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味
2016-12-21刘紫剑
刘紫剑
一
两年前的夏天,我有一套房子即将交付,所以那段时间就忙着考察装修事宜。有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听声音是个小姑娘,说哥呀,我们是大明宫北三环某某瓷砖旗舰店,我店明天有一个大型促销活动,想请您参加,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那段时间,我的手机号码几乎成了透明的,跟装修有关的各种电话纷至沓来,不用说也知道是所购楼盘的经销商透露出去的。刚开始我还有气,凭什么随随便便骚扰我!时间一长,电话一多,我都被折磨得没火气了,但总是情绪不高。
她说的这个瓷砖品牌我没有听过,再加上北三环远得很,那个商场占地又大,过去一趟挺费劲,我的兴趣就更不高了。我懒洋洋地回复,没时间。
想必小姑娘被人拒绝得多了,心态挺好,一点不着急,继续劝我,哥呀,我们这个活动是今年力度最大的一次,总裁都来了,现场签售。
在商家的种种促销手段中,我顶顶瞧不上的就是这个“总裁签售”。打折就打折吧,让利就让利吧,还非要人模狗样地签个字才生效,人为刷存在感。再说了,你的所谓“总裁”,在我眼里狗屁不是。我就更不客气了,直接说好了,我还有事!就准备挂了。
但忽然间,那个女孩的声音都变了,她带着哭腔说,哥呀,您要再不答应,我就……被开除了!
什么意思?我有点发愣。
您是我今天打的第50个电话,也是最后一个电话。前面只有两个客户答应来,明天每人必须带来三个客户……哥呀,您就帮帮我吧,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的心就软了,反正明天是个周六,原来计划也是要考察建材的。我沉吟了一下,那这样吧,你把你店的地址发给我,我明天赶过去。
小姑娘的情绪一下就好转了,不用,哥,您说个地方,我们去接您。我们有上下两场,上午是十点钟,下午是四点钟,您看哪场方便?
说好明天上车的时间和地点,放下电话,摇摇头,想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把商家都逼成什么样了,给店员下硬任务,还负责接送!
晚上回到家,我和老婆商量明天的打算,上午到钟楼饭店,参加一家装修公司的推介活动;下午去看建材。我说了那个电话,老婆不高兴,你随便答应人家干什么?不去,那地儿太远。
我解释了一下那女孩的处境。老婆冷笑,这你也信?说不定是那姑娘装可怜。再说了,你光去也不行呀,要是她说你不下单,老板就把她辞了,怎么办?
那不会。她说得很清楚,他们老板很自信,有个说法,叫:第一次不来是店员的错,第二次不来是老板的错。
什么意思?老婆不明白。
就是说他东西好呗。
东西确实不错。第二天,我在店里看了他们的现场演示,就是把瓷砖竖起来,一松手,八百乘八百毫米的瓷砖整片扣下,巨大的声音把参与活动的五十个客户都吓一跳,但瓷砖没事;又看厂家制作的广告视频,那个精美、大气,把他家的瓷砖夸得世间少有、天下无双。当时就有几个客户现场签了单子。
昨天因为和老婆没有说通,今天我俩各走各的。在装修里面,瓷砖是个大项,我虽然有点动心,但得给老婆通个气。本来想着回家再慢慢商量的,但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小姑娘从我一进门,就前后紧跟着,一口一个哥地招呼,我于是出了门,给老婆打电话。老婆一听价格,不行,什么破砖,200多块钱一块,那什么什么什么(老婆一连说了好几个一线瓷砖的品牌),人家活动下来也没这么贵。
那不一样,这瓷砖最大的好处是杀菌。就是这瓷砖表面有一层特殊处理,细菌在上面时间一长就被杀死了。有试验的,视频里都放了。
老婆恨不得把手从电话里伸过来抽我,呸,就你爱上当!还是个工科毕业的大学生,这么低级的招数都能把你唬住。我再重复一遍,不许订!不然让你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我们结婚虽然只有六年,但老婆的厉害我是深刻领教过的,杀手锏就是“语言家暴”,什么事只要不遂她意,想起来就恐吓、就叨叨,直能说得我脑仁疼。所以现在家里,“大事归我管,小事老婆管”。当然,如您所料,结婚以后,家里就没出过大事。
放下电话,我还得回到店里,因为这地儿相对偏远,打车都不好打,只能等着活动结束他们统一送。天气这么热,我可不想出门坐公交。
小姑娘迎上来,哥呀,姐怎么说?
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啊,我老婆的意思是再看看,多比较几家。
不行您把姐叫过来吧,说得再好不如现场来看。小姑娘对他们的东西还是蛮有信心。
她有事,今天过不来,再说吧。我劝那小姑娘,你去招呼其他人吧,我随便看看。
小姑娘给我端来一杯茶,哥您坐着歇会,等一下,我们还有活动。
活动就是现场互动,问题很简单,答案在店里的宣传页上都有,现场人手一份。主持人学现在电视和广播里的样子,废话连篇,一个劲地忽悠,扇腾得大家争先恐后,踊跃参与,一旦答对了,就会有一份礼品。我因为知道老婆不会订这家的瓷砖,也就不好意思拿人家的东西,虽然都不贵,也就是一套茶具、一套杯子或者一个小锅等等,但再便宜也是人家掏钱置办的呀。我就坐着看手机。
但小姑娘忍不住了,挤到我身边,哥呀您咋不答呢?刚好遇到又出一个问题,小姑娘就趴在我耳边把答案说了,我看看她,一脸的期待和兴奋,就举手把答案说了。
看我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一套杯子,小姑娘把两手攥在胸前,得意地嘿嘿笑。我对她好感陡增,还是一个朴实、纯真的孩子呀!我才认真打量她。
其实这小姑娘挺好看的,鼻嘴小巧,眉宇开阔,皮肤白皙,身材玲珑有致,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女子。虽然穿着一身工作服,还是压抑不住一身的青春气息。我才想起她叫什么来着,哦——小安,她一进门就给我说过。
好不容易把人召集来,老板舍不得放人走,三层楼的展厅又分开安排了几个小节目,只盼着能把客户多留一会,多签几个单子。我就问小安,你今天带来的三个客户有没有签单的?小安脸红了,摇摇头。
我想安慰一下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倒反过来安慰我,哥呀没事,我刚开始干,不着急,慢慢就有了。
也许小安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姑娘,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难得有一个人关心她。时间不长,我就知道了小安的一些基本情况,她家在安康紫阳,爷爷是个老中医,算是村里最有文化的,擅长推拿按摩。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小安的父亲,供成了镇中学的一个教师;又力排众议,坚持让小安把书读下去,要知道他们山村里,女孩子小学毕业就不错了,初中毕业都是凤毛麟角,只有小安上完了高中,前年高考,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补了一年还是没有考上。想着上个职业学校也行,好歹学门手艺,但邻村几个上了职校的,也在外面打工。小安就熄了上学的心思,找机会出来打工挣钱了。
家里也不是多困难,但不出来怎么办?村里的年轻人都出来了,满村就没几个人。
我妈就说了,出去打工也行,不能跟不认识的人出去,不能出省。
这还是我斗争来的,原来说的不许出安康市。
这个店里有我两个好姐妹,一个是我邻村的,一个是我同学。小安给我指,喏,那个,穿高跟鞋那个……还有一个,噢,她到楼上去了。
1300元的基本工资,管吃管住,其他的,就靠提成。
我来两个多月了,成了七笔单子,还行吧……家里也不缺我这点钱,出来更多是为了锻炼……
但还是不好意思啊,毕竟人家的成绩都那么好,最多的那个,一天能成好几个单子……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小安于是给我点点头,抱歉地笑笑,小跑着去了舞台上,却是她们几个女店员给大家表演一个舞蹈。我留心看小安,动作优美,肢体协调,但明显没有基本功,想着就是临时学来应景的。想想也理解,一个山村的女孩子,小时候能有什么综合素质的训练?
