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胡马度阴山
2016-12-20谭启松
谭启松
中国现存最早的长城,是战国时期的赵国长城。这段长城,就隐藏在乌拉特草原边界处,幽深的阴山腹地。
为了控制草原,汉武帝在阴山以北、乌拉山以南步步为营,把汉王朝远远推到乌拉山以北的乌拉特草原上。
阴山岩画,不仅是迄今中国已发现的分布最为广泛、内容最为多样、艺术水平最为精湛的岩画,而且也是世界最丰富的岩画宝库。
乌拉特是一个神奇而浪漫的地方。这里既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样安恬的图景,也不乏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这里曾是众多游牧民族的摇篮,他们很早就意识到草原的战略地位——那是进入富庶的中原地区的跳板,只要能够牢牢控制住这片沃野,就随时可以穿过阴山峪口,进入富裕的河套地区,甚至强渡黄河,直插农耕民族聚居区的心腹地带;如果失去了这片沃野,他们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而对于中原地区来说,防御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为了“不教胡马度阴山”,在乌拉特乃至整个阴山山脉,留下了无数令人唏嘘感叹的烽火往事……
翻开历史我们会发现,这一地区的文明史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源远流长。藏在山脉中的长城与城池,记录着战争与守护的荣耀,而上溯到更早的旧石器时代,已经有人开始在阴山刻画不朽的图案……
筑起长城保卫中原抗击“胡马”的前线
在2000多年前的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的骑兵军队,显然比农耕民族的步兵军队更有优势。因此,对于在中原地区繁衍生息的人民而言,乌拉特草原以及南边的阴山,就是最重要的防线之一。规模浩大的长城,正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部落侵袭的最重要的军事工程。
提到长城,大部分人也许想到是秦始皇最早开始修建的,而现存的长城,则大部分是明朝修建的——但事实上,中国现存最早的长城,是战国时期的赵国长城。这段长城,就隐藏在乌拉特草原边界处,幽深的阴山腹地。
修建赵长城的,是主持了“胡服骑射”改革的赵武灵王。据文献记载,“胡服骑射”之后,赵国实力大增,占据了阴山以南的广大地区。公元前229年,为了巩固刚打下的疆土,赵国开始北上修建长城和军事城堡,并在长城以南屯田备战。建成后的赵国长城,从河北宣化开始,经山西北部,后往西北折入阴山,一直延伸到河套狼山山脉的高阙塞。
如今,我们从乌拉特前旗出发,不过百余公里,便进入人迹罕至的阴山南麓群峰丘陵,这里保存着一段长约130公里的赵国长城遗迹。登上附近的高山,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段长城蜿蜒盘绕,顺着山势攀崖越沟而去。这段长城依山而建,石料就地取材,墙体全为大型石块筑成,历经2000多年的风霜雨雪,还有宽约4米,高出地面近两米的墙基和数座烽火台保存较为完好。我们不难想象,在那个遥远的时代,这段城墙有多么高大、坚固,即便是北方的游牧民族策马而来,却也只能望而兴叹,也许他们还来不及进攻,冲天的狼烟或烽火便烧了起来,戍边大军随即集结,准备应战。
人们普遍认为,秦朝两世而亡,原因之一就是修筑万里长城,消耗了过多的人力物力财力,相反汉初的休养生息政策,使百姓得到休息,奠定了汉武帝时期远征匈奴的经济基础。但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为抵御匈奴的入侵,汉初也修建过长城,而且还修了两道。
与赵、秦长城沿山岭修建不同,汉长城几乎都建在草原上,由于无险可依,无石可用,只能就地取材,夯土为墙,作为抵御外敌的屏障。在茫茫草原上,由于风雨侵蚀、牛羊践踏,现在仅能看到一些夯土城墙遗址,其保存状况远不如赵、秦时代的长城。遥想,当初巍巍矗立在草原上的高大城墙,如今高出地面已不足一米,许多地段已经成为当地人来往的道路,只有从那宽4~8米的夯土遗迹上,还能依稀看见汉长城当年的壮观与辉煌。
一片孤城万仞山散落在乌拉山下的古城
城墙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而在城墙以南,沿乌拉山南北麓分布的,还有大大小小20多座古城。根据考古报告,这些古城大部分建于西汉时期,极少数建于北魏时期或者更晚。从古城分布的位置来看,在阴山山脉周边,几乎每一个通向乌拉特草原的重要峪口,都有古城的遗址。
在乌拉山南麓、黄河北岸,考古学家曾发掘出一系列西汉时期的古城遗址,由东向西依次为云中古城、麻池古城、三顶帐房古城、朔方古城等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它们昭示这里曾经的庄严与繁荣,默默地讲述着那些波澜壮阔的往事。其中,三顶帐房古城所出土的文物最为全面,成为众多古城中的典型代表。
