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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语中“手”和“脚”的隐喻与转喻

2016-12-19王用源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隐喻

吴 鹏,王用源

(1.2.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天津,300350)

语言·文学

湘语中“手”和“脚”的隐喻与转喻

吴 鹏1,王用源2

(1.2.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天津,300350)

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看,湘语中“手”“脚”的隐喻和转喻类型既有共性又存在差异。从“手”和“脚”到其他认知域的映射都是基于人类对“手”“脚”基本特征与功能的身体经验积累。由于人们对其认知经验不同造成湘语中“手”的转喻类型比“脚”的转喻类型丰富,而“脚”的隐喻类型则比“手”的隐喻类型丰富。考察方言中的隐喻和转喻现象,有利于我们直接了解语言(方言)之间的异同。

湘语;手;脚;隐喻;转喻

隐喻和转喻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热点问题。隐喻基于相似性,是始源域和目标域两个概念域之间的映射关系,是借一个概念领域结构理解另一概念领域结构的过程,具体可分为实体隐喻、方位隐喻和结构隐喻。转喻则基于邻近性,其实质是在认知两种事物过程中建立一种相关联的关系,使一事物转化为另一事物。认知语言学的创立者莱考夫和约翰逊(Lakoff & Johnson)(1980)在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揭示了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模式[1],为我们提供了理论基础。隐喻和转喻是重要的思维认知方式,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跨语言的事实表明,不同语言中的身体词汇具有普遍的隐喻与转喻类型,而普遍的隐喻与转喻类型中又存在个性差异。因湘语中与“手”和“脚”相关的隐喻类型和转喻类型较有特色,本文对湘语中“手”“脚”的隐喻与转喻类型及其认知机制进行考察,并探讨其共性与差异。本文的语料来源:《衡阳方言》(李永明,1986)、《涟源方言研究》(陈晖,1999)、《邵阳方言研究》(储泽祥,1998)、《新华方言研究》(罗新如,1998)四本著作的词汇部分以及《长沙方言词典》(李荣,1998)、《娄底方言词典》(李荣,1994)、《汉语方言大辞典》(许宝华、宫田一郎,1999)、《现代汉语词典》(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2)四部工具书。

一、湘语中“手”和“脚”的隐喻

(一)“手”和“脚”隐喻实体事物

“手”是生产劳动中最基本的“工具”。人们经常使用的生产工具或经常与手接触的事物常以“手”作为语素来命名,这部分词在湘语中大多与农具或日用品有关。譬如,“车手子”和“杠手”指的是独轮车的手柄,“乱把手”指的是石磨的手柄,“内手子”指的是推砻用的手柄,“铇手子”指铇子后面的手柄,“犁把手”指的是犁杖的手柄,“扯手”指门窗抽屉的拉手。

束定芳认为,相似性有物理相似性和心理相似性之分,物理相似性可以是在形状或外表、功能上的一种相似。[2]168我们以长沙话中“车手子”为例说明隐喻的形成机制。“车手子”的“车”指的是“独轮车”,“车手子”体现了一个隐喻过程。作为始源域的“人”有着丰富的内在结构,就其外形而言,人体的组成部分大体包括头、躯干、四肢等。“独轮车是人”这一概念隐喻激活了一组对应关系:车前部对应头、车的中间部位对应躯干、车的下部与地支撑的位置对应腿、车把对应手。“手”为始源域,“独轮车”为目标域,通过“手”和“独轮车”之间的跨域映射,建立“手”和“独轮车”之间的相似点。卢小群指出:“子”尾是湘语中使用频率最高,分布范围最广的名词后缀。湘语中一般事物可表示小的常常加“子”缀。常出现于星辰闪电、气候、风雨冰雪、农田事物、植物、房舍等事物名称中。[3]19-21因而,湘语中在“车手”的基础上产生了“车手子”一词。

