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诚不安蔓延处
2016-12-20邱苑婷孙改云
邱苑婷+孙改云
在 “宫崎骏接班人” 的声音中,成为他自己
编辑 郑廷鑫 rwzkwenhua@163.com
晚上8点。新海诚眼里的疲惫渐渐被专注取代,这已是他第二次主动要求延长采访时间了。时间已经拖得够长,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屋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待发问。我调笑说,这太重要了,得好好想一想。新海诚说,Take your time。我低头翻采访提纲,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取一瓢。有几秒钟,屋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
闭上眼,我吐气,决定跟着直觉走:“刚刚我们在说孤独,那有没有可能,这种孤独气质,也构成了你的局限?”
天才之名与毁誉并生
新海诚不是第一次面对质疑。他的名字常常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宫崎骏的接班人;日本动画界的下一个宫崎骏。
无论何时何地,都被拿来与宫崎骏相比较,几乎成了新海诚逃不开的宿命。实际上,两人风格的差异可谓鲜明:宫崎骏的作品明朗大气,新海诚则走了细腻唯美的路数。九年前,一部被誉为“随便暂停在哪一帧都美得足以做屏保”的《秒速五厘米》,为他在青少年中赚足口碑和人气,“画质狂魔”和“屏保导演”的称号就此冠上。但珠玉在前,两相比较之下,格局太小,就成了新海诚作品常被诟病的一点。
自然,他曾以天才的姿态闯进公众视野:2002年,29岁的他凭一己之力包揽导演、剧本、美术、剪辑,用CG技术(注:Computer Graphics的缩写,用计算机技术进行视觉设计和生产)完成了一部动画短片神作《星之声》,以第一位个体动画制作者的身份被写进了日本动画史。
外界的厚望凝聚成皇冠,戴在一个技术尚未完全成熟的年轻人头上,难免毁誉并生。无论是时空距离被极度放大的广袤宇宙,还是二战后日本南北分裂的宏大架空历史,抑或是另一个完全虚构的魔法平行世界,新海诚的故事背景再怎么宏大新奇,都是为少男少女的情感服务。画面美则美矣,但过分细腻的情绪独白,总不免让人觉得,“那只适合青春期耽溺于自我世界的孤独少年吧。”
以前也有人问他,你自己怎么看待“格局太小”的评论?
他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看到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然后把自己和宫崎骏成长时代的不同之处一一道来。“日常生活不像宫崎骏的作品里那样,每天都要去冒险,每天都要去打仗,每天去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不会发生在我们的生活里面。我所看到的生活里,只有去便利店买东西、或者挤列车时不小心跟旁边的人有几句口角,虽然只是很小的事情,但我们内心的情绪起伏和那些战争以及拯救世界是一样的。”
这次,在新作《你的名字》的北京发布会上,新海诚似乎不一样了。谈及新片的创作动机,他竟主动说起“后3·11时代”:“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许多人开始感受到危机。生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危机感笼罩下,日本人需要怎样的作品呢?”
