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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在肩上的信仰

2016-12-19李璐

艺术评鉴 2016年17期
关键词:祈福

李璐

摘要:本文主要对山东省章丘市漯河崖村、三德范村"扛芯子"仪式的田野调查进行梳理,并客观地从仪式过程、参与人员、乐器配置及芯子道具等各方面进行浅描。该文的写作,将由小见大,通过仪式看文化存亡,将人们的意识提升到对非遗的保护中去。

关键词:“芯子” “单芯子” “转芯子” “祈福”

笔者生于山东省章丘市,这样的身份有利于对家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芯子”进行田野调查。来自家乡的艺术形式,利于笔者用“局内人”“局外人”的双重视角来参与、观察。

章丘“芯子”有其独特的现实价值、研究价值和美学价值,“芯子”不仅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生活,还促进了章丘的特色文化发展。这种类似于杂耍的艺术形式也为杂技领域提供了宝贵资料。章丘“芯子”表现了一种力量与灵巧的结合美,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笔者在此以漯河崖“单芯子”、三德范“转芯子”为主要调查对象。

一、正文

(一)何为“芯子”?

章丘“芯子”是扮玩活动中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因为酷似蜡烛台上的灯芯而得名。“扛芯子”的起源与当地的民间祭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芯子”活动一般举办于每年的年后至正月十五期间,早期甚至会延至二月二。据民间艺人描述,章丘“芯子”起源于明朝,是受“颤轿”——即“掂轿”的启发。起初人们为了祈求吉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也是为了过去一年的好收益娱乐一番。人们将扎好的男女儿童玩偶扮成神话传说中的神仙形象,在锣鼓声中,向寺庙或祠堂进发,到达目的地后,烧香磕头跪拜,然后扛着这些玩偶进行表演。后来人们为了增加活动的观赏性,改为将5-9岁男女儿童装扮成神话中天神的形象,扎制在铁杆或平台上,由40岁左右的青壮年抬起,随着锣鼓队的鼓点边走边颤边扭,被扎上的儿童也会伴随抬杆人的韵律摆动。这种方式的出现也增加了这项艺术形式的惊险程度。

“扛芯子”是集乐、舞于一体的一种表演形式,表演时乐、舞齐上,舞随乐动。“芯子”的表演内容多取决于戏剧情节及神话故事,由于人物多少、造型、表演方式的不同,又分为“桌芯子”“转芯子”“扛芯子”“车芯子”“单杆芯子”等类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要数章丘市辛寨镇漯河崖村的“单芯子”以及章丘市文祖镇三德范村“转芯子”。笔者也是以此为代表对“芯子”文化进行梳理。

(二)正月初七漯河崖村“扛芯子”

漯河崖“芯子”为“单杆芯”。一架“芯子”由一名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演员,一名儿童演员及一副铁芯架、绑带及装饰物等组成。铁芯架由座叉、花杆和站叉组成。座叉象个挎篮背心,套在成年演员身上,用绑带扎稳,花杆和座叉是连接在一起的,从脖后拐至右肩上方,芯子架穿于衣服里面,外面则看不到芯子架。儿童演员(即“芯子”),化妆完成后(当地人称为“涤脸子”),用布条将其双腿绑住,并固定在站叉上,所以小演员只能靠摆臂来表演,固定以后再把衣服套在站叉外边,最后把站叉连同演员卡在已经穿好衣服的成年演员的座叉和花杆上。座叉绑在衣服里面,看起来就像将小演员顶在头顶,像灯芯一样。表演由二人协调完成,边走边舞,扛者在下走着类似于秧歌的舞步,“芯子”在上做着各种与演出角色相关的动作。

芯子角色有李清照、白蛇、穆桂英、皇帝、还珠格格等。小演员也会做出李清照读书,穆桂英舞剑等动作。

一般“芯子”队伍由锣鼓队开头,其后跟“芯子”,再后跟“下脚”(所谓下脚,其意是步行、腰鼓队、秧歌队、旱船、舞狮、舞龙、大头娃娃、丑角扮笑等)。

笔者于2015年2月25日去往漯河崖村采访,通过采访锣鼓队老艺人“侯俊礼”“候骑志”等人得知,他们所使用的鼓点有两种:《九龙翻身》(来自章丘扁鼓)、《义趟》。不使用鼓谱,都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乐器有:鼓、锣、镲、铉子。仪式开始时以锣起步,其他随之,一直保持合作状态。《九龙翻身》用于空余时演奏,《义趟》则是配合扛芯子演员踩点使用,在芯子表演行进过程中,一直采用《义趟》演奏,听锣而变,绕村而行。

下为《九龙翻身》鼓谱,来自于“章丘扁鼓”:

(三)正月十五三德范村“转芯子”

