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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了

2016-12-20童馨儿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9期
关键词:玫瑰母亲

文◎童馨儿

花事了

文◎童馨儿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在播放着一首老歌: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我怕的,只有这孤单

2004年,我刚好20岁。在遇到许静生之前,我在梦之岛商厦附近的小巷子里,摆过一个小摊。

小巷子很窄,许多人贪近,总会绕到这里来,出入豪华的梦之岛。我坐一张矮且小的四方凳,总共家当是大约花费了不到10元钱买下来的黑白棕鞋油各一支,外加两支鞋刷,抹布是我剪掉了穿了近三年的棉布T恤做的。

时值盛夏,我穿着廉价但绝对干净的小吊带,微微弯下腰认真工作时,漂亮的胸会隐隐约约地暴露出来。

我刷鞋子的技术当然不是很好,每刷好一双鞋,我都会礼貌而温婉地向我的顾客道歉且致谢。而他们都会无所谓地摆摆手,很大方地多递给我一两块。有些人,还会顺便地抠抠我手心。

有什么要紧的?

至少我出卖的,仍然是一项技术。而不是身体。

我不怕穷。如果怕,我就去美容院而不是跑来这条小巷子里刷鞋了。

我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非常破旧的一幢楼,楼道里从来没有感应灯。我的包里藏着一把刀,谁想要伤害我,我的刀不会对他客气。

只有躺在被子里,睡一觉醒来,四周死一般静寂,有点点星光在窗外闪烁,我才会流下泪来。

我怕的,只有这孤单。这无人相伴、无人想念的孤单。

我不至于那么天真

许静生出现那一天,我的生意一直很好。和我并排坐着的那些无所事事的同行们,一直在用恶毒的目光看着我。

许静生耐心地等我刷好了鞋,淡淡地对我说:“下次别在男人面前弯腰。”

他走之后我开始收摊。

快收好的时候两个人冲了过来,一个人抢过去我的包,一个人踢翻了我的凳子。

我猝不及防,被他们推倒在地,又拉起来,逼到墙边,一个人,我看清楚了,他鼻翼间有颗黑色的痣。他冲着我咧开嘴笑:“小婊子,就知道靠这奶子挣钱,你咋不去做鸡啊,在这里抢生意!”他的手在我胸上抓了一把。

我抬起脚,狠狠地朝他的胯下踢去。我听到他狂叫一声,然后头上一紧,另一个男人冲过来揪住了我的头发。

关键时刻,许静生救了我。

他拉着我的手,站到了一边,一个与他同行的男人,三下两下,就把那两人打跑了。他轻轻燃枝烟,对我说:“我这兄弟,就打架最厉害。”

我被许静生带回了他的家。他让我去洗澡。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浴缸。

我懵懂地站在镜子前,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走了进来,笑了,然后轻轻躬下身去放水,手掌在水流下反复地试了试水温,然后站起来,温柔地替我解开头发,脱下我的小吊带。他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放到水里。我始终盯着他看。

他帮我洗了脸,然后用手掌覆住我的眼帘。

他的唇轻轻凑上来,温柔地在我脸上摩挲。他说:“放心,以后,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我不至于那么天真,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会对一个擦皮鞋的女孩儿一见钟情。我拿过他的手,放到我胸上。我所有的,也无过于此。

夜里我做噩梦,尖叫着醒来,发现他抓了我的手,眼神关切。他说:“我叫许静生。”我轻轻嚅动嘴唇,“唔,我叫玫瑰。”

这当然是个假名字。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一个名叫玫瑰的女人,总是得到百般宠爱。我渴望能够像她一样。

许静生笑了笑,说:“你好,玫瑰。”他并不戳穿我。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我举目四望,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总会兴之所致。救美,或者眷养一只来路不明的金丝雀。

你会鄙视我,因为我一边说不怕穷,一边还是傍上一个有钱人。如果我告诉你,是他看着我的那样子,打动了我,你相信不相信?可是事实上,的确如此。

这个男人,我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啊!

我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就学会了开车。现在我去梦之岛,总是开着车去了。看上什么就递张卡过去。

有一次我到从前的巷子里刷鞋,那个鼻翼间有黑痣的男人很殷勤地招呼着我。走的时候我丢了10元钱,说:“不用找了。”他感激得几乎落下泪来。

他完全不认得我了。

许静生也说:“玫瑰,你真美。”

白天不太见得到他,晚上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他坐在地毯上,吸着烟,看电视。我走过去,坐在他身上,主动吻他。

他越来越多地把我带在身边,没完没了的饭局,有时候是牌局。来来去去无非这两样。他怕我不耐烦,席间总握着我的手。有人笑话他,“许老板很疼女朋友啊。”他笑笑,不否认。

他笑起来很天真,很漂亮。

晚上他带我去路边排档吃糯米甜酒。我觉得新鲜,他偷偷告诉我,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我问:“那么以前来过吗?”他微微眯起眼睛,“玫瑰,我的前半生,就是一部血泪史。”他把鸡蛋拨到我碗里,“为了捡一个酒瓶子我可以和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我不相信地瞪着他,他笑了。

突然间有人冲过来,手里的酒瓶子直接挥过来,尖叫着:“许静生你这个混蛋!人渣!”

我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挡在他前面,酒瓶子碎在我的肩头。四周乱成一团。有人跑过来抓住了肇事者,许静生疾步上前,狠狠地踢了那人几脚,那人经受不住,跪到了地上。

我叫他:“静生,静生!”

