他视寂寞为一场以“建筑”为核心的修行,不逃避而感恩,以时间抚平一切,并从中获取解决设计问题的方式方法。这么看来,建筑师的身份反倒是小觑了福斯特为世界建筑史上带来的种种惊喜;而懂得如何“守住寂寞”的禅学大师身份似乎更贴合福斯特从1967年以来的所思所作。
在大众眼中,诺曼·福斯特是英国当代最具国际声望的建筑大师,因其建筑作品之卓越贡献,1999年他曾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Pritzker ArchitecturePrize),也因此获得英国女王晋封为终身贵族泰晤士河岸男爵(Baron Fosterof Thames Bank)。其建筑设计作品之类型广泛并遍及全球,包括大尺度的城市规划案、高架桥、机场,和博物馆、美术馆、银行、办公大楼等尺度之建筑设计,以及小尺度的室内空间改造,和家居与把手等产品设计。总言之,福斯特可以说是一位全方位与跨越领域发展的杰出设计师。
观其作品,福斯特融合建筑科技、艺术与人文的创新理念,随着时代的演变、科技的进步与生态环境的改变,他秉持着尊重人性与生态保护,藉建筑从创作实践与脑海中的蓝图融合,不断追求突破后的“意外之喜”。虽然,福斯特的作品一般被视为高科技样式(High-Tech)的代表;然而,从其教育背景与建筑学养成的脉络,和其作品的设计思考内涵,不难发现其建筑创作所蕴藏的人文关怀与艺术倾向。而本次由东京森美术馆举办的福斯特建筑事务所作品回顾展正是由建筑师的建筑启蒙背景为序幕,并借由作品中所表现的空间特征,与其所涉及的“寂寞修行”之议题进行讨论,主题性地介绍其建筑与东方禅味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来自劳工阶级的寂寞少年
在传统的英国工业革命时代,福斯特的出现带着一股“叛逆”的反样式(Anti-Style)。在其早期作品构想图中,他崇尚轻量化的建筑理念,并呈现出一种建筑结构系统中的空间弹性,时刻反映着“高科技建筑”的基本空间创作概念。造成这一局面的具体原因还要追溯到福斯特的成长背景——1935年出生于英国曼彻斯特“Levenshulme”区的福斯特少年时喜欢画画,他的作品受两大因素影响,一是英国画家L.s.Lowry笔下的工业社会众生相;二是杂志《Eagle》中航空母舰和“火神”轰炸机的剖视图。前者反映了福斯特在工业老城曼彻斯特的成长记忆与环境景象,而后者杂志中的科技表现了福斯特对未来世界的幻想,也埋下了一颗飞出未来想象的种子。
在毕业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后,福斯特义无反顾的来到美国耶鲁大学求学,接受着美式现代主义思潮教育与师生之间自由至上的影响,他的“反叛”愈发明显。在与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gers,建筑大师,1963年与福斯特等人组成“四人小组”)耶鲁同窗两年.取得硕士学位之后,他自理门户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1971年,因业务关系,与理查德巴克敏斯特富勒(RichardBuckminster Fuller,建筑大师)在伦敦结识,两人曾经合作一些实验性的案子,福斯特受到富勒之标准化、轻量化、大跨距建筑与环保挂念的发启甚巨。寂寞是万事万物新开始的温床
在上世纪70年代末,富勒在乘坐福斯特自驾直升机的时候,调戏了老福一个问题一一“你的建筑到底有多重?”当时,这种奇怪的问题着实问懵了他,在经过一个星期的“较真”后,福斯特给出了答案:5328吨。显然,这比起37万吨的帝国大厦来说,简直就是轻如鸿毛,但对于追求“Less ls More”的福斯特来说,这可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数字。