笔者分别于2015年正月十五以及2016年正月十四对三德范“芯子”进行田野调查。民间老艺人张世聪说:“传说转芯子源于明末清初,是垛庄镇南明村民间艺人创造出来的,后来三德范村民间艺人到南明村走亲戚,将此艺术学了回来。”经过几代民间艺人的革新,使其日臻完善。“转芯子”又分为“单转芯子”和“双转芯子”两种。

三德范是济南第一大村,仅本村人口已达到7000多人,通过对三德范村的采访,笔者发现三德范村民还保持着对“芯子”的热情,所以三德范存的“芯子”以及其他杂耍形式丰富多彩。三德范分为十条巷,每个巷都各自组成一支完整的队伍,表演时由自己的巷子拉到村中心的广场一起表演,每个巷都有各自的特色,每巷出至少两台“芯子”。此次前去经三德范办事处冯主任介绍,笔者对三德范村太平巷的“芯子”队伍进行了采访,太平巷队伍比较齐全,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三德范芯子不同于漯河崖一人扛一台芯子固定直到活动结束,三德范则只有小演员是固定的,抬芯子的人根据芯子大小有四人、八人之分,且在队伍行进过程中会不停的换人。一架芯子上的小演员或左右、或上下两个,太平巷的芯子扮演的分别是“三阳开泰”和“青蛇白蛇”。小演员可根据角色的不同,手持各种如剑、彩绸等道具。芯子演员角色不同化妆也会有不同,妆扮应与山东吕剧有关,化妆的村民则是吕剧团业余演员。

据《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项目申报书》介绍:

“转芯子”的“抬杆”是用粗细均匀、弹性好,长约6米左右的鲜木制作的,鲜木直径约16cm左右;两端安装扶手,杆身用彩绸包扎。“转盘芯子”主要有抬杆、转盘、双芯铁架。铁芯架呈十字形,由横杆和竖杆组成,横杆长度在1.2米左右,中间部位有个能转动的圆圈(现加用轴承),套在竖杆的中间部位,左右可各固定一个演员,竖杆高度在1米左右,顶部用花、草等物装饰,下边镶固在转盘面的中心位置。转盘面的直径在1.5米左右,底面固定在双芯铁架上。

“转芯子”表演形式集乐、舞于一体。表演时舞随乐动;锣鼓声势要大,节奏与抬杆颤幅一致,“抬杆者腰稍弓,腿稍弯,慢步轻摇,抖动抬杆上下颤动,小演员双手持彩绸等道具随颤动同舞。春寒料峭,和风猎猎,彩衣飘飘,稚面映辉,远远望去,活像从天而降的仙子,煞是好看”。有的小演员还可以在架子上做倒立、翻跟头等惊险动作。还有的芯子表演一些风趣、滑稽惊险的内容,如《王小赶脚》是经常表演的节目:

“二姑娘”和“王小”被固定在一个装置的两端,二姑娘的道具是驴,扮相是“二姑娘骑驴”,王小的扮相是头戴鸭咀毡帽,身穿蓝褂白裤,手持马鞭。表演时,王小在装置上行走,推芯杆转动,身体前倾,高步慢走,与二姑娘不时交流眼神,时而仰起头喊一声“驾”,手中马鞭一挥,二姑娘一手拍驴屁股,一手勒动驴头猛一抬,芯子转动速度加快,王小顺势翻个跟头,一套连贯动作配合默契。

队伍由锣鼓队开头,其后为下脚,后跟“转芯子”、秧歌队、龙灯。锣鼓队由大鼓、锣、钹、小锣组成。由鼓起步,其他乐器随之,听鼓变化而即兴变化。其采用的鼓谱是《咚咚锵》,在芯子中只使用这一首来回循环,中间会有稍许变化,有鼓谱存留,传承方式为口传心授。27岁新一代演员高帅告诉笔者:“我们没有专门拜师学习,自小在每年举办活动期间慢慢就学会了”。值得注意的是漯河崖村用于“芯子”仪式的《九龙翻身》谱,在三德范村却是用于丧葬仪式。采访的老艺人说这就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并不知其因。

村内经常用的鼓牌名叫《冬卜匡》,鼓谱如下:(行进中即兴加花无法统计)

二、非遗保护的意义与局限

漯河崖参加2015年演出的主要人员名单如下:

三德范太平巷参加2015、2016年演出主要人员名单如下:

三德范(附:1:扛芯子者及下脚人数多且随时替换无法进行细致统计;

2:锣鼓队无明确分工,每人每种乐器都会打)。

通过实地考察的表格对比,不难看出漯河崖锣鼓队年龄偏大。芯子队,扛芯子为45岁左右的青壮年(官方统计是40岁)。上芯子儿童为7至9岁。而笔者通过采访得知,现今乡里的热情度在下降,年轻人会玩的较少,上芯子一般是由5至9岁体重大约50斤左右的儿童担任,且每一两年就会替换新的儿童演员。