好不容易等到活动结束,临走的时候,我把那套杯子给她,说小安呀,谢谢你的辛苦,我家里好几套杯子,这个实在没用。
小安吃了一惊,说哥呀,有没有用我也不敢接,这是客户的东西呀。
我笑笑,先放你这,等我签了单子再拿行不行?
小安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哥您今天能来,我就谢谢您了。没事,您签不签单子都不要紧,姐说的对,多看几家也是好的。
晚上睡觉前,我例行看微信,又看到一个申请加好友的,好像昨天就有,我没有理睬,这次点开进去一看:哥,我是小安。
我心有歉意,点了同意,微信里于是弹出一个新朋友:幸福味。
二
加就加了。我的微信圈有三四百个朋友,真正关系密切、打交道较多的不到一百。记得有谁说过,一个人的精力最多大约只能维持150人的朋友圈,也就是只能和这么多的人建立比较稳定的人际关系,其他的,相貌和名字都记不全乎。我就这样,微信名又不同于电话名,不是真实姓名,再加上有人还喜欢改,一改我就更记不住谁是谁了。但说删掉吧,好像也不合适,说不定就把谁得罪了——不过一个交流的平台而已——所以我的策略,就是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外,对于其他的帖子,多点赞,少点评;即便点评,也是关系比较熟的,以开玩笑为主。
时间长了,我就发现微信圈也是一个小社会,几乎从发言、发帖的内容都能揣摩出这个人的年龄、性格和素养。先说当官的,级别越高,潜水越深,你都快把他忘记了,他忽然抛出来一个帖子,光看标题就是那种正能量爆棚、主旋律振聋发聩的帖子,还以为坐会场上“一二三四”地念稿子;也有那种上进无望的官员,不是养生就是禅宗,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再说其他人,有人喜欢玩深沉,整天发一些枯燥且冗长的学术论文,大多是社会学范畴,有哲学的、有历史学的,有人文学的;有人对现实不满,总发一些讽刺、挖苦、嘲笑的帖子,还爱附上几句点评;有人喜欢朝鲜式的社会主义,以三胖为最爱;有人喜欢喝鸡汤,奉于丹为教主;有人喜欢 “晒”,晒娃、晒包、晒吃、晒自拍……
我所发的帖子以文学作品居多,一来我是个作家,虽然水平不高名气不大,但正因为如此,好不容易发个东西,就赶紧贴出来得瑟。二来作家也是个圈子,有好朋友发表了作品也帮着推一推。三来确实看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就贴出来,主要是为了以后查阅起来方便。
小安的帖子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频率高,自拍多,工作时候拍,和小姐妹们聚会时候也拍,看电影拍,走在马路上也拍,甚至于躺到床上也拍,且多是那种45度俯角照,摆出一个剪刀手的姿势。我直接刷过,点开的兴趣也没有。
她看电影,尤其喜欢看动画片,好像只要有新的动画片上映,她都要赶场子,完了发一组图,有电影票、电影截图,还有吃的爆米花和喝的饮料。我摇摇头,看来代沟很深呀——说到动画片,我只看过两部,上影厂的《大闹天宫》的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前者是小时候的最爱,后者是上大学后跟“系花”一起看的。
头几天,小安每天还会私聊问安,不外乎是天气热,哥要注意防暑呀;下暴雨了,哥要注意防水呀。我先还是客气地回复一句谢谢,后来时间一长,就置之不理了。小安也很知趣,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吧,就不再私聊了。
我原来想着,她如果在微信里问订单的情况,我就客气而明确地拒绝掉,然后删除了事。不想她一直没有问过这个话题,我就不好意思拉黑她,也就这么留着,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小安再没有问过订单的事,我也几乎都忘了“幸福味”就是推销瓷砖的小安。又是一个周末,我和老婆忙了一天,差不多选定了装修的所有大项,当晚在街头吃烧烤庆祝。我老婆是这样的,一穿上好衣服,或者一吃到好东西,心情就大好。那晚就是这样,老婆酒肉穿肠,凤颜大悦,告诉我:剩下的那些厨卫的瓷砖呀、阳台的吊顶呀、露台的护栏……这些小地方,就用你朋友的东西吧,也给他们点面子。我是有几个南方朋友,都在干与装修相关的事项,前段时间听说我有套房子要装修,整天请我喝茶,但老婆一听他们经销的品牌,一个也看不上。现在剩下这点零碎给人家,我估计没人看得上。
我笑一笑,没当回事。吃完烧烤结账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把找零递到我手上,随口招呼:哥呀慢走,有空再来。这一声“哥呀”,让我想到了小安。
厨房、卫生间,以及四个阳台,都用的小瓷砖,各家价格都差不多。我于是在微信里给小安说了。小安欢天喜地,一口一个哥呀谢谢您。后来过来量尺寸、送货、施工、结账,都是他们店里的安装工人。我不放心,还专门问过她。小安说哥您放心,这肯定都是我的业绩,但我们分工明确,我只负责营销,是不能到施工现场来的。我和她也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想着对这个迫切希望业绩的小姑娘好歹有个交代,心里舒服了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份。一天,小安忽然又发来私聊,哥呀麻烦您个事,我看您是个作家,我弟弟也爱写作,尤其诗歌,你能帮忙推荐一些好的诗歌吗?