以上的趣闻只是一个引子,提及极简主义,在福斯特的诸多作品中,最传奇的还属于位于英格兰的韦利费伯办公大楼(Willis Faber and Dumas offices)。Willis Faber位于伦敦东北方的历史老镇伊普斯威奇(lpswich),此大楼虽与四周的古建筑形成强烈的对比,Foster以曲形的玻璃帷幕外墙反映基地周围的历史建物景观,创造了如谜般的街道空间。反射性的玻璃构材,于白天强调其街道纹理;在晚上此玻璃之透明性将其内部空间展露无遗,这恰好与现代人通过玻璃帷幕墙(注解:从里面看外面,人的视线整个是透明的,这时候它的功能是玻璃,让你一览无余;从外面看里面,却只能看到自己映在镜面上,这时候它的功能是帷幕)想“隐藏自己,窥伺别人”的想法大相径庭。本案的主结构为钢筋混凝土柱结合华福格子版(Waffle)与无梁版系统,以14米的大跨距为格子状排列,周边以7米间距的次结构系统呼应基地的曲形,创造了开放且具弹性的自由平面;屋顶结构为钢管桁架,自然光由屋顶照亮中央电扶梯的公共空间与办公空间,与黄色墙面共同营造温暖的感觉。不得不说,Foster这样的做法挑战了一般人对办公大楼的既定看法,少了灰蒙蒙的压抑气氛,而是营造了一种愉悦的场所氛围,并引入社交性的技能,例如在一楼设置游泳池和健身房,顶楼有屋顶花园与餐厅,员工可以在此屋顶上闲逛或野餐。开放式的办公空间有意消弭工作阶级的观念,在高科技的空间中注入了强大的人性考量。
另一著作,森斯宝利视觉艺术中心(Sainsbury Centre for Visual Arts)位于英格兰的另一历史古城诺维奇市(Norwich)郊外的东英吉利大学(university ofEast Anglia)校园内,Foster以35米大跨距的凸形桁架组构一大型的建筑容器,整合了展览空间(展示业主所收藏之美术品)、餐厅、修画室、艺术学系等不同机能的空间。长向的外墙为吊挂铝板,短向为大面积的玻璃帷幕墙,其外面向校园之景观。本案的凸形桁架内部配置设备管线,其内部空间亦作维修使用;大跨距的结构提供内部极大的空间使用弹性,能够因应不同的展览活动与未来机能的变动,真可谓是“少即是多”的突出表现。
而说到福斯特在亚洲最具代表的作品——香港汇丰银行,其设计概念亦是以营造大跨距且开放的办公场所为主,福斯特将建筑物的服务核心,与钢制的主结构范伦狄尔构架(Verendeel Mast)配置于大楼之二侧,跨距三十三公尺,并以桥梁式的桁架悬吊结构拉住各区楼板之重量,创造具开放性、明亮与弹性化的办公环境。内部中庭的顶部天花板是一排玻璃镜面,用来反射南向立面所装置之集光器的日光,光线因此被引入室内大厅,和挑空之地面层公共广场,广场上的路人透过上方的弧形透明玻璃亦能看到银行内部。福斯特这种以电脑控制和反射装置,将建筑物接受日光的被动姿态,转化为主动控制光线的机制,为当时建筑科技的大胆构想。但辉煌的背后其实一段超惊险的故事:为了投标成功此项目,福斯特大笔举债,如果不中,则直接破产。但即使是完成了这一杰作,也因为成本控制的问题而濒临破产散伙,加上身为英国人的福斯特根本不懂东方人在建筑中需要涉及到“风水”,种种东西方的文化差异让整个团队焦头烂额。对此,福斯特对寂寞禅味的理解又再次发酵,他面对新任务时总会稍作停顿,细心思量,你能否做得更好。如果你不能做得更好,那只是意味着你不够热爱你过去的成绩,或者你根本不够出色。到了这个“卡壳”的时候,福斯特选择独自—人去面对,停下来,利用适当的否定拉自己一把。
新旧交替制造永恒禅意