三顶帐房古城,位于乌拉特前旗黑柳子三顶帐房村南500米,也是乌拉山脚下规模最大的古城。从残存的地面遗迹来看,这座古城东西长1120米,南北宽约1000米,墙基宽约10米,残留的夯土城墙最高处4米。城内除了遗留有两处较大的夯土台基外,到处遍布着各种汉初的建筑材料,曾出土过典型的汉代瓦当和刻有“长乐未央”的铭文砖。此外,还有大量陶罐、陶瓮、瓶、盆、鼎等器物,以及汉五铢钱、新莽时期的大泉币等货币,这些文物足以证明两汉时期这里有过一段繁荣的盛世。但令人惋惜的是,最后一段残留的城墙,在近几年被人为地夷为平地,完全消失在村民的记忆中。
所幸,在三顶帐房古城彻底消失之前,考古工作者已经完成了全面勘察。早在1935年,绥远通志馆编纂《绥远通志稿》时,就对这座城池做过实地调查,但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没有考证出这座古城的具体年代和性质。1956年初,内蒙古文物工作组重新考察了古城,在这个时期,汉代瓦当和铭文砖被发掘出来,并成为三顶帐房古城断代的重要依据。后来,随着考古工作的进一步深入,有专家认为,这座古城很有可能是汉武帝所置的五原郡郡治所在;这种观点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最新考古发现将东边的麻池古城考证为五原郡郡治之后,才渐渐销声匿迹。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三顶帐房并不是郡治所在,那么汉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起这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呢?联系历史,似乎不难找到答案。为了控制草原,当年汉武帝在阴山以北、乌拉山以南步步为营,修建了许多城堡,把汉王朝的势力远远推到乌拉山以北的乌拉特草原上。当时那些集中修建的古城,要么是郡治,要么是县治,要么是依附长城而修筑的军事指挥系统。三顶帐房古城所在的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兼有河套水利之便,在秦汉时期已是十分重要的屯田之地;而且这里背靠乌拉山,南临黄河昭君古渡,地处东西贯通的古道,曾经商贾云集、牛羊遍野、人口繁盛,到汉代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集农耕、商贸、军政为一体的经济重镇,因此在防御体系中担当重要职责也似乎理所当然了。
或许,张骞通西域时,曾在这里停留?卫青、霍去病远征匈奴时,也曾在这里补给?昭君出塞和亲,也曾在这里告别故土?苍天、大漠、高山和草原,一直都默默无语,而属于两汉时期的繁荣、辉煌,在时间流逝中都已化为回忆,融入了厚重的黄土之中……
千年岩画遍狼山始于石器时代的文明证据
狼山,是一个在边塞诗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名字,实际上指的是阴山山脉的一部分,这里山势巍峨、峡谷深邃,南麓靠近河套地区,沃野千里。据史书记载,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如匈奴、突厥、回纥、党项、蒙古等,都在这里有过长时间的活动,留下了许多痕迹。在游猎放牧生活中,祭祀祈祷往往是比较重要的行为,高及山巅,低至山谷,都可能成为他们选择的聚会之地,因此在一些平整的崖壁或石块上面,留下了许多生动有趣的线条和图案,这就是“狼山岩画”,或者使用一个更广义的名字,叫做“阴山岩画”。
阴山岩画最早的内容,可追溯到遥远的石器时代,但在现代考古勘察之前的数千年里,除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稍有提及之外,大多数时间里它们都被埋没在荒野之中。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内蒙古考古工作者凭借《水经注》的记载,在阴山西段西起阿拉善左旗,中经磴口县、潮格旗,东至乌拉特中旗、后旗,东西长约300公里、南北宽40~70公里的狼山地区,陆续发现了上万幅岩画,其中在乌拉特中旗南部,东西约5里长的区域里最为集中。
以狩猎或放牧为生的游牧民族,日常生活与动物息息相关,因此在这些岩画中,动物图像所占的比重是最大的。作为游牧民族的主要食物来源和生活伙伴,马、牛、山羊、鹿、狍子、狐狸、骆驼、鹰、犬等飞禽走兽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了岩石上。在乌拉特后旗,考古学者还发现了一幅“群虎图”:黝黑的石壁上,数只老虎被刻画得活灵活现,成为阴山岩画的代表作。除了凿刻动物,这些图案还表现了行猎、放牧、征战、祭祀、舞蹈、生殖等主题,内容丰富,生动地展现了先民的生活情态。
阴山岩画,不仅是迄今中国已发现的分布最为广泛、内容最为多样、艺术水平最为精湛的岩画,而且也是世界最丰富的岩画宝库。最让人惊奇的是,阴山岩画的创作年代跨度非常久远,从遥远的新石器时代早期,历经商周青铜时代,再到春秋时期至两汉时期匈奴人时代,以及后来北朝五胡十六国,还有唐代突厥人、回纥人时代,宋代党项人,元代乃至近代的蒙古人时代,在岩画中都能找到对应的时代元素,因此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