我当时手头正忙,为了省事,就给她推荐了两本刊物,《诗刊》和《星星》,告诉她,现代诗分歧很大,既然要学,还是多看看国家层面大家普遍比较认可的东西。目前国内,就这两本比较权威,我年轻时候写诗歌,也就以这两本为模板的。
小安发来一束玫瑰花,表示感谢。
过了大概半个月,小安发来三首“诗歌”,说是她弟创作的,请我给指点一下。我之所以给这个诗歌加引号,就是感觉这三首分行文字实在不像诗歌,一句和一句不搭着,看半天,不知道作者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且,比较琐碎和阴柔,感觉这个男孩比较“娘”。我本来想置之不理的,想一想,可能自己给人家提供的教材有问题,《诗刊》和《星星》我也好多年不订不看了,原因很简单,那上面越来越多的诗歌我也看不懂。
我于是给她提供了几个诗人,以初中、高中语文教材上入选的为主,毕竟这些人,是多少教育人士选择、考量的结果。同时告诫她弟弟,喜欢文学可以,从事文学创作,可是个苦差事,尤其现代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如果真喜欢,可以考虑写网络文学,因为那个东西,有读者有市场有效益。其实我发现,她一再强调她的家境不错,更多是出于女孩子的虚荣;或者她那个“不错”,参照标准是他们村。我的潜台词是想告诉她,从事网络文学是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经济状况的有效途径。我留心看了近几年来中国作家富豪榜前几位的作品,都是网络作家,都是玄幻体裁,都是一出手让人找不着北的文字,那些主人公基本上都不在地球上玩,一方面我真的读不下去,一方面我也佩服这些年轻人的想象力。后来看到一段对冯小刚的专访:用心拍的《1942》没市场,玩票性质的《私人定制》倒赚得盆满钵满,心理就平衡了不少。你想想,电影都堕落成什么样子啦,文学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当天没有回复,第二天,又发来一束玫瑰。
整个秋天,我忙着装修,看微信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看,也是浏览标题,遇见感兴趣的直接点赞,不挑起话题。都到十一月份了,一天看到微信上小安问候,哥,您房子装完了吗?最近忙不忙?
我回复,装修快完,其他还行。想一想,难得这姑娘还惦记着,又发了一个笑脸。
小安想来时刻在线,马上又来一条,我前段时间回家,给您捎来一点家乡特产,您何时有空,给您送过来?
我有点意外——凭什么收人家东西?赶紧回复,谢谢你,特产真不用,不是客气。
小安继续,哥,不值钱的,一点心意而已。大老远的,已经拿来了。
我考虑一会,慎重回复:小安好,感谢你的心意。但无功不受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好好工作吧,多做几笔单子,比什么都好。
过了好长时间,小安发来一个哭脸一个笑脸。我想这小姑娘想表达什么意思?看了一会,懒得琢磨,就翻她以前发的帖子。看到她确是前段时间回家过中秋节了,几乎全程直播。有回家路上的照片,有在家里聚会的照片,有家里和田地里的照片,还有返程的照片。只是我留意到,在她家聚会的照片里,一大家子人,有父母,有不知是哥嫂还是姐姐姐夫,以及怀里抱的小孩,就是没有一个年级比她小的男孩,也就是她微信里提到写诗的弟弟。
我问她,回家怎么没见到你弟弟?在上学吗?
她回复,哥,我没有弟弟呀!
那前段时间写诗的那个,是你表弟吗?
她没有解释,只回了一个笑脸,一束玫瑰。
看到她回家团聚的照片,就好像一个天使回到了人间。以前的小安,一个人在我的印象里朦胧且美好着,有了这个照片,显得她都逊色了几分。记得《围城》里方鸿渐说过: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泥带水地牵上父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不便窝藏她了,她的可爱也就掺和渣滓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吃完晚饭,我例行要到小区走一圈,老婆留在家里收拾。我一边走一边翻微信,看到小安又发来一条:给我发五块钱红包,急用。谢谢。
急用!这孩子遇到什么事了?我一着急,想给她打电话,发现打了这么多交道,我竟然一直没有她的电话,就在微信中用语音问她:小安,什么情况?你遇到什么事啦?
好长时间没有回复,我有点担心,又问了一遍,还加了一句,尽快给我回复!
往常在小区转三圈需要一个小时,这天用了快一个半小时。我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停下来看微信,却一直不见她回复。
回到家里,老婆已经收拾完,正在看电视。我洗漱毕,习惯性地到书房,却还是先翻手机,就看到小安的语音回复。我先把房门关上,再点开语音,那边很吵,小安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在喊,哥,我挺好呀。
我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孩子喝酒了!压低嗓音,继续用语音问她,你是不是喝酒了?
等了一会儿,她又用语音回复,嘿嘿……一点点。
不止一点点吧?听你说话,都说不清了。
真的,哥,就一点点。真的,哥,没事。
那你为什么要五块钱?五块钱能干什么?
小安在那头一边喘息一边笑,噢,那事啊……那是我朋友说的一个小测试……说是真正爱你的人看到这个短信,会打电话问情况;较好的朋友,会发红包;一般的朋友,会置之不理;口头上的朋友,会直接把我拉黑……我就想看一看,谁是我真正的朋友?
我有点不高兴,小安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有些事要慎重,尤其一个女孩子,张口问别人要钱是很危险、也是很……不好的行为。语音发送出去了,又想是不是说话太重,小安能不能受得了?想着再扑救一下吧。正措词的工夫,小安发过来一句,哥你别训我了,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心里漾起一丝意外的感觉,那是久违的、在大学谈恋爱时的感觉。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情绪不好,继续语音回复,小安你错了,我只是把你当小妹妹看待,想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多操一份心而已。
小安很执著,哥你别说了,你就是喜欢我!说完这句话,紧接着传来一群女孩子放肆的笑声。
我紧张地听听客厅的声音,老婆正沉浸在电视剧里。我和小安的微信联系没有给老婆说过,免得她多想。我打开书房的窗户,点起一支烟,对着漆黑的夜空长吐一口,把和小安私聊的短信全部删除,又想一想,直接把小安拉黑。
三
“陕西女子不好挑,米脂婆姨紫阳腰。”这句话包含三层意思,一是陕西的美女不多;二是也有,分布在陕北的米脂和陕南的紫阳两地;三是这两地有区别,前者是指结婚后的女子,后者是指未婚女子。我最早听到这句话也不理解,听人一解释,有道理:米脂位于陕北黄土高原,干燥少雨,高原的紫外线、繁重的体力劳动、整天翻山越岭的爬山,使得女子婚前形态多一般,但一结婚,有了男性的滋润,婆姨们久旱逢甘霖、花儿遇见水,妖娆的形态一下就出来了。紫阳位于陕南的青山绿水间,北有秦岭阻隔,南有巴山屏障,自成一派小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热,水土秀丽,养育出一方好人才,女子身段柔美,肤色洁白,气质脱俗,小地方而有大气派。
小安就是一个紫阳的女子,说起来,我和这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姑娘就见过那么一面。但是此后,好长时间都忘不了,细细想来,是她的相貌身段吗?言谈举止吗?性情气质吗?好像不全是,好像也都有。总之,她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一面之缘,竟然保存了这么长时间的微信联络,一直不舍得删除她。这个时候,她不再是我下意识认为的孩子,而是潜意识里的一个女子。这样一番梳理分析,也就是说,在我的潜意识里,是一直喜欢小安的。这个结果,吓出我一身冷汗。
冷汗主要是因为老婆。老婆是我的大学同学,说起来是个备胎。大二那年,我在当地晚报上连着发了几组爱情诗,时间不长,先后被省里的广播电台播诵出来,一时声名大噪,最大的收获就是“系花”主动找我要电话,耳鬓厮磨不到一年,“系花”又看上了校足球队的前锋。我瞅瞅前锋那健壮的身体,连个架也不敢打,只能喝完闷酒回到宿舍嚎啕大哭,老婆当时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系里的团委副书记、学校的团委委员,主管学生的思想动态,闻讯过来开导我,一来二去,就把自己开导到我怀里了。其实我老婆长得也不错,但因为我从小不喜欢政治,连带的对团委干部也有了偏见,真正把她抱到怀里,发现女政工干部的娇媚一点不比各类“花”差,还更多了一点现实的好处,就是毕业的时候,通过老婆的关系,我俩竟然都留在了省城。我对老婆而言,当然不是第一个,但老婆也想得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主要抓的是你认识我以后的人生,一旦发现你再像以前那样,拈花惹柳,四处留情,嘿嘿……老婆盯着我的下身,听说过李莲英和安德海同志吗?