按形成原因划分,湘语中“脚”隐喻实体事物的词语分为因相似性构成的实体隐喻和因“脚”的地位差别构成的实体隐喻两种。其中“脚”因相似性构成的实体隐喻同样包括位置相似、形状相似和功能相似三种。“脚”位于人体的最下部、最底部,这种认知经验已经扎根于人类的思维之中,人们通常会从自己熟知的身体结构来认识生活中的其他新事物。如长沙话中的“堤脚”,是人们通过自己身体结构中底部的“脚”来认知大堤的底部,从而产生“堤脚”一词。“基脚”是盖房子时打的地基,打地基时铺在最下面的一层砖称作“脚砖”,靠近烟叶底部的部分称为“脚叶子”。这都是基于位置相似而发生的实体隐喻。在日常生活中形状类似于人体“脚”或动物“脚”的物品都可以因形状相似产生实体隐喻。如湘语中“脚板薯”,即薯蓣,通称山药,因形状很像脚板得名,“鸡脚麻花”是一种油炸糕点,因扭曲的形状酷似鸡脚而得名。人们在站立行走的时候直接与地面接触、主要起支撑作用的就是“脚”,“圆规”在使用过程中也是其中一“脚”起支撑定位作用,另一只“脚”起行进作用,正是由于两者功能相似性的激活,邵阳话和娄底话称圆规为“两脚规”。

因“脚”的地位差别构成的隐喻词主要是由于“脚”在空间上处于末端而形成的隐喻。因“脚”的地位差别而形成的隐喻词比较有特点:第一,一部分词中“脚”具有“次要的、辅助性”的含义,如“脚门子”指的是围墙的旁门。第二,一部分词含有“落下的、剩下的”语义特征,如“茶脚子”“脚子”指落下的沉淀物。另外,通过人类的身体经验,人们在选择过程中大多有“优胜劣汰”的思想,“剩下的”进一步衍生出“品质差的”意思。如湘语中“落脚子(货)”指剩下的不好的东西。第三,一部分词含有“小型”的语义特征,如长沙话中“脚伐子”表示大型木船后面所带的小型木船。

(二)“手”和“脚”组成的词或短语隐喻动作行为

基于“手”做出的抓、挠、掰、指、拉等基本动作,“手”常常可以从人体域映射到其他认知域之中,产生非字面的意义,即引申义。在湘语中,“手”隐喻动作行为意义比较特殊的有以下几个:“蚩脚动手”可以用来表示一些轻佻的动作行为,“试手脚”表示尝试,“打阻手”“扳手欛子”指阻挠别人做事情或从中作梗,“插背手”“送背手”用来表示行贿,“喫掉手饭”指一些人吃闲饭,“打里手讲”用于指双方事先商量好,互相配合,说一些使人上当的话。

“脚”是人类行走时的肢体器官,人们可以通过脚做出迈、走、跳、踢、踏等动作,这些动词同样可以通过隐喻产生不同的引申义。如长沙话中“做蹻脚”本义是戏剧中做旦角的要在脚尖上套一对假的小脚,现在指的是造假,“虚脚”指走路的时候,脚没有踩在实地,踩空了这一动作,也可以指犯错误的行为,“扶脚”本指加固房屋等建筑物的地基,也可以指在事业上予以支持,“听壁脚子”指偷听别人说话,“走脚”指串门儿,“弹脚舞跖”指举止轻佻,“伏脚”本指在给木头钉钉子时,将穿过木头的尖端斜着锤平,使之不易松脱,后指办事牢靠,使之不易产生变故,“扳脚欛子”和“打 脚”指利用各种手段牵制别人或暗中设计陷害别人,“走 脚”是下象棋术语,“踩痛脚趾脑”指揭短。这些都是基于“脚”所发出实际的动作而隐喻产生的新意义。

(三)“手”隐喻方法技能

人们做事情通常需要按照一定的程序采用某种策略方法,尤其在强调一个人特别善于找到方法或具有一定谋略的时候,会将“手”映射到抽象域之中,从而产生“手艺”“上手”等一系列与“手”相关的隐喻词语。人体与抽象事物之间的隐喻主要是通过各种感官的共同作用来完成的。人们在认知抽象域时,会将与手部的基本动作或工具等相关的认知模式借鉴到抽象域之中。如衡阳话中“拉手”隐喻人们做事的方法或拉拢人的手段,邵阳话“手面好”形容一个工匠手艺高超,娄底话“打一手麻将”和涟源话“一手好字”中的“手”可隐喻方法技能。类似地,普通话中“高手”“臭手”也可以在体育活动中隐喻方法技能。

(四)“脚”隐喻状态征兆、时间、距离、痕迹

湘语中“脚”隐喻状态通常是事物或自然等非人体域的状态,如“虚脚”a与上文出现的“虚脚”是多义词。指墙基出现轻微崩裂的样子,“下雨脚”指下雨的征兆。湘语中“脚”隐喻时间一般指“立即、马上”,这类词大都是从动作类的词里隐喻形成的,如“黏脚”本义是指“脚”刚一落地,后表示立即马上。湘语中“脚”隐喻距离包括纵向深度和横向距离两方面,如“泥脚”指泥的深度,“针脚”指衣物上针线的痕迹或缝纫时前后两针之间的距离。“脚印”是行走时产生的结果,隐喻到手工缝纫中,“线脚”可以表示针线缝物的痕迹。

