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毕业照

耿艳菊

南北朝时的江淹有《别赋》曰：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世之初，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日子中，最初的离别都在一张毕业照上吧。相处了几年，光阴如流水，朝夕相闻，却要离开一个地方，一群人。虽然前面的路是新而阔亮的，而那样的离别也真是令人黯然神伤的事。

我们那一代人没有读过幼稚园，不过算起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也黯然神伤过几次别离。旧年相册随光阴磨损浮沉，而里面倒始终细致稳妥地保存着这几个阶段的毕业照。徐志摩《再别康桥》中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那毕业照上的光影和流年如诗歌，如笙箫，如康桥，在岁月中总是静默如初。“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在内心里植下了一株怀念过往的青青草木。

流过去的时光有快乐笑声也有伤悲泪水，可分别时想起的总是那些如铃铛清脆的笑和乐。别离之际，从而分外留恋不舍。要照毕业照了，大家的心里慌慌然，照相师傅在前面盎然地指挥着，要我们跟着说“茄子”。我们一群人只好也嘻嘻哈哈起来，故意培养一种轻松快乐的气氛，在定格为历史纪念的那一刹那，留下永久的笑着的面容。那时的心情却是一手执矛，一手执盾，十分复杂。

即使在少时懵懂，盼望长大的年纪里，面对毕业之际的毕业照，心情亦是顿然的别离感伤。少时在乡村小学读书，风气淳朴而单调庸淡，一心要快快长大，到镇上的中学去。每每看到要毕业的学生兴冲冲地照毕业照，羡慕之情总让我的脚步眼神分外留恋。然切实到自己和相处几年的同学一起站在镜头前的时候，那份喜悦竟是淡然得很。

及至青春年少的叛逆时期，在中学里总爱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不喜参加集体活动，爱坐在后排窗边的角落里徜徉于小说里的世界。而到了照毕业照的时候，却异常的积极，生怕被落下似的。可是真正站在镜头前的时候，又后悔了——若不照毕业照，我们是不是一直可以争抢着看一本小说，气焰烈烈地讨论一道习题？是不是一直可以在教学楼后面的那条林荫道上疯跑傻笑呢？然而天下有更始不变的四季吗？有不散的筵席吗？

大学时的毕业照是读书生涯中最后一次。那时，班里的很多同学都到外地实习了，可是大家在照相的那天都如约赶回来。那样的相聚真是美好的尾声了。我那时不太喜欢自己的专业，希望尽早出得校门去，却是最早赶回去的。因为一朝别离，他日就是真正的南北天涯客了。早已晓得人世的一些道理，哪怕是平日里想离开的地方，离开的人，到离开的时候却没有离开的痛快，而是不舍得。你和他们日日相守，朝朝相看，你不知道你已付出深情。

渐渐地，毕业照上的容颜和背景在岁月的深处辗转，而成为思念明净如琉璃的韶华青春的源头活水。

经年之后，于落雨的闲淡下午，几上茶烟袅袅，翻看泛黄的老相册，把当年的那些毕业照按时间一一摆在桌上。一个人的成长都在这些老照片里了。望向一张熟识的脸，就会晕开一个或几个年少时的故事来。那些毕业照是一眼又一眼深情纯净的水，照见过往年华，温润累累尘心。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