我批评她,共青团是我党的生力军和后备军,你好歹也当过团委的干部,能不能不要那么低俗?老婆冷笑一声,来个劈腿,她小时候学过一阵子跆拳道,虽然十多年不练了,还时不时在我面前“秀肌肉”,进行威力威慑。今天这个造型摆得更加夸张,摆完了还不收,就那么保持着,老婆手指头点着我,一句一顿地放话,也行,高雅一点。一旦发现你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让你轻则变成张海迪,重则变成木乃伊!
我其实是个比较传统的人,此前接触的女性除了系花,再没别人。不知道为什么给大家留的印象却是花花公子?我试着给老婆解释,解释不通。老婆斩钉截铁地判定,文人骚客!自古文人多风流!不要说了,对你来讲,光靠自律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加强监督,严格管理,严防死守。你从今往后,只许在我身上下功夫。
老婆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要求的,结婚前几年,每到夜里,就要求我在她身上下工夫。这两年,才把频率逐步放缓,一周两到三次,因为我不断开导她:节能降耗,细水长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雪怕太阳草怕霜,过日子怕的瞎铺张。只顾眼前,日后作难;精打细算,钱粮不断。
第二天下午,接到一个陌生的手机来电,是小安的声音,小安以前都是拿店里的固定电话给我打的。我接通了,她在那边小心翼翼地问,哥呀,我昨天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有个朋友订婚,晚上大家出去高兴,就多喝了一点……
我故意保持沉默,但心里有莫名的感动。等她吞吞吐吐地说完,我说,以后少喝点酒,毕竟一个女孩子。还有,你可能想多了,我关心你,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妹妹。
小安在那边好长时间没有接话,我喂了几声,听出她在轻声地哭泣。我精心装扮的冷静瞬间土崩瓦解,心一下子就乱了,我说小安,你是个好姑娘,你好不容易来到省城,要好好工作证明自己,争取在这个城市站住脚。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
放下电话,我不由得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妈的,真是个“骚客”,这家伙,自己把包袱背上了。
我能怎么帮她?听她说已经换了一家公司,还是推销瓷砖的,因为她只有这个经历,也只有这方面的人脉,但业绩还是一般。其他的特长,小安在电话里哼哼唧唧,没有了……哦,对了,按摩算不算?我小时候跟爷爷学过小儿推拿,我们村几个小孩子积食或者发烧了,都是我给推好的。
我赶紧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你是不知道城里的按摩和你们乡下按摩的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按摩的地方我去过几次,按摩师都是小姑娘,一个个穿得少之又少,躺在按摩床上我的眼睛都没处搁,看哪儿都是白晃晃的肉。正规的按摩可能也有,但我真没遇到过。
自己只是一个小科员,但好在朋友里不乏有权有势者。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像小安这种女孩子,没有什么技能和实践经验,手上只有个高中毕业证书,工作还真难找。问题不在于一份工作,而在于通过这个工作让她掌握一门技能,这样一盘算,服务型的工作不用找,技能型的工作找不到。
当时我刚好获得一个女性内衣的宣传语大奖。这是个新品牌,温州一个小镇上生产的,在国家级的报纸上大幅做广告,万元征集宣传口号。我一看品牌名称“春天里”,瞬间来了灵感,“打开春天里,走进春天里。”有朋友不理解,这啥吗?我稍一点拨,朋友忙不迭地点头,好,够色够猛有力量。结果出来,竟然就是这十个字中了大奖,算下来真是“一字千金”。我等着通知领奖,等来十二件内衣,打电话沟通,商家说你好好看看,不是“万元”而是“价值万元”,一套内衣880元,算下来都超过一万元了。
我靠!守着这么多内衣咋办?老婆选了两套穿,说还不错,又给她三个好朋友各送了一套。还剩下七套,老婆不想送了,一套差不多小一千块钱,关系好还罢了,关系一般凭什么送这么重的礼品?老婆摆摆手,你想办法卖了。
我气急反笑,我一个大男人,国家干部,卖女人内衣?