在面对都市旧建筑与历史性空间之再生的议题时,福斯特尝试将再生的空间融合于都市既有的涵构当中,使新的空间能够呈现其当代性,但又不会与旧的建筑产生冲突。其中,具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皇家艺术研究院的沙克勒画廊(Sackler Galleries.Royal Academy of Arts)、大英博物馆大中庭再生桉(Redevelopment of the Great Court of the British Museum.London.UK),和德国国会大厦重建案(Reichstag restoration.Bertin.Germany)、法国尼姆的卡尔美术馆暨多媒体中心(Carre dArt,Nimes.France),由这些设计案可以清楚窥见福斯特对历史性建筑再生的态度,以及其如何以当代之观点进行空间的再诠释。
沙克勒画廊是福斯特事务所执行的第一件历史性建筑改建案。针对本案,福斯特在两栋历史建物间一一伯林顿府和维多利亚画廊(Burlinqton Houseand a Victorian gallery),以当代的建筑方式进行空间的介入。利用两栋建筑之间的天井引入日光,并置入玻璃楼梯与电梯;福斯特以现代化的建材扮演
其空间上与时间上联系的中介角色,在重建之过程中,伯林顿府原初之帕拉第欧式立面也因此被揭露出来。福斯特利用这种新、旧并置的构筑方式,使新的部份能够彰显旧的空间与纹理;此构筑法也一直延续到大英博物馆大中庭再生案与德国国会大厦重建案。
大英博物馆大中庭案,是在大英图书馆迁到圣潘克拉斯之后,馆方希望为博物馆的中庭创造新的风貌,并又能重新整合博物馆原有的各展览空间,让众多的游客能够更自在的穿梭于各个展厅。福斯特是由都市的角度来思考此更新案,他曾提到最早期的构想是要藉着本案,创造一条北自大英图书馆,穿过大英博物馆大中庭的更新空间,到柯芬园(Covent Garden),再到南岸的一条新的遗产步道;藉此艺术与文化廊道,使博物馆融入到城市的整体中。福斯特以最先进的工程技术与造形的简化考量,创造了以三角形为单元发展的三度曲形顶蓬,此独特的玻璃采光蓬解决了中庭立面与阅览室圆顶之间的不规则空隙,此轻量化受到Fuller玻璃采光蓬,创造了明亮、宽敞的都市公共空间;而且,因室外气候变化与日照角度之改变,中庭空间将呈现丰富且动感的光影艺术。
德国国会大厦重建案是一件政治意味相当浓厚的作品,在东、西德统—之后,此国会大厦的重建有其政治上之象征意涵,新生的德国也希望藉此地标性的建筑,表现其秉持环保与永续的理念。所以,在本案中,福斯特事务所延续其先前所发展之历史建筑再生的观念,并表现其对民主政治的空间诠释。在获得此竞图案后,德国国会的右派份子希望福斯特重建旧建筑的圆顶,以作为德国的重要象征。建筑师最后在妥协之下,以半球形的透明玻璃圆顶展现国会的新形象,结合倒立的圆锥体镜面玻璃,反射大量日照进入议会大厅,也使大厅内部的气流可以自然往上对流。穹顶内螺旋的双坡道让民众俯视议会之进行,藉此象征民主与议会受人民监督之机制。此外,本建筑的历史痕迹,如木头被烧过的痕迹、石工们所作的记号、和苏联的涂鸦画等都被保留;福斯特希望藉此保留国会大厦和柏林的城市记忆,让此建筑成为一座活的博物馆。灵感诞生于寂寞之中
不少媒体在采访福斯特的时候,都会问及设计灵感的来源。对此,他一笑置之,认为灵感可并非是用简单语言可以概括和具体化的,因为它们诞生于寂寞之中,深不可测。而所谓的寂寞,或许是福斯特的一场自行车远行,从法国跨国西班牙的中世纪朝圣之旅;或许是他独自驾驶滑翔机到直升机的各式飞机时的空中冥想;或许是一场越野滑雪时的灵机一动。总之,这一切早已说不清道不明,大众更是无法准确捕捉到老头子在寂寞修行中的种种奇遇——因为这个过程只有福斯特本人身临其中。当然还好,还有具象的奇迹等待大众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