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费改或加剧行业洗牌

苏红宇

9月，最牵动中国支付行业的一次变革“96费改”正式实施。从2016年3月发改委和央行发布《关于完善银行卡刷卡手续费定价机制的通知》以来，中国银联以及相关的发卡银行、收单机构就开始调整相应的系统改造工作。

9月6日起新的刷卡费率正式施行，不仅行业分类被取消，刷卡费用下降，而且由政府定价转为收单机构市场化定价。市场化必然导致竞争加大，也将加剧行业洗牌。对一些不够规范的支付机构来说，违法套码空间不再，盈利空间进一步被压缩。但市场多元化的声音依旧不断，此次费改，对市场参与者而言只是看起来很美吗？

新政打破套码沃土

此次费率调整，可以说是中国银行卡产业发展30年来最为重要的一次改革，银联数据显示，截至8月底，涉及改造的商户达到2000多万家。面对当今中国银行卡产业发展的新局面，现行的银行卡交易费率体系暴露出一系列问题，尤其是商户套码、信用卡套现现象的屡禁不止，越来越受到市场各方的广泛关注。

在费改前，商户按行业被划分成四大类，不同的行业收费是不一样的，据了解，餐饮娱乐类手续费是最高的，为交易金额的1.25%；百货等一般类是0.78%；超市、加油站等民生类是0.38%；医院、教育等公益类的则是零费率。在采访中，《经济》记者联系的多家餐饮业商户均表示，对费改的到来期待已久，作为最直接的受益是，新规实施以后就不再区分行业了，所有商户费率都一样。从部分银行公布的费率来看，调整后的费率水平分别为：借记卡是交易金额的0.5%；贷记卡为0.6%。“费率新规”使餐饮行业承担的手续费降低了一半以上。有餐饮行业人士估算，费率新规每年能给餐饮行业降低20亿元左右的成本。

总体上来看手续费的确是下降了，但是这并不是给消费者省下的，因为这些收费是向商家收取的。商户“获利”的背后，其实是银行卡产业的“让利”，发卡银行能抽取的手续费整体被降。苏宁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薛洪言告诉《经济》记者，“96费改”前，名义上收单市场实行的是政府定价，但实际上却是“线下收单政府定价、线上业务市场定价”的双轨制。线下收单业务，大家走的是银联的渠道，都要按照银联的规矩办事，但线上支付业务，第三方支付探索出了银行直连模式，银联成了局外人，7：2：1的利益分配机制也就不复存在，第三方支付企业得以和发卡银行讨价还价，重新确定手续费分配机制。

近年来，收单市场乱象频发，套码、切机等违规行为屡禁不止，收单机构也为此屡屡“收获”央行和银联的罚单。套码的背后是不同商户手续费的巨大差异，餐娱类收费水平为1.25%，民生类收费水平则为0.38%，以一年1000万流水的小商户来看，由餐娱类商户套码至民生类可以节约8.7万元费用，且风险低，商户何乐而不为呢。

套码的盛行又为切机提供了土壤，A收单机构为了抢占B收单机构的商户，可以通过提供套码服务来赢得商户的支持，反过来也逼着B收单机构不得不提前一步主动为旗下商户提供套码服务。

薛洪言还告诉记者，“96费改”虽仍然保留了标准类、优惠类和减免类3个商户类别，但明确要求“自本次刷卡手续费调整措施正式实施起两年的过渡期内，按照费率水平保持总体稳定的原则，对超市、大型仓储式卖场、水电煤气缴费、加油、交通运输售票商户刷卡交易实行发卡行服务费、网络服务费优惠”。意味着两年过渡期后，商户类别将只剩下标准类和减免类，基本上统一了商户类别，费率梯次计价方式也就自然成为历史。届时，套码将失去存在的土壤，切机行为也会大大下降。

所以，这次降低费率受益的人不是持卡人而是商家，换句话来讲，也就是说给这些中小企业降成本。根据央行测算的数据，政策实施后各类商户每年共减少刷卡手续费支出74亿元。上海交通大学经管学院教授陈宏民向《经济》记者分析，这次定价机制改革对产业各方实现了互惠共赢：“对商户而言，总体费率得到了较大幅度下降，改善了其经营环境；对发卡行、收单机构和转接清算机构而言，让价格结构与成本结构相关，是一种合理回归”。

信用卡回归本位利大于弊

此前，信用卡刷卡手续费区分商户类型收取，以一般类商户为例，每单费率为消费金额0.78%，发卡机构、收单机构和银联按照7：2：1的比例进行分成。如消费10000元，发卡机构约获得55元手续费收入，收单机构获得15.6元手续费收入，银联获得7.8元手续费收入。