托予风月
时间回到1970年代。在日本本州岛中部,素有“日本屋脊”之称的中央高地上,坐落着长野县。这是日本少有的农业县,河流丰富,高原果树、蔬菜栽培、虹鳟鱼养殖、三大美林之一的桧林,都是拿得出手的说辞。
此时此刻,坐在北京的雾霾中,新海诚一脸诚挚地怀想家乡的空气:海拔千米,地广人稀,空气格外清透新鲜,山谷环绕下,光线随时间变换角度和明暗。对自然的感知写进了早期的生命经验里,后来开始用Photoshop作画,他刻意调高画面的亮度和透明度。当然,这也是为了和传统的颜料上色相区别。于是,记忆中的长野县全融进了他的动画中——闪闪发亮的空气,夕阳下的火烧云,反射光点的湖泊涟漪,光怪陆离的星空……
他喜欢把长野县称为乡下。到处都是绿的,一望无际的丛林田野。在一个敏感易哀的小男孩心中,辽阔带来的是对自身孤独和渺小的体认。尽管说着我不懂的另一种语言,但能从语气里感知,他正陷入某种感伤和怀念的思绪中,几乎是掏心窝子般地想表达:“每次想到少年时代,脑中想起的总是这样的画面——自己身处非常广阔的一片天地,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然而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几个人。大概就是在这种人烟非常稀少的地方生长,让我变成了一个寂寞的、不安的、忧伤的人。”
听到翻译转达的那一刹那,那幅画面倏然现于脑海。我似乎听到苏轼《前赤壁赋》的回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也惊讶于人性的共通,这情节好像他在小说《言叶之庭》里写过的,古文老师讲一首和歌《万叶》,“东野炎/立所见而/反见为者/月西渡”,女主角和老师想象出了完全一样的画面:草原的远方升起紫色的朝霞,天的另一边,深蓝的天幕下挂着一轮孤独白月。
这是一个受了四年文学系熏陶的人,有属于古典东方的意境,又暗合了日本的物哀之气。在那样的寂静之境,他不免常想,人生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萦绕许久,不得解。
《星之声》2002
《秒速5厘米》2007
苏轼将答案托予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生于现代日本,新海诚也将答案托予了风和月——只不过在他的年代,朗月清风变成了电脑屏幕前可操控的像素格。
新海诚所处的时代,注定指引他向科技寻求解脱。
拯救世界,或者拯救自我
“长野是乡下,”新海诚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小时候电视信号很差,只收得到一个电视台,NHK(日本放送协会)。”
在他的成长年代,1977年的《宇宙战舰大和号》剧场版是当时日本流行的作品,其后《银河铁道999》《机动战士高达》《超时空要塞》纷纷面世,我猜想着,当年的他或许是这些动画的少年粉丝。他抱歉地笑了笑:“我小时候看的动画其实不多,NHK放什么我就看什么。当时流行的高达我都没看。最喜欢的应该是《未来少年柯南》吧。”这部1978年4月开始在NHK放送的电视动画,是宫崎骏第一次独立担任导演之作,以未来世界为背景,讲述了一个现代日本版的亚当夏娃故事。只不过,灭世灾难由滔天洪水变成了核战争。
灾难、拯救世界,这是属于宫崎骏年代的故事。宫崎骏生于1941年,那是被称为“60年安保世代”的一代人——世界大战、广岛原子弹轰炸、投降、战后重建、反《日美安保条约》……在这样的时代下,他们热衷于学生运动,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社会和国家。
到了新海诚这一代,宫崎骏动画里的那些战争与拯救,只需在屏幕前看着就好了。“团块青年世代”成了他们的标签:自出生起便享受着和平与富足,无需操心民族危亡国家兴衰,也不必忧虑衣食仓廪,甚至少有天灾。于是大部分时候,以兴趣为纽带,他们选择小规模的抱团取暖。