二、湘语中“手”和“脚”的转喻

(一)含“手”和“脚”语素的词转喻人

“手”和“脚”转喻人属于“部分代替整体”。赵艳芳认为:“一个物体、一件事情、一个概念有很多属性,而人的认知往往更多的注意到其最突出的、最容易记忆和理解的属性,即突显属性。”[4]115-116一个认知域中某一部分的突显性越强,人们对其关注度越高,替代整体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湘语中“手”转喻人的例子比较多,其中一部分表示职业,从事这种职业的人需要大量运用双手来完成工作。如“伙手”在涟源话中指炊事员。一部分词由“谓词性语素+人”构成,突出表示这类人非常善于做某事。如“做手”表示很能干的人,“吃手”表示胃口很好、能吃的人,“睏手”表示能睡觉的人,“讲手”指能说会道、善于雄辩的人,“熟手”指手艺娴熟的人。还有一部分词属于人品类,如“扒子手b湘语中,只有一部分老派还使用“扒子手”,新派中几乎不用“扒子手”而用“扒手”,这是受普通话影响的结果。、拐子手、骗子手”分别代指小偷、拐卖者和骗子。更特殊的是新化话“头手”表示“头胎”,即第一胎婴儿。普通话中也存在“手”转喻“人”的情况,但“谓词性语素+人”类型的转喻词不包含“善于做”这一语义特征。比如“帮手”指帮助工作的人,“吹鼓手”指旧式婚礼或丧礼中吹奏乐器的人或为某人某事进行吹嘘捧场的人,“炒手”指专门从事炒作的人,“打手”指受主子豢养,替主子欺压、殴打别人的人。

“脚”在湘语中转喻人也大多与职业或人品相关。从事某类职业需要大量脚部运动的人,如 “挑脚”和“担脚咕”指替人挑运行李或货物的人,其工作不免有长途挑运。同样,指代农民的“泥脚欛子”和“红脚欛子”也需要靠双手双脚在田地里劳作,“细脚色”是小伙子或者小人物,“☒脚瞎眼”泛指各种有残疾的人,“趴脚子”用来指代走路时两脚向外张得很开的人。“脚”在湘语中转喻人的时候很容易带入浓厚的褒贬色彩,比如夸奖一个很强壮、能力很强的人称其为“熬脚”,称熟知内情的人为“熟脚”,将各个方面都很差的人称为“落脚(子)货”,称有权势的人为“大脚欛子”。

(二)由“脚”组成词或短语转喻基本动作

我们将跟手部或脚部动作相关但未产生引申义或其本义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词语归为转喻类型。我们在收集语料过程中未发现典型的“手”组成词或短语转喻基本动作的情况。相比之下,湘语中“脚”一般组成动宾短语再转喻动作,大致包括站立、走、跑和停等,含义比较特殊的有“带一脚”“踩一脚”指停车,“担脚”指替人长途挑运,“打飞脚”指快步走,“收脚”是说小孩子到处乱跑,“收脚枷”指到处乱跑(骂人用),“弹脚舞跖”指蹦蹦跳跳地走路,“解脚”指小孩子追大人,“跟脚”指孩子离不开大人,“发脚”指雇人挑担子运送货物,“踩高脚”和“行高脚”都是踩高跷之意。

(三)“手”和“脚”转喻空间方位

空间域是人类语言中最基本的认知域之一。王寅认为我们的身体首先体验的是空间,包括地点、方向、运动等。[5]“手”和“脚”转喻空间方位是语言的共性。人类双手分别位于人身体的两侧,其转喻是基于“左右”这一空间方位概念而形成的。衡阳话“靠左手”“靠右手”和邵阳话“左手边”“右手边”是用“左手”和“右手”来转喻“左”和“右”空间方位。

上文提到,“脚”基于人身体结构而言位于底部,因此“脚”转喻的空间方位主要是“下”或“底”,“脚下”指底下。湘语中有“楼脚(底)下”“床脚(底)下”以及“山脚(底)下”等说法。