老婆说,那咋办?你惹的事你自己处理。不行联系商家,多少换点银子。
这也算我“惹”的事?老婆的逻辑让我郁闷,但经验告诉我,不能和她讲道理。我于是给商家打电话,商家说很简单,您可以做我们的微商啊。加入很简单,又不需要保证金又不需要代理费。通过做微商,把你手头的货处理掉。而且因为你对我公司的突出贡献(也就是广告语),可以特批一下,直接成为我们的一级代理
微商?就是在微信群里卖东西。哦,在我的微信里整天发女性内衣的广告,想一想我都臊得慌。老婆估计也不会发。想来想去,想到了小安。
按照商家的要求,一是必须加入到他们的微信群里,每周安排有老师培训,不外乎怎么忽悠人买他们的产品。二是每天要用自己的微信最少发送三则相关产品的信息,上午九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晚上八点半一次,据专家分析,这三个时间段效果最好。三是作为一级代理,五折拿货,但对外销售,必须严格按照统一的价格执行,也就是880元。那不行呀,遇到好朋友呢?我总不能谁的钱都挣吧?我对这一条不理解。商家的答复是,关系真铁你可以送呀,但不能打折,不能破坏正常的市场秩序。一经发现,立即取消你的微商资格。
哼——玩得跟真的一样。我很是不屑,但想到对小安来讲,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不需要起步资金,工作量也不是很大,说不定做成了呢。我答应了商家的要求,同时也提出,自己直接做不方便,找一个代理人,也就是我的……爱人。
回过头来,我再给小安说了。意料之中,小安欣然接受。
我和小安之间,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通过电话和微信进行的。当然也有见面的机会,小安好几次提出来,我有些犹豫,但最后都拒绝了。
四
一套内衣880元,我对这个价位最早是不认可的,有啥嘛——能用多少布料?但老婆一穿上,就用实践证明了它的价值。老婆说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穿上真舒服。我说是一分价钱一分骚,穿上真性感。对我来讲,老婆那么熟悉的身材,一旦裹在“春天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丰胸提臀,收腰提神,使得我一见之下,就有了在她身上“下功夫”的冲动。
这么好的内衣,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小安没有卖出去一件。我看她也很用心呀,每天都不止三次地发送广告,什么“当您每次看到我的春天里,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农夫山泉一遍一遍放广告,不是让您看了马上去买,而是告诉您他们对水质的执著。奔驰一块一块立广告牌,不是让您立马去4S店提车,而是告诉您他们对汽车的态度。我每天广告,不是非得让您支持我,而是让您知道我一直在这儿等着您。打开春天里,走进春天里。您正好需要,我正好专业。”“您的青春,就在春天里。您的快乐,就是春天里。您的幸福,就在春天里。打开春天里,走进春天里。”“有人问春天里为什么这么贵?我只想告诉您,同样是吃饭,满汉全席和街头小吃价格肯定是不一样的;同样是睡觉,五星级酒店和招待所价格肯定是不一样的。价格和品质是成正比的。选择春天里,就是选择有品位、高逼格的生活。”“我不能给你最低的价格,只能给你高贵的品质。宁可为价格解释一阵子,不愿为质量道歉一辈子。选择春天里,就是选择高品质。”
等等,还有很多。
我一开始吃一惊,以为这都是小安自己编出来的,看不出来呀,很有才呀。后来才知道是商家专门请人编写的,每天定时发出来,让遍布各地的微商代理人广而告之,就想别小看这样一个内衣厂家,做得挺像回事。但小安怎么回事?小安在电话里也很委屈,哥呀,不是我不用心,而是……大家都嫌贵。
我想一想,明白了,小安只是一个出来打工的农村孩子,她的交际圈里能有几个人消费得起这么贵的内衣。八百多元,在她们的眼里,几乎就是半个月的辛苦劳作,或者弟弟妹妹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必须尽快提升小安朋友圈的档次。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把她拉入各种高大上的微信群中。我加入了近十个微信群,四个作家群,三个同学群,一个老乡群,一个亲友群,一个业主群,一个工作群。这些群里,作家群管控最严格,稍微有点出格的言论群主就蹦出来了,遑论打广告。同学群和老乡群都是熟人,忽然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进去,我都能想见自己可能遇到的“攻击”。亲友群更不用说,谁在家人身上赚钱?盘算一番,只有业主群和工作群可以把小安拉进去。
业主群有一百多人,是我所住小区的热心人牵头拉起的,管理松懈,群里有发荤段子的,有骂大街的,也有广告,买什么的都有。工作群是我所在的处室发起的,群里有二百多人,基本上都是各个地市、县政府的公务员。
说到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工作。十多年前我和老婆同时毕业的时候,通过当时“准岳父”的关系,我进入省政府机关做了一名公务员,老头的能力也只是把我“推进门”,至于“扶上马”、“送一程”的事无能为力,因为转过年来他就退休了。我刚开始也很用心,玩命地加班,玩命地写材料,但是……呵呵,你懂得,官场从来不看工作成绩和能力大小的,我的毛病主要出在“太清高”上。老婆骂我,你就不会弯个腰低个头,你以为你是谁,李白?我告你,李白也给杨贵妃写过拍马溜须的诗来着;陶渊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因为他家底厚有积蓄;陈忠实贾平凹?你拿啥和人家比?陈忠实一本《白鹿原》准备死了当枕头的,贾平凹一两年工夫就出一本长篇,就你写的那些鸡零狗碎,除了我看还有谁?
我解释,我没有清高呀,我也点头哈腰来着。老婆一摆手,不到位,你看人家当奴才,都是心甘情愿的、发自内心的,这样自己当得也愉快,领导看着也舒服。你再看看你……我问你,工作这么多年,你知道你们处长、主任家住哪儿吗?个人有什么爱好?家里有几口人?孩子是上学还是参加工作了?老家在哪儿?父母高寿?
我把头一扭,摔门而出,去他妈的,我又不是谁的孝子贤孙!
留下老婆气急败坏,对着我的背影又是直踢又是侧踹,恨不能将我立毙当下,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大骂,真是狗肉上不了席,狗屎扶不上墙!
老婆这样埋汰我,其实她自己也不怎么样。她是当时留校来了,不想学校的生态一点也不比社会上差,十多年过去,她也就混了个政研室副主任,看着现在一批一批高学历、高情商的小鲜肉陆续成为新同事,她的心态从烦恼,到恐惧,到后来发展到坐卧不安,她给我分析过,要把这个三年多的“副”字去掉,关键人物在一个姓王的副校长身上,王副校长是她的主管领导,但对她一直不是很感冒,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已经山穷水尽,都快使美人计了。
我瞄瞄她日渐丰腴的腰身,你对美人的标准太低,同时对自己的估计过高了。
老婆又是一个劈腿过来,还不都是你——当时刚嫁给你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被你毁成什么样子!
前段时间,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王副校长的侄子前几年大学毕业,被招录到本省一个边远的山区县做了公务员,一直想回到省城,但因为现在上面抓得紧,各级政府都很谨慎,事情还没有办成。老婆命令我,你赶快去找找高副省长,你在办公厅给他写了五年材料,其结果屁也不顶,把你的问题解决不了,帮我把问题解决了也行——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抢这个功劳呢。我给他解释,老婆不听,你找不找?你不找我去找他!
万般无奈,我找到高副省长把这事说了,只说是我的一个亲戚。领导从眼睛上方看我半天,看得我心里都发毛了,才说好吧,难得你给我当了五年秘书张一回口,说吧想到哪儿去?