按照此次费改的内容，7：2：1的手续费收取模式将被打破，所涉三方将根据通知内容具体确定收费标准，仍以信用卡消费10000元为例，发卡机构收费不再区分商户类别，统一按照不超过0.45%的比例收取，上不封顶，发卡机构手续费最高收取45元。银联收取手续费不超过交易金额0.065%，最高为6.5元，收单机构实行市场调节价，由收单机构与商户协商确定具体费率。

不难从这几年信用卡产业发展的现状看出，它早已超出了原有的产品特点定位，逐渐被银行放任成为一般信贷产品，一来对信用卡额度放松了限制，消费者都以办大额信用卡为第一目的。薛洪言解释说，“‘96费改前，借贷合一的定价方式并不科学。相比借记卡，信用卡发行面临着资金成本、风险成本、运营成本和市场营销成本等，运营成本要高出几个档次。二者执行统一的定价标准，对借记卡而言，定价标准过高，实际上属于借记卡对信用卡的变相补贴；对信用卡而言，定价标准过低，加剧了信用卡套现行为的泛滥”。

有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由于信用卡刷卡手续费低，通过收单环节进行信用卡套现成本较低，促成信用卡套现成为一个庞大的产业”。一般而言，持卡人只要向商户缴纳1%至3%不等的“手续费”，就可以轻松将信用卡内的钱“刷”出来，不少商户还推出了数百元封顶的“优惠政策”。很多人将信用卡套现资金用于生产经营、互联网理财、民间借贷等活动实现套利。更有甚者，不法分子借助信用卡预授权政策，利用银联与银行结算时间差反复通过预授权消费、撤销、网银转账等操作，可以套取信用卡额度数十倍金额的预授权保证金，已经成为金融诈骗的一种常见形式。

信用卡成为套现的工具，而套现后的资金除了被大量用于投资理财产品外，而更多的套现资金成为呆账、坏账。数据显示，截止到2016年第一季度末，信用卡授信总额为7.45万亿元，同比增长19.55%；信用卡应偿信贷余额为3.15万亿元，同比增长23.54%。而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偿信贷总额458.09亿元，环比增长20.46%。从这些数字中，我们可以看到信用卡的授信额度增长很快，而逾期半年未偿信贷总额更是增速迅猛，已经是2012年的2.5倍，尽管与授信总额、应偿信贷余额相比所占比例不大，但这部分都很有可能成为实际上的“坏账”。2003年，我国台湾和韩国相继爆发过信用卡危机，都是由于过度滥发信用卡而造成的，教训历历在目。

中国人民银行南通中心支行支付结算科副科长刘栩对《经济》记者表示，此次费改主要是为了减少信用卡违法套现的现象，也增加了套现的成本，规范银行卡收单市场。部分银行也将信用卡作为个人信贷业务的一部分，特别是将信用卡余额转为现金分期业务，以现金的形式向用户进行贷款业务。

“96费改”实施借贷分离政策，且规定信用卡刷卡手续费上不封顶，确实提高了信用卡套现的成本，可以有效遏制套现行为。薛洪言也表示，“信用卡费率的提高会加大商户对信用卡的抵触情绪，尤其是购房、购车环节，均涉及到信用卡大额交易，上不封顶的政策，对商户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支出，但整体来看，利远大于弊”。

第三方机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费改在一定程度上会冲击现有收单行业的格局，对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造成重大利空。因为新规提到，收单机构的服务费由政府指导价改为市场调节价。这就意味着，本来已经白热化的第三方支付收单市场会迎来更加激烈的洗牌，一场博弈在所难免。

“267张牌照还是太多了，支付行业是一个规模效应比较强的行业。未来支付机构将大规模进入业务转型期，行业并购趋势或愈演愈烈。”薛洪言说。2011年5月，支付宝等27家支付机构，获得了第一批支付牌照。在随后的4年时间里，央行一口气发了八批牌照，共270家支付机构获得了“通行证”。此后，因“违规挪用客户备付金、涉嫌非法吸储”等原因，浙江易士、广东益民和上海畅购的支付牌照相继被央行注销。

交易额规模越小的支付机构，其盈利的可能性越低，随着这一新规实施，收单行业将取消手续费行业分类，并实施市场调价。激烈的价格战或不可避免。

竞争是把双刃剑。乐观者看出了它对于客户体验的改善，悲观者则恐于价格战、及其引发行业洗牌的可能性。中国银行法学研究会会长、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卫国就表示，在新的价格形成之后，收单机构之间有竞争，商户便有了选择空间，竞争和选择的博弈结果将会使收单机构趋向于降低费率、提高服务和改善用户体验。

