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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弘一法师李叔同的音乐赏析

2016-12-19张文倬

艺术评鉴 2016年17期
关键词:李叔同艺术歌曲

张文倬

摘要:在佛门,他是高山仰止的弘一法师;在世间,他是李叔同书画家、音乐家、教育家。两世人生,一样圆满。无论是李叔同,还是弘一法师,他都为中国艺术史、音乐史的发展做出了卓著的贡献,成为中国近代新音乐发展的里程碑。

关键词:李叔同 学堂乐歌 新音乐 艺术歌曲

弘一法师(1880-1942), 俗姓李,学名文涛,字叔同。弘一法师自幼年始接受儒家教育,少年时随名士严范孙、赵元礼学诗词,唐育厚等习书法。1905年法师东渡日本学习美术、音乐。至此,于世间学问儒家经典、诗词、文章、书法、金石、绘画、音乐无一不精。1910年归国后于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教授音乐、绘画。1918年8月,于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1942年秋,大师自感病势已沉,以偈与诸友告别:“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同年10月13于福建泉州开元寺圆寂。

李叔同是中国音乐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音乐家、教育家。他丰富的音乐创作和蕴涵其中的艺术价值成为世人宝贵的精神财富。

一、李叔同的音乐作品

李叔同的音乐作品主要集中在声乐创作方面。以歌词内容为提纲,其声乐作品可以分做三大类:1.为学生们所做的学堂乐歌如《满江红》《哀祖国》《出军歌》《隋堤柳》《我的国》《扬鞭》《大中华》《春郊赛跑》等;2.艺术歌曲《幽居》《春游》(最早的三部合唱)、《早秋》《西湖》《送别》《落花》《悲秋》《晚钟》(三部合唱)、《月》《莺》《归燕》(四部合唱)、《采莲》(三部合唱)、《春夜》《忆儿时》《冬》《秋夜》《梦》《幽居》《天风》《长逝》《留别》等;3.体现佛法精深妙意的佛教歌曲《三宝歌》(太虚大师词,弘一法师曲)、《南南曲-赠黄二南君》《清凉歌》《山色》《花香》《世梦》《观心》等。

二、李叔同音乐的艺术价值

两千年前,圣人孔子对文学、音乐、艺术的“美”有一个标准:“文质彬彬 ”[1],“尽善尽美”[2]。他的意思可以总结为,美的音乐(文学,艺术)要有美的形式和善的内容。李叔同音乐的艺术价值就可以用“文质彬彬”,“尽善尽美”来总结,其唯美的形式和高远的立意,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依曲填词,形式之美

在中国古典音乐创作中,依曲填词,自古有之。集大成者如北宋的音乐家、词人周邦彦(美成),南宋的姜夔(尧章)。李叔同的歌曲创作延续了中国古典音乐的传统。不同的是,他所选用的乐调有中国民间音乐,如《祖国歌》,有西方音乐如《送别》《大中华》,更有自创作的多部和声如《采莲》《春游》。无论是哪一种,李叔同都将词曲的结合演绎得完美到极致。其词淡雅清新,其曲流畅生动。比如最广为流传的两首艺术歌曲《送别》和《春游》: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春游》:

“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于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梨花淡白菜花黄,柳花委地芥花香。莺啼陌上人归去,画外疏钟送夕阳。”

从词的内容来看,李叔同的艺术歌曲多数于浙江师范学校任职期间为学生所作,所以极其贴近生活,符合青年人的审美心理。没有华丽堆砌的词藻,更没有用古怪艰涩的曲调,但如行云流水一般生动流畅,自然唯美。《送别》里有长亭、古道、芳草;晚风、残笛、夕阳;聊聊几笔,字字珠玑,人世间的别离之情跃然纸上,淋漓尽致。《春游》里可以感受到如画的春日:万花飞舞,行人翩翩,莺啼陌上;画里更有疏钟斜阳为盎然春意增添无限宁静悠远。李叔同的歌词就是如此平易近人却又立意高远。李叔同诗词风格不仅“意境高雅,流畅自然,不用僻典,人人可懂,”[3] 而且可符音律歌唱。词的音调声韵与乐曲的和声旋律完美结合,词与乐更是意境相通。这是西方古典歌剧,艺术歌曲,中国传统昆曲及戏剧音乐创作中所共同追求的music text。乐调的选择,词的创作,使意境和音韵珠联璧合,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矫揉造作。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4],看似平淡,实则“绚烂之极也”[5]。

(二)爱国情切,人格之美

李叔同大部分的歌词创作,格调都体现了其一念至诚,对祖国深深的热爱。李叔同从青年时即十分关心国事,其学堂乐歌的创作延续了其对维新变法思想的支持,表达了对祖国的热爱。1905年他写下了同时代学堂乐歌的代表作《祖国歌》:“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州大国民,呜呼大国民,呜呼,惟我大国民”。1905年李叔同在其母病故后,决心留学日本以图救国之道,临别时他写下一首《金缕梅》描绘了当时的心情:“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刨?是祖国,忍孤负。”这些歌词一方面表达了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对祖国的热爱,一方面表现了对国家民生现状的忧虑,同时流露了对自己、同胞的勉励和决心重振中华的赤子之心。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后,李叔同看到了国家复兴的希望,将兴国安邦的满腔热血和壮志豪情写进了《满江红》-民国肇造填满江红志感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少……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做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同年,中华民国成立以后他写下《大中华》:“万岁,万岁,万岁!赤县膏腴神明裔。地大物博,相生相养,建国五千余岁”。