事后老婆准备了两瓶老茅台,说要记着谢谢人家。谢个屁!我口头答应着,但心里是实在不愿意走进领导办公室低三下四了。我把酒藏在办公室里,抽空送回老家让我爸尝尝,他老人家一辈子了,还没喝过茅台呢。
在政府办公厅工作到第六个年头的时候,我未和老婆商量,办了一件“大事”,就是主动申请从政府机关一个重要处室调到一个清闲的处室,只为了求个工作轻松、眼前清净。这件事让老婆大为光火,近两个月没让我在她身上“下功夫”。我给她解释,原来的工作累一点还能接受,主要是那种微妙的、复杂的人际关系让我无所适从、头痛不已。但是从要害的部门“净身出户”,也就是没有得到提拔重用,你自己主动退出的也不行,坊间流传着关于我的很多说法,有朋友给我把话学回来,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自我解嘲:一个人被提拔,有一百条应该被提拔的理由;一个人不被提拔,也就有一百条不应该被提拔的理由,这,就是“官员任命制”的奥妙所在。
新处室主要负责省内文明单位的创建、考核、评比和表彰工作。一个处室也就三个人,处长50多岁,姓张,是个老机关,也是在关键岗位上失意以后调整过来的。副处长姓黄,是个女的,40岁出头,从基层一路锻炼上来,但我看她身上没有一点基层干部的痕迹,反而很时尚很风情,所谓徐娘不见老,风韵正当时。我到这个处室不几年,副处长就到南方某省的一个高新区挂职锻炼去了,这几年来,我见她也是屈指可数。
这样也好,我一个人独占一个大办公室,工作量也不是很大,每天都可以早早下班,有时想起以前在办公厅那种玩命的干活、激烈的倾轧,恍若隔世,不寒而栗。实在有事要忙的时候,我们就从基层抽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这个微信群就由我来负责管理。群里的200多人基本上都是每个地市和县里精神文明建设的相关工作人员,有处级、有科级、有股级,当然,更多的啥级别也没有,就是单位的一个小干事。但我知道,在地市和县城的公务员队伍里,能到这个轻松、体面,又容易出成绩的岗位上工作的,多少都有点背景。
通过这个群,我们布置工作,下达任务,交流信息,相互联络,群里的秩序还是挺好,因为群里一旦有领导,相对来讲,放肆的人就少。更何况,群里还有严格的省、市、县三级组织,大家又都是从事精神文明建设工作,还是有一定的素质和纪律。当然,也有广告,主要是这两年上面的活动多,学习多,基层单位常问我们需要配置哪些学习资料,处长就把常和我们合作的一个书商拉了进来,他会时不时地发布一些学习资料的书籍信息,有时夜半人静,也会发一些文体用品的广告。我作为群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会。何必惹不自在呢?人家每次请处长喝酒,我也参加了啊。
我告诉小安,业主群可以随便发,工作群进来以后,先“潜水”一段时间,趁文体用品再发广告的时候,你跟上发一则内衣的广告,然后继续“潜水”,根据大家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发广告。就是发,也不能高频率大容量,一般就是午夜过来,发上一条即可。
看来是我多虑了。不管是业主群还是工作群,小安的广告都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我几乎都有点灰心了,想着给小安重新选择一个靠谱的行当,不想就是这天接到小安的电话,压抑不住的喜悦,哥呀,我把你那七件内衣已经卖完了。我要见你,把钱给您。
我也很高兴,是吗,都谁买的?
我来看一看……小安好像在那边翻微信,有个爱旅游的欢欢,有个蔷薇花开,有个龙子龙孙,还有个英文名字,还有……
我说好了,万事开头难,你要坚持做下去,你想啊,一件就可获利400多元,一个月不要多,卖掉五件就是2000多元,而且不需要什么成本,多好的事。
小安说是,哥你说的对,我想见你,一来把钱给你,二来呢,当面向你致谢。
我想一想,找了个借口,近段时间比较忙,过些日子我会联系你的,至于货款,就微信转账吧。
放下电话,有点遗憾,但还是给自己点个赞,行呀你小子,自控力不错呀。
五
小安的微商生涯进展顺利,隔三差五的,她会给我报告喜讯,哥呀今天又成了一单。说实在话,我真心为她高兴,我不否认喜欢小安,也不否认有时有非分之想,但冷静的时候想一想,我更喜欢目前这种状态。
小安可能不这么想,不知道是从哪天起,她会在每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发一束玫瑰花,那是我上班的时间,同时附上一句“早安”。刚开始我还礼貌地回复一下,小安早安。后来想,别让小安误会了,就不再吭声,但会在每天下班前,删除掉这些信息。虽然结婚这几年来,我循规蹈矩恪守夫道,已经得到了老婆的充分信任,但难保哪一天她不会心血来潮,翻看我的手机呢——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有时趁她不注意,我也会翻看她的手机。一次被她发现了,我只能嘿嘿笑着解释,这是调研摸底瞭望敌情,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转眼就进了腊月门。这段时间对我来说,相对比较轻松,一来阳历年已过,年底该有的各类总结呀、计划呀、报表呀,都已经弄完;二来年前的各种走访啊、慰问呀,跟我们这类部门也不沾边。张处长甚至劝我,不必要每天都坐班,曲江会展中心这几天正是年货节,不去看看?
我不去。越安静我越喜欢,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有时还可以写点东西。这天就是这样,我从早上开始看赵瑜先生的《寻找巴金的黛莉》,写得真好,一本报告文学竟然写得风生水起、波澜起伏,让人唏嘘不已。作品以巴金的七封信为源头,牵出一位现代女性传奇而坎坷的命运。看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作者好不容易在西安找到女主人公黛莉的当口,电话响了,我眼睛都没有离开书,很不耐烦地接起来,谁呀?
忽然就跳起来,怎么了,小安?