但在盈利挑战面前，也有第三方收单机构望而却步。多名收单机构人士向记者表示，盈利挑战将更为严峻，只能想办法往多元化经营转型，逐步摆脱对收单服务费的依赖。

有业内人士表示，从第三方支付的情况来看，行业的领先者，为求行业领头羊的光环，也许在新规下不赚钱都要先扛着。因为对市场的占有本身涉及“大数据”的累积和概念的制造、资本方的青睐，以及制造互联网金融无限想象空间的可能性，但这些机构的存在，很可能对同业而言，就是一场类似价格战的驱逐。

事实上，早在两三年前，很多第三方支付机构已经预见了这一现象。有支付公司高层就曾讨论过手续费清零的问题，其此前表示，“如果第三方支付企业仅做通道业务，那么是不可能养活自己的”。薛洪言认为，一个可能的方向是建立自身的生态系统。支付机构的核心优势是多年积累的用户和数据，通过挖掘这些资源，再辅以其他的小贷、私募基金、征信等牌照，可以为用户提供增值的服务。

记者注意到，已有不少机构早已开始转型。比如，两年前拉卡拉就开始涉及支付、征信、信贷、理财等多领域，逐步转型为综合性互联网金融集团。另外，通联支付也提出了“支付+金融+电商”的发展思路，为优质客户提供定制化综合解决方案。

而支付机构另一个可能的出路是纳入某一大集团的生态体系。据记者采访了解，目前一些中小支付机构还在艰难为生，就是希望能将牌照出售给有实力的股东。自从央行宣布不再批设新的支付机构以来，支付牌照已经变成了一种稀缺资源，其价格也在水涨船高。最新的消息是，8月恒大花费5.7亿元收购集付通，曲线获得支付牌照。对于大型集团来说，支付业务可以定义为成本中心，因此对其盈利没有要求，而是服务于其体系内的其他业务模块。

消费者不会受损银行面临挑战

那么费改对消费者是不是没影响呢？新政确实对于习惯了使用信用卡，尤其是在汽车、房屋等大宗消费中使用信用卡的消费者，产生很大的影响。由于借记卡、贷记卡费率不一样，贷记卡的收费率高于借记卡，也就是说，刷信用卡的费率要高于刷储蓄卡，这就导致商家更乐于接受储蓄卡。更为关键的是，新规还规定刷信用卡的手续费是“上不封顶”的，这就意味着一旦遇到大额消费，商户费用就会大大增加。

市场中人人都希望自己利益最大化。对此，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所长助理杨涛告诉《经济》记者，任何改革都难以满足所有人的利益，要适应市场化机制带来的新挑战。针对商家将刷卡手续费转嫁到消费者身上的情况，国家发改委价格司有关负责人表示，禁止商户把刷卡手续费的费用直接转嫁给消费者。如果消费者发现商户有这种情况，可以向人民银行或者价格主管部门来提出投诉举报。

事实上，让利最大的参与者当属银行，南通大学商学院副教授吴婷婷也对《经济》记者说，贷记卡刷卡是属于透支行为，银行要为消费者垫付资金。一方面银行要面临资金占用所带来的成本。另一方面，银行还有可能面临违约行为带来的损失风险。例如消费者透支100元和10万元，如果他们支付的手续费是一样的，对银行而言显然是不合理的。

“单从刷卡手续费这块收入来看，对我们这些发卡量大的银行来说是有挑战的。”一名银行卡部门管理层人士在接受采访时直言。自从2013年的费率调降以来，业内大部分银行已经接受了手续费进入“微利时代”，并调整收入结构，扩大分期和循环利息收入、取现手续费和利息收入等的占比。

记者从银行业内多名卡业务相关人士处获悉，经过近几年的调整，多数银行已成功将发卡+收单的手续费收入占比降至卡中心整体收入的20%以下甚至更低。由此，即便费率新规造成一定冲击，但整体来看并不严重。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研究院客座研究员董希淼告诉《经济》记者，“从价格水平来看，我国刷卡费率水平远低于国外，已没有下降空间，应该向市场传递正确的预期，不能以费率高低作为单纯的评价标准”。他表示，手续费较高的时候，银行可以轻松收取手续费；但现在手续费不好收了，就要精耕细作，倒逼发卡行进行产品创新与服务创新。至于发卡行的收入会减损多少，难以做出精准的估算。从整体来看，假设参考发改委测算的74亿元为总量，则其中银联估计得消化“大几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