据老艺人讲述:“现在找个上芯子的孩子太难了,第一:现在每个家庭只有一两个孩子,当作宝贝的家长大部分都不愿让孩子上芯子。第二:符合年龄、体重的孩子,还要有胆量。笔者采访时就看到有两个已经装扮上的4岁的小演员因为害怕临时怯场。情急之下找来有经验,但是已经超重的孩子救场,无疑这样稍大一些的孩子对底座来说也是很大的考验。

反观三德范的传承还是比较完善的,村民的自觉性与参与度都很高,上至80多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儿童都在积极参与,从十几岁到五十岁人员已然成为主力。笔者刚进巷时就看到大扁鼓旁边,有一个三四岁的儿童正由其家长抱着趴在鼓边跟着节奏打鼓。笔者在三德范芯子仪式中学习了演员化妆,在仪式进行时也参与到锣鼓队中,分别学习了鼓、镲。笔者发现三德范现在的锣鼓队、芯子队已经由老人慢慢承接给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之间的青壮年接手主办,老艺人负责照应全局,具体的演出由年轻人承担,这就是在潜移默化中的传承。传承的不仅仅是仪式的本身,更包含了这个村庄对传统文化的信仰,对娱乐和祈福的信仰。但三德范张江主任告诉笔者,三德范“芯子”近年来出现也减退之势,虽然笔者看到的是繁盛景象,但数据统计,孩子和妇女有开始变为主力军的趋势。村委班子也在努力探索怎样保证这项传统文化的传承。

笔者作为局内人参与其中,感受到村民对过去一年的感恩以及对未来一年的憧憬。同时作为局外人,笔者也发现这些文化的脆弱性。笔者试着分析两地出现衰弱的原因。

(一)从民间传承说起

现在村民为了生活得更好,获得更多的利益,年后便立即进入新一年的工作。再者,国家的农村城市化转型,村民被迫打乱分队,集体搬进楼房,相应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发生转变。城市化转型对邻里关系,传统文化是有伤害的。当大家都进入一种奔城市化的快节奏的生活状态之中,追求的便不再是那一亩三分地的产值,出去打工变成了新潮。其次,笔者认为农村的邻里感情文化是承载“芯子”的根基,是滋润“芯子”文化的水源。

农村向城市的转型,滋生了村民都想变成城里人的渴望,追求自身生活质量的提高,却忽略了邻里关系的建立,使得新一辈村民邻里之间的情感随之淡薄。村民本身欠缺保护文化的意识,没有看到“芯子”文化的重要性。自然不再依靠土地生活的村民,在这种快节奏生活的影响下,也就没有空余时间来娱乐、祈福。

(二)从政府保护出发

章丘市政府近几年来也对这项特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给予保护,使得“芯子”从民间提高至政府高度,并成为章丘的身份象征,对外的符号,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文化手段,近年来已然出现“龙山黑陶”“章丘大葱”等芯子角色。自此“芯子”表演不再是单纯的祈福活动,反而增添了不必要的负担。

政府通过给芯子队拨款、给芯子演员一定的酬劳、提供场所号召演出等一系列扶持计划来进行保护。但政府这种保护方式并没有促进“芯子”的传承和发展,这样的用心良苦甚至产生了反作用。以前村民扮“芯子”资金来源为村民集资,以及表演时从乡镇企业讨来的彩头,置办的行头归集体所有。自从村民开始依靠政府组织和引导,村民不再集资,感觉这项活动不是自己村的责任,而是政府的责任。村里原本的组织者卸下肩膀上的担子,谁也不想再承担,就这样村民自行组织意识渐渐消退。如此的保护,直接导致2016年笔者无缘再见漯河崖“芯子”。

三、结语

这种传承了百年的祈福活动并没有屈服于“文化大革命”的迫害,在这场灾难结束后,又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势头兴起,而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和平年代下几度停办,在笔者看来是如此的可悲、可叹!民俗文化原来是如此的脆弱,有时甚至经不起一点改变!

笔者时常想,若干年之后,当村民不再为吃、穿、住而发愁时,会不会蓦地想起自己文化的根——这份来自祖先的庆丰收的本能——即使混住在城市里也可以证明是同村人的身份符号,是这个村落区别于其他村落的文化根基。活动的停办看似仅仅是肩膀上卸下了这份来自庆祝、同乐、祈福的信仰,但是除此之外,村里的人好像也没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了,而这个村也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参考文献:

[1]伍国栋.民族音乐学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7.

[2]山东省章丘市文化馆编.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项目申报书(内部资料)[Z].2007年4月.

[3]山东省章丘市文祖镇三德范庄志编纂委员会编.三德范庄志[M].北京:中国文化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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