小安在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哭泣的当中,挤出几个字,我要见你。
好!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502,锦江酒店,芙蓉南路帝标大厦东隔壁……我一边往过赶一边想,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一进房间门,小安就迎头扑过来。我不是柳下惠,把她抱在怀里之后的动作顺理成章,来不及细想,就搜寻到了她的小嘴,一番长吻之后才把她安稳住,推开一点细细看她,说实话,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但在心里,她却是那么熟悉的一个人。
比起半年前,小安出落得更加标致,加上梨花带雨,多了一些我见犹怜的娇弱。我忍不住再次抱住她,在她的半推半就下,几乎就要抱到床上去了,突然手机响起,老婆问我,你咋不在办公室?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这是个例行电话。我说老家来了个高中同学,我们在外面吃,不要等我。放下电话,我和小安两人忽然都有点不好意思,稍微分开一点,我就坐在沙发上,听小安说她的遭遇。
小安在这两个群里发送广告不几天,就有人主动联系她,那都是有购买意向的客户,和她相互加为好友。当然,这种客户,工作群要远远多于业主群,经济基础决定不了上层建筑,但完全可以决定消费水平。她收到对方的微信转账,会按照指定的地点快递送货上门,双方交易完成。昨天下午,她接到以前一个客户的电话,要她亲自送三套内衣到南郊芙蓉路上一个小酒馆,要得比较急让她马上送货,货到付款。想着是老客户,小安打个出租把东西送过去,进了酒馆门就出不来了,三个小伙子带着两个姑娘正在喝酒,软硬兼施拉着她要一起喝,她有心想做成这笔生意,想着应付一下,不想喝着喝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醒来,却是在这个酒店的床上,已经是今天下午四五点了,头昏昏沉沉,虽然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但她知道,她……肯定是被人欺负了。
那也不一定吧?衣服不是好好的吗?我知道她所说“欺负”的意思,但说不定就是年轻人好热闹,喝酒喝多了呢。我有时宿醉未醒,头也是昏沉沉的。
哎呀……我连这个也不知道吗?明明感觉不一样嘛!小安看和我说不清,又羞又气,又哭了起来。自从进门以后亲吻了她,我就发现小安比起微信中好像更情绪化一些。
我点根烟,冷静一下,然后开始提问,小安一边思考一边作答。
他是你们工作群中的,微信名叫“秦岭第一峰”。
他应该是南湖新区的人吧,常见他在群里发这个区的工作。
他好像家里很有钱吧,我俩加为好友后,常见他在微信里晒一些豪车,还有到国外旅游的照片。
他以前和我视频聊过天,就是上一次买内衣的时候。他说要先看内衣质量,让我穿着“春天里”视频给他看看,我当然没穿呀,就给他发了一些模特照片。
他倒不常骚扰,就以前买过两次,付款挺干脆的。正因为这样,我才相信他嘛。这次……钱财倒没有损失,他把内衣拿走了,货款也留下了,还留得多,喏,我刚数了一下,这是5000元。
他好像20多岁吧,相貌特征……嗯,个子挺高,长得……还行吧。喏,这是他的照片。小安把手机递给我。我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我没敢给家里说,这种事情……也怕朋友知道。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你说避孕套……我看了,没有,房间里什么也没留下。哦,对了,监控应该有的……
小安怯生生地看我,那咱们……去查监控?
我站起来,来回踱两步,帮她分析,查出来又怎么样?没有其他证据,只有楼道的监控也定不了罪的,只能证明你们一起在房里呆过;再说了,他如果反咬一口,说你是“小姐”,或者说你为了推销商品主动勾引他,怎么办?
小安有点发愣,那还有其他几个人可以证明呀!
你傻呀,那是人家的朋友,会帮着你说话吗?
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白白欺负了?
我再点根烟,沉默片刻,慢条斯理地说,两个办法:一,吃了这个哑巴亏,因为严格来讲,你也有责任,一个女孩子,轻易就受人之邀在一起吃饭喝酒,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方面。二,如果你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可以继续和他接触,找个机会,抓他个现行。
小安眼泪噙在眼眶里,不好不好,我不要,两个都不好……一边说一边又趴在床上哭了出来。
我等她哭声渐歇,轻轻抚着她的黑发,安慰她,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还有一点,你要考虑到,就是这事一旦闹大,你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可能也就被毁了。
小安打个冷战,没有说话,但是慢慢停止了哭泣。
和小安分手后,我一路往家走,一路思考,怎么给老婆说。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秦岭第一峰”,就是老婆上司王副校长的侄子。前段时间,就是我去找的高副省长,帮他从偏远的山区县借调回省城的一个区。因为现在各级都在抓作风抓纪律,再加上舆论监督和百姓关注,做什么事都很小心,直接调动目标太大,先来个借调,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手续办了。当时办事的时候,老婆给我提供过他的档案,那上面相貌、年龄、地址一览无余,和小安所说的嫌疑人都能对上。
老婆因为帮王副校长办成这件事,领导对她的看法大为转变,已经单独谈过话,委婉地表达了谢意。按照惯例,每年秋季开学后学校会有一次大的人事调整。老婆整天念叨得都快神经了。她认为只要不出意外,到明年九月份她的“提拔公示”就有很大的希望,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如果任其发展,小安报了警,惊动媒体,一炒作,“秦岭第一峰”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没有犯罪,但只要进了警局,或者被当做一个嫌疑人,他作为一个借调人员,这个“借调”十之八九也是要“黄”。
但如果再帮他一把,釜底抽薪,让小安这边息事宁人,同时,让老婆主动到王副校长那儿去说明情况,增加领导对她的好感和负疚心理,放到一个正常的心态去考量,老婆的前程,应该说更多了一重把握。
老婆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她只是好奇,这个女的,小安,和你什么关系?我当然事先做了充分的应对准备,就是你让我联系的那个卖内衣的商家呀,他们在本地发展的微商。噢,老婆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但还是奇怪,即便你们认识,但这么私密的事,她为什么会给你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倒是忘了这茬。看我有点发愣,老婆疑心大涨,步步紧逼,老实交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接触过几次?
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老婆你不想想,如果我们有那层关系,我会主动给你说这个事吗?至于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相信我,给我说这种事,可能还是看出我不是一个坏人,值得信赖吧。你想想,她一个进城务工的女孩子,能有谁帮她拿主意?
老婆半信半疑,但因为忙着要给王副校长去邀功,就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起来,但是不忘威胁我,就算你说得有理,但以后不许再和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幸福味,微信名吧——不许再和她联系,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真佩服老婆的威力,有时候都怀疑她有特异功能的。比如今天和小安的会面,我未尝没有抱着更进一步的想法,因为小安不止一次含蓄地表达过,有好几个客户在微信里要看她穿着“春天里”的效果图,她其实只想穿给我看。但是关键时候,老婆一个电话,宛如兜头一盆凉水,让人兴致全无。
那种暧昧的情调一旦消失,短时间还找不回。记得听高晓松的脱口秀,说是法国还是意大利的汽车,档位手柄都不在前排两个座位的中间,因为男女主人公一旦进入角色,在座位上就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操作。而如果因为手柄影响,下得车来另外调整,试验证明一半多的女性都会反悔。当时听讲不以为然,今天就信了。分手的时候,我无话找话问小安,为什么要叫这个呢,幸福味?
因为我喜欢宫崎骏的一句话。小安想一想,给我背,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多么崎岖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我想想,摇摇头。
他在动画片里说的,《千与千寻》。
这个我看过的,但我实在不记得那个叫“千寻”的小女孩说过这句话。而且对于这种“鸡汤”,我一直是不感冒的。我问她,那么谁能确定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呢?就是说,你走的方向?
当然是自己了。
我不以为然,一个人的判断,决定于自己的认知、境界和经历,而且很可能,在不同的阶段,有完全相反的价值判断;再者,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所以,靠自己来作决定,是最不可靠的。
小安看着我,你不能吗?
