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落幕
2016-12-20叶无双
文◎叶无双
君已落幕
文◎叶无双
这几年,看到最美的风景,我总是遗憾你为什么不在身边;吃到好吃的,总想给你带一份回去;看到好玩的,总想转给你看。我人生里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曾想跟你分享。
无处释放的冲动
细雨开始蒙蒙。歪歪斜斜的小雨燕停在路边很久了。Z城和S城接壤的这个僻静县道真是活见鬼。
车倾斜了,还不走直线,我当时就蒙了:爆胎这样的好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报了警,警察叔叔竟然说派出所人手不够,待他们处理完紧急的事情后尽量过来帮忙。也有一两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司机经过雨燕时缓缓减慢了车速,不过被我骂走了。
帮忙换个备胎也想收姐三百块?去!
你别笑。雨燕是用信用卡分期付款买的,还剩十四期没还上。去一趟遥远的小县城喝老同学孩子的弥月宴,顺道给客人捎点儿货,赚到的车马费刚好弥补了弥月宴的红包,不赚也不亏,还顺道维系了跟老同学与客人的交情。
千斤顶死活撑不住底盘支架,我百度到一半的手机也彻底宣告没电。我拂了拂湿透了的发梢,内心的愤怒如同洪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前面的弯坡斜射过来一缕强光,一台小车正驶过来。我扔下钳子,走到车尾朝那辆小车挥手。
算了,我认了,请你帮我换个轮胎。三百块太贵了,两百五行不行?
缘分弄人
我躲在餐厅的洗手间里,一遍又一遍修补下午被细雨淋坏的妆容。
缘分真弄人。
帮我换轮胎的男司机没有开口收我三百块,两百五的还价我也没有说出口。那个家伙,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了车,然后默默帮我换好了备胎。我站在县道旁一排光溜溜的桉树下,举着照明灯,不发一言看着这个男人娴熟地拧螺丝。
夜色中我和他无话可说,也像是在对峙。直到千斤顶慢慢放下,我和他把爆破的车胎拖回后备厢的一刹那,他的手心碰到了我的手背。
他的奥迪在前面慢慢开,以便我可怜的小雨燕能跟得上。进入小县城后,已是晚上九点多。手机重新开机后,我跟已经散席的老同学道了歉。可是客人没那么好应付,一通电话劈头盖脸骂了我这个“送货的”一顿。我连忙加踩油门,驶进沿江中路,赶在客人的母婴用品店收市之前把后车厢的奶瓶奶嘴和纸尿裤交给了她。
纸尿裤的包装袋上沾了些破车胎的泥渍。说好八百六十多块钱的货,老板娘硬是只肯给八百块,还嗓门特大地说:“你们的货质量一般,我帮你们推销已经算帮忙了。”
我粗略点了点钱,溜回了雨燕上。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满脸通红,难受得像做贼。丁漫索的奥迪一直停在路边,看戏一样看完了我和老板娘的争辩。
我想掩饰,可是我掩饰不了。
见我重新启动雨燕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行驶,他从后面追上来说:“先去吃饭吧?”
每个故事都有它的故事
我在餐厅椅子上坐下时,丁漫索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包括我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与蒜香排骨。这时服务员送过来一小包感冒药,“先生,这是您托我们买的药,这是找回的零钱。”
他把零钱当小费给了服务员,然后把感冒药往我面前一推,“饭后吃。”
我被雨淋过准感冒。
可我不想接受这份细心。过了两秒,我拿起筷子淡淡地说:“吃饭。”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故事并非都发生得那么简单和盲目。不要轻易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每个故事都有它的故事。
他不只是我在县道边随便捡来帮忙换车胎的路人甲。十年前,他和我曾常常徘徊在大学后巷,漏街菜寮,一盏残灯,清酒小菜,无数个夜晚促膝长谈。不论是月下迷蒙,还是寒风飘雨,依然趣味无穷。当中的情意,想必别人隔着几条街都能感受到。
一餐饭还没有结束,电话又来了。妈妈打过来吞吞吐吐地说:“你家老爷子喝酒又犯事了,再次发酒癫,又打来跟你爸数落你的不是。”
难怪陶明志整个晚上没给我来过电话,原来他爹又喝酒发酒疯,估计他又无奈地独自生闷气去了。陶明志他爸,也就是我的公公,人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而且极不自量力,喝醉了在家找茬骂人,或者傻笑酣睡。
前几天,我就忍不住说了一句:“爸,您到底哪里不满意?要是跟我们一起住让您不开心,我们自己搬出去住或者您自己回乡下住都可以,随您喜欢,但请别一天到晚搞得全家都不安生。”就一下子被老爷子揪住了痛脚,说我要“分裂这个家”,每次醉后一遍又一遍向我父母怒诉我的不是。
我说我外出了,也不想理,爸妈你们直接关机就好了。哼哼嗯嗯地打发完妈妈的电话,我继续吮吸不再觉得有味道的鸡翅。
手机安静了几秒,又响了。公公的声音如轰隆隆的炮声:“荆采尧,你,你干嘛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这个女人总想分……分裂我家,我……我告诉你你别这么拽,我可以随时叫我儿子不……不要你……”手机滑下我油腻的手,掉在桌面上。
丁漫索忽然伸手过来,捡起我的手机,摁下了关机键。
精神病患者
到她脸部的肌肉再次松弛下来。
我站起身,丁漫索跟着我走。从东廊走到西廊,他终于从背后抱住我说:“对不起,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跟三年前一样。
我恍恍惚惚,没有回头。被背后这个男人抱着,我忽然想起了“阿花”那张随时随地变化的脸。
在精神病患者眼中,我们才是精神病,无是非黑白,无对错分明。
可我呢?