(四)“手”和“脚”组成的词或短语转喻人物状态

湘语中“手”可与“脚”组成四字格词语转喻人物状态,即通过“手”和“脚”两个局部位置的状态转喻一个人整体的状态。譬如“扎脚捋手”指一个人准备干活儿或打架前,挽起衣袖、卷起裤管的样子,“瘸手瘸脚”意思是手脚由于麻木或其他原因而不方便活动的样子,“脚痨手软”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劳累到极点、四肢无力的样子,“搞手脚不赢”“慌手慌脚”“爬手爬脚”都是形容人们因事情紧急或繁多忙碌的状态,“绊手绊脚”指人在走路时磕磕绊绊的状态。另外也有一些词语是“脚”单独组成的词或短语转喻人物状态。比如“走蹩脚”指倒霉的样子,“走脚”指拉肚子的状态,“眼光脚健”指身体健康的状态。

湘语中“手”除了转喻人和人物状态外,还有两种特殊的转喻类型。一是“手”转喻人的能力,如长沙话“上手”指做事情变得熟练,娄底话“有一手”指一个人做事情有一定的能力;二是“手”转喻情感态度,表示希望对方稍加担待或迁就,如娄底话中“带手介过”指别人高抬贵手或将就一下。

三、湘语中“手”和“脚”隐喻转喻的共性与个性

至此,我们可以总结湘语中“手”“脚”隐喻和转喻的共性及个性。湘语中“脚”的隐喻范围大于“手”的隐喻范围(见表1),具体表现在“脚”可隐喻“状态征兆”“时间”“距离”和“痕迹”几个方面。“手”的转喻范围比“脚”的转喻范围大,涉及范围更广(见表2),主要表现在“手”还可转喻情感态度和能力。

表1 湘语中“手”与“脚”隐喻类型对比c表1和表2不包括“手”“脚”共同组合成的隐喻词或转喻词。

表2 湘语中“手”与“脚”转喻类型对比

另外,湘语中“手”和“脚”隐喻转喻的普遍性中又包含特殊性。虽然“手”和“脚”都可以隐喻实体事物,但与“手”相关的实体事物多数与农具和日用品相关,而“脚”隐喻的实体事物又不仅只基于始源域与目标域的相似性,还与“脚”的地位差别相关。“手”“脚”虽然都能转喻“人”整体,但前者产生的转喻词包含“善于做某事”的特征,后者更易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 “手”和“脚”到其他认知域的映射都是基于人类对“手”“脚”基本特征与功能的身体经验积累。“手”“脚”隐喻转喻表现出的差异,正是由于人们对其认知经验不同所造成的。

四、结语

本文基于认知语言学中隐喻和转喻的相关理论分别讨论了湘语中“手”和“脚”的隐喻类型和转喻类型及其认知机制,并比较了湘语内部“手”“脚”的隐喻转喻的共性与个性。总体来看,湘语中“手”的转喻类型比“脚”的转喻类型丰富,而“脚”隐喻类型则比“手”的隐喻类型丰富。“手”的转喻范围比“脚”的转喻范围大,而“脚”的隐喻范围大于“手”的隐喻范围。“手”“脚”的隐喻转喻表现出的差异是由于人们对其认知经验不同所造成的。考察方言中的隐喻和转喻现象,有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语言(方言)之间的异同。

参考文献:

[1] Lakoff G.&M.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M].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 束定芳.认知语义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168.

[3] 卢小群.湘语语法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19-21.

[4] 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115-116.

[5] 王寅.语言的体验性——从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看语言体验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1):37-43.

(责任编辑 吴璐晗)

A Study on Metaphor and Metonymy of "shǒu" and "jiǎo" in Xiang Dialect

WU Peng1, WANG Yong-yuan2
(1.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Tianjin University,Tianjin,300350,China)

The study of metaphor and metonymy has been a hot topic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The paper observes the classification and cognitive mechanism metaphor and metonymy of"shǒu"and"jiǎo"in Xiang dialect and then compar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stinctions between metaphor and metonymy of"shǒu"and"jiǎo"in Xiang dialect. On this basis,it concludes that in the Xiang dialect,metonymy for"shǒu"is more common than that for"jiǎo",while it goes the other way around as for metaphor.Such discrepancy is attributed to man's different cognitive experience of"shǒu"and"jiǎo".

Xiang dialect;shǒu;jiǎo;metaphor;metonymy

H174;H136.4

A

2095-2082(2016)05-0088-06

2016-10-11

1.吴 鹏(1992—),男,黑龙江大庆人,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

2.王用源(1980—),男,四川资阳人,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比较语言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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