六
这是我和小安仅有的两次见面。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
那天分手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小安的失望,或者是从我这里没有得到期望的安慰和承诺,或者就我自恋一点的想法,没有得到我更进一步的情感表达,此后的联系,我们又恢复到微信中。她先是消沉了几天时间,我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几乎一天三次地问候。而小安懒洋洋地回复,总是极简单的两个字,没事。有时想起我们交往的过程,主动与被动,完全倒了个个,不禁摇头苦笑。但不管她的态度如何,我在心里总是有一份歉疚,总想着帮这个女孩子度过这一关。
但还是小瞧了小安的心态调整和自我恢复能力。也就不到半月时间吧,小安的微信又重新活跃起来,甚至比以前还要高频率地发布,不只是几个闺蜜,其中出现了更多的异性。我满怀醋意地把图片放大,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小鲜肉,他们一起看电影、K歌、聚会,最多还是在一起吃,都不是高大上的酒店和菜品,但是活色生香,什么火锅、冒菜、烧烤、涮涮,非常接地气。小安在其中,一脸幸福的笑。包括紧接着的春节假期,小安虽然回家了,有家里的年夜饭和聚餐,但更多的,还是和朋友们的聚会。
而小安对我的冷淡日益加剧,她再不会每天早上送花问早,也不会每成一单生意都给我报喜。而从她发布的微信里,可以明显地看到她的微商代理渐入佳境,第二年的四月份,春光正好的时候,也就是她加入到“春天里”这个团队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获得了西北区域销售标兵,参加了该品牌内衣在南方某个大城市举办的庆功会。庆功会上,小安一袭高贵的性感套裙,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一副优雅的白领气质,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我常常捧着手机看着这些图片恍惚,这是近一年前可怜兮兮卖瓷砖的小姑娘吗?是半年前我引荐加入“春天里”微商团队的那个人吗?是三个月前扑到我怀里寻找安全哭诉委屈的那个女子吗?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她的冷漠和孤傲使我感到陌生和距离。过去,我曾迫切地希望她能自立自强,可她现在果真改变了,我又感到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自庆功会那天开始,我就停止了在微信里那种无意义的问询和关切,也许在她看来已经是一种骚扰了。
双方只保留微信,而不再相互点赞、留言,乃至私聊,这种状态总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直到有一天,天气已经很热了,我在她的微信中忽然看到了“秦岭第一峰”,看到他俩,还有几个人在山中一起戏水、野外烧烤,不由心一沉,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回复。
我再三问,她依然保持沉默。
我实在忍不住,把电话打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很不客气地问她怎么回事?
她比我更不耐烦,说怎么了,不就一个朋友吗?
我给她讲了一堆大道理,讲到我一直在用心帮她找出路。她忽然很不客气地打断我,说好了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就是你的副处长,那个女的,姓黄的那个,二十多年前只是秦岭大山里边一个小镇上的售货员,忽然一天,被下乡调研的某个大领导看见,惊为天人,由小镇的售货员到县团委,再到市妇联,再到省委接待办,也就是几年的工夫,乌鸡变凤凰,完成了从一个山里柴禾妞到大城市白领丽人的蜕变。听说这次从南方挂职锻炼回来,还要重用的。
我问她听谁说的。
她倒不避讳,“秦岭第一峰”。
我给她分析,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说过,有可能是真实的。而这种真实,是二十多年前的真实,放在今天中国的政治生态中,是完全不可能的。每个公务员的录用、调动、提拔都是有章可循的,不敢说无隙可乘、无缝可钻,但像他说的那样,只因为某个领导的作用,一路绿灯,飞黄腾达,实现人生的大转变,是一种非常可笑的说法。更严重一点说,是个骗局,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感觉不出来吗?
小安沉默一会,回复我,不是骗局!也许对你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的。但我想,事在人为,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我苦笑,小安,我算不上正人君子……
小安忽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那你算什么?伪君子吗?
我无言以对,愣了片刻,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在微信里把小安拉黑,在电话里把她删除。
也好,就这样吧。我长吁一口气,对自己说。
天有不测风云。满怀希望、高高兴兴地过完暑假,秋季开学一上班,老婆他们学校出了个大事,三个校领导被抓,其中就有老婆给予厚望的王副校长。具体的案情不了解,学校封锁消息,当地的媒体也不报道,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按照惯例,这种小道消息最后都会被证实的,说这几位不光有经济问题,还有作风问题,有的网站上甚至还挂出一些美女图片,说这是谁谁谁的情人,等等。
老婆灰心丧气,我也情绪不高,但只能安慰她,眼看他起高楼,眼高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看看这些人,昨天还在台上耀武扬威,今天就进去了。还有大量没有进去但时刻担心进去的人,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再看看咱们,该吃吃,该睡睡,该“下功夫”就“下功夫”,那叫一个舒心。
老婆嗤之以鼻,就你这些最基本的生理欲望,猪都是这么想的!
我想她这两天心浮气躁,就给她推荐了《寻找巴金的黛莉》,让她看看那时候人们的境界和追求,同时和一生坎坷的黛莉有个比较,心里好平衡一点。她这会把书本合上,长叹一声:为什么善良而纯洁的好人都活得如此辛苦,如此艰难?
我记得这是评论家李建军对黛莉命运的感慨,就附和上李建军的另一句话:是呀,我们的生活在哪儿出了问题?
老婆不耐烦,我说咱们,说你和我,水平和能力不比谁差,智商和情商不比谁低,成绩不比谁少,可怎么……
我知道她还纠结于提拔这个事上,就开玩笑,可能我们还不够善良和纯洁吧?
老婆忽然大怒,放屁!是因为我们不够无耻和卑鄙!谁说来着?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把手头的书抛出去,让善良和纯洁见鬼去吧!
我摇摇头,看着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喃喃自语,我们的生活究竟在哪儿出了问题?
老婆对我咆哮,哪儿都没问题!哪儿都有问题!
我实在忍不住,对老婆发飙,有意思吗?一个小主任,当不当又怎样呢?我们的生活质量、我们的幸福感,就被一个小小的主任官位左右了吗?
结婚以后,我一直和老婆采取游而不击的战术,简单说就是,敌退我退,敌进我更退。难得正面战场交锋一次,老婆很意外,呐喊一声,扑过来准备动手。
我仓皇而逃。一口气跑到小区外面的河道边,坐下点一根烟,猛抽几口,不由想起了小安。想起我们在酒店分手的时候,小安满怀期望地问,你不能吗?不能帮我确定,这个方向是不是正确吗?
我长吐一口烟,看着烟雾笼罩下迷离的河道,迷离的河道中小安美丽的双眼,很认真地想一想,说,我不能。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