丁漫索把我的雨燕安置在一家尚未打烊的汽车修理店,载着我去了小城南墙。小城很少出现豪车,丁漫索的奥迪穿街过巷,好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景象,连收停车费的大婶儿也屁颠屁颠地小跑着给他补零钱,仿佛生怕怠慢了这样一幅好光景。
小城里山水怡人,被南墙里的榕树、彩灯、长廊、枝头秀到了极致。南城墙下搭了一个粤音阁,年纪稍大的,均在此吹弹拉唱。
有个阿姆,六七十岁的年纪,脸涂得像猴子屁股般红,她时而娴熟地甩水袖赢得一片喝彩,时而疯疯癫癫提着花篮上台,时而文雅地吟唱“只身步步海天涯、路无归、霜满颜”。一同唱戏的老人家一边笑一边骂她:“阿花,阿花,还没到你上台,你站一边去……”
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伯始终不发一言。他抱着二胡坐在舞台侧边,眼睛一直追随着那位叫“阿花”的阿姆,她甩水袖时他立刻用二胡拉动轻快的节奏配合她,她像猴子一样耍花篮时也即奉上几句诙谐音乐,她认真地唱戏时他也顺势配上了悠扬的二胡曲。他全然不顾旁边老伙伴们的责怪。
老人家们对这对随时打乱秩序的活宝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议论几句,又加入扰攘的大潮。
“阿花”终于倦了,靠近老伯。老伯连忙放下二胡,从脚边拿起水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她置若罔闻,直到阿伯把水送到她嘴边。那位“阿花”,眼神呆滞,不分场合,性起随之,唯我独尊,明显是位精神病患者。可那位老伯,对她宠溺与爱怜的感情不言而喻。
喝着水的“阿花”浑浊的眼珠子到处滚,看到了人群中的我和丁漫索。想必是生面孔的注视让她不安,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们,隔着人群恼怒地挥舞双手并说着些什么。老伯轻柔地抚慰她,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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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生存,就总得找个借口
丁漫索并非只是我一个十年前聊得来的知己。三年前的某夜,我们曾彻夜拥抱。
我叫荆采尧,在Z城一家普通的公司上班,挣一份不多不少的薪水,过着死气沉沉的日子。我的先生陶明志是个只会埋头苦干的人,经营着一间小小的母婴用品批发店,生意半死不活,不知道年后还熬不熬得下去。我和陶明志的感情很淡薄,多年来几乎无话可说,共同还他母亲生前治病欠下的巨债是我们最一致的目标和责任。他跟我一样,已经不愿意去追究婚姻无澜的症结在哪。缘于当年我们匆匆相亲后的结婚?因为他爹一天到晚给到我们越来越重的负能量?由于沉重的债务?因为始终无法怀孕?还是平淡而无感的生活本身让人生索然无味?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我和丁漫索的第一次分离,是十年前他为了S城一份踌躇满志的稳定职业而最终放弃了我。
我回到Z城,很快嫁了人。
我和丁漫索的第二次分离,是三年前我和陶明志处于离婚的边缘,他给了我重新生活下去的信心之前,在他的妻子怀孕之后。
没有爱,没问题;没有期待,没问题;所有的东西一塌糊涂,也没问题。三年前丁漫索说:“这世上惟一无法忍受的,就是你现在这般事事皆可以忍受。”
我曾经以为你是回来拯救我的王子,可你给了我希望后再次骤然收步。
丁漫索,你知道吗?这几年,看到最美的风景,我总是遗憾你为什么不在身边;吃到好吃的,总想给你带一份回去;看到好玩的,总想转给你看。我人生里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曾想跟你分享。
因为我听人说过,一个人再伤心,如果要生存,就总得找个借口。今天她不相信,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相信。
来找你的故人,未必是有良
小城南墙粤韵悠悠,歌声依旧。我拨开了丁漫索再次伸过来的手。与此同时推开的,应该包括了今晚他在长廊里所提及的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能被吸引的许多机会与可能。
我们早已经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我等了你三年,你都没有回来找我。如果一个人足够想你,他绝对会忍不住思念来找你,友情也好,爱情也罢,这之间没有“没想好”一说。
你回来有什么用?回来拯救我的人生?你走就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做圣母?这一次让你又不小心见证了我的落魄,然后你再次于心不安了?
别再问我过得好不好,不好你也帮不了,好也不是你的功劳。
呵,来找你的故人,未必是有良。那些还想奔赴旧情的人,固然有念念不忘的成分,然而,更重要却是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与莫名其妙的内疚感。他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爱着自己,想念自己。他带着隐隐骄傲的负罪感,可以让旧情人心里再经历一次生生死死。
我是一个蹩脚的三流小说家,业余喜欢编写各种各样的故事来迷惑自己和世人。过去数年,我写完了荆采尧和丁漫索错过的哀恸,感受了和他分离的凄苦,也幻想了与他的无数次重逢。然后,我就甘心了。
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伤心够了自然会放下。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比谈一场疼痛的恋爱,比爱一个一次又一次放弃自己的人有意思得多。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就明白,再美好的爱情破碎之后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能让自己活得开心的就是自己对自己好。
我与丁漫索,除了在曾经的文字里,最好永不相见。
我把雨燕停在了安静的海边公路上。你听,小城今晚的涛声多美。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