新海诚坦然承认,自己确实属于“团块青年世代”。“我们觉得凭一个学生、一个年轻人是不可能去改变社会的,毕竟现代社会这么复杂,想改变都不知道改变什么。整个社会分割成很多很多的部落,大家不会说想去整体改变什么,最多能改变自己所生存的这一小块。”关注自我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只是时代变了,他尚不能超脱其外。
他们不关心政治,但也有自己的苦恼。新海诚的中学时代,宫崎骏出了一部又一部动画经典,《风之谷》《天空之城》《龙猫》……他偷偷喜欢着,“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喜欢动画是一件不太光彩、需要藏起来的事情,我也没有敢说出去。”
放在如今二次元文化强势输出的日本,这话叫人不敢相信。新海诚解释,“当时刚好发生了‘宫崎勤事件。”1988到1989年,这个案件震惊了日本:在东京和埼玉县,四名幼女分别被诱拐杀害,警察在凶手宫崎勤家中,发现了大量色情动画DVD。尽管后来调查显示宫崎勤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作案动机也与不健全的家庭成长环境密切相关,但不可避免,社会对御宅族的偏见开始发酵。
“宫崎勤事件”后,日本的动漫画产业受到几近毁灭性打击。对新海诚来说,把御宅属性藏好,就是最低限度的自保。
开道与正名
如今他不用藏了,宅男气质隔着屏幕也能传来:几年前的访谈视频里,他头发长而糟乱,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一脸认真地讲制作动画的过程。猫咪沿着键盘闯进镜头,一向面瘫的他目光一瞥,这才有了些笑意,象征性摸摸猫脑袋,猫在一边乖乖坐下。第一次来到北京,三天活动下来,他的整体搭配从一而终,灰色内搭加深色裤子,配一件长版西装领外套,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他还在twitter上转发日本偶像女团AKB48的视频,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孩子的喜欢,提到某某导演是大美女时,他一下子显得兴致勃勃——“嗯,这很宅男。”
新海诚又提到了宫崎骏——我们正说到日本御宅族的正名,无论如何绕不开宫崎骏那一代日本动画大师。自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固有的偏见发酵,社会事件推波助澜,直到1997年,还有“宠物小精灵事件”(又称“口袋妖怪事件”、“3D龙事件”)震惊全日本:《宠物小精灵》第38集通过电视台播出时,由于12赫兹红蓝闪烁光点刺激,导致当晚685名青少年出现光过敏症,严重者昏厥或出现意识障碍。
彼时的新海诚已是动画游戏从业者。他刚从大学毕业一年,放弃子承父业,选择加入日本Falcom游戏会社,负责程序、美工、动画,为游戏做宣传影片,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动画制作圈。业余时间,他尝试用电脑制作个人短动画,短则30秒(3D短片《被包围的世界》),长也不过5分钟(黑白短片《她和她的猫》)。
现在看来,这些更像是练习之作,却透露了新海诚的底色——重意境,重情绪。与其说它们在讲什么故事,不如说像片段式的都市情绪速写:地铁上因紧握拉环而涨红的手指,远方的信号塔和交错的电线,一只爱上主人而拒绝同类的猫咪的思绪。有人说从他的作品里能看到村上春树——他确实喜欢村上春树早期的作品,《且听风吟》《挪威的森林》《舞!舞!舞!》,最着迷的,是那些“可能会发生但终究没有发生的情节或情绪”。
但至少,他开始踏入当代动画创作者的殿堂。这个殿堂里的前辈,正锲而不舍地用作品证明动画并非毒瘤。“可能是宫崎骏,可能是庵野秀明,可能是井上雄彦,这些伟大的导演,把动画重新带回给人们。”新海诚把最终的正名定在2002年——不是因为自己的《星之声》,而是因为宫崎骏的《千与千寻》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整个舆论为之焕然一新。
“最重要的是,大家开始知道,原来动画可以老少皆宜。大家开始愿意进到电影院看动画了。”