弘一法师自出家后,虽然一度抛开万缘,不问音律。可他仍然心系祖国,屡次教育诸弟子:“吾人所食,中华之粟。吾人所饮,温陵之水。我们身为佛子,不能共纾国难,为释迦如来张些体面,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一无所能,而犹腼颜受食,能无愧于心乎?”他曾明确提出“念佛不忘救国”;“佛者,觉也。觉了真理,方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法师在1937年5月,在抗战爆发前夕写下《厦门第一届运动会会歌》:“禾山苍苍,鹭水荡荡,国旗遍飘扬!健儿身手,各显所长,大家图自强……请大家,在领袖领导之下,把国事担当……”

无论出家前的李叔同,还是出家后的弘一法师,身份虽有变,但其爱国之心从未变,念念不忘的家国天下是其音乐创作的核心思想。古时圣贤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声成其文而谓之音”[6] 李叔同将音乐与诗词完美结合,毫无保留的抒发自己的爱国忧民之情。他为祖国“誓舍生命”,为祖国“虔诚的奉献之心,自然而然地在音乐中呈现出;”[7] 他用音乐承担国事,教化青年救护国家,他将自己所有的情感、精神、能量都体现在其音乐创作中。正是这种高尚的爱国情操和人格之美,使得其音乐作品唱遍祖国,为爱国人士所钟爱,并成为那个时代的学堂乐歌的经典代表。

(三)佛子悲心,意境之美

李叔同的歌词内容还展现了佛子特有的悲心和意境上的空灵之美。有当代学者指出“悲”“是李叔同诗词的基本色调中的重色调”。[8]这个“悲”字是李叔同歌词内容的总结。这里所说的“悲”绝不是世人用来形容伤心的“悲”;而是佛学上所指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对世间万物生灵所展示的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爱国乐歌毫无保留的展现了他对祖国山河大地,骨肉同胞的热爱与担忧,“山河悲故国,不禁泪双垂”,这是他对世间“有情”的悲悯;他的艺术歌曲《送别》《春游》,则是他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的哲理阐述,是他参透世间无常苦空的悲心流露;他的佛教歌曲,《清凉歌》《山色》《花香》等,更彰显他对宇宙人生中“空有”二谛精深奥妙的理解,是他对世人慈悲的谆谆教诲。这些歌词在内容上是不同层面的佛理之词,是他的大悲心在不同层面的体现。

除了悲心流露,李叔同的歌词更是有一种独特的意境之美。中国古典艺术,无论是音乐、书画、诗词都会追求意境之美。意境是“象外之意”[9],含蓄而朦胧,虚实相即,真幻互入;不着于相中,却必须由相契入。佛法云:即空即有,二谛圆融。正是心经的那句箴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佛祖“拈花微笑”的妙意正是中国古典音乐书画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有学者形容弘一大师的诗词意境有无限“空灵”之美[10]。万法归一,因缘和合是为空;磅礴万物,变幻莫测是为灵。诗词和歌词的创作,“贵意境高尚,尤贵意境之动态”[11]。 无论是李叔同,还是弘一法师,其诗画歌词都展现出这种高尚的,灵动的意境之美:“蕴藉深厚、包容宏富,情韵隽永,余味无穷。”[12]正是经受过佛法的洗礼,李叔同信手拈来就能使音乐的旋律与诗词的声韵完美结合,彰显他悲天悯人的佛子情怀,营造出超然物外、圆融无碍的意境之美。

三、结语

李叔同生活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是中华民族最为危难的时刻,动荡不安、众象纷云,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中国人在痛惜自己泱泱大国数千年的灿烂文明禁不住列强的蹂躏,在哀叹昔日美好的万里山河如今风雨飘摇,在怀疑中国的古老文化能不能在新的国际形势下延续光辉,更在苦苦探索如何才能强国兴邦,安世济民。众多爱国志士在文化教育事业方面上下求索,西学东渐,求新图变。在这样一种政治文化背景里,李叔同的音乐创作是中国音乐史的转折点,为中国新音乐的发展起到了承接古今,联璧中西的特殊作用。他以深厚的国学功底,在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上借鉴西方古典音乐创作技法,使他的学堂乐歌和艺术歌曲开创了中国近代“新音乐”的先河,为后期的新文化运动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李叔同为中国近代音乐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的音乐人生,用他自己的遗言形容,可谓是“春满花枝,天心月圆”。

注释:

[1]《论语·雍也》。

[2]《论语·八佾》。

[3][8][10]陈德述:《弘一法师诗词中的博爱情怀与空灵境界》,发表于“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弘一法师·佛教精神·中华文化”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

[4]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5]苏轼:《至侄书》。

[6]《毛诗大序》。

[7]林安培:《2012弘一法师与<三宝歌>》。http://hk.plm.org.cn/gnews/201212/201212252667.html,2016-10-12。

[9]何勋:《荀粲传》。

[11][12]蒋均涛:《审美诗论》,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版,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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