他回过头来搂住我,“玫瑰玫瑰,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他神情凛然,目光凶狠。我突然有点儿害怕。掉过目光,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还在挣扎。

我别过脸,轻声说:“让他走吧。”

深夜,我站在阳台上吸烟,许静生走近来,手搭在我腰间。他说那个人是他公司里一个员工。那个员工最近出了点儿意外,公司补了点儿钱给他就把他辞了。

他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为此结下心事。

他轻轻吻我面颊,突然问:“今天为什么突然挡在我面前?”

我傻傻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我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啊!现在我总算明白,那个架打得很厉害的人,是他的保镖。可是,他要保镖干什么?

他说:“玫瑰,你爱我,是吗?”

只有他才肯这样宠爱我

一转眼就是新年了,许静生打来电话,让我下午6点钟自己开车去五吉大酒店。6点钟时,我推开包厢门,看到了许静生。还有——我的母亲。

瞬间,我的脑子嗡嗡响。

母亲站起来,泪流满面。

这是非常不愉快的一餐饭。从头至尾,我不肯说一句话。

这一夜不肯让他抱我。他屡次伸出手来,我甩开他。他终于恼怒,下床来,穿衣服,摔门而去。

偌大的房子陡然间空荡荡的,自从认识他,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度过夜晚。久违的那种孤单与冷寂扑面而来,我抱紧双臂坐在床上。

他一直没回来。我跑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楼上楼下。还是忍不住,打他手机,铃声持续响着,却始终没人接。我有点儿难过,他这样的男人,哪里都有花间可留连,我算老几?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时分,我跑到杂物室翻到我的大包。流着泪把大包身上的灰尘扑打干净,换鞋,出门。

刚至小区门口,就看到许静生的车缓缓驶进来,我低着头疾走。听到他停了车,叫我,“玫瑰玫瑰!”

我小跑起来,他下车来追我,气喘吁吁地扭住我胳膊,凶狠地说:“你想去哪?你敢消失,我要你的命!”

我对他拳打脚踢,哭着嚷:“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我怕死了!”

他哄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玫瑰,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他既然找到了我母亲,应该知道我并不叫玫瑰,可他仍然这样叫我,玫瑰玫瑰。

只有他才肯这样宠爱我。

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母亲,她从来只会打我、骂我。无缘无故,一个杯子或者一只碗,就会砸到我额上。她恨我。因为我的父亲抛弃了她。而她因为我,从此人生曲折困苦,身边男人不断,却没人肯真正爱她、娶她。我18岁那一年,她要我辍学,嫁给市场里那个卖猪肉的肥佬,因为人家答应她,给她1万元聘礼。我不肯,她把我锁在房里,饿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我用毛巾和床单打结,从窗口逃了出来。

我发过誓,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可是许静生说,我夜里做梦,总会轻轻叫了又叫,“妈妈”、“妈妈”。

他把我母亲安置在郊外,每月给她生活费。母亲不肯这样拿他的钱,提出来要到他公司里做清洁工,他答应下来。

我突然平静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他和她,是我的亲人了。

即使全世界都憎厌他,我也仍然只爱他

许静生失踪之前,毫无预兆。

我接到电话,自警局打来。我母亲被查出身上携带毒品。

我急忙开车赶去。途中打电话给许静生,打了许多次,都无法接通。

到了警局才知道,警方早接到线报,今日凌晨3时会有人在梦之岛商场进行毒品交易。3时整,我母亲出现在现场,被即时抓获,自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果然查出约20克海洛因和数量不少的摇头丸。

母亲一直在哭。她说她真的不知道包里有这些东西。她只是遵从领班指示,把包送至目的地。

于是,从小小领班径直查到许静生头上。恰在此时,他失去音讯。一个警官严肃地告诉我,“这个许静生,简直是无所不作!警方留意他多时了,这次他跑不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不了解他。我一直不了解他。

我整日整夜地坐在地毯上发呆;电视机始终开着。

小领班被抓住了,母亲放了出来。她来看我,摇晃着我身子叫:“春花春花!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这才是我的名字呢!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的泪掉到地毯上,无声无息。

母亲攥起我,“走!走!那种人,忘了他,听见没有!”

我挣开她,钻到床上去睡。

她在客厅不停地咒骂,终于出门离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惊醒过来。

床前有一团黝黑的影子,我吃了一惊,几乎尖叫起来。一双温暖的大手掌捂住我的嘴,熟悉的气息靠近来,他轻声唤着我:“玫瑰!玫瑰!”

我的泪汩汩而下。

我们纠缠在一起,疯狂地,像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一样。

他说:“玫瑰,你不知道,要出人头地,有多么难。”不不不,他不用解释,即使全世界都憎厌他,我也仍然只爱他。

我抱紧他,我说:“静生,去自首,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

他轻轻地吻我面颊,轻声说:“好!玫瑰。”

天蒙蒙亮,我给他系好领带,随着他下楼,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迟疑了一会儿又下车来,轻轻搂过我,亲吻我额头,低声说:“玫瑰,我爱你。”

他上了车,回头冲我一笑。我说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天真,很漂亮。

车子安静地驶走。

瞬间里,一声巨响,前方爆起一阵火光!

我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嗓音在狂叫,“静生!静生!”

……

一切都过去了。

许静生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被查封上缴。我从房子里搬了出来。

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去刷卡,我记得卡里还有数千元,可是,两分钟后,数目巨大的余额让我疑心自己花了眼。把卡退出,我浑身都在簌簌发抖。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在播放着一首老歌: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苍茫暮色中,我蹲下身子,失声痛哭。

编辑/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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