知己知彼
没有前辈的开路,便没有新海诚、细田守等下一代动画导演的今天。新海诚深知这点,因此面对“宫崎骏接班人”的赞誉,他从不敢接盘。被问多了,他有了自觉。主动的撇清和表态是必要的。说不清是聪明还是体贴,他似乎能体察到没有被问出口的那些疑惑。有时无需对方发问,他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就讲到宫崎骏。
新海诚身上毫无凌厉和傲气,扔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不高,也不夸张,说起话来,语气少有波澜,手势局限在身前一片小空间里,很少溢出。这样一个气场温和的人,说出“我认为大家过高评价我了,我自认达不到宫崎骏导演的层次”这样的话来,便丝毫不奇怪了。这次新片发布会上,没人问,他主动说:“我不会是宫崎骏。”在场媒体暗自松了口气,今天的新闻标题有了。
后来我问,总被人和宫崎骏比较,有为此苦恼过吗?他说,完全没有。除了被高看的惶恐,他也有知彼知己的自信。宫崎骏自是站在动画之巅,能用自己的画笔给人物以生命,但生于这个科技爆炸时代的新海诚,在如何运用CG技术探索动画可能的表现方式、画面色彩设计上,他有着近乎“技术宅”的执着:
“除了画画以外,故事怎么拍、怎么演,表现技法上还是存在很多新鲜的东西,连宫崎骏都没有发现的东西。应该说,我们致力探索的兴趣方向不同。”
这次在北京,面对挤满礼堂的中国传媒大学学生,他也热切地想交流动画制作的具体技术问题,从时间日程的安排,到旋转运镜的手法,几乎知无不言,像个想传授第一手实战经验的老师。这经验里,失败的那些尤为重要。他会笑着说,这次做《你的名字》之前,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坚决不熬夜。他曾说自己在生活里是个不称职的大人,独立制作时,自己怎样摧残自己都可以,然而步入团队制作,日程规划成了他要补的课。
叙事曾是新海诚最大的短板。一出道便被捧至“宫崎骏接班人”的高度,固然名不副实,也给了他要追赶补齐的压力。他自己也承认,“《云之彼端》和《追逐繁星的孩子》,我并没能完全把控好两个小时内容的制作,‘这个段落衔接得不太好,事到如今也没法改了这种事也有。……14年来我一直在试错。”
一次次在尝试中碰撞,摸准自己的调性,积累到《你的名字》,这个短板终于补齐——故事脚本是他和制作人川村元气一起改了半年,每个细节前后相扣,反复开会、拿给别人看,确保观众能看懂这个时空交错的科幻故事。“现在的新海诚,应该做得到完全把控好长篇动画。”
片子出来,被认为是目前为止他的集大成之作,他表示满意:“目前我是处在一个非常自信的状态。首先,我觉得故事讲得很好,其次,虽然故事剧情比较传统,但整个故事的表现方式其实是非常有侵略性的,尝试了很多反传统的拍片技巧,包括运镜,但都毫无障碍地被观众接受了。所以,正自信满满地期待下一部作品中能尝试更前卫、更反传统的表现手段。”
更前卫的是什么,他还没想好。这是他明年最重要的一件事,着手下一部新动画的脚本和分镜。“现在还是一片空白,但我会尽力的。”说着,他扭头转向坐在一边的东宝株式会社领导,“请领导明年不要让我全世界出差了!”
屋里的领导、助理、翻译都大笑。领导点头说好,“但是韩国的行程已经定了。”
“那去了韩国后就哪儿也不去了。”新海诚妥协。
“但是奥斯卡已经进提名了,美国。”领导突然又想起来。
“美国发生什么也不去。”新海诚倔着。
“但是说不定就会发生点什么。”大家又都笑了。
《你的名字》2016
渺小与无垠合一
新海诚还记得,大四那年,他看了《新世纪福音战士》(简称《EVA》)。这部被誉为神作的日本科幻动画经典,对他冲击颇大:“觉得非常好看,虽然有很多地方就是莫名其妙看不懂。”不知怎的,他有种奇怪的直觉——这里面一定潜藏着非常大的秘密。“如果有一天,我能解开EVA的谜,也许就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
之所以聊起庵野秀明的《EVA》,是因为《星之声》在设定、画面等许多方面,都是公认的与《EVA》神相似。我问他,科幻对他的吸引力何在?
他重新拾起孤独气质的话题:“我小时候就会思考这样一些事情:我为什么生存在这个社会上?我生出来的作用是什么,我的位置是什么?生活在乡下,我从小看了那么多崇山峻岭,看了那么多美丽的星空,却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自然这么伟大,我这么渺小,那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呢?我不信教,所以无法向宗教寻求答案。但科幻小说恰好是把渺小的个人和伟大的自然联系在一起的一种艺术形式。”
我们试图从喜欢的科幻作家中找到经验的共鸣:格雷格·伊根(Greg Egan),亚瑟·C·克拉克(Arthur C. Clark),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我告诉他,《你的名字》里陨石坠向地球、将村镇瞬间夷为平地的画面,让我真切感到大自然的力量。
然而我无法说的是,那一刻,真正浮现于脑海的是亚瑟·克拉克《星》里的句子:“把整个世界的人献给大火,只为了照亮伯利恒的黎明。”
一切说不出的语言早已融在他的每一帧画面里。从小他就爱画云,形状各异、变幻无穷,染上光线的色彩后,是大自然的水彩画。到了现在,他借助技术的力量,将童年经验中的美感极度放大:划破黄昏天空的彗星尾巴把天空分割了明暗,飘忽在天顶的蓝紫色极光,漫天繁星与银河,甚至完全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巨大星球……寄渺小之身于更大的宇宙中,他仿佛找到意义的皈依。
万物都在改变之中
听到最后的问题,新海诚点头想了想。他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急着反对,也没有一丝不悦。
他曾用三个月时间,决定不要再被网上的负面言语伤害,练就了一身“不为这个事情所动的能力”。2002年《星之声》在东京下北泽的一个小剧场放映后,他第一次感受到大规模的赞美与批评同时袭来。那是一个无止尽的潘多拉魔盒,再多的赞美也比不过言语利刃的伤人,“连针对人格的批评和攻击都是存在的,我这才发现原来社会上存在那么多的恶意。”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解闷。他爱酒,这次来中国,工作人员送了一大瓶茅台,随行几个人一块,当晚就咔咔打开,拿普通的大玻璃杯盛满了喝,当即倒地。
现在,他用始终如一的平淡语调,认真地对翻译说了一大串日语。我则试图从他的语气、表情和手势中猜出答案,然而未果——毕竟是不善表现的宅男。
听完回复,翻译没忍住,第一反应是直接用日语回应了新海诚,“我夸他回答得很好。”我更加好奇。
“你可能觉得忧伤和孤独的气质会限制我。我觉得,除了孤独和忧伤之外,我还有一种气质,是对美的偏执。这种美,也许是在完全未知的地方,也许是人们尚未发现的,而我会为了追求它,不惜走出舒适圈,为此我会非常勇敢。实际上,这种气质与做动画之间是非常契合的,因为,做动画是个非常孤独的事情。”
“说回孤独忧伤的气质。对作品多样性的限制肯定是有的,人的情绪有喜怒哀乐,但底色多半只有一种。我的底色确实是哀。”他继续说,“每个导演有自己的气质,所以会做出不一样的作品,这是动画领域有多样性的原因。我不会成为别人,也无法讨好所有人,能满足自己这部分受众的需求,就足够了。”
“你做动画的终极理想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你说我一辈子都只想做动画吗?我的感情好像也没有这样强烈。我现在会想,对于宫崎骏这种改变社会的作品,我实际上也是有点憧憬的。我做的虽然是面向一部分个体的作品,但这些人看了我的作品,可能会去改变世界,而他们改变的世界,最终回到我自己身上。这个‘作品影响人、人影响社会、社会又影响自己的循环,于我而言,是一个梦想的阶段。”
或许,这也是世界留在新海诚身上的改变。2011年3月11日下午2点46分,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9.0级大地震,震中在宫城县以东的太平洋,震源深度达海下十千米。尖利的海啸警报声在沿海地带震彻耳膜。
不安的情绪是慢慢蔓延的,这个“慢”,以年为单位。“3·11”余震不断,专家预计要持续十年左右。如今已过去五年,就在采访前一天清晨,日本福岛发生7.4级地震。这次,新海诚远在北京,隔海发了twitter关心震情。
大地震是否也改变了与他同代的这一拨“团块青年”?他思考了很久,说不上来。地震当天,新海诚在东京的工作室里,忙着动画《追逐繁星的孩子》的收尾工作,离震中有些距离。当天休息,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工作。几番追问,新海诚想起来了,当时超市被一抢而空,自己所在的那栋楼里,出现了裂缝。
最后,他恍然想到,日本“3·11”大地震发生时,自己的女儿一岁。如今,六岁的女儿,早把地震当成一件每年必会发生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下一